“不怪你,起来吧,”

赵湛忍俊不禁:“没想到,你挺能跑的。”

“谢王爷恩典,”颜欢欢站直身,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局促不安,像是不知如何招待他才好:“妾身一听到王爷来了,就坐不住了,满心只有想快点见到王爷,妾身愚笨,还请王爷别笑话妾身了。”

漂亮话谁都爱听,徐王妃不会羞怯交地邀宠,加上在赵湛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母妃在宫中等的永远是三弟,被人直白地说等着他,还真是头一遭。

瞧着她笨拙失措的小脸,总算和记忆中那个在国公府迷路,还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的小姑娘影像重合起来了。

“不笑话你,进去吧…

赵湛心下一软,上前牵起她的小手,握在掌中,软且细腻,柔若无骨,她微微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待她那么好。他更是失笑:“怎么了?”

“王爷,你对妾身真好。”

“这是你第二回这么说了,我对你好么?”

颜欢欢略一思量,虚伪也有个限度,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妾身就这么一说,王爷想要对妾身更好,妾身也不介意的。”

半真半假,更容易让人相信。

娱乐圈都是水晶心肠的玲珑人,个顶个的会聊天,颜欢欢更是个中好手,就算是不懂撩妹的直男,都能接住她的话题往暧昧方向去,但赵湛也是朵特别的白莲花。他略一沉思,抛出了一个深具建设性的问题:“我如何待你,才算好呢?”

哦,其实她也不贪心,你怎么对你爹,就如何对她好了。

当然,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妾身只想王爷有空能来偏院,和妾身说说话,除此之外,就别无所求了,”步入内室,颜欢欢补了一句来掩饰自己想要跟他滚床单的龌龊想法:“妾身还爱吃点心。”

点心?那简单。

赵湛头也不回,扬声吩咐:“随井,侧妃想吃点心。”

“是,奴婢这就去办。”

随井一路从二皇子的随身太监做到现在,跟着出宫伺候,也算是吐气扬眉了。这些年,端亲王的性子也稳定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喜怒无常又难讨好,现在顶多冷着张没有表情的脸,也不会将人提到跟前来敲打一番。

主子发话要点心,得,那质量自是比平时分配到的单调糕点要好得多。

赵湛没说要什么点心,厨子一拍额头,只能做了几款常见的拿手糕点,总有一份主子会喜欢吧!不想吃,吃不完的,扔掉便是。

平时颜欢欢想多吃一份点心,都要跟徐王妃索要,她懒得为了口腹之欲去找她,加上她为保持身材,对高甜高油的食品欲望不高,此时说来,只是制造机会让赵湛满足她。

这是何意?

有人误会跟男人提要求,会让他们厌烦。

其实不然,不分男女,人人都喜欢‘被需要’的感觉,就像‘施比受更有福’,得到成就感满足感一一但切记,不是被利用,真到大事儿了,反而不能说出口,要等他自己察觉,主动请缨。

别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上下五千年,这点小伎俩都依旧好使。

不一会儿,桂花香糕梅子冻糕和香酥苹果各上了一份,甜腻程度不一,但求有一款主子们喜欢。

颜欢欢拈起一块就放进嘴里,笑得跟猫咪似的,擦了胭脂的脸颊红粉绯绯,使她更加可爱。这是她天然的优势,赵湛见识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会像她这般放飞自我,林选侍是伺候人的宫女,温柔小意有馀,不敢多加要求,徐王妃自矜身份,笑不露齿,恐怕懂人事以后就没再把眼睛笑成月牙状。

这是她们不讨男人喜欢的缺点吗?但这些规矩,还不是男人制定的。

“别吃得那么急,”

赵湛主动替她斟了一杯茶:“全是你的,你以后想吃多少都可以。”

至少,对感情经历空白的他来说,很有效。

第028章

颜欢欢不了解赵湛。

没有从初相识朋友做起的过程,也没有互相试探心意的暧昧,更没有要不要确认关系,到底谁先开囗的忐忑。第二次见面就领证滚上了床,进度超前,如果她体质特殊些,说不定十个月后赵湛已经可以过父亲节。

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也不知道他能容忍情人作到什么程度,这是一场没有范围的考试,无人能够提点她。

所以颜欢欢只能恪守规矩,一点点地去试探赵湛的喜好和底线,毕竟这不是玩砸了能读档重来的游戏,而是赌上她命运地位的人生。

颜欢欢咽下一块梅子冻糕,冰凉酸甜,酸得口舌生津。

她吃得匆忙,一副馋坏了的小模样,胭脂便被吃进了大半,糊开的胭脂使得嘴唇红红,像肿起来似的,赵湛看在眼里,突然很想在上面亲一口。

换别人,亲就亲了,横竖是自己的女人。

而赵湛想一出是一出,他说:“颜欢,你嘴上的胭脂糊了。”

“王爷?”

颜欢欢故作娇憨,撅起嘴唇:“糊了不好看吗?王爷可要妾身去补一下胭脂?”

赵湛想了想:“糊了也好看,”他一顿:“别动,我帮你。”

一听就不怀好意,要使坏。

但颜欢欢就怕他不坏,动了坏心思,起了兴致,一处硬,心便软了。於是她乖乖撅着唇不动,眼如秋波,好奇又忐忑,却是完全不怕的,看向他的目光,彷佛只有全然的信赖。

果然,赵湛吻了上来。

吻技堪忧,胜在温柔。

和床上一样,他总是表现得非常温柔,彷佛在克制着什么一一闺房秘趣不足外人道,大晋不缺乏喜欢在房事上粗暴的男性,无论妻妾,都视为理所当然且默默承受,他其实不需要克制自己。

与他接吻,颜欢欢毫无波动,心跳平稳,一边享受,一边分析。

她并不觉得赵湛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能够从阴沉不起眼的二皇子打了一出翻身仗,他想要的肯定不止那么多,对朝堂上亦不可能毫无城府,惟一靠谱点的推测,就是偏才。在爱与被爱这方面不擅长,也没经验,还在学习阶段。

和赵湛比起来,积极回应这个吻的她,才是不解风情的那一个。

他吻得很认真。

赵湛接过吻,看过话本,也有宫女太监捧着欢喜佛教他。但实战起来,才会知道每个女人都感觉都不一样,姑娘的嘴唇很软,胭脂的淡淡香气若有若无,像颗含在嘴里不会化掉的蜜脯,他吻了又吻,愣是不舍得松开了。

良久,他放开她。

颜欢欢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双眼迷蒙蒙,似有湿意,又出奇地亮,看得人心神荡漾。

“王爷,”她试探他的底线:“妾身的胭脂好吃么?”

赵湛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没什么味道。”

可以,敬你是个实诚人。

他回想一番,补充道:“尝上去,有梅子的味道。”

“应该是因为妾身刚才吃了梅子冻糕,王爷喜欢这个味么?说来,妾身还不知道王爷喜欢吃什么呢,要是知道的话,下次就可以先吃一口,让王爷吃到不同味道的妾身了。”

颜欢欢撩得很卖力,但赵湛比她更不按套路出牌:“我在吃食上倒没有特别喜好,非要说的话,宫里的燕窝火熏鸭丝很是不错,我每回进宫都总念着它。”

一个鸭丝味道的吻?

你们皇族真会玩,她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赵湛反应过来:“你是想我像念着它一样念着你么?”

如果这个‘它’不是火熏鸭丝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颜欢欢瘪着嘴撒娇:“哪有王爷念着妾身的,都是妾身念着你,天天等你回来,看一眼妾身。”

她进一步试探他对私房话的接受程度。

邀宠是基本功,徐王妃自持身份,端亲王以后纳进来的却不会如此,像林选侍之流,为了留住王爷,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一点也不输她这个现代的老司机,就是在经验上略逊几分而已。所以在赵湛有新宠之前,她要在这一亩三分地划下自己的地盘,成为他的初恋。

赵湛这回听明白了:“颜欢,你想念我?”

他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

赵湛不傻,他自是知道,女子嫁人,夫君便是她的天。而宫中妃嫔,包括他的母妃,也天天巴望着父皇的临幸,想,肯定想,不可能不想,想的是恩泽也是富贵。深宫后院何等寂寞,除出等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理智上,他是知道的。

但情感上,他从未有过被人特意等待,守候的感觉。

赵湛刚懂点事,良妃就怀了赵澈,他由宫人带着,不能近她的身,怕碰撞到了她的肚子,等弟弟出生,她忙於照顾新生儿,而他远远看着,已经可以自立了,她更乐於当甩手掌柜。

其实,林选侍想他,徐王妃也想他,只是一个没机会见,另一个又觉得自己要保持贤惠,初出嫁,赵湛没有偏宠院中任何一人,她还没有危机感,就不会把思念说得那么直白明显。她表达的方式,是关怀赵湛在忙碌公事之余也要按时进膳,别在书房睡着,容易受凉,或是在深夜中命下人奉上一杯热茶。

颜欢欢一愣,愣住好久,其实是在憋气,将脸憋红了,就像害羞。

“王爷,妾身天天都在想你。”

羞涩又愧疚地低下头,像是懊恼自己的莽撞,她一叠声的道歉,为自己的说漏嘴慌张失措。

得到自己想要的,渴望的答案,赵湛心里裂开一道缝,似有什么,温柔而细碎地沉淀了下来,欢喜不已。

倒不至於是爱或是喜欢。

只是他内心,有一个还没长大,停留在深宫里的男孩,无人关顾,他等了很久,终於等来一个人,说在等他,想他,需要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薄唇唇角扬了起来,像是窃喜又想按捺住自己。

赵湛伸手,玉般纤长的手抬起她的下巴:“请什么罪?想我,何罪之有。”

颜欢欢顺着他的意仰起脸,脸颊红红,眸光扫过他的脸,他的欣喜表露无遗。

实际的,无声的关怀,很多时候,都比不过一个舌灿莲花的小人。

每天工作得再努力,在老板眼中,也是那个加班到九点的员工勤奋,即使他其实只是在玩连连看。

讨厌庶女庶子,美姬嫔妾?同样是制度,还不如去恨那个对三妻四妾甘之如饴的男人,可天底下的人都这么做,恨不过来,太累了,还不如想想怎么过得更好。若用大晋的规矩来,颜欢欢是正经八儿的嫡女出身,嫁给赵渊,就成了妾,儿女皆为庶出,短短前半生,从嫡沦为妾,身份却抬高了。

王爷侧妃,比五品官的嫡女,来得受人重视,若赵湛出息,真谋得了大位,更是扶摇直上,亲爹见了她都要行礼请安。

用现代的标准去看,每个朝代都是礼乐崩坏的,文人玩娈童,未成年啪啪啪生子,一妻多妾,行宫刑…时代在进步,文明发展总有好处。颜欢欢不同情任何人,她也不同情自己,她可以安份守己猫在角落成为一个无害的,慢慢被端亲王遗忘的侧妃。

但她向往那骄奢淫逸,大鱼大肉的生活,也想有了孩子的话,能够让娃过得更好。

说到底,憎恶的都是损害自己利益的人。

颜欢欢垂眸,轻声问:“王爷,那我以后可以一直想着你吗?”

赵湛唇畔含笑,他微笑的样子,带着悲天悯人的温柔,也不知道是在怜爱谁,他像初次尝到蜜饯的小孩,初次摸索到了,什么叫宠爱一个人。

“可以,我允了。”

第029章

底线是一点点被磨没的。

赵湛如此,颜欢欢亦然,幸好后者压根不存在什么底线,先把地位混出来了,出人头地,再谈底线。二人进膳,气氛和谐,他从一开始的寡言少语,在她的活跃气氛之下,像被慢慢撬开的贝壳,吐着一板一眼的泡泡。

“之前在国公府遇上王爷的时候,王爷和我差不多高呢。”

颜欢欢得寸进尺,开始连‘妾身’的自称都省去了,一口一个我,试探赵湛对规矩的接受程度。他蹙起眉,面露困扰:“后来那几年长得很快,现在要比你高了,”他一顿,剑眉轩然长扬:“你倒是越发没规矩了。”

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一一除了扬眉,实在看不出喜怒,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卖乖:“王爷恼了?”

赵湛心情正好,对颜欢欢的观感,更是因为那句‘天天想你’而自动打上柔光。人是先入为主的生物,他第一眼看她,觉得她虽然没规矩,但可爱得紧,又怎会恼她,略一沉吟,又将自己的底线划后了一步:“在外人面前,不能如此。”

那就是独处的时候可以了。

“这算不算我跟王爷的秘密?”

男女之间要提升亲密度,最快的方法就是成为一个秘密的共犯,秘密是什么倒不重要,就像大部份时候,女人会因为有共同敌人而升华关系,男人会以一起做过不能描述的保健而变成非同一般的关系。

那些不能与外人诉说的小秘密,是情人之间共同的暗号。

身为皇家子弟,赵湛有很多秘密,绝大部份,说出来,都有可能掉脑袋的。他嘴巴很严,那些秘密,无论是酩酊大醉还是午夜梦呓,都不会说出口。

和女人的秘密,却是第一次。

赵湛想了想,的确是不能和外人说的事情,颔首:“可以算是。”

於是,他便看见她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眉梢眼角都是让人轻易看出的欢喜,好像他随口一说,就让她整个世界都迎来了明亮。颜欢是他见过最好懂的人了,像是将什么都放在脸上,毫无城府,且得寸进尺,给点阳光就灿烂。

不过,他倒是不讨厌这样的小姑娘。

“真好,”

颜欢欢主动拉起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掌贴上去,他体质偏寒,与她柔软的小手相贴,那点暖意传递过来,连心窝也要热乎起来:“我有好多秘密想告诉你。”

哪里来的秘密,不过是瞎几把编的故事而已。

在赵湛不来的时候,她闲着没事干,就给自己想人设,填补‘颜欢’的童年,想了很多有趣的事,想得久了,就像真是那么一回事。此为何意?从赵湛第一次和她所说的,三兄弟抢荔枝的故事中,结合他的真实身份,她猜测他应该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

男人再成熟,内在也有一个需要哄着的小孩。

这时候不比现代,优秀的女人能天南地北地聊,在大晋,女人的见识有限,男女间浪漫些的话题多数围绕着诗情歌赋,谈谈情,弹弹琴,做做爱,便是最常规的风月事。颜欢欢文化有限,让她吟诗作词,恐怕得闹出平仄不分的笑话来,只好另辟蹊径,剑走偏锋。

用过膳,谈‘秘密’,谈着谈着,就顺理成章谈到床上去。

颜欢欢将被子盖过头躲起来,埋在赵湛胸膛上,轻声说话:“我在学士府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过,哥哥不敢干的,我也不怕。”

“嗯?”

“像爬树抓知了之类的都不稀奇,爹爹有个池塘,全是莲花,我甩开了看管我的丫鬟,钻进池塘边…天气热得难受,池塘边有棵大树,遮挡着阳光,那水就可凉了,我不敢全泡进去,怕上不来,但浸着双腿比什么都舒坦。”

“靠近很危险,下次怕热,让下人弄桶水来浸着就是。”

“我现在可不敢这样了,那时候不知道危险,不危险的事还不爱干。”

赵湛轻笑,胸膛颤得她耳朵痒,其实她说话的时候,呼息间也吹得他发痒:“这么说,你能活到这年岁,是上天在保佑你了。”

“分明是我天生聪慧,”他有个不幸童年,想来不会爱听神佛之说,颜欢欢得意地哼笑,又问:“王爷,你难道就没调皮过吗?”

“皇子去哪,身边都跟着一串宫人,虽然都得听我的话,但钻进池塘边这种事,肯定做不了。”

“他们敢动粗阻止王爷?”

“当然不敢,”

赵湛垂下眼帘,指尖拨弄着她细腻如丝绸的脸颊,像抚摸一片花瓣:“我若是坚持,他们会让一个宫人去通知良妃,然后围着我下跪磕头,我不退步,他们就是磕出血来也不会停下。横竖我要是出了事,他们也逃不了一死,还不如受点皮肉之苦,劝住我。

颜欢欢想象了一下,自己就算再爱作死,如果跟着队人的性命相连,他们又对着自己磕头磕出血,那的确很难坚持己见。

“王爷,你心真善。”

“…何以见得?”

“宫人能劝住王爷,也是因为王爷於心不忍吧。”

心善?赵湛记忆中,几乎没听说过这样的评价。

“我只是取舍得失后才作此选择,与心善无关,”赵湛一顿,声音低了下来,刻意转移了话题:“这么一说,指不定你才是想要投塘的那个,还问我是不是想投塘自尽,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颜欢欢仰起脸:“那是在关心王爷。”

“你逮着外男就关心?”

这话问得诛心了,然而颜欢欢何等伶俐,轻易分辨出他有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时哪想得那么多?”

赵湛觉得她真傻。

颜欢欢不觉得他傻,但希望他在自己面前最好傻一点。

“算了,当年你还小,也没什么好避嫌的,”赵湛转念思忖道:“你日后若是有进宫的机会,得把这份善心收起来,宫里有些人,为了搏取注意,不择手段。”

从他大婚时的闹新房举动,以及太子的德性,他不得不防他。

为了女眷与人争风呷醋委实可笑,赵湛只怕他干出什么事来欺辱了颜欢,父皇顾及脸面,替太子掩饰太平也不是不可能,到最后受委屈的还是颜欢。

他怕她太容易相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