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仲很是抖了一抖,胳膊上一阵发寒,赶紧搓了两把,嫌恶地瞪着他道:“三师兄你可真够恶心的。”

“我恶心——”梁康双目圆睁,声音高了些,忽地觉察到不对劲,又赶紧嘘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呲牙咧嘴地道:“我才学了福王爷两三分呢,你若是听了他老人家说的话,那才真正恶心得连饭也吃不下。啧啧,到底是王爷,那肉麻的话儿说得忒顺溜。”

邵仲斜着眼睛瞅他,一副鄙夷神情,“你这就不懂了。你若是早学得他半分,就不必等到这会儿才成上亲,只怕儿子都能满地跑了。”

梁康一愣,尔后才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仲哥儿真不是东西,早晓得要说这样的肉麻话儿才能讨得二师姐欢心,你却偏偏不告诉我。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瞧着自己形单影只,非要拉着我一道儿才甘心?”

邵仲一脸不屑地撇嘴道:“行了吧你,你就算晓得也学不来。刚刚不是听了不少么,这会儿让你去跟二师姐说,你能说得出口?脸皮不够厚,就别学人家做这种无耻的勾当。”说罢,挥一挥衣袖就回屋里跟媳妇儿交流感情去了。

晚上福王爷老老实实地喝了药,吃了饭,又巴巴地想拉着罗方在屋里陪着。罗方没理他,自去了客栈歇下。平侍卫还想跟过去求他,被福王爷拦了。

第二日福王爷的病依旧没有好转,整个人烧得都有些迷糊了,连人都认不清,见了梁康可劲儿地抱着他唤罗方的名字,吓得梁康连话也不会说了,好容易得了个机会溜出来,立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凑过来看热闹。

“仲哥儿啊——”梁康语重心长地道:“我看福王爷怕是病得不轻,你说,他不会真把脑袋烧坏了吧。要再这么下去,他老人家真在我们这里出了事,陛下怪罪下人,怕是我们这里谁也脱不得干系。”

邵仲端着茶杯埋头喝,一个劲儿地咬牙切齿,这福王爷对自己下手还真够狠的,也不晓得罗方还能扛得住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同事送了三只大螃蟹,中午清蒸了一只,晚上又弄了一只煮海鲜粥,希望最后一只明天还活着,俺把它弄香辣口味的!

85公侯之家家(21:30)

八十五

无论福王爷如何自虐,罗方始终表现得十分镇定,每日只是等福王爷喝药吃饭时过来看他两眼,罢了就起身离去,半点犹豫也没有。福王爷施了几天的苦肉计,发现并无成效,终于放弃,赶紧听话地配合田静,企图治好了伤病后再穷追不舍。

邵仲不欲对罗方和福王爷的私事多加打探,又特意叮嘱了梁康少掺和,多腾出时间去追踪九先生的线索才是正经。

梁康虽有不愿,但终究没有逆了他的意。因邵仲事先特意叮嘱过,那九先生外表文弱斯文,其实武功颇高,梁康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连侍卫们都不敢派,亲自跟踪了好几日日,终于找到了些许眉目。

“这个九先生每个月都要去得胜镖局接一笔货,接到东西后立刻发往京城,里头是什么却是不清楚。”梁康风餐露宿地跟了九先生三天,早已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桌上的烧饼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趁着透气的工夫说了两句,尔后又赶紧继续埋头苦吃,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

“可算是吃了顿饱饭。”梁康摸了摸肚子,一脸满足地往后躺,“虽说没瞧见马车里装的东西,不过——”他歪着嘴呲牙咧嘴地笑起来,“我梁康岂见多识广,岂是这么容易就被难住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斜着眼睛朝邵仲发飘,摆出一副“你快问我”的表情。

无奈邵仲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扭头指挥常安再去沏一壶新茶。

梁康自个儿憋不住,终是先交待了,“昨儿晚上他又去接货,我偷偷跟着,怕被他发现并不敢靠近,所以也没听到他跟得胜镖局的人说了些什么。但是,那运货的马车走后,官道上压出了这么深的痕迹——”他夸张地做了个手势,一脸神秘,“仲哥儿你是行家里手,想来早就猜到了。”

能把马车压出这么重的痕迹,十有□是黄白之物。邵仲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沉声问:“有几辆马车?”

“三辆。”梁康竖起手指朝他晃了晃,“得胜镖局派了十二个好手一路护送,今儿凌晨才出发。我跟了一路,确定了他们的线路才回来报信。若是我们这边立刻启程,不到晚上应该就能追上。我依稀听他们说,今儿晚上就在星桥镇过夜。”

“去叫人。”邵仲霍地站起身,飞快地下达着指令,“衙门里还是得留几个信得过的侍卫,余下的都跟着我一起去星桥镇。还有大师兄——”他皱起眉头,旋即又舒展开,嘴角勾起轻轻的笑意,“我去请他帮忙。”

这几日福王爷千方百计地缠着罗方,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尽了,罗方虽还强撑着没搭理他,可邵仲总担心他心肠太软,福王爷若真舍下脸去哭哭啼啼地求一场,他指不定就真原谅了他。所以,赶紧趁着这机会把罗方带出去,冷上福王爷两天也好。

当然,邵仲是不会把心里的想法实说的,他努力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烦恼,就好像,如果这次行动没有罗方帮忙就毫无成功的可能。

罗方自然想也没多想就一口应了下来,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有跟福王爷打一声,就匆匆地跟着邵仲出了门。

侍卫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训练有素,不到一刻钟,梁康便召集了十五个人,另留了五个在府里保护女眷的安全。

临出门时,福王爷又追了出来,一脸苍白地非要跟着一起,被邵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王爷可莫要为难下官。”邵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是不可商榷的固执,“俗话说得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什么样的身份,怎好亲身犯险。若是有什么意外,便是砍了下官的脑袋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说罢,又朝常安和一众侍卫狠狠瞪了一眼,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扶王爷进屋去。外头风大,仔细吹坏了王爷的身子,你们担当得起吗?”

府里上下都听说过福王爷最近抱病在床养了七八天的事儿,对邵仲的话自然深信不疑,赶紧就有侍卫过来强行扶着福王爷往院子里拖。福王爷偏偏又辩解不得,有口难言,顿时气得脸上一阵青白,银牙紧咬着嘴唇,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罗方的脸,只期望着他能稍稍侧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阿方——阿方——福王爷满腔的似水柔情终于被邵仲无情地压制了下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罗方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默默地朝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门口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又飞快地撤回目光,一脸镇定地落在前方的邵仲身上,冷冷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

邵仲出门的事儿并没有瞒着七娘,梁康去召集人马的短短一刻钟时间里,他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与了她听,又生怕七娘担心,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们人多势众,侍卫们不说以一敌十,一个人收拾三四个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我们有备在先,决计吃不了亏。明儿中午估计就能回了。”

话虽这么说,可一想到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七娘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她又不能出声阻拦,只压着嗓子仔细叮嘱了一阵,不外乎路上小心,见了敌人莫要傻乎乎地往前冲之类的话。

邵仲闻言,却是忍不住笑起来,低头抵着七娘的额头蹭了蹭,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机灵得很,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不自量力地做些没分寸的事。嗯——”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小声地提着要求,“明儿中午我想吃你上回做过的葱油烙饼,你做好了,等我回来吃。”

一群人很低调地出了城,原本热闹的县衙小院忽然冷清起来。七娘坐在屋里教田静做荷包,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不远处卢瑞和卢熠的读书声,抑扬顿挫的,跟念经一般。七娘听着听着就开始有些发怔,盯着手里的针线一动也不动…

“…阿碧,阿碧…”七娘肩头微微一动,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田静轻轻推了她一把。田静疑惑地皱眉看她,一脸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话时,还关切地伸手搭住了她的脉搏。

“兴许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七娘哪里好意思说因为担心邵仲才这么魂不守舍,毕竟,梁康也是一道儿跟着过去的,可田静的脸上却始终恬静平和,一丝一毫的担心也没有,就好像他们师兄弟只是出门吃饭般平常。

田静却是依旧秀眉紧锁,凝神给她把了一阵脉,脸上的愁容渐渐消退,换上了欣喜又羡慕的神情,“阿碧有多久没来月事了?”她小声问。

七娘一愣,脑子里迅速转了两个圈,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又不敢肯定,强压下内心的狂跳让自己冷静下来,尔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回道:“大…大概迟了有十天,但是,二师姐也知道,我的月事本就不准。”

因邵仲早与她商议过暂时不要孩子,所以成亲后,七娘一直在喝药避孕,上个月她的月事忽然有些乱,邵仲生怕是避孕药所致,赶紧让她停了,不想这才一个月,就…

田静放下手,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是滑脉,阿碧应是有孕了。这会儿倒是还不明显,再过十天,应该就能确诊了。”

七娘脑子里轰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脑子里头空空的,什么主意都没了。虽说她和邵仲不止一次地谈论过这个话题,甚至有时候还会幻想着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又叫什么名字,可当这个孩子真的突然到来了,她却手足无措。她迫切地希望这个时候邵仲就在身边,她也好拽住他的手好好地倾诉一番,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七娘脸上的不安是如此明显,连一向不善观察的田静也有所察觉,赶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阿碧莫要慌,你脉象平和有力,身子康健,并无不妥。”说罢,又要招呼采蓝进来伺候。

七娘这才忽地反应过来一般,猛地伸手拦住她,疾声道:“且慢——”说罢,脸上又显出羞怯的神色,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先莫要告诉旁人,等明儿阿仲回来了,我再亲口告诉他。”

田静认真地想了想,勉强应下,却又忍不住仔细叮嘱,“你而今才将将怀上,前头三个月最为重要,千万要仔细将养,莫要操心太过,更不要四处走动…”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阵,七娘赶紧认真学习,又生怕记性不好,还从屋里拿了纸笔出来想一一记下,却又被田静拦了,“我就在院子里住着呢,有什么事问我就是。”

这突如其来的孕事震得七娘整整一下午都有些晕乎,直到采蓝来报,说是衙门外有人求见,她这才终于清醒了些。

“有没有说公子爷不在府里?”七娘皱眉问。

“管家早和他说了,可那人却道,大人不在,见见卢少爷也是一样的。”

“他说卢少爷?”七娘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便是邵仲不在,这衙门里还有师爷和捕快,再不济,也还有福王爷和卢熠这个小侯爷呢,若是为了公事,自然是求见他们才对,如何会想到要来见瑞哥儿?

“你去瞧瞧那人长什么模样?”七娘谨慎,自然不会随意让人进府,尤其是此人身份不明,还口口声声地要求见卢瑞。

不多时,采蓝便一路小跑地回了,刚到门口就疾声道:“夫人,瑞少爷方才已经把那人请了进来。是上回在半月湖边出手救过两位少爷的那位——”

86公侯之家公(21:22)

八十六

已是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正毒,太阳仿佛掉了下来,烧得地上都快要冒烟。得胜镖局的马车走到酉和镇的时候忽然有一辆断了车辕,疙瘩一声,陷在了先前下雨时积成的深坑里。

镖师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马车从坑里推了出来,车轱辘却直接裂成了好几瓣,根本没法再行走。

“马镖头,这可咋办?”说话的是去年刚进镖局的周镖师,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练得一手武当拳法,是镖局的一把好手,“要不,让小狗子去请个木匠过来,去附近镇上先歇会儿?”

镖局里除了两个镖头之外,众人并不知道马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只晓得是要送到京里去的贵重物品,每押一回镖,他们都能拿到二十两银子的酬金,足够一家人丰衣足食地过两年,比旁的活儿要划算得多。所以,就算辛苦些,众人也是半句怨言也没有。

“不能走——”马镖头板着脸沉声道:“我们四辆车万万不能走散了,不然,这边两个,那边两个,不安全。”说话时,他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正天上的白日,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想了想,又朝众人挥手,“大伙儿就地歇了,小狗子去附近村里请个木匠过来。”

众人虽有些不情愿,但终究无人敢违抗,只得个自寻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耐着性子等着木匠过来修车。

先前赶路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一坐下来,大家愈发地炎热难忍。附近只有两三株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小树苗,根本不遮阴,这毒辣的日头毫不留情地照在身上,烤得浑身油吱吱的,恨不得连皮都爆掉。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小狗子才领了个黑瘦黑瘦农户打扮的年轻男人赶了回来,马镖头见状,顿时有些气恼,小声骂道:“□的小狗子,让你去找个木匠,你怎么拉了个庄稼汉回来?这马车要是修不好,耽误了我们的行政,回头有你好看的。”

小狗子缩了缩脑袋往后头躲了躲,怯怯地回道:“马…马镖头,那附近的村子里没有旁的木匠,就这…这个叫叫三保的,说是会修车,小…小的没办法,才拉了他过来。”

“怎么,怕老子修不好?”那个叫做三保的年轻人其貌不扬,脾气却不小,一听那马镖头嘴里没好话,顿时不痛快了,把手里拎着小木箱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上头,翘着二郎腿,仰着脑袋朝马镖头讨价还价,“老子可不是随便给人修马车的。别以为你们人多就能欺负老子,只要老子喊一声,附近几个村子谁不给老子面子?一口价五百文,先给钱再修车!”

他越是这般无赖,马镖头反而越是放下心来。他见多识广,人又圆滑,这会儿正求着人家帮忙,自然不会跟这三保对着来,立刻挤出笑容,摆出一副殷勤又客气的姿态,笑着朝三保拱了拱手,“师傅莫怪,我这人性子粗鲁,说话没分寸惯了。”说着,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小锭银子朝三保手里送过去。

三保见了银子,眼睛立刻就亮了,态度也变得和蔼可亲,黑亮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伸手把银子接过,悄悄掂了掂,顿时心满意足,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这点小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把银子收好,赶紧打开箱子寻了锤子榔头出来,蹲到马车边对着车轱辘一阵敲敲打打,架势拉得有模有样。这大热的天,三保锤锤打打地在太阳底下折腾了一刻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就跟水里拉出来的一般。他热极了,胡乱地抹了把汗,扯着嗓子朝小狗子道:“我说那小子,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去前头桥边胡麻子的茶棚里给我买两壶冰镇酸梅汤,瞧这天儿热得——再这么下去,马车没修好,老子倒先中了暑了。”

一听说附近有冰镇酸梅汤卖,几个镖师顿时喉头一动,赶紧跟着附和道:“小狗子也给我买一壶。”“我也要——”“老子要两壶!”

小狗子有些为难,搓了搓手,揉着破了好几个洞的衣襟小声道:“这…我我怕拎不动。”

“没用的东西,几壶茶都拎不动,要你来做什么的?”

“可不是!还不快去,一刻钟内不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这小狗子是镖局里杂役,个子生得小,又不懂武功,平日里只在镖局里干些跑腿儿和粗使的活儿,众人对他一贯地呼来喝去。马镖头带他出来,也不过是为了路上寻个使唤的人罢了。

小狗子被他们骂了几句,不敢再作声,只得低着脑袋赶紧往桥头方向赶。

眼看着一刻钟就要过去,小狗子总算背着十几个水壶匆匆地赶了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张脸已然涨得通红。

众镖师见状却是哈哈大笑,争先恐后地上前去抢了水壶,拔了壶塞,先凑上前去闻了闻,顿时有冰凉的酸梅香扑入鼻息。正要灌下肚,一旁的马镖头却忽然出声阻拦道:“等等——”。

正在修车的三保见状,生怕自个儿那一份也被旁人抢了去,大叫一声,赶紧冲上前去把小狗子怀里的最后两只水壶抢到身下,像护崽子似的护在胸口,高声喝道:“不准抢老子的,不准抢老子的。”说话时,已拔了壶塞,扬起脑袋咕噜咕噜一口气就下去了小半壶,罢了又眨了眨眼睛,满足地打了个嗝儿。

马镖头本还有些怀疑,见状这才打消疑惑,挥挥手让众人继续。周镖师拎着只未动过的水壶扔给他,笑道:“马镖头也太小心了。你放心,有我们这些兄弟在,还怕哪个不长眼睛的来劫镖?让他们有来无回!”

马镖头紧绷的脸上微微有些松懈,接过水壶也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滑进胃里,顿觉凉意从身体里慢慢蔓延到四肢,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透着气,身上顿时舒坦了不少。

“也就是这边儿热,往北走两天,上了船就好了。”马镖头道,到了船上,那边就有接应的人,他们肩上的负担也就轻松了,不必再像这两天一般日夜都紧绷着。

三保很快修好了马车,敲了敲车壁,得意地大声道:“早说了老子的手艺好,你们还不信。要换了旁的木匠来,怕不是要换个车轱辘,再不济也得修个小半日…”他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马镖头嫌他烦,又扔了锭银子给他,冷冷叮嘱道:“今儿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要不然——”说话时,他手中一动,一道寒光擦着三保的耳朵嗖地掠过。

三保只觉得耳朵一凉,耳畔的乱发慢悠悠地落了地——他的身上顿时生出一阵寒意,两只脚仿佛长了钉子狠狠地钉在地上不能动弹半分。直到马车渐渐走远,他这才狠狠啐了一口,抹了把脸,小声骂道:“他妈的,敢吓唬老子,回头扒了你们的皮。”

得胜镖局一行人走了一阵,渐渐开始有些不对劲。明明这日头还挂在天上,可马镖头却总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天旋地转,他顿时想到方才水壶里的酸梅汤,眼睛一瞪,举着手正欲高声提醒,转过头,才发现众人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地。

“你…你…”马镖头双眼圆睁,狠狠地等着小狗子,刚要开口,眼前又是一黑,“噗——”地一声闷响,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邵仲领着众人不急不慢地跟上前,下马踢了马镖头两脚,见他一动不动了,这才笑起来,挥手朝众人道:“都赶紧的,把人给我捆起来,马车往回赶。等回了衙门,大家通通有赏!”

众侍卫自是喜气洋洋地高声应和,孟轩甚至还扯着嗓子大声道:“赏不赏的不打紧,大人若真有心,您就做个媒,把夫人身边的采蓝姑娘许配我属下呗。我这都二十多了,家里头连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也没有,大人您也不替咱们谋划谋划。”

众人闻言,立刻欢声叫好。邵仲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哼道:“旁人且不说,孟轩你身边的女人没十个也有七八个,就你这人品,我若是把采蓝许配给你,岂不是害了人家。便是我肯,夫人也不肯。”

孟轩是个厚脸皮,挨了骂脸都不带红一下,咧嘴笑道:“外头的那些女人怎么能跟家里的媳妇儿比。属下若真能娶到采蓝姑娘,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头哄着,哪里还会再在外头鬼混。”

邵仲却摇头,“嘴里说得再好听都没用,你们这些人,没有得到的时候那嘴里自然是说出花来,信誓旦旦地各种保证,等人一到了手,转身就把自个儿说过的话给忘了。你若是真有心,赶紧把心收一收,跟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全断了,攒些银子买个院子,再打整一番,如此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儿。要不,谁愿意嫁给你。”他说话时,又若有所思地朝罗方看了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又赶紧把目光挪开。

孟轩咧嘴可劲儿地挠着脑袋,“大人说话可要作数,我回去就去凑钱,等把院子收拾好,就去寻夫人提亲去。到时候大人可得替属下说好话!”

邵仲却依旧不肯给个准信儿,模棱两可地回道:“好女百家求,回头若是被旁人抢了先,我可不管。”说罢,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啧啧道:“记得啊,别光靠嘴,要干实事儿。”

大家很快把场面收拾好,梁康喜滋滋地抢了辆马车坐在最前头,大声笑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可算是值了。”

原本他们是计划昨儿晚上动手的,因梁康说点子扎手,邵仲才定下了今天的计划,虽晚了半日,却胜在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想着家里头还烙着饼子等着他回去吃饭的七娘,邵仲才有些急,待众人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就调转马头往山阳县里赶。

走了不久,队伍前头的孟轩忽地一声惊呼,高声朝邵仲道:“大人,您看,前头是不是二胖子。”

他口中的二胖子姓于,因体型略胖,又在家里排行老二而得名,此番行动他并未参与,而是留在县衙里保护七娘她们的。

邵仲心里陡然一沉,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一颗心砰砰乱跳,刺骨的寒意从头顶刹时渗透到脚底,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团寒冰。

罗方和梁康也顿觉不对劲,赶紧策马围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护住了他,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身血污的二胖子总算驶到了队伍前方,将将勒马,还未停稳,他已不顾一切地从马上翻了下来,一骨碌摔在地上,高声哭道:“大人,衙门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又故弄玄虚了

主要是今天肚子痛,所以就不想往下写了…

87公侯之家公(21:22)

八十七

一群人赶到山阳县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凌晨,衙门里一片漆黑寂静,乌沉沉的黑夜将整个院子笼罩在黑暗中,几乎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小小的院子里一团死气,用力嗅一嗅,仿佛还能闻到死亡的味道。

邵仲跳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在最前头。他的脚步很沉,似乎每一步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可尽管如此,身形还是有些踉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忽然瘫倒在地。罗方和梁康举着火把紧随其后,二人的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阴霾。

没有人敢作声,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进了院子,仔细搜寻现场留下的各种讯息。

衙门里没有活人,大门旁若无人地敞开着,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都是府里的衙役和佣人,随处可见打斗过的痕迹,门上的刀痕,折了腿的桌子,还有满地的碎瓷片,空气中飘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那浓重的腥气将众人层层包围,让人透不了气。

“没有人!”

“没有人!”

侍卫们四处检查过,纷纷过来回话。三个人的脸上愈发地凝重和焦虑,临走时邵仲特意留了五个侍卫在衙门里守着,加上福王爷身边的平侍卫,还有衙门里的衙役捕快,对付十几二十人也不在话下。可照而今的情况来看,敌方竟派出了大批人马。山阳县里诸位大户家有多少势力,邵仲早已查得清楚,都是些未经训练的普通家丁,哪里是大内侍卫们的对手,此番的敌人,显然是从别处拨过来的。

“是军中的人。”罗方检查过佣人们的伤口,沉声道:“敌人训练有素,进退得当,绝非普通杀手。再看死者身上的伤口大小,应是军中的匕首所致。”

“仲哥儿,都不在。”梁康红着眼睛冲过来,他已去了自己屋里查探过,房间里只有一团可怖的血迹,没有田静留下的任何痕迹。

“敌人来得突然,想来大家都没有准备。”相比起邵仲和梁康来,罗方倒还显得镇定些,面上依旧是平日里的清冷模样,声音也依旧沉着,“让人去附近问一问,出了这么大的事,邻居们总能听到什么。”

话刚说完,王侍卫就拖了个浑身**的厨娘过来了,低声回道:“大人,厨房的水缸里头还躲着一个。”

邵仲赶紧转头去看,才认出面前瘫软成一团的竟是孟英子。“你仔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

“是他?”七娘想起半月湖边那位神神秘秘的络腮胡子,微微蹙眉,先前邵仲特意派了人去盯着,却被甩了,而今这人反倒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是瑞哥儿一个人在,还是熠少爷也在?”七娘想了想,低声问。

采蓝赶紧回道:“熠少爷也在呢,正拉着那位先生在说话。”

七娘一个内宅女眷,不好出面会客,听得卢熠也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轻声笑道:“有熠少爷在就不必担心了。”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遂让采蓝去唤了两个侍卫在院子外头候着以防万一。

卢瑞这边,正一脸欣喜地拉着络腮胡子问东问西。卢熠也笑眯眯地瞅着这男人,一脸好奇地问:“还不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络腮胡子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浅笑,满是胡渣子的脸上竟有深深的酒窝,“你可不能叫我大哥,我比你大许多。”说罢,他又正色看向卢瑞,表情变得十分温和,“瑞哥儿今年有十三岁了吧。”

“正是呢。”卢瑞半点也没觉得疑惑,没心没肺地傻笑道:“大叔怎么晓得的?我跟熠哥儿同岁,他比我小两个月。大叔你呢?”

络腮胡子自自然然地伸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瓜子,柔声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原本还打算来山阳看你们一家人的,可惜后来出了点事,一拖就是这么多年。”说话时,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沧桑和憔悴,虽竭力压抑着,却还是落入了两个孩子的眼睛里。

卢瑞人虽单纯,却又极敏感,好人坏人总能一眼察觉出来。而今听了络腮胡子的话,也不知怎地,心里头忽然有些发酸,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问:“大叔认得我阿爹么?”

“你爹啊——”络腮胡子笑起来,微微侧过头,卢瑞敏感地发现他的眼睛里湿湿的,有温润的光泽。偷偷朝卢熠看了看,他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好奇又狐疑,但脸上戒备的神色却已消失不见。

“你爹可是个才子呢。”络腮胡子小声喃喃,“他人老实,性子又稳重,说话总是不急不慢的,却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那么好的人呢——”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浓浓的哀伤。卢瑞本以为他要停下了,不想他却继续小声道:“还有你娘亲,那可是整个京城都难得一见的贤惠,温柔和气,不管跟谁说话都柔声细语的…”

卢瑞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把眼睛里的泪意逼了回去,悄悄侧过头去抹了把脸,梗着脖子小声道:“我…我娘亲就是这样的,她她…”他说着话,眼泪就唰唰地淌了下来,嘴一撇,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连他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自从七娘出嫁之后,卢瑞就没有再哭过了,周围的人都说他长大了,懂事了,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可今儿却有些不对劲,他甚至都还没怎么说话,一张口却忽然想哭,脑子里全是幼时无忧无虑的快活记忆,然后,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卢瑞一哭,卢熠就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小声劝道:“你莫哭啊,好好的哭什么。一会儿大姐姐听到动静过来瞧,还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说话时,又不安地朝窗外张望,果然瞧见七娘正在下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过来,顿时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要过来捂卢瑞的嘴。

七娘在走廊那头停住了脚,并不过来,只高声喊了一声“熠哥儿”。卢熠顿时色变,呲牙咧嘴地摇了摇脑袋,又朝卢瑞“嘘”了一声,尔后才猫着腰,蹑手蹑脚地缓缓踱到门边,尔后狠狠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衫,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开门走了出来,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大姐姐,你找我?”

七娘朝他招了招手,卢熠不解其意,不安地眨了眨眼睛,强挤出一丝笑容,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口中问:“大姐姐怎么来找我?瑞哥儿在屋——”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想起瑞哥儿那哭得通红的眼睛,顿时住了嘴,抿着嘴巴使劲儿朝她笑。

“瑞哥儿怎么哭了?”七娘压低了声音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屋里方向看,“那位客人——你可曾问出了点什么来?”

她竟然听到了!卢熠既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那位大叔仿佛是叔叔和婶婶的旧识,提及旧事,瑞哥儿就忍不住哭了。”说着话,他又皱起眉头,犹豫不决地问:“既然是叔叔和婶婶的故交,大姐姐要不要也去见一见?”

这里是山阳县,并不似益州老家那般保守,既然是长辈的故交,前去拜见倒也情有可原。

“那熠哥儿就替我通传一声。”七娘在门口朗声道,实际上却是说给屋里的人听。

卢熠进了门,尔后又立刻笑着出来迎。两人进屋的时候,卢瑞的脸上已经擦得干干净净了,只是眼睛还微微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偷瞄了七娘一眼,悄悄低下头。络腮胡子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这多少有些失礼了,可不知为什么,七娘的心里头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情绪,就好像事情本就该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敢问先生如何称呼?”七娘客客气气地朝他行过礼,柔声问。

络腮胡子正色打量了她一番,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又钻了出来,看得七娘微微一愣。这个笑容——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我姓彭,”男人低声回道:“行三,名顺平,昔日在府里,家人都唤我季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