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恍然大悟,抓起袖子毫不留情地就撕破了一大片,罢了还嫌不够,眼睛又落在另一个袖子上,正待把魔爪往那边伸,被邵仲没好气地拦住了,小声骂道:“我说你能长点心眼儿不,生怕二师姐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呢?”

梁康赶紧停手,手忙脚乱地还把袖子捋了捋,生怕被田静看出一丝异样来。朝七娘拱了拱手,梁康小声承诺道:“此事若能成,日后定要重谢。”说罢,甩着破了半边的袖子飞快地冲去了梧桐院。

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邵仲托着腮摇头叹气,“你说我师父这人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怎么就教出了这两个木头一般的徒弟来?”

七娘斜睨着瞧他,“他老人家所有的鬼主意全都传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三月十六这一日,七娘邀了田静一起去城外的普成寺里烧香拜佛,祈求平安。田静本不想去的,被几个丫鬟拉住东说西说,就一点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这一日是准提菩萨的圣诞,故庙里十分热闹,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普成寺的大门口摆了许多小摊子,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往的行人都扎堆儿地往里钻。

七娘难得出一回门,自然新奇,坐在马车里忍不住频频往外探看。田静见状,忍不住道:“你想看热闹就下车,坐在马车里头能瞧见什么?”七娘笑笑,缓缓放下车帘,摇头作罢。田静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不解地叹了口气。

邵仲官位不高,七娘自然没有京里旁的权贵之家的派头,庙里的僧人们也不识得她,更没有人刻意地上前拉拢讨好,一行人倒也清净。反倒是识得田静的人还多些,时不时地有官宦人家的夫人过来与她打招呼,亲切地唤她“田太医”,田静一概只应声,并不多话。七娘看她的表情,显然对这些人一个也不记得了。

在庙里喝茶的时候却是见到了熟人,才进院子,就瞧见了端坐在院子里的小许氏和常家三娘子。常三娘子眼尖,立刻起身与招呼道:“大娘子——这边!”

常三娘子今年五月及笄,而今已经开始议亲了。十四五的女子犹如花骨朵一般娇艳,加上她出门前又刻意打扮过,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并桃红色比肩,脚下踩着宝蓝色绣蝴蝶花的绣鞋,雅致又精巧,瞧着让人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小许氏闻言也转过头来,瞧见七娘,立刻笑起来,“可真是巧了,竟然遇上了碧丫头。”虽说当初未能结成亲让小许氏有些气恼,但她与许氏到底是亲姐妹,过不了几日便又和好如初,故她对七娘的态度也甚是可亲。

“姨母,三娘子。”七娘客客气气地朝二人见了礼,尔后又介绍了田静与她们认识。

自从七娘定亲后,她就极少出门,与常家三娘子倒有半年多未曾见过面,这会儿陡然遇到了,自然有许多话说。小许氏则趁机拉着田静闲话家常,还向她请教调养身体的秘方,田静有什么说什么,知道的言无不尽,不知道的一概摇头。

几人说了一阵话,便有常府的下人进来禀告说大公子过来接人了。

七娘这才晓得原来常青山也一道儿来的庙里。到底是表亲,七娘又已经出嫁,便再无先前未出阁时的重重忌讳,她遂没有刻意避开,坦然地与常青山见了一面。倒是常青山还有些不自在,红着脸不好意思看她,打招呼的时候声音也又低又轻,犹如蚊子嗡嗡一般。

常家三娘子难得今儿出来一趟,日后定了亲,想要再出来透气便难上加难了。临走前,三娘子拉着七娘的手依依不舍,红着眼睛道:“也不晓得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在家里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心里发慌。你若是哪日得了空,定要来我家寻我说说话。”

七娘自然满口应下。一旁的小许氏见她们俩难舍难分的甚是好笑,遂提议道:“碧丫头也要回府吧,不如跟我们一道儿。让青山骑马,你们两个丫头好好地再说一路。”

常三娘子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拉着七娘的手再也不肯放,缠道:“反正都是要回去的,你坐我们的马车也是一样,我们本就打算从兴平路拐过去,保管把你送到家门口,绝误不了你的事儿。”

七娘本也没什么重要事,遂干脆应下,尔后跟着上了常三娘子的马车。她倒是想拉着田静一起,可田静与常家众人不熟,故还未等七娘开口,她就已经朝邵家马车走过去了。

回去的时候,果然走的兴平路方向,路尽头距离玉成巷只有几十丈远。兴平路是绕着西城走的,路程虽远了些,却胜在路宽人少,故马车走得极快。常三娘子难得寻个志趣相投的人说话,一路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常青山则骑了马在车边跟着,一会儿前,一会儿后,还时不时地与三娘子打声招呼。

眼看着就快到了玉成巷,路边的巷子里忽然窜出来一匹惊马,撒开蹄子朝马车冲过来。常青山吓得一勒缰绳,马儿顿时提起双蹄一阵长嘶,险些要把他甩下马来。一旁的车夫也吓得赶紧策马往边上躲,动作却稍嫌迟缓了些,马车的一角被惊马撞到,狠狠地朝路边的柳树冲过去,“啪——”地一声巨响,便有个纤细的人影从车里甩了出来,重重地落在了石板路上…

紧随其后的田静赶紧跳下车,瞧见地上满头鲜血,人事不省的七娘,顿时惊得一脸苍白。

太子府里,邵仲正低着头写条陈,写到一半时,心口忽地一痛,手一抖,落了豆大的墨汁在纸面上。

他心跳得厉害,噗噗地抽得脑仁疼,眉头一皱,随手把宣纸揉成一团。才欲扔出去,胳膊手忽地扫到桌上常安将将端过来的热茶,顿时泼了一满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比较少,本来是说晚上有饭局的,结果朋友临时说出不来了,然后俺回家做饭,吃完才开始码了一会儿字,她又带着娃儿来我家玩儿了,玩到八点多才回去,所以,俺就只能码到这里啦。

64公侯之家

六十四

整整一下午,邵仲都有些魂不守舍,拿着文书怎么也看不下去。屋里的同僚见了,忍不住关切地问:“邵大人脸色不大好,是否身子哪里不舒坦?”

邵仲勉强笑笑,道了声“无妨”,可心里头就依旧发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得进,不得出,难受得紧。在屋里实在憋得慌了,他索性起身去院子里走一走,才将将到门口,就瞧见常安满脸惶恐地冲进了院子。

邵仲心里一突,后背顿时沁出了一身冷汗。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飕飕地往身上一刮,他猛地打了个冷颤。

“公子爷——”常安一脸煞白地看着他,声音压得非常低,“方才太医院的小璐子过来传信说,夫人——出事了…”

有那么一瞬间,邵仲觉得好像在做梦,他只看见常安嘴唇一张一合,耳朵里一片死寂,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真实。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常安,眼神呆滞,面无表情,仿佛完全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常安也多少觉得不对劲了,待瞧见邵仲的身子明显晃了晃,他才赶紧上前扶住,又急又慌地安慰道:“公子爷,您莫要急,小璐子只是说…”他说话时邵仲已经歪了歪,顺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公子爷——”常安都快哭了,一边掐着邵仲的人中一边大声喊人帮忙。屋里立刻就有人冲出来,瞧见这架势也都吓得不轻,一面招呼着下人去请太医,一面关切地围过来询问情况。

这会儿邵仲却是已经清醒了不少,扶着常安的胳膊勉强站起身,吃力地朝身边一脸关心的同僚挥了挥手,脸色苍白地回道:“不必去请太医了,我只是…只是一时岔了气。”说着话,人就已经急急忙忙地朝大门方向走,走了几步,又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朝常安道:“快…快去请白医正。”

他们二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家的时候,家里头已是一片混乱。白道人还未到,所幸出事时田静就跟在后头,抢救得还算及时。

“撞到了额头,一直没醒。”见邵仲一脸煞白地冲进屋,田静赶紧沉声解释。邵仲却恍若完全听不到似的,手脚一软险险摔到在地,田静赶紧伸手去扶,他却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趴到床边,瞧见床上脸色苍白的七娘,眼泪顿时决堤。

田静从来没有见过邵仲这般失态,顿时有些发怔,盯着满脸泪痕的他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师…师弟莫要担心,碧舸应无大碍。”她到底不善言辞,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悄悄的退了出去,把屋里留给他们夫妻俩。

外头依旧是晴天,碧蓝如洗。

屋里隐隐传来压抑的痛哭声,田静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碧蓝的天。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过来,田静扭过头看,只见梁康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

“师姐——”梁康看到她眼睛里亮了亮,停下脚步,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微发抖,“弟妹她怎么样了?”

田静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她把过脉,又仔细查看了七娘的伤口,大多都是皮外伤,瞧着吓人,其实并不算重,可是无论她扎针还是按摩,七娘始终没有醒,这让一向冷静又沉着的田静第一次生出些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也许师父到了就好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屋里的邵仲颤抖着握住七娘的手,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鲜活美丽,可一眨眼就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她的额头上绑着厚厚的白布,可鲜血依旧渗了出来,染出一抹刺目的红,脸颊和手上到处都是擦伤,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

这是他捧在掌心里心疼的女人,他发誓要安安稳稳地陪着过一辈子的人,他没法想象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以后的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他的人生重走的这一遭,又还有什么意义。

他跪在窗前轻轻握住七娘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头,眼泪不断地往下滑,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白道人到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进了屋,房里却一片漆黑。老爷子赶紧让田静点了蜡烛,自个儿则大步踱到床前,瞧见床上的毫无生气的七娘和同样毫无生气的邵仲,顿时又气又心疼,若不是这会儿七娘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只怕就要把邵仲扔出房门狠狠教训一通。

待给七娘把过脉,又仔细问了田静事发的过程,白道人却沉默起来。邵仲见状,眼睛里愈发地浮出一层层绝望,狠狠抽了口气,颤着嗓音问:“师父,您直说吧。”

白道人摇头,“脉象并未大碍,论理是早该醒来的。可而今她却偏偏昏迷不醒,这伤又在头部——”他说到此处重重叹了口气,咬咬牙,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若是再这么一直昏迷下去,怕是――”

邵仲一口气接不上来,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他整整一下午滴水未进,脑子里又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这会儿被白道人一刺激,立刻就倒了。白道人赶紧招呼梁康把他扶到外间的榻上躺下,迅速地扎了几针,尔后又开了副镇定安神的方子拿给梁康,让他赶紧把药给煎出来。

等邵仲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白道人控着穴位强迫着让他歇了一晚,精神总算是好了些。梁康又好说歹说,哄着他喝了小半碗粥,尔后,他就立刻奔到了七娘的床前。

侯府也得了消息,因怕吓着卢瑞便瞒了他,只有许氏立刻赶了过来,而今就在七娘床边陪着,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早已哭过。

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许氏缓缓抬起头来木然地看了邵仲一眼,眼睛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低低地唤了一声“仲哥儿——”,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邵仲想答应,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眼睛一热,又有热汤的液体涌了出来。

“仲哥儿莫要哭,”许氏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无尽的悲凉,“碧舸若是晓得你哭了,她也难过。你得好好的,莫要自己折磨自己,好吃好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等碧舸醒了,瞧见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还不得心疼死。你若是倒了,她又该怎么办?”

邵仲愈发地哽咽,他努力地想要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那痛苦而压抑的哀嚎依旧从他喉间倾泻,仿佛失去一切的小兽,绝望而哀伤。

七娘这一睡就是三天,丝毫不见清醒的迹象。这三日里她滴水未进,人迅速地憔悴消瘦,原本丰润的肌肤变得干燥松弛,油光发亮的乌发也没有了光泽,昔日明艳的容颜迅速褪去,只余一片不忍目睹的憔悴。

常家也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探望,却被邵仲给轰了出去。他从田静口中得知了当日事发的经过,对始作俑者的常家恨之入骨。尤其是待他听得常家众人均安然无恙时,更是气得当即就把桌上的茶壶杯子全都摔在了地上。

他算了算日子,上辈子常青山出事可不正是这一年,他甚至依稀地记得那衰人正是惊马事故才摔死的,可到了而今,这噩运却全都报在了七娘的身上。

邵仲不甘心,他不甘心,他费尽心思地努力了这么久,只为了能和七娘有个好结局,成亲、生子,过上平静又恩爱的日子。可老天爷却偏偏和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他尝过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滋味后,再把他从云端打入地狱…

到第四日的时候,大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道人的心里甚至隐隐生出了一种七娘再也不会醒来的预感,但他却不敢和邵仲说,连一个字也不敢提,依旧给她扎针,把脉,仿佛只要这样下去,七娘就会忽然醒过来。

这日大早邵仲就起了,陪着七娘说了一阵话后到院子里透透气。正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呆,常安进来了,低声禀告道:“公子爷,外头来了个和尚,说是有话要与您说。”

邵仲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一阵,才缓缓点头,“让他在隔壁的花厅等我。”

他又在院子里坐了一阵,看着苗圃里一排排整齐的花草发愣,那是七娘初嫁到府里时二人一齐栽下的,过了一个来月,已是一片繁茂,欣欣向荣,可和他一起握住花锄的手却已削瘦无力。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眼里的酸涩,把目光挪到别处,一会儿又索性起了身,去了隔壁的花厅。

厅里早有个身着缁衣的僧人候着,那僧人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皮肤微黑,五官端正,额头宽广,一双眼睛幽深发亮,仿佛蓄着无尽的慈悲。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法号,朝邵仲微微颔首。

邵仲直直地盯着他看,冷冷道:“你有什么本事?是招魂还是驱邪?若是能唤醒我妻子,我定当给菩萨重塑金身。”

僧人叹了口气,幽幽回道:“邵施主莫非还想不到贫僧为何要来么?施主逆天改命,已然犯了大忌,而今不过是报应在了尊夫人身上。”

“报应?”邵仲眉目凌厉地凝视着那僧人,目中寒冰澈雪,厉声喝道:“好个报应二字!原来这菩萨也是个不辨是非、不分好歹的。逆天的是我,改命的也是我,他不报应在我身上,却偏偏欺负一个弱女子。他若是想让我浑浑噩噩地过这一辈子,又何必让我再活一回!我看他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混账东西罢了!我妻子纯善,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而今却要被老天爷如此戏弄,我不服,不服!

你不是说报应么,一会儿我就纠集了人去把庙里的佛像一个个全挑了,我看他要再如何报应在我身上!”

说罢,邵仲再也懒得多看那僧人一眼,冷笑着冲出了门。

花厅里,隐隐再传来那僧人模糊的“阿弥陀佛”声,邵仲跟常安招呼了一声,让他把人赶出去。

七娘昏迷了这么久,邵仲心口一股怨气便憋了这么久,而今却是半点也不想再忍了,让梁康唤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好手,拿了木棒大喝一声冲出了府。

白道人只道他被悲伤迷了心窍,要去常府寻人家的不是,赶紧让梁康追了过去,又招呼着府里的下人去福王府唤罗方来帮忙。过了一会儿,就瞧见常安满脸惊慌地冲回来了,疾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公子爷领着一群人去城外的普成寺了,说是要把庙里的佛像全给砸了!”

这…这莫不是魔怔了!

“先前府里来了个和尚求见公子,公子爷也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一出来就怒气冲冲的。”常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哭道:“老太爷,您可得救救公子爷,他怕是着了魔了。”

白道人闻言,哪里还坐得住,火急火燎地套了马追了出去。

邵仲一行人却是走得极快,等白道人追上的时候,他们已然已经到了普成寺大门口。梁康急得起了一脑门的青筋,拦着邵仲不让他进门。可邵仲恍若听不到一般,提着木棒就往里冲,一双眼睛血红血红,一见有人拦,也不管是谁,提起木棒就朝梁康打过来。

他的武功本远不如梁康,可而今这般不要命的横冲直撞,竟让梁康连连败退。梁康又气又急,偏偏又生怕伤到了他不敢下狠手,身上被他的棒风扫到几下,顿时生痛。

一不留神,邵仲已经绕过了他的阻拦冲了过去,棒风一扫,门口的和尚们吓得赶紧往院子里逃。

“仲哥儿!”白道人飞快地跳下马,提起一口气,三两下跃到邵仲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甩了他两耳光,厉声骂道:“你快给我醒醒!”

“我很清醒。”邵仲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血色,只余一片清冷,“师父,我清醒得很,我今儿过来就是要把庙里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全给砸了!你知不知道他说什么?他说那是报应!他不敢报应在我身上,反倒欺负我媳妇儿,你说,这样的…这样不辨是非、欺软怕硬的东西,留着他们做什么?简直就是祸害人!”

白道人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尽量放低了声音劝道:“仲哥儿,你而今很不清醒,听话,先跟师父回去。家里头还有你媳妇儿等着,你若是…若是再这么闹下去,日后便是太子殿下也保不住你。”

“我不用他保。”邵仲痴痴地笑起来,脸上表情有些恍惚,“要是阿碧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我也活不——”

“公子爷,公子爷——”

邵仲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断,常安骑着马飞快地朝这边奔过来,一边挥手还一边高声喝道:“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邵仲手里的木棒落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他先是痴愣愣地看了常安半晌,尔后发了疯似的撒开腿朝他扑过去,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把常安从马背上揪了下来,声嘶力竭地问道:“你…你说什么,夫人醒了?她醒了,我的阿碧果真醒了?”

常安两腿发软地往地上倒,嘴里却还是应个不停,“夫人是真醒了。老太爷前脚刚出门,夫人立刻就醒了,田太医着小的赶紧过来报信。”亏得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要不,真让邵仲进了庙把佛像给砸了,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来。

白道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才欲上前来与邵仲说几句软话,却见他已飞快地跃上马背,双腿狠狠一夹,已经策马跑了老远。

作者有话要说:哎,从本周末开始,我要一直加班加到期末,想想就觉得好绝望!

65公侯之家

六十五

七娘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不曾进过米粮,便是醒了,精神也极差,田静不敢贸贸然喂食,只让厨房先去熬了粥,自个儿则调了些温温的蜜糖水给七娘服下。

七娘贪婪地喝了小半碗,肚子里依旧空落落的,田静却不敢再喂了。

“你好几日不曾吃过东西,胃里头正空着,一时不好吃太多。”田静柔声劝道:“且先挨一挨,一会儿厨房送了米粥过来,你再用一些。”

七娘吃力地朝她谢了,眼睛却不自觉地朝四周瞄,仿佛是在寻找邵仲的影子。

田静人虽有些呆板,这会儿却忽然福至心灵,猜出了七娘的心思,低声解释道:“师弟去了庙里——”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皱起眉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毕竟邵仲今日的举措实在让人有些不好说出口。

七娘却以为他是去庙里求神拜佛了,欣慰地笑了笑。她还想坐起身与田静说说话,可精神到底不大好,眯了眯眼睛,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田静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确信她安然无恙了,这才放下心来。

田静收拾了空碗从屋里出来,才出得门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扭头看去,只见邵仲一脸急切,风风火火地朝这边冲过来。

也不知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上的衣服被刮出了好几道口子,袖子上耷拉着一大块破布迎风飘扬,更要命的是,脚上的鞋子还掉了一只,这初春微寒的天气,他赤着一只脚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发疯似的朝屋里奔。

到院子中央的时候邵仲忽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田静吓了一大跳,想起来去扶他时,他已经飞快地爬起了身,顾不得拍去衣服上的灰尘,手脚并用地又继续往屋里冲。

“阿碧,阿碧——”邵仲一边唤着七娘的名字一边往床前扑,紧紧抓住七娘的手再也不肯放。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七娘自然早就醒了,睁眼瞧见邵仲,脸上顿时露出欢喜又欣慰的神色,眼睛里也有了亮光,“阿仲——”说话时,她又努力地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可手抬到一半却又没了力气,缓缓地往下沉。

邵仲赶紧又把她的另一只手紧握住,拉到唇边不住地亲吻,目光垂下,热液已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莫要哭了。”七娘哑着嗓子小声劝道:“看看你,都瘦了。”

她在床上躺着的这几日,邵仲没有一日安眠过,整日守在床前小声地和她说话,更没有心思好好吃饭。这样几天下来,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邵仲虽练过武,身子底子比寻常人好些,但终究熬不住,脸上已然一片憔悴,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青的胡渣子,瞧着比平日里老了十岁。

邵仲低头在袖子上拭了拭泪,又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我是高兴的。”说着话,眼睛又开始发酸,于是干脆把脑袋凑到七娘的颈项里,也不再顾忌什么男人的面子了,放肆地大哭起来,声音高得倒把外头的田静吓了一跳,以为七娘又出了事,赶紧冲进屋来看个究竟。待瞧见他们夫妻俩这幅亲亲热热的姿态,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飞快地出了门。

外头白道人和梁康领着众人都回了府,先寻田静问清了七娘的病情,又使人去侯府报了信,众人这才各自回了屋里休息。

一会儿,厨房的粥熬好了,采蓝盛了一小碗端到门口,听到屋里邵仲与七娘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大敢进去。最后还是田静敲了门,也不等邵仲回话,便接过采蓝手里的托盘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道:“碧舸醒来后才喝了几口水,怕是这会儿早没了力气,赶紧先吃点东西才好。”

邵仲闻言赶紧起身把托盘接过,口中道:“劳烦师姐特意送过来,让我来吧。”言下之意,就是要亲自给七娘喂了。

田静斜瞥了他一眼,低声问:“你自个儿不是都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吗?”

邵仲顿时有些窘,偷偷看一眼七娘,她也正一脸责备地瞧着他。采蓝见状,赶紧小声道:“奴婢这就去厨房给公子爷盛饭过来。”说罢,飞快地转身出了门。

田静也懒得再跟邵仲多费口舌,瞪了他一眼后,最后还是成全了他,柔声问了七娘几句后,她便退了出去,把屋里继续留给他们夫妻俩。

邵仲这会儿已经没哭了,只是眼睛依旧有些红肿,他小心翼翼地把七娘扶起身靠坐在床上,自个儿端了粥,亲亲密密地坐近了,拿一勺粥,轻轻地吹几口,又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尔后才送到七娘嘴里。

“你好些天没吃东西,而今只能吃这些清淡的,等到明儿,我再熬些鸡汤给你补补身子。上回师父给了不少上好的虫草,我们赶紧把它们全吃了,回头再去找师父要…”邵仲一边给七娘喂着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他的身上陡然就有了力气,脑子里,心里都敞亮了,前几日还是乌云压顶,浑浑噩噩,忽然间就云破天开,光芒万丈了。

七娘只是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等吃完了粥,她才缓缓伸过手来紧紧抓住了邵仲的胳膊,又缓缓贴过来,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安静静的,默不作声。邵仲环住她的腰,用力地把她抱紧,仿佛只有这样,只有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才安心。

“阿仲——”过了许久,七娘轻轻地开口道:“幸好你在。”

“唔——”

“我做了一个梦,”七娘微微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爹和我娘过来接我了。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走了一阵,眼看着就快到了,脑子里忽然痛得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想了很久,我终于想了起来,我答应过你的,要好好的一起过一辈子,一直到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也不分开的…”

邵仲的胳膊愈发地用力,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口中喃语,“那一定要记清楚了,刻在脑子里,骨头里,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两人偎依了一会儿,直到采蓝端了饭菜过来,七娘这才拍了拍邵仲的后背示意他松开。采蓝却是晓得他二人还有许多贴心话儿要说,把饭菜放下后,立刻就寻了个借口退下。

邵仲几日里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而今瞧见桌上的两菜一汤却也甚是可亲,闻见菜香,肚子里立刻闹腾起来。只可惜七娘而今吃不得油腻,便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一会儿,身子便有些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邵仲飞快地把桌上的饭菜剿灭干净,招呼采蓝进来收拾了,尔后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再进屋后,身上也一阵疲倦,便索性脱了鞋袜,抱着七娘睡了。

也不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采蓝的声音,“…公子爷,大太太和瑞少爷到了。”

邵仲一个激灵就醒了,赶紧坐起身来,正抓了件衣服准备往身上套,卢瑞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屋,也不看邵仲,先冲着七娘扑过来,待瞧见她削瘦憔悴的面容,他哪里还忍得住,嘴一扁,眼一红,竟“哇哇——”地大哭起来。

虽说卢瑞平日里不算多坚强,可顶多也就偷偷掉几颗眼泪,什么时候这么放肆地大哭过。不过邵仲深有体会,倒也不急,披了衣服套了鞋子下床,拍拍卢瑞的肩膀劝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哭就哭。你姐姐已经没事儿了,调养些日子就能渐好,莫要担心了。”他却是忘了方才是谁靠在七娘颈项里嚎啕大哭的事儿了。

七娘自然是早就醒了,微笑着看着卢瑞,小声道:“阿弟过来让姐姐瞧瞧,似乎又长高了些。”

卢瑞一边大嚎,一边往前凑,罢了索性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邵仲心知这会儿只能由着他哭痛快了才会罢手,索性也不再劝,只吩咐采蓝去打热水过来,一会儿给卢瑞拧帕子洗脸。

说话时,许氏也快步进了屋。邵仲赶紧起身相迎,许氏朝他挥挥手,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说着话,她缓步踱到床边,伸手抚了抚七娘的脸颊,满眼慈爱地道:“可算是醒了。要是再这么睡下去,我和仲哥儿只怕都要疯了。”

七娘愧疚地小声道:“是女儿让娘亲担心了。”

“莫要说这样的傻话。”许氏的眼睛微微发酸,一低头,眼睛里便有些湿意,赶紧别过脸去瞧瞧擦了擦,又转过头低声道:“先前一直瞒着瑞哥儿不敢和他说,直到说你醒了,我才赶紧让人把他接了回来。这孩子,一听说你伤得重,人都傻了,过来的路上一言不发,吓得我不轻。”

卢瑞总算哭得差不多了,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七娘,哽咽道:“姐…姐姐莫要丢下我一个人。”

七娘的眼泪哗地落了下来,邵仲见状,愈发地心疼,赶紧插话道:“瑞哥儿莫要胡说,你姐姐好好的,不过是睡了一觉,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你别说这些话逗得她哭,她精神不好,若是哭了,一会儿更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