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回去的时候,下人们都乘了另一辆马车,前头的车里头只坐了邵仲和七娘两个,所以他行事便愈发地无所顾忌。将将才上车,便顺势把身子倒在了七娘怀里,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发出各种撒娇的声音,环着七娘的腰,像个孩子似的扭来扭去。

“真喝高了?”七娘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担心地问。

听说他在前头院子里险些没抱着廉郡王跳舞了,消息传来,把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七娘的心里头却微觉诧异,旁人不晓得,她却是清楚得很,邵仲这个人,说话行事素来谨慎,滴水不漏,也就是在自个儿跟前还老实自在些,今儿竟然会在侯府如此放浪形骸,着实让七娘意外。

邵仲继续往七娘怀里钻,闷头闷脑地道:“王爷一直灌我酒,只怕喝了有两斤。”声音黏黏糊糊的,可听起来却并不混乱。果然,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抬起头来,仰着一张通红的脸欢喜道:“媳妇儿果然疼我,一听孟氏说我的坏话立刻就帮忙。”

“你个没大没小的,三婶婶不会叫,孟氏也是你能叫的么?”七娘佯怒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声骂道:“若是被旁人听见,可不得骂你不懂礼数,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虚伪又狡猾。”

邵仲枕在七娘的膝盖上,不以为然地道:“谁让她说我来着。”

“她难道还说不得么?”七娘白了他一眼,低声埋怨道:“亏得她不在府里,若是晓得你喝高了就这幅醉态,怕不是还要笑话得愈加厉害。平日里也不见你好这黄汤,怎么今儿跟变了个人似的?喝完了还乱说话,生怕旁人不晓得你嗓门高呢!”

邵仲眯起眼睛笑,得意的样子,“我若是终日循规蹈矩,永远毫无纰漏,便是喝醉了酒也默不作声,那才可怕呢。人总得有个弱点,这样旁人瞧着才放心。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家那二叔,一双眼睛又狠又毒,我每回在他跟前都得战战兢兢的。与其终日在他跟前心惊胆颤,倒不如卖个破绽给他——”说到此处,他却又皱皱眉头,小声道:“也不知你二叔信了没信。”

七娘没好气地揪了他一把,小声责备道:“自家人面前还玩这种把戏,你累是不累。”

邵仲嘻嘻地笑,“哪里是玩把戏,我今儿才痛快呢,想说什么说什么,王爷也是个爽快人,若不是二叔在一旁看着,我还真想跟他多说几句。”说话时,他又翻了个身往七娘身上靠了靠,瓮声瓮气地道:“你三婶儿想把二娘子说给祈郡王?做梦呢她!”

七娘在侯府的时候,孟氏总喜欢挑她的刺,便是府里有许氏和胡氏护着,她还老阴阳怪气地说些不中听的话,这事儿全侯府的人都晓得,邵仲在府里住过一段时日,自然有所耳闻,所以,他对孟氏始终没有好感,更谈不上什么敬爱之心,平日里提起她来也不甚恭敬。

七娘闻言,立刻朝他瞪了一眼,小声道:“不过是娶个填房,二娘子家世虽差了些,但也不至于说做梦吧。方才三婶婶不是说了,镇国公府夫人喜欢她的紧呢。”过世的祈郡王妃便是镇国公府上的千金,而今王妃过世,只留下了两个孩子,镇国公府自然对续弦的王妃十分重视。为免日后多生事端,指不定真想给祈郡王寻个家世略低,性子懦弱好拿捏的呢。

邵仲闭着眼睛笑起来,“阿碧若是不信,我们便打个赌。我赌这桩婚事成不了。”

七娘嗤笑一声,“谁要和你赌了。”虽说卢玉是她堂妹,可七娘心里头也清楚得很,祈郡王是宗亲,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这婚事自然要太后作主。镇国公府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也要祈郡王卖他家的面子才好。若郡王爷真有心,纳了国公府庶出的女娘就是,又何必再在外头寻人。

邵仲见她不上当,嘿嘿地笑了两声,一会儿便悄无声息了。七娘低头看,才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就这么怡然自得地靠在她的腿上,脸上还有醉酒后的红晕,嘴角却微微地上翘着,好像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眼睫毛很长,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上,随着马车行走间微微地颤抖。七娘静静地看着他,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挺直,嘴唇柔软润泽,看起来干净又斯文。

七娘心里忽然一阵柔软,伸手握住邵仲的手,将他拥得紧了些,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马车到了家,邵仲依旧睡得香,车夫在外头唤了一声,七娘却不想开口唤他醒来。倒是邵仲自个儿陡地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眨了眨,声音闷闷的,“到家了?”

“嗯,我们回屋里睡去。”七娘挽住他的胳膊柔声叮嘱,“小心脚下。”

进了屋,七娘唤了下人烧了洗澡水,草草地给他收拾了一下,尔后便抬着他去了床上。本以为他晚上能消停了,不想大半夜又被他摸来摸去的折腾醒了。

借着外头淡淡的月光,七娘清晰地看到邵仲的眼睛,亮得发光。他爬到她的身上,架着胳膊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情/欲。七娘哭笑不得,揪了他一把,小声骂道:“别闹了,睡觉呢,明儿再说。”

“等不到明天了。”他委屈地使劲儿在七娘身上蹭,“喝酒乱性懂不懂——”说着话,手已经伸到了七娘的衣服里头,软腻的肌肤入手,便愈发地把持不住,头一低,牢牢地锁住了七娘的唇,亲得昏天暗地的。

最后还是被他得了手,七娘浑身半点力气也提不上来,大半夜的又不好唤下人去烧热水,只得胡乱地擦拭了两把,尔后昏昏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大早,七娘再义正言辞地指责他时,邵仲却不认了,躲在被子底下犟着脖子道:“哪有这种事,我不记得了,阿碧你莫要冤枉我。”

二人在床上闹了一阵,最后还是七娘听到院子里有了脚步声这才停了下来,逼着邵仲唤采蓝抬热水进屋,洗净了身子这才起床。

早上吃饭的时候,邵仲忽地想起一件事来,犹犹豫豫地与七娘商议道:“我三师兄而今一个人住在那边院子里,甚是孤单。我琢磨着,反正我们这院子大,家里头又没什么人,所以想接他过来在这边住,好歹也有个照应。”

七娘巴不得这院子里多住几个人好热闹些,闻言自是一口应下,罢了又问:“不是还有你二师姐么,怎么不把她也一道儿接过来住?”

邵仲苦笑,“她一门心思都放在医术上,只差没把太医院当家了,我怕是接不来。”说罢,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替梁康叹息,“三师兄的眼睛里又只能瞧见她一个,再这么下去,哎——”

七娘只在大婚的时候见过二师姐田静一面,印象里依稀是个端正大方的女子,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不大爱笑,但目光温和坚定,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难相处。至于梁康,虽说有时候跳脱了些,但难得地对二师姐一往情深,若果真成了,却也是一桩良缘。

“赶明儿我见了二师姐仔细和她说说。”七娘倒了杯茶递给邵仲,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才将将端到唇边却被邵仲急急忙忙地拦了,道:“外头还冷得很,这茶又略带凉性,你少喝些,对身子不好。”

七娘笑道:“不过是一杯茶,哪有那般严重的。”

邵仲却是一脸严肃,郑重地劝道:“阿碧你莫要不当回事,师父先前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仔细看着你,少吃些寒凉之物,不然,日后…日后于怀孕、生产都不好。”

七娘霎时就涨红了脸,悄悄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杯子。邵仲见状,赶紧把茶杯推得远了些,凑上前去哄道:“回头我让下人沏壶红枣枸杞茶,暖胃又明目,喝了气色也好。”

他这么小心翼翼的都是为了她,七娘自然省得,“唔”地应了。邵仲却依旧犹犹豫豫,神色迷离地看着七娘,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遮遮掩掩的做什么?”七娘见他这模样,心里有些打鼓。邵仲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何时这般犹豫为难,能有什么事让他这般支支吾吾?

“师父——师父说,”邵仲咬咬牙,紧握住七娘的柔荑,低声道:“师父说,你而今年岁小,若是着急要孩子,怕生产的时候有危险,让我们…不要急着要孩子。”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显见心里有些发虚。

但凡是女子,出嫁后谁不急着要怀孕生子,稍稍迟了些,便免不得有人要关心了,心急的到处寻医问药,若是一两年还不见动静的,怕不是就要张罗着给丈夫纳妾以稳固正妻的身份。而今他却说暂时不要孩子,自然担心七娘多想。

七娘闻言果然很是一愣,显然一时没想明白。

邵仲心急,又低声劝道:“我们俩都还年轻,也不必这么着急要孩子。我好容易才娶了你进门,若是过不了一年就怀孕生子,日后你都只顾着孩子去了,哪里还会想着我。我可不干!阿碧,阿碧,我们过两年再要孩子好不好。”说着话,声音愈发地拖得长,只恨不得扭着身子撒娇了。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好好说话么,扭来扭去做什么。”七娘咬牙骂道。

邵仲赔笑,“我在旁人面前可不这样,媳妇儿,媳妇儿——”又愈发地痴缠起来。

七娘拿他没辙,嗔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她心里头也清楚邵仲说得有道理,尤其是这话还是从白道人口中传出来的,那位老爷子虽说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可医术却是没得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定是有缘由的。

中午邵仲让常安去跟梁康打了声招呼,下午他就飞快地搬了过来,一进府就来与七娘打招呼,笑呵呵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爽朗。

邵仲过了几日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终于又要回去衙门做事,一晚上都在长吁短叹,怨气冲天,连梁康都不愿意和他说话。

第二日大早天还未亮,邵仲就起了。七娘也赶紧披衣服坐起身,迷迷糊糊地问:“这么早就得起来?”

“唔——”邵仲扭头,见她也要跟着起来,赶紧过去把她按了回去,小声道:“你别起来,外头有下人伺候着,我洗漱完了就走。”

“不吃东西么?”

“太子府里有早饭吃。”邵仲打了个哈欠回道:“中午我也在宫里吃,你别等我。”

七娘有些不适应,“那不是要晚上才能回来。”

邵仲点头,瞥见七娘脸上的担忧之色,心里却暖洋洋的,凑上前去亲了一口,恬着脸道:“还没出门就想我了?”

七娘这回却没瞪他,睁大眼睛瞧着他的脸,痴痴的模样。

邵仲心里也有些不舍,可到底正事要紧,见外头天色愈发地亮,他只得依依不舍地抱了抱七娘,起身出了门。

他们俩成亲一来日日地黏在一起,不说一天,便是一刻钟都不曾分开过,而今邵仲忽地去了衙门,七娘这整日竟不知干些什么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随手拿了本书来看,瞅了两眼竟看得窜了行。

到天黑时邵仲才披着一身寒气回来,一进屋就抱怨宫里头伙食难吃得紧。七娘心疼地问:“不是太子府里么,那御厨的手艺竟还比不上咱们家?”

邵仲无奈道:“宫里头能有什么好吃的,这大冬天的,端过来的菜都结了霜,鸭子是柴的,青菜是老的,连饭都又冷又硬,我只恨不得干脆啃两个馒头了事。”

七娘闻言愈发地忧心,想了想又道:“这又不是一两日,天长日久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左右我在家里头也没事,不如烧了菜中午让下人送到宫门口,你让常安到了时候就去宫门口接着,若是走得快些,送到的时候还是热的,总比吃那些东西好。”

邵仲原本只是抱怨几句让七娘心疼心疼自己,不想她竟如此体贴,心里顿时犹如吃了蜜糖一般欢喜,笑道:“太子府里又不是我一个,若是单独开小灶,怕会引得旁人说闲话。”

“你管旁人怎么说。”七娘没好气地道:“索性全往我身上推就是。谁家里头不操心呢,说不定大家见你这么做,回头都让家里头送了呢。”

邵仲想了想,终是应下,心里头却又免不得暗自得意,赶明儿众人见他媳妇儿如此贤惠,指不定要羡慕成什么样儿呢。明儿让七娘多做一些,也给太子殿下尝尝,算是谢过他上回的襄助之恩了…

62公侯之家

六十二

晚上泡脚的时候,卢之安忽然开口问胡氏,“二娘子在说亲?”

卢之安素来不爱下人伺候,屋里头只有他和胡氏两个。因没有丫鬟帮忙,胡氏就去了衣柜便给他找里衣,闻言顿时停住了动作,迟疑着转过身来看他,皱起眉头道:“你听到什么了?”

“今儿祈郡王府的外管事来衙门里寻我帮忙——”卢之安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耐烦,“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些没谱的话,被我给撵出去了。”

胡氏抱着衣服缓步踱到他身边,把衣服放在他手边,蹲□子朝他小腿上浇了浇热水,低声回道:“弟妹最近总往镇国公府跑,说是国公夫人中意二娘子得很,那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与王府做亲呢。”

卢之安“噗——”地轻笑出声,无奈摇头道:“她还真是敢想。那镇国公府也是,郡王爷的婚事岂是他们说了算的,若是传到宫里头,太后娘娘还不知怎么看他们呢。你回头让母亲跟三房说说,让她们注意些分寸,莫要闹出些传言来,反得害了二娘子。”

胡氏苦笑,“你当母亲不清楚么,便是我也委婉地跟弟妹提过。她而今满脑子都只想着要做郡王岳母,只怕还以为我嫉妒她,故意和她过不去呢。前几日大娘子和仲哥儿回门,她们不在府里待客也就罢了,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遇上了,还对仲哥儿冷嘲热讽。也亏得大娘子嘴巴厉害,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要不,仲哥儿怕是要受些委屈。”

卢之安闻言微微一挑眉,“他受委屈?”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罢了又摇头笑道:“你放心,这个侄女婿厉害得紧,就凭三弟妹那点道行,半点皮毛都伤不到他。”

“老太太却是心疼得紧呢。”胡氏伸手帮着他捏了捏脚,笑着道:“仲哥儿是个聪明的,知道府里头谁的话最顶用。”这一年多来,邵仲没少寻着借口往府里跑,每回总要带些东西上门,不论贵贱,却总也少不得她和两个孩子的份,故胡氏提起他来,总是忍不住眉目带笑,语气也柔和许多。

卢之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笑。胡氏捂嘴道:“你也别这么瞅我,这府里头上上下下谁不说仲哥儿的好,便是有心经营的,那也要有本事。整整一年半的工夫,谁像他这般有耐心。若是日后哪家府里的哥儿也对我们家嫣儿这般用心,不论他出身如何,我都敢应了这门亲。”

“这都是多久的事儿。”卢之安一想到自家那甜滋滋的小姑娘将来总有一天要嫁出门去的,心里头顿时有些不痛快,挥挥手把话题岔过了。

……

太子府里,到了用午饭的时候,邵仲依旧端坐在桌前处理文书,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一旁的同僚忍不住提醒道:“邵大人还不去吃饭,晚了连口热汤都捞不着。”

邵仲努力地让脸上表情显得没那么得意,淡淡笑道:“一会儿家里头会送过来。”说着话,嘴角终是忍不住翘了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那同僚顿时乐了,笑着恭维道:“夫人真是贤惠,邵大人好福气。”说罢了正要走,就常安端着一大摞食盒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嗷嗷——”直叫,嘴里唤道:“哎哟哎哟真烫手,手指头都快起泡了。”

同僚的眼睛定在正腾腾地冒着热气的食盒上,两只脚像钉在了地上似的,不动了。

“怎么还这么烫?”邵仲赶紧上前帮着把食盒端过来,一个个打开,里头赫然装了四菜一汤,一笼子米饭正腾腾地冒着热气。屋里顿时菜香四溢,那同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呵呵”笑了两声,探头探脑地过来看,“都送了些什么好东——哎哟,鹿尾汤!”

他嗓门高,这一声竟把隔壁的两个老司阶引了过来,二人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两眼放光地问:“今儿厨房竟有鹿尾汤喝?”

邵仲同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是邵长吏家里头送来的吃食,热情腾腾的,当真馋人。”说话时,眼睛又朝那食盒里瞟了几眼,十分不舍。

拢共才这么一点子吃食,分了这个分不了那个,邵仲也不好留了谁跟他一道儿用午饭,只让常安把笼里的小碗拿了出来,各倒了一碗鹿尾汤递给这几位,笑着道:“这鹿是去年自家庄子里送过来的,一直养着,前几日才宰杀了,甚是新鲜。几位大人也来尝一尝,顺便暖暖胃。”

那老司阶也不客气,高高兴兴地接了,端起来就喝,一口下肚,顿时烫得嗷嗷直叫。一旁的常安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陈把式赶着马车送过来的,一路到了宫门口还用炉子煨着,烫得很,老大人可得当心些。”

“邵大人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这大冬天的能喝到一碗热汤可真真的不容易。”

“邵大人是今年才刚刚成的亲吧,听说娶的是平阳侯府的大娘子?”

众人吃人的嘴短,自然免不得一阵恭维,心里头气儿也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意,自己在衙门里吃了这么久的冷菜冷饭,也不见家里有个可心的人儿关心过。虽说自家比不得邵家这般财大气粗能日日喝到鹿尾汤,便是喝个猪肝汤,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大伙儿喝了汤,不好意思一直盯着邵仲吃饭,拱手谢过后,赶紧去厅堂用饭。到下午的时候,邵长吏开小灶的事儿就传得满府皆知了,连太子殿下也得了信,好奇地过来看热闹。

七娘不止送了热饭热菜,还有一整盒绿豆糕,盒子里还体贴地配着好几个巴掌大的小碟子,邵仲见了人就拿一碟出来招待,太子殿下也得了一碟,美滋滋地吃了两口,可劲儿地夸道:“夫人手艺真不错,一点也不比宫里的御厨差。”

邵仲很是客气地连声道过奖,脸上却是难掩得色,众人见状,心里既好笑,又隐隐有些羡慕。

又过了几日,胡氏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忽然说起这事儿,又笑道:“太子还笑话说,自个儿怎么没早生几年,不然,这大娘子就轮不到被邵家大哥儿给抢了去了。”

太后闻言顿时哈哈大笑,抱着肚子道:“这孩子才多大,就想着要娶媳妇儿了,可真是不得了。唔,既然他都着急了,你这做母后的就得给他留意了,非得要给他寻个侯府大娘子这般温柔又贤惠的,不然回头他得跟你急。”

皇后故作为难状,“这个可真是为难我了,不如,还是请太后作主吧。您识得的人多,见过的女娘子也多,谁家姑娘聪慧,谁家姑娘贤淑,定下了谁就是谁,太子晓得了,定然欢喜。”

太后却不应,挥手道:“本宫才不领这差事,回头若是不合他的意,他又碍着本宫的面子不说,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太后明着不愿意掺和到立太子妃的事情里来,倒正合了皇后的心意。毕竟,立太子妃兹事体大,关系着日后太子地位的稳固。若是太后非要来插一脚,反倒打乱了皇后的布局。

“都是侯府的千金,这大娘子知书达礼,温婉贤淑,三娘子聪明活泼,机敏可人,怎么那三房的二娘子却不知进退…”太后低声喃语,声音虽不大,前头的胡氏却听得清楚。不止是她,身畔几位年长命妇的脸上也露出微微的讶色,悄悄朝胡氏瞅了瞅,见她面上若无其事,遂又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陪着太后说话。

胡氏心里犹如明镜一般,太后这话说得如此清楚,卢玉的婚事便再无希望。不止如此,她在太后这里落了这样的评语,怕不是过几日就要在京里传开,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王公贵族的府里却是想都不要想了。孟氏这一番心血,便就此化为乌有,反倒还得卢玉不好说亲。

出了这么大的事,胡氏自然要向老太太禀告。待听得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完,老太太气得随手把手边的钧窑茶壶给砸了,咬着牙恨恨道:“这个作孽的败家媳妇,我们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她进门。整日里只晓得编排我偏心,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德行。和她说了多少回,让她收敛些不要总往镇国公府里跑,她偏偏不听,真以为玉丫头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瞧瞧那丫头被她教成什么样了,不说郡王府,这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谁愿意娶这么个小家子气的闺女做媳妇…”

老太太一生气,说话便有些刻薄。胡氏到底是卢玉伯母娘,自然不好跟着附和,只柔声劝道:“母亲莫要气恼,左右二娘子年岁还不大,就算说亲也好等到下半年。您仔细□一阵,总能教得好的。”

老太太冷笑,挥挥手道:“新芽你莫要替她们母女俩说好话,她们母女俩都中了邪了。我又不是没跟她们提过,你倒是看看,但凡是稍稍听劝的,便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那玉丫头也是一点主见和骨气也没有,若不是不知进退,做这春秋大梦,能由着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怕心里头还在恨我怎么不出面成全了她们呢。”

胡氏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说起来,孟氏和卢玉的心思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但凡是女儿家,谁不想嫁得好,只是孟氏做得有些过了火,四处钻营显摆,言语又无状,难怪会引得太后不悦,竟在众位命妇面前出言指责。

老太太心里恨极了孟氏,懒得听胡氏劝慰,只让她赶紧把三老爷唤回府。胡氏生怕会闹出大事,一面让人去请三老爷,一面又差人去卢之安那里报信,自个儿则匆匆地跑去寻许氏帮忙。

许氏听罢了,却拦着胡氏不要去凑那热闹。她端着茶吹了两口,慢条斯理地道:“三弟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若是稍稍讲些道理,懂些礼数,便不会闹到而今这地步。你若果真去劝说,不止讨不得好,她怕不是还要怀疑你挑拨是非。回头不知好歹地骂你一句,非得把你的肺都给气炸了不可。左右母亲也只是骂她一通,三弟气恼了,不过是禁她一段时间的足,过了这段,外头消停些了,二娘子方才好说亲呐。”

胡氏被她一说,心里渐渐静下来,仔细想想,却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去管那边的是非,陪着许氏一起喝了一下午的茶。

不免又提起七娘给太子府送午饭的事来,胡氏笑道:“我听皇后娘娘话里的意思,对大娘子极是夸赞的。”

许氏低头,端起盖碗拨了拨茶汤上的沫,又慢慢地饮了一口,眉目安详,“碧舸是个好孩子,不过,皇后娘娘这般夸赞,却是看在她生母的份上。”许氏轻轻叹了口气,把茶杯放回到茶几上,微微抬头朝胡氏看了一眼,柔声道:“想来弟妹也知道,碧舸的生母是当年泰安巷彭家的嫡女,与皇后娘娘交情匪浅。”

不等胡氏回话,她又继续问:“先前托付之安去寻彭家少爷的事不知可有了眉目?”

胡氏轻轻摇头,“先前传说是在北疆,之安派了人去打探,又说去了南边。之安让人留了信,只是一直不曾有人回。”说罢,又柔声劝道:“大嫂不必担心,总能找到的。”

胡氏陪着许氏喝了一下午的茶,晚上回去的时候,就听说了三老爷要把孟氏送去城外庵堂的消息。

“三老爷这回竟下了狠心了。”胡氏微微有些意外,以三爷的性子能下这样的狠心,着实少见。

“老太太都说要分家了…”翠羽悄悄道:“三老爷当时就吓得一脸惨白…”

胡氏立刻会意,遂不再追问。

第二日,三老爷果然派了人把孟氏送出了城,又郑重地求见胡氏,请她出面寻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给卢玉教规矩,“…实在是被她母亲教得没了礼数,没奈何才来寻二嫂帮忙。”罢了又说已经跟城西的田庄打过招呼了,过两日就把卢玉送过去避避风头。

胡氏见他心意已决,倒也不再多劝,只应下了给卢玉寻管教嬷嬷的事。过了几日,果然托关系寻到了一个才出宫不久的姑姑,赶紧重金请了过来,一番叮嘱后送去了庄子里。

七娘听到这消息时已是半月之后,她平日里窝在府里并不常出门,自然不晓得卢玉被太后贬斥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这个事儿,也是邵仲随口带出来的。说罢了,邵仲还赶紧捂住嘴,眨了眨眼,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见七娘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邵仲却又忍不住道:“你不会打算去探望二娘子吧。”

七娘白了他一眼,道:“我脑子又没坏,怎么会去干这种蠢事。”

七娘素来敏感,谁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她心里头清楚得很,与卢玉相处了一年多,她多少也晓得卢玉的性子,看起来老实笨拙,其实心思细腻多疑,脑子里想的事儿太多了,虽不至于有什么坏心眼儿,但对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好感,至少,绝不像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亲密无间。若是这会儿她过去探望,只怕卢玉不止不会感激,心里头还会以为她故意去看她的笑话,反倒还生了嫌隙。

“也是——”邵仲伸了个懒腰往床上倒,翻个身把背露在外头,腻着嗓子撒娇道:“阿碧给我捏捏肩膀,今儿写了好多条陈,肩膀酸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没有午睡,写了一千字,所以今天更得早一些^_^

63公侯之家

六十三

日子一晃到了三月,太子府里有两个侍卫调了职,邵仲借机推荐了梁康进宫,于是,他也正式在太子府里任了职,每日与邵仲一同早起进宫,到天黑时才一道儿回来,偶尔还要值夜班,晚上得宿在宫里头。这让平日里懒散不羁的梁康十分不习惯,逮着空儿了就怨声载道。

七娘见他情绪不佳,便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把二师姐田静请进了府里。

田静说是二师姐,其实比梁康还要小两岁,但以寻常人的角度来看,十九岁还未出嫁已经着着实实算是个老姑娘了。但田静显然不以为然,她的脑子里似乎完全没有要嫁人成亲的想法,不论是脸上还是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地写着,除了医术,她对别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七娘跟邵仲在一起久了,也难免沾染上他的某些习气,忽悠起田静这样的老实人来半点草稿也不打,期期艾艾地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柔声细语地说着话,仿佛弱不禁风的小白花,“…阿仲说,我身子不好,不好早早地要孩子。而今整日都在吃药,心里着实发慌。虽说白师父医术高明,可我…我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田静不解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如邵仲所说的那般,这二师姐是个实心眼儿,非得让人把话说明白。难怪梁康到现在还没得手,那小子虽说平日说话没个把门的,可关键时候脸皮绝对没有邵仲厚,估计到现在都还没跟田静说明白过。

于是七娘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红着脸小声求道:“我听阿仲说,师姐医术高明,故想求你暂住在府里,闲暇之余给我把把脉,调养身子。有师姐在家里头住着,我心里头也踏实许多。”

说罢,不等田静回话,她又继续絮絮叨叨地往下说:“你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下人收拾出来了,就在隔壁的梧桐院,虽然不大,布置得倒也还算精致。一会儿我让丫鬟带您过去瞧瞧,看还有什么东西要添置的。”说着话,又扭头朝茗娟招呼了一声,道:“你带二师姐去梧桐院瞧瞧,再仔细查看一番,是否还有纰漏。”

茗娟赶紧应了,起身又朝田静行了礼。田静人还晕乎着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茗娟拉着到了梧桐院,院子里飞快地钻出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腻着嗓子乖巧地唤了声“田太医”。“…夫人听说田太医要过来,高兴得不得了,昨儿晚上都多吃了小半碗米饭,晚上也睡得好…”茗娟一边走,一边高兴地道:“您住到了府里,我们这些做下人了,也甚是欢喜呢。若是谁身上有什么小病痛,也不必求到夫人跟前去请大夫了…”

田静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晚上邵仲和梁康回了家,得知田静已经搬到府里的消息,二人齐齐地发了半天愣,还是梁康先反应过来,欢呼一声,郑重地朝七娘道了谢,立刻就要蹦出去寻田静说话。

“等等——”七娘哭笑不得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梁康不大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听话地走到她跟前,狐疑地问:“弟妹还有旁的事?”

七娘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狠命一撕——结果手劲儿太小,没撕开。梁康顿时跳起来,心疼地护住衣袖道:“大娘子你这是干嘛?好好的撕我的衣服作甚?撕破了我还得费心找人帮我缝。”

邵仲顿时明白了七娘的意思,坐到她身边得意地笑,“说你笨你还真笨,破了不是更好,回头找二师姐帮你呗。我们府里的下人们都忙得紧,可没工夫帮你缝衣服。二师姐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还不得好好多谢她,请吃个饭,再买个小玩意儿…都这样了你要还不明白,那你干脆还是打一辈子光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