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卢瑞气得高声骂道:“你这胖子好不讲理。明明是我先买的,为何要让给你。张口闭口就老子,也不瞧瞧自个儿才多大,居然对五婆婆这般无礼。”他从未跟人骂过架,便是气极了,也说不出半句粗话来,最多只是骂人一句胖子,一旁的卢熠看着甚是好笑。

那胖子却抽了一口气,狞笑道:“你个小子胆子不小,竟敢冲着小爷我大喊大叫,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我爹可是——”

“我自然是晓得的,你是云家小胖子,你爹是云家大胖子,你们一家人都不讲道理。”卢瑞鼓着腮帮子大声喝道。

那云胖子顿时气得直跳,也不再多说废话,抡着擂钵大的拳头就朝卢瑞砸过来。卢熠见状不好,赶紧冲过来帮忙。他虽生得削瘦,拳脚工夫却是不弱,当下截住云胖子的胳膊打斗起来。卢瑞瞧着,自然也要帮忙,随手把五婆婆家炸葱油粑粑的长筷子操了起来,狠狠地朝云胖子打过去。

那云胖子家里头又在山阳县有些势力,素来在城里横行无忌惯了,加上自己又生得牛高马大的,此番出门,竟没带上帮手。遇到卢熠这样的硬茬,立刻就吃了亏,被这兄弟俩前后夹击,挨了卢熠好几拳,虽说拳头不重,但也足够让他暴跳如雷了。一怒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招数和脸面,大吼一声,拼着挨了卢瑞几筷子,狠狠拽住卢熠的胳膊给咬了一口。

卢熠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壮汉竟会使出泼妇一般的手段,一时不查,还真被他得了手,胳膊上险些没咬掉一块肉,痛得他嗷嗷直叫。卢瑞听得他痛呼,哪里还晓得轻重,眼睛一红,也顾不得会不会出人命了,反手搬起五婆婆门口的油锅就朝云胖子冲去。

也亏得云胖子跑得快,只烫到了脚,还待再骂,卢瑞又抡起铁锅朝他砸过来。云胖子见状不好,赶紧落荒而逃。一边狼狈地逃窜,一边还硬着嘴骂道:“有本事在这里等着老子!竟然敢跟小爷斗,回头非要了你们俩的狗命不可!”

卢瑞作势还要追,云胖子慌忙逃远了。

等他逃远了,卢瑞赶紧奔回来,眼睛里包着泪花儿,抹了把脸,带着哭腔朝卢熠道:“你别动,让我瞧瞧里头怎么样了。”说着话,小心翼翼地挽起卢熠的袖子。

卢熠精瘦的小手臂上血肉模糊,也亏得他今儿多穿了两件衣裳,要不,照云胖子的牙口,只怕真要咬掉一大块血肉。卢熠到底年岁小,从小就娇养着,便是偶尔和人打一架也都是旁人让着他,何时受过这样的伤,顿时吓得一脸煞白,举着胳膊险些没哭出来。

兄弟俩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哭哭啼啼地找姐夫告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说大家不喜欢看作者有话说,可是,俺还是得说一下:

颈椎病复发,明天打算去医院检查。这次估计比较严重,今天好几次都快吐了。所以,后面估计不能日更,俺努力隔日更。如果医生实在说不能对着电脑,我…

明天拍了片子再说吧,哎(:…

71公侯之家之(9:09)

七十一

这是邵仲第二次见到卢瑞哭得这么厉害,虽说这孩子是个哭包,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两眼含泪作可怜兮兮的委屈状,像这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只有上回七娘受伤的时候才出现过一回。

卢瑞的小模样本就生得俊俏,皮子白嫩,眼睛黑亮,圆脸小下巴,这会儿哭得眼睛红红的,一抽一抽地实在招人疼。反正邵仲见了,心里头怪难受的。

卢熠这会儿却是不好意思起来,悄悄抹了把脸,把眼睛里的泪珠儿擦干了,举着血肉模糊的胳膊作豪气干云状,大声道:“瑞哥儿你哭什么,又不是多重的伤,我爹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了这么大的口子,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继续杀敌。我不过是些许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嘴里这么说着,田静拿了药汁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痛得直抽气。一旁的卢瑞愈发地红了眼。邵仲开口安慰了几句,卢瑞反倒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还一边抬手揉眼睛,邵仲眼尖,瞥见他掌心可怖的红色血泡,顿时吓了一大跳。

“别动别动!”邵仲一把夺过卢瑞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来,只见他细细嫩嫩的掌心赫然布满了血红色的燎泡,一个连着一个,最长的简直贯穿了整个手掌,煞是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是烫的?”邵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咋舌问卢瑞。卢熠也唬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胳膊上的伤了,冲上前抓住卢瑞的双手,眼泪哗哗地往外淌,“是方才搬油锅的时候烫到的?你怎么不早说!”

邵仲愈发地听不明白了,皱着眉头朝他们兄弟俩扫了两眼,正色问道:“你们俩仔细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跟谁打了?”他们俩一进门就举着血肉模糊的胳膊哭得唏哩哗啦的,邵仲一时着急,也没顾得上仔细问清楚。而今见不止卢熠受了伤,连瑞哥儿都烫成这样,心里头顿时升起真真怒火来。这要是让七娘见了,还不得心疼死!

卢瑞立刻告状道:“是云胖子打的,他不讲道理,要掀了五婆婆家的摊子,我看不过就与他理论,他吵不过我们就动手打人。熠哥儿来帮我,结果被他咬了一口,我一着急,就端了五婆婆家的油锅朝他泼过去…”

他的话里全是陌生的名字,听得邵仲云里雾里,想了一阵才问:“可曾打赢了?”

卢瑞眨了眨红肿眼睛,不说话。卢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道:“他倒是挨了我几拳,可那胖子皮糙肉厚的,怕是不晓得痛。后来瑞哥儿倒了他一脚的滚油,想来也没落着好。”说罢,又撇撇嘴,不悦地抱怨道:“那胖子是瑞哥儿的仇家,只怕小时候没少欺负他,姐夫你可要帮我们的忙。”

自打离了京,卢熠便不似先前那般圆滑精明,说话行事倒愈发地像卢瑞了,放着以前,遇着有人欺负,定会想方设法地害回去,这般撒娇告状的行径是决计不会有的。不过邵仲觉得,这样的他才愈发地符合他而今的年龄,多了些许稚嫩的少年气。

邵仲将将才到山阳县,自然不识得什么云胖子,赶紧招了县衙的师爷来问,才晓得那云家并非普通大户,而是与京城里的镇国公府有些许姻亲,云家大娘子早些年被镇国公爷瞧中,收在了屋里,后来因生了个女儿,被抬成了妾。

国公府的妾室在众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在山阳县却是了不得的,起码许多年前卢父在此任知县的时候,云家就常在他面前摆镇国公府外亲的谱,虽说只是个商户,架子却比县令老爷还大。

“好!”邵仲听罢了,忽地一拍手,大笑道:“真是刚犯瞌睡就送了枕头,我刚犯愁着怎么寻机闹事,他们倒是主动送上门来。”说罢,立刻让下人唤了梁康过来,让他领了府里的侍卫和县衙的衙役一共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地去云府拿人,“竟然把平阳侯府的世子爷打了,我看他们要如何了结。可别再跟我说什么镇国公府,便是我应了,平阳侯爷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镇国公府虽说爵位高一级,可这些年到底没落了,在京城里哪有平阳侯炙手可热,不说云家嫁到那边的不过是个连儿子都没生出来的妾室,便果真是国公府的正经娘舅家,也不敢对正儿八经的侯府世子爷乱来。

才将将进城立刻就领了差事,梁康和一众侍卫顿时精神奕奕,领着县衙里一群满脑子念着要在新官面前出风头的捕快,如狼似虎地冲到了云府。

云府里头,云家老太太和大太太正骂骂咧咧地要把那害了自家孩子的泼皮千刀万剐,一面红着眼睛抽泣地小声哭,一会儿又扯着嗓子骂那大夫手脚太重,弄疼了自家孩子。

大夫不说话,手里却又重了些,只怕云展鹏痛得嗷嗷直叫,一时怒极,抬腿就朝大夫踢了一脚,高声怒骂道:“你这没用的庸医,莫非跟老子有仇,非要痛死老子不可。”

这大夫倒也有几分心气,撒手就起了身,板着脸道:“老夫技艺不精,两位夫人另请高明。”说罢,也不顾两个女人高声怒骂,背起药匣子就往外冲。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有下人高声喝止,“你们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身份,连镇国公——”话未说完声音就止住了,尔后是“砰——”一声闷哼,仿佛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地上。

那大夫眨了眨眼睛,赶紧抱着匣子躲到一边。

云大太太顿时大怒,正欲起身喝骂,大门“哐当——”一声被砸开,冲进来一群气势汹汹的衙役。梁康歪着嘴,摆出一副流氓样,一边抖着腿一边往屋里走了几步,目光不善地落在床上的云展鹏身上,哼道:“啧啧,果然是个大胖子,难怪熠少爷都打不过。”

云展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哆哆嗦嗦地往床里躲了躲。云老太太沉着脸,厉声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清楚,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么?若是得罪了我们,赶明儿让国公爷抄了你们的家。”

县衙的捕快们不敢出声,可这京里来的侍卫们什么世面没见过,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尤其是梁康笑得最欢,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哎哟哟,快要笑死老子了。这架势,不晓得真以为这是国公爷的丈母娘呢。不过镇国公府的娘舅老爷我们还真见过,似乎不是长这样吧。”

身后的侍卫纷纷附和,“梁侍卫您可真爱开玩笑,那位可是前国子监的祭酒刘大人,人可和善客气,上回见了我们,还说要请咱们喝酒来着。”

“我就说么,”梁康斜着眼睛冷冷看了眼云老太太,她听了众人的话,气焰顿时消下来,只是还有些下不了台,板着脸不说话。一旁的云大太太一见不对劲,赶紧出来打圆场,强笑道:“不晓得是诸位大人到了,一时失礼,大家莫要往心里去。诸位是从京里来的?想来也是国公爷的舒适,我们家的大娘子就在镇国公府——”

“这位夫人莫要说笑了,国公府的女眷哪里能随便出来见人的。我们今儿也不是来攀亲的,你们家这位公子胆大包天,把平阳侯府的世子爷给打了,县令大人气得狠了,命我们来拿人。好让两位夫人知道,我们世子可是侯爷的心尖尖,府里就这一株独苗,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平日里在京城都无人敢惹,连皇子皇孙们见了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想今儿才到了山阳县就被人给打了,这要是传到京里去,别说旁人,便是国公爷也讨不得好。”梁康咧着嘴,一副牛气哄哄的模样,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上头有人几个字,立刻就把云家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给吓唬住了。

云老太太一着急,险些没接上气,抚着胸口使劲儿喘。云大太太见状,立刻咋咋呼呼地大叫起来。

梁康却丝毫不理会,朝众人作了个手势,侍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云展鹏给架了出来,一群人簇拥着飞快地去了县衙。那大夫等人都散了,才抱紧抱着药匣子飞一般地溜出了云府。才出得门,赶紧就拽住相熟的朋友绘声绘色地把方才云家的官司道出来。

等云家大老爷回来的时候,这府里头早已乱成了一团糟。云老太太急得晕厥了过去,大太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只哭,嘴里大声哭着“我的儿——”,罢了,又拽着云老爷的衣袖直抹泪,“老爷,这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云老爷眉头直跳,脑袋里有根筋隐隐作痛。他倒是不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说到底,邵仲今儿才到山阳县,便是要拿自己开刀,也总要寻个义正言辞的借口,而今这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若是做得过了火,反倒伤了他自己的名声。

对于邵仲的身份,云老爷早先就得了信,心里头清楚得很,即便他果真是被皇帝贬斥到这里,自个儿也惹不起。身后的平阳侯府不说,太子爷明显还看重他呢,要不然,怎么会特意派了侍卫一路护送,这样的礼遇,便是国公爷怕是也没有的。

外头已经传来了消息,邵仲娶的卢家大娘子竟是当年卢知县的长女,却不晓得他此番过来,是否另有所图呢。

若是为了当年那案子——

云老爷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沉声吩咐下人去备轿子,“把上回从广州淘来的红珊瑚屏风装起来,我要去县衙走一趟!”

邵仲意在云大胖子,自然不至于为难小胖子,虽让梁康把人抓了过来,又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到了衙门,却又让田静给他治了伤,尔后才扔进牢里。那牢房也早让人打扫过,开了天窗透过气,稻草和被褥都换了新的,牢里旁的犯人们看得十分眼馋。

当然,云展鹏心里头可不会领了他的好,坐在牢里不住地痛骂,□花样百出,倒让躲在外头想看热闹的卢瑞兄弟俩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电脑改装了,屏幕抬高,又另装了个键盘放在下头,总算不用抬着胳膊打字了。

今天更了,明天不更。

72公侯之家公(9:09)

七十二

打架的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可若是往大了说,卢熠自从满了三岁,卢之安就请旨立了他为世子,而今的他可是正正经经的小侯爷,云家不过是一届商户,竟敢对小侯爷大打出手,便是打他几十板子旁人也无话可说的。

所以云老爷来衙门里着实放低了姿态,谦卑又惶恐,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行径全然不同。邵仲也打足了官腔,端起架子爱搭不理的,嘴里把卢熠的伤势夸大了好几倍,罢了又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叫云老爷晓得,我这人吧,在京里就是出了名的护短,不然也不会惹恼了当今圣上,被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过也没关系,正好我夫人打小就在这里长大的,恰恰好回来故地重游。说起来我那岳父岳母当年也死得蹊跷,夫人每每回忆起来,总难免悲伤哭泣,我这做女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岳父岳母含恨九泉。”

云老爷心里一突,面上却是陪着笑,连连称是。

邵仲半眯着眼睛瞅了他一眼,又道:“虽说那案子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可也不是无迹可寻。本官派了人去查,才先前那案子十分可疑。出事那一带的土匪都查过了,竟是没有半点可疑,本官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我岳父性子耿直,得罪了人,有人买凶杀人?”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瞥向云老爷的目光里也明显带了审视。

云老爷硬着头皮,强自作出无比惊诧的神情来,义愤填膺道:“果真如此?那贼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邵仲一双凤目似笑非笑地盯着云老爷看了一阵,目中犹如带着利刺,将他好一番审视,仿佛能看透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般。云老爷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浸湿了整件衣衫。

好在邵仲看了他一阵后终于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指地问道:“听说我岳父在山阳县的时候,曾与云老爷有些过节?”

云老爷脸上一白,顿作惶恐之色,气得跳起身辩解道:“大人明鉴,可千万莫要信了那些市井流言。草民一个商户,怎敢与官家作对。只是早先卢县令性子清高,不惯与人深交,草民又是个不通文墨的,哪里敢贸贸然上门打扰。虽未有深交,但绝不至闹出什么过节来。”

邵仲端着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沉吟了一阵后,方才笑起来,摆出一副亲热敦厚的姿态,拍了拍云老爷的肩膀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云老爷莫要当真。”说话时很快又换上了亲切温和的表情,仿佛方才的审视与冷眼完全不存在。

云老爷心里头直打鼓,脸上却还陪着笑,不免又义正言辞地念了一阵卢知县的好,到了后来,连眼圈都红了,简直恨不得抱住邵仲大哭一场才好。邵仲也是一副深受感触的神情,跟着云老爷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可云老爷半点也不敢信他。

他们二人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阵话,云老爷终于寻机递上了礼单,赔笑道:“犬子无状,冲撞了小侯爷与府上公子,实在是草民教子无方。等回了家,定要好生教训教训他,以免他日后再胡来。”

邵仲漫不经心地接过礼单瞧了两眼,一脸淡然地把那单子随后放在一旁,不急不慢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一时闹得过了倒也不稀奇。只是世子爷身份摆在那里,他长到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若是这事儿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了过去,只怕他不肯。”眼瞅着云老爷脸色又开始发苦,邵仲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低着嗓门继续道:“先让令公子在衙门里住两日,等世子爷气消了,你再把人接回去。”

云老爷没想到自个儿都委曲求全成这样了,邵仲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心里头难免有些恼火。只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那团火气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强笑着回道:“大人说得是,我家那混账小子是该吃一吃苦头,不然,就他那性子,日后还不知要惹多大的祸事。”

“你放心——”邵仲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道:“本官还不至于为难个孩子。早让随行的太医给他看过了脚,开了药吃了,牢里头也打过招呼,定不会让小公子受苦。当然——”他斜着眼睛嘲讽地笑起来,“便是本官不去说,云老爷想来也打点得妥当了。”

云老爷心里那一点点的火气顿时又被他这句话给压下去了。

好容易才借机告了辞,云老爷才进家门,就高声招呼着下人道:“赶紧去把九先生找过来,快去,快去!”

至于县衙里头,邵仲甩了甩手里的礼单,小声咋舌道:“出手倒是大方。”说罢,把单子往梁康怀里一甩,豪气地道:“东西都给你了,就算是我给师姐添的嫁妆。至于那些银两,大伙儿一并全分了,这一路过来没少吃苦,也算是小小的心意。”想了想,又吩咐伍管事道:“从里头支十两银子出来,请衙门里的诸位兄弟们吃顿好的。”

梁康毫不客气地接了,得意道:“我就说跟着仲哥儿有好处,这要是在京里头,攒上十年的俸禄,怕也挣不上这些东西。”说罢,欢欢喜喜地去后头院子跟那帮侍卫报喜去了。

话说那帮侍卫们早先是老大不乐意跟出来的,若是在京里,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若是哪日得了他们的青眼,升官发财指日可待。陡然被派到山阳县这偏僻的小地方,自然各种不适应。

不想这一路行来,邵仲不止待他们客气有加,出手更是大方阔绰,这不,才将将进了城,众人便发了一笔小财。

虽说京城里机遇多,可风险也大,一不留神得罪了人,连命都保不住。且京里到处都是贵人,他们这些侍卫见了谁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整日里夹着尾巴做人。到了山阳这地儿,却是立刻神气起来,有邵仲和平阳侯府撑腰,这整个山阳县都由着他们横着走。

这般一想,众侍卫愈发地觉得此番来对了,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免不得又笑着在梁康跟前吹捧了“邵大人”一番。

再说七娘这边,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哪里会没听到消息,赶紧让采蓝把俩孩子请了过去,瞧见这二人手和胳膊裹得严实,顿时红了眼睛。待仔细一问,听得是云家少爷动手打的,七娘顿时火起,怒道:“那云家两个胖子最是跋扈,早先父亲在的时候,云大胖子就总喜欢闹事,而今这小胖子还来欺负瑞哥儿和熠哥儿,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采蓝生怕她气坏了身子,赶紧劝道:“大娘子莫要气,大人已经把那闹事的小子抓进了牢里,要如何惩治他,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七娘闻言却微微一诧,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皱眉小声道:“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那小胖子才多大,我记得似乎跟瑞哥儿是同一年的,不过是生得高大些,到底还是个孩子,骂几句就是,还真把人给弄进牢里——”她说了两句,又觉得以邵仲的性子,断不至于刚到山阳县就贸贸然乱来,兴许此举背后另有深意。于是又噤声不言,却吩咐采蓝去前头衙门里打听他是否另有其他举动。

至于卢瑞和卢熠,俩孩子在邵仲跟前撒了一通娇,对着七娘却是一脸坚强,拍着胸脯可劲儿地夸着自己当时有多勇敢。七娘实在好笑,忍俊不禁地问:“既然这般厉害,怎么两个打一个,还弄了一身的伤?”

卢瑞顿时就噎住了,倒是卢熠还振振有词地狡辩道:“大姐姐有所不知,我和瑞哥儿头一回打架,自然生疏些,一时不察难免着了那小胖子的道儿。先前我们在京里,老师总和我们说行事要光明磊落,却不晓得原来打架的时候要无所不用其极。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等下回就有经验了。”

七娘顿时哭笑不得,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小声训道:“还有下一回?再让我晓得你们俩溜出去闯祸,我就让你姐夫把你们兄弟俩送回去。”

俩孩子立刻拍着胸脯应了,私底下却又偷偷使了个眼色,七娘只装作看不到。

晚上洗漱过了,采蓝和茗娟都告退回了自己屋,七娘贴心地给邵仲更衣,又低声问:“云大胖子来过了?”

邵仲“嗯”了一声,打着哈欠往床上倒,见七娘还站在床边整理衣物,又拍了拍床边特意留出来的空位道:“这些事儿让下人去做就是,你赶紧上床。”

“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七娘眼睛亮亮的,依旧精神奕奕。这里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故宅,每一块青石板似乎都还遗存着当日他们一家人生活过的痕迹,当年临走前种在院子里的榕树,而今已是绿意荫荫,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声。

“不行——”邵仲弯着腰,从床上探出一截儿身体来,黏糊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你过来陪着我躺着。”

七娘拗不过他,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上了床。还未躺好,邵仲的猿臂一伸,就把她环在了胸前,凑到她颈项间狠狠亲了两口,尔后才松手,却不放开,依旧把脑袋埋在她胸口,瓮声瓮气地道:“那云胖子出手倒大方,三师兄搬了那尊红珊瑚的屏风炫耀给我看,便是京城里也难得找到那样的上品。”

邵仲把礼单上的东西全赏下去的事儿七娘也晓得,闻言不由得笑道:“那是对着你才大方呢,以前我父亲在这里做官的时候,他可厉害了,说话都不看人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亏得遇着你这爱装模作样的才能唬得住他。”

“我怎么就装模作样了!”邵仲故作不满,哼道:“小爷我京里头有人!可不管什么镇国公府还是裕王府,谁要敢惹到我头上,非要他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说着,又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道:“我可是晓得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外放了,才一个照面,见了一个云胖子,就到了上千两的财物,待依照我的计划,把城里这些乡绅富户全都见个遍,岂不是这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七娘没好气地在他胸口捏了一把,小声骂道:“你想得倒美,你倒是以为谁都跟云胖子一般欺软怕硬么?再说,这回不过是云家的短处被你捏在手里,换了平日里,他们也没有这般低三下四。”

“我这不是还要查五年前的旧案么?”邵仲看着七娘的眼睛,见她眉目一滞,赶紧又狠狠将她抱住,抵住她乌黑的秀发亲了亲,柔声道:“我跟云胖子透了气,说了要查那案子的事。”

七娘顿时一惊,讶然道:“我以为你要偷偷查,这样不怕打草惊蛇?”

邵仲无奈摇头,“我们到底人少,真要查起来,不可能瞒得住。与其日后让他们晓得了多加阻挠,倒不如而今就开诚布公。左右我只说岳父得罪了小人被人暗算,旁的事情却是提也没提。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年,想要再从头开始难上加难。倒不如早早地把水给搅浑了,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来。”

他说了一阵,才发现七娘一直没说话,低头看时,只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眉宇间一片凝重。邵仲生怕她忧心,赶紧笑道:“阿碧莫要担心,我心里有底,不会贸然涉险。”

七娘低低地叹了口气,朝邵仲怀里挤了挤,小声道:“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跑到这边远之地来涉险了。”

邵仲笑,“莫要胡思乱想,若是没有你,我这辈子…也就没有意义了。”

他的情话张口就来,直把七娘哄得心里暖洋洋的,一时忍不住,难得地主动凑到他脸上亲了亲。邵仲倒是很想“兽性大发”地狠狠疼爱她一番,无奈前一晚欢好时用力太过扭到了腰,这会儿实在力不从心,着实郁闷得紧。

到了第二日下午,邵仲才让人把云家小胖子给放了出来,云老爷过来接人的时候,“邵县令”还打着官腔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小公子的性子得改一改,这般暴躁易怒可不好。亏得这是在山阳县,本官又素来仁爱百姓,才会如此放纵。若是换了旁人来,可就不止这点惩罚了。”

云老爷心里头直呕血,面上却还不得不作出感激涕零的姿态,咬着牙朝邵仲谢了,回了府里,却是恨得发了老大一通火。

到了晚上,下人总算回报说九先生到了,云老爷这才整了整衣衫,飞快地奔去书房与他商议对策。

九先生是京城人,名字叫什么整个云府都没人晓得,便是云老爷也只晓依稀晓得他姓陈。九先生是从京里过来的,不知是得罪过人,还是有过案底,左右不回京,一直待在山阳县混迹着。因他脑子好使主意多,又是上头派来的人,故云老爷对他十分客气。

才到书房门口,云老爷便闻到了浓浓的茶香,九先生端坐几前慢条斯理地正在煮茶,听到云老爷进门的声音,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云老爷不敢打扰,耐着性子等着,待见他终于煮好了一壶茶,这才低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罢了又一脸焦躁地问:“您看,这位是不是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九先生不急不慢地倒了杯茶,端到唇边却不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茶香摇头晃脑地笑起来,“急什么,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该处置的早就处置干净了,便是他查起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再说了,这县城里跟那卢县令有过节的又不止你一个,你慌个什么劲儿。”

被他这么一说,云老爷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想一想,也觉得自己未免大惊小怪,都怪那邵仲那只小狐狸实在太会忽悠,眼皮子眨一眨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现在想来,他可不是在诈他!

说不定,这会儿他又寻上了城里其他的人家呢!

“张老爷是吧——”县衙的偏厅里,邵仲正热情地招呼着面前一脸局促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道:“喝茶,喝茶!”

73公侯之家7(9:09)

七十三

邵仲来城里不过几日,便把山阳县的乡绅和大户一一请到衙门里喝了一通茶,十分亲切地与众人进行了深入交谈。众人出门后,多是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犹如筛糠。更有不经吓的,才出了县衙大门就晕了过去,着着实实让大伙儿看了场好戏。

至于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却是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就连七娘好奇地去问邵仲,他也依旧一脸神秘地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佛爷不是都险些被你给砸了,还整天把他挂在嘴上,人家不定多嫌弃你呢。”七娘捂嘴笑道,倒也不气,嗔怪着点了点邵仲的额头,眉目流转地瞪了他一眼,扭着腰转身去忙着张罗梁康和田静的婚事。

他们俩人的婚期就定在五月中,七娘本觉得有些仓促,毕竟这大婚需要的东西什么都没准备好。可梁康却急得直跳,终日缠在七娘跟前,恨不得立刻就娶了田静进门。倒是田静一脸淡然,绕是七娘拐弯抹角地问起婚期一事,她也只想了想,不以为然地回道:“阿碧你作主就是。”

可这成亲的宅院家具,被褥嫁衣,什么都没预备好,如何能快得了?好在这山阳县虽小,各类铺子却是不缺,七娘一面叮嘱梁康赶紧去寻个合适的院子买下,一面则领着几个丫鬟把城里的几个喜铺店子转了个遍,总算把成亲要用到的绣品定了下来。

因是自个儿成亲,娶的又是朝思暮想了许多年的二师姐,梁康自然格外用心,几乎把山阳县闲置的宅子看了个遍,依旧没寻到合心意的。邵仲倒也不急,笑呵呵地提醒他,“不着急,三师兄你慢慢挑,实在不行,成亲后就跟二师姐一起住衙门里就是。”

梁康脑子里迅速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飞快地定了城东一处二进的小院子。尔后又去铺子里买了拔步床和各式家具,七娘吩咐下人去那院子里好生布置了一番,总算有了些成亲的喜庆样子。

邵仲和七娘不是不好奇,当日梁康怎会忽然鼓起勇气向田静表明心迹的,邵仲设法问了好几次,梁康却抵死不肯说,邵仲无奈,只得与七娘好生猜测了一番。

梁康大喜的日子,自个儿却怎么也肯多喝,不论谁过来敬酒,他一律往邵仲头上推。若是平日里,众人还多少看些县令大人的面子,可今儿所有的侍卫都喝疯了,哪里还顾得上他的身份,可劲儿地扯着嗓子灌酒。邵仲寡不敌众,落荒而逃。

那些侍卫们难得寻了个机会肆意玩乐,只恨不得把屋顶都给掀了,邵仲见状不好,赶紧装醉,寻了个机会拉着七娘回了衙门。回去的路上,七娘忽地想起什么,提醒道:“大家伙儿喝得高了,可莫要出去闹事,一个个醉醺醺的,回头自个儿干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便是有人诓骗也无可奈何。”

邵仲闻言,忽然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个案子来,顿时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赶紧让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叮嘱常安道:“你去衙门里寻几个人过来帮忙,一会儿那边宴席散了,让人一个个送回去,千万莫要落了单。若是有人敢闹事,就打晕了再弄回去。”

常安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正色应下,赶紧去了衙门寻人。

“我不过是提一句,你倒还当了真。”七娘笑道。

邵仲却是一脸肃穆,“阿碧却是提醒了我。早先我让孙师爷列了个单子,把山阳县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请到衙门里说了些话,虽说大多都是在唬弄人,可指不定就有人心里虚,只当我拿了他们的把柄,要来与我为难。你我平日里出入都谨慎,两个孩子最近也不大出门,我怕他们寻不到我们下手,便要拿那帮子侍卫开刀,趁着他们醉醺醺的,正好设了套拿下,回头再告我个纵容之罪。”

说话时,他又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山阳县里定有人与朝中大臣勾结,不然,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私下贩卖兵器粮草还能说是为利益所趋,可若是寻常人家,怎敢谋害朝廷命官。

七娘皱起眉头,捂住邵仲的手揉了揉,问:“这几日你寻了他们来问话,可曾问出了什么线索?”

邵仲摇头,“岳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五年,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倒是贩运兵器粮草一事——与越国有生意往来的也不过那几家,既然当年岳父能查出来,我自然也能查出来。只要能把这案子查实了,那桩案子也就不远了。”

县城不大,他们说了一阵话,马车就到了县衙大门口。回了院子,匆匆洗漱过,二人便上床歇了。邵仲的腰早已痊愈,痴缠着又欢好了一回,尽了兴后,这才餍足地睡沉了。

结果大半夜就被吵醒了,常安在院子外头使劲儿捶着门,院子里伺候的采蓝赶紧去开了,还未来得及问,他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口中大声唤道:“公子爷,公子爷,不好了,出事儿了。”

早在他捶门的时候邵仲就醒了,七娘赶紧点了灯,帮衬着他寻了衣服套上。邵仲心里一突,只披了件藏青色的袍子匆匆开门出来,沉声问:“莫要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安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原来他今儿得了邵仲的命令后,立刻把留守在县衙里的十几个衙役都带去额城西梁康家的小院,却不进去,只守在院外头等着一众侍卫散席。侍卫们一直喝到亥时处才渐渐散了,大多结伴回了衙门,却有个叫做孟轩的年轻侍卫不肯回去,非拉着人去烟柳巷寻乐子。

侍卫们大多年轻,正是精气旺盛的时候,这会儿被酒气一冲,难免就有人精虫上脑,一声招呼,便有两三个人应下。常安这才赶紧出面阻拦,直言是邵仲叮嘱,让众人回衙门歇息。

大伙儿一听是邵仲的吩咐,倒是迟疑了,唯有那孟轩喝得高了,一时竟有些不讲道理,不仅不听,反而怒气冲冲高声骂道:“怎么着,管天管地,还管得着老子找女人?老子就不信了,今儿偏要去找快活,你们难道还能拦着老子不成。”说罢,也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