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如此想得开,七娘倒也不担心了,捂嘴笑道:“你猜猜我方才出去的时候瞧见了什么?”不待邵仲回话,她自个儿倒先说了,“福王爷身边的那个平侍卫,正拉着熠哥儿问话呢?”

邵仲眉眼一挑,大笑,“那可真是问对人了!”

福王爷倒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一路日夜兼程地赶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再加上方才猝然受惊失望,才晕了过去。田静给他扎了几针,又开了个方子,叮嘱平侍卫让他好生休息,便起身出了门。

罗方那边,自有梁康陪着。虽说梁康偶尔有些不着调,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所以邵仲放心地把罗方交给了他,只是临行前又不住地叮嘱,“要不明儿你领着大师兄出去转转,莫要窝在屋里头,也别在城里兜圈儿,若是被福王府里的人瞧见了,可就要闹大发了。”

邵仲这回是下定主意了,非要给福王爷点颜色看看!不然,他还真当罗方孤家寡人无人撑腰呢!

作者有话要说:好神奇,又开始困得要死要活的了。

先前的加班取消,本周双休,忽然觉得好幸福,泪流满面!

我已经连续工作多少天了,呜呜

82公侯之家之(22:35)

八十二

七娘心细,让福王爷进罗方屋里休息前特意让采蓝把那间房里仔仔细细地收拾过,还敞开门窗吹了一阵风,确定里头连罗方一丝半点的味道都没了,这才放心地让侍卫们扶着福王爷进了那间屋里躺下。

福王爷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来之后就一直有些愣愣的,一个人坐在院子走廊的台阶上发呆。七娘和丫鬟们都躲在屋里不出门,也有胆子大些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瞧,让七娘给赶了回去。

邵仲又派了常安去客栈里询问罗方的情况,得知他一切安好,这才放了心。自个儿则皮笑肉不笑地凑到福王爷身边,一脸好意地建议道:“王爷身份尊贵,怕是住不惯我们这些粗糙简陋的小院子。要不,您去帧州转转,那边儿繁华,好吃好玩儿的也多,听说还有南边来的夷女,肤白貌美,王爷待个几日,说不定就想开了。”

福王爷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一双眼睛依旧痴痴地盯着院子里的青石板,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确有几分情场失意的味道。不过邵仲一点也不同情他。他絮絮叨叨地拉着福王爷说了老半天的话,一会儿是京里的热闹,一会儿又是南边夷女的风情,见福王爷不搭他的话,正打算又要说夷人中的男子也是肤白清秀,纤长柔软,福王爷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阿方总和我说,他的小师弟是所有师兄弟中最聪明又最护短的,我先前还不觉得,而今才晓得果真如是。”福王爷清俊的脸颊上长了青青的胡渣子,眉目低垂,眼睑下方笼着一圈浓重的烟青,显得十分憔悴。他早已没有了昨日追到衙门口的咄咄逼人,他甚至已经不自称“本王”,而是客客气气地与邵仲平辈论教。

换了七娘在这里,瞧见身份尊贵的福王殿下竟如此低声下气地与邵仲说话,怕是早就心软了,可偏偏邵仲却是个软硬不吃的,听了他这话,依旧只是笑,可那笑容却凉飕飕的,没有半点暖意。

福王爷也不急,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一脸笃定地道:“我晓得他就在山阳,阿方性子清冷,与旁人并无深交,除了你这里,他也没有别处可以去了。”

邵仲不置可否,甩了甩衣袍在福王爷身边坐下,抬头看天,“我刚刚拜到师父门下的时候才十岁,那会儿已经从国公府搬了出来,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住在葫芦巷的一处旧宅。老爷子总是忙得很,有时候十天半月也才回来一趟,梁康只比我大两岁,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更不用说二师姐这个女孩子了。家里头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大师兄一个人的身上,他要教我们学武,照顾三个孩子的饮食住行,还要时不时地与我们谈一谈心,生怕谁受了委屈。若是有人干了什么坏事,他还要代替师父责罚,拎着手指头那么粗的荆条打板子。在我们几个师姐弟看来,他就像我们师父一般…”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提起这些旧事,福王爷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认真地听下去,想象着许多年前稚嫩的少年罗方在葫芦巷的家长模样,心里愈发地柔软起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向往。

“梁康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淘气了,挨得打也最多,有一回打得狠了,他就偷偷抱怨说日后非要给大师兄寻个母夜叉当媳妇儿,也好狠狠教训教训他。可我一点也这么想,那么好的大师兄,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可是后来,他去王府做侍卫,再后来,我就看到他的眼睛里总是带了些说不清楚的哀伤…”如果这段感情给罗方带来的痛苦远远比欢乐更多,那么,倒不如早早了断,这样两个人兴许要活得轻松得多。

“王爷是聪明人,想来明白下官的意思。”邵仲拍了拍衣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福王爷,沉声道:“王爷您身份尊贵,上有太妃娘娘疼爱,下有侍卫下人伺候,只消您一句话,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手。手里的东西多了,自然不珍惜。可我师兄与您不同——”说罢,再也不肯多看福王爷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果福王爷还是不肯走,只是把随行的侍卫遣了大半回京,仅留了平侍卫和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厚着脸皮继续在县衙里住了下去。

邵仲得了消息,气得直哼哼,靠在七娘的大腿上小声地骂:“你说这福王爷脸皮还真够厚的啊,我只差没明说要赶他走了,他竟然还待得下去。便是换了我——”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脸皮估计比福王爷还厚,又赶紧把话题岔开,“大师兄去了半月湖,在湖边寻了个村子住下了,梁康让他暂时别回来。”

七娘剥了颗葡萄塞他嘴里,罢了又给自个儿剥了一颗,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跟福王爷吵架?若果真回不了头,赶紧把话跟福王爷说明白了,要不,他这么一大尊佛摆在我们家里头,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因着福王爷的缘故,七娘这两日一直不自在。先前这府里头就属她最大,不论做什么都十分随意,而今小院子里来了个王爷坐镇,她连房门都不好随意出,自然闷得慌。

邵仲的脸色立刻有点不好看,抢过七娘手里的葡萄狠狠吞下去,咬牙切齿地道:“还能为了什么事儿?王爷殿下要成亲呗!他要成亲也就罢了,偏偏还特意瞒着大师兄,三月里就把人给骗去了山东给他办事,趁着他不在,赶紧订了婚事。可怜我大师兄在山东毫不知情,为了给他办事,还受了重伤,在京城外的庄子里养了一个月,直到后来无意中听说了此事,才抱病赶到王府,结果你也晓得了,王府里正张灯结彩地准备办婚事呢。”

七娘顿时明了了,想象着当时罗方的心境,顿时有些堵得慌,索性葡萄也不吃了,把手里的葡萄皮往盆子里一扔,没好气地道:“先前我还以为这福王爷情深意重,果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虽说她也晓得罗方与福王爷难有好结局,可俗话说得好,好聚好散,罗方也不是那种黏黏糊糊拎不清的人,福王爷这般故意隐瞒着实可恶,更何况,那会儿罗方还大病未愈,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京里,却瞧见自己的爱人要成婚,心里头不知多绝望。

七娘跟邵仲成亲之后,被他宠得性子也变了许多,先前行事总是谨慎小心,生怕稍有错漏被人笑话。可自从回了山阳县,她就豁达了许多,说话做事也全凭心性,便是对着福王爷,也只是客气有余,敬畏不足。而今听说罗方受了委屈,愈发地为他抱屈,气恼了一阵,又把采蓝唤了进来,生气地吩咐道:“你去跟厨房说,一会儿端给王爷他们的饭菜里头多一勺盐,王爷口味重,吃不惯我们山阳的菜。”

采蓝虽然心里有些狐疑,但还是正色应了。

邵仲闻言,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等采蓝一走,他抱着七娘的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罢了又凑过来狠狠亲了她一口,高兴道:“还是我媳妇儿好。”

也不知福王爷到底怎么想的,明摆着邵仲夫妇都恨不得要给他难堪了,他也不肯走,还非要挤在这院子里住着。卢瑞性子宽厚豁达,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卢熠却是个人精,老早就发现了异样,悄悄拉着卢瑞躲得远远的,并不上前与福王爷搭话。

这日子一天两天地过,福王爷愈发地住得自在,不过采蓝说,他私底下还是会让小厮偷偷去街上的酒楼买吃的。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七娘笑得晚上多喝了一碗汤。

去白头山打探消息的衙役也回来了,邵仲亲自过去问,梁康和王侍卫也一道儿跟着。

“好家伙,那山里头可真难走…”那小个子的衙役是个话涝,一进屋,不急着说正事,倒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白头山的境况,从山上长的怪模怪样的树,到那抬头不见天日的树荫,再到那张着血盆大口几乎能吃得下一个人的蟒蛇…

邵仲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道:“说正事儿!”

那衙役语音一顿,脸色一沉,板着脸道:“属下一路跟着那小子到了白头山,将将进山那小子就不见了,属下在山里头转了两天,总算找准了方向,摸到了山寨里头。那地儿人倒不多,但功夫应当都不弱,说话时也不带什么匪气,瞧着并不像土匪,更好笑的是,属下下山的时候,还瞧见他们自个儿都迷路了。对了,我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王爷来着…”

邵仲心里一突,一双眼睛顿时有了神采。梁康愈发地沉不住气,疾声问:“哪个王爷?是不是裕王爷?”京城里头,除了裕王爷,还有哪个王爷与当今圣上有过节,又有哪个王爷有如此大的胆子敢私通南越,谋害命官。

“对,就是这个!”那衙役狠狠拍手,“就是裕王爷!”

等王侍卫把那衙役送走,梁康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急道:“总算没有辜负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仲哥儿你赶紧把这消息呈上去,请圣上把帧州的士兵拨一支过来,我们去剿了那白头山。”

邵仲却不作声,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梁康着急,又高声问了一句,他这才不急不慢地朝他看了一眼,目光沉着又冷静,“师兄果真觉得是裕王爷?”

“如何不是?”梁康先是一愣,尔后脸上迅速地浮起惊诧的神色,“仲哥儿你的意思是方才那衙役说谎?”

“那倒没有。”邵仲满口否认,摇摇头,“师兄不觉得,这消息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么?”说罢,又顿了顿,理了理头绪,继续往下详说:“那白庆当年在京里犯下那么大的案子,虽说有人护着,但他自己的本事定然不差,这么多年来,刘大捕快一直在搜捕他,可他却始终音信全无,可想见此人行事定是极为谨慎。他明明知道二师姐见过他,为何还要在她面前露面?出北门时,明明可以不惊动任何人,他却偏偏还问人买东西,和人说话…”

梁康的脸色终于变了,长长系呼了一口气,小声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引着我们去白头山!那山上的人也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是故意引着我们去白头山没错,至于山上的人到底是谁——”邵仲摇头,“那就说不清楚了。兴许那山上果真就是裕王爷的人,也兴许是他故意安排的。但就算真是裕王爷的人,我琢磨着,他们攻下那山头的时日应该也不长。虽说白头山离得远了些,不过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打听不到消息。你派人去山阴那边看看,最近这一段时间,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这山阳县里,看来还有的是能人!邵仲愈发地对这幕后之人生出好奇。

这桩案子,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不得了,估计是天气冷了,那个能吃能睡啊,我自己都给吓到了!!!

晚上一共吃了以下东西:酸辣粉一碗,冬枣15颗,牛蛙一斤左右,面条一小碗,金针菇、鱿鱼、山药若干。更要命的是,吃完了还一点不觉得撑~~~~(>_

83公侯之家之(21:35)

八十三

既然白庆引了他们去白头山,若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岂不是太让那幕后之人失望了。邵仲果断地去祯州借了兵,让梁康领着人,一鼓作气地把那白头山给剿了。不出邵仲所料,那山上果然没什么人,土匪们临逃走之前还放了一把火,把整个山寨烧了个精光。

但剿匪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真正说得清楚的。白头山被官府占下已是事实,邵仲遂写了一本歌功颂德的折子,把众衙役及祯州过来的将士们好生夸赞了一番。皇帝陛下倒也闻弦歌而知雅意,着实将众人好生褒奖,整个山阳县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山阳一地与京都风俗有异,到每年六月底都要办龙舟赛,算是本地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时候。打从月初起,城里的百姓们就兴奋起来,念叨着今年又是哪家的龙船能拨得头筹,赌场里更是借机设局下注,一时间好不热闹。

到了月中,连一向老实认真的卢瑞也坐不住了,被卢熠一撺掇,俩兄弟时不时地偷溜出去转两圈。七娘也不欲拘着他们,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并不责备。

罗方依旧住在半月湖边的小村子里不曾露面,福王爷也耐着性子在县衙里等着。刚开始一段时间,邵仲每回见了他,总忍不住要说几句风凉话挖苦挖苦他,想要他知难而退。后来发现根本没用,索性也不管了。

“他要真有本事能把师兄哄回去,我也不做这恶人了。”邵仲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里,特大爷的仰了仰脑袋,瞥见七娘手里快做好的杭绸里衣,赶紧脱了衣服要过来试穿,口中道:“这个色儿好看,比上回的鸭蛋青还要素淡些,瞧着就舒坦凉快。”

七娘捂嘴笑,“谁说了这个是做给你的。前几日不是刚给你做了新里衣么,怎么又要了。”

“你莫要糊弄我了,”邵仲不由分说地把她手里的衣服抢了过来,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道:“也不看看瑞哥儿才多高,这衣服做得这般大,他如何穿得下。再说了,我昨儿分明听见你让采蓝和茗娟给俩孩子做衣裳呢…”说话时,他已利索地把衣服穿好,伸了伸胳膊,满意地道:“长短都合适,穿着也舒服,还是阿碧做的东西最贴心。”

二人在屋里黏腻了一阵,直到常安敲门,说是云家递了帖子过来,请邵仲到云府赴宴。

“那云老爷的病好了?”邵仲随手把那份烫金请柬仍在了一边,若有所指地笑道。常安也笑,“听说特意从祯州请了大夫过来治的,吃了小半个月的药,这会儿才稍稍好转,不过说话依旧有些不利索。”

邵仲眉头一挑,微微有些差异,“那云老爷还是够急的。”想了想,又皱眉问:“我看那云老爷不像是个这么有胆气的人,病将将好就请我赴什么宴。可是云家来了客人?”

常安笑着回道:“是祯州知州家的小公子,听说与云家二小姐订了亲。”

邵仲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斜眼瞅了瞅扔在一旁的烫金请柬,摇头道:“敢情是来给未来老丈人出气来了。”说着话,又一脸无辜地道:“我可是啥事儿也没干过,怎么把气儿都往我身上撒。”

常安只是赔笑,又问:“那公子爷您是去呢,还是不去?”

“去!怎么不去!”邵仲勾起嘴角,露出狡猾的笑容,挥挥手道:“去跟福王爷说一声,晚上我请他吃饭。”他好吃好喝地供着这尊大佛在家里头住了这么久,总该让他出一把力,不然,回头见了罗方,福王爷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不是——邵仲理所当然地想。

至于知州家的小公子什么的,他一个小县令,还是不要跟人家硬碰硬了。

得知邵仲要与福王爷一起去云家赴宴,卢熠很是向往,他还记着那天与他们打架的云家小胖子呢。上回打架吃了亏,卢熠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要找回场子,最近他跟着梁康学了一阵功夫,自觉大有进步,拉着卢瑞在云家门外守了两日,一直没寻到云小胖子,十分郁郁。而今听得邵仲要去云家,身后又有福王爷撑腰,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但他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邵仲,还没开口就被邵仲打了回来,大狐狸眯着眼睛看着小狐狸笑,“熠哥儿在家里头好好陪着你们大姐姐,啊——”他说话的时候目光颇有深意,落在卢熠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笑,卢熠顿时就泄了气。

等邵仲和福王爷出了门,卢熠就转到七娘身边低声下气地讨好她,小脸上全是笑容,灿烂得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七娘也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子,然后忽然把脸一板,沉声道:“还不快回屋去!”

一旁的卢瑞捂嘴直笑,卢熠无奈,唉声叹气地跟着瑞哥儿一道回房去了。

福王爷到山阳的事除了侍卫们和县衙里少数几个人晓得之外,对外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透露的。云府自然也没有认得这位尊贵的王爷,瞧见他跟着邵仲一道儿进了府,面上虽还客气,但绝称不上尊敬有加。

进了厅里,却不见云老爷的身影,倒是县里的几位乡绅都到了。邵仲虽与众人交道不多,但多少还是叫得上名字的,见了大伙儿,甚是客气地朝他们打了招呼。乡绅们自然也恭敬,一脸笑意地过来拜见,瞧见一旁默不作声的福王爷,众人心中俱是一突。

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一瞅见福王爷就觉察出此人绝非寻常,虽说已是极尽低调,只随意地穿了件月白色长袍,袖口领口连朵刺绣也没有,可单单是那身衣服料子,不说山阳县,怕是整个帧州也找不出第二件来。不过,一想到邵县令府里还住着一位小侯爷,众人对于县衙里出现的贵客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位是——”张老太爷倚老卖老,捋着下颌的长须笑着看向福王爷。邵仲还想留着福王爷打知州公子的脸呢,这会儿自然坏心眼儿地不明说,只朝张老太爷眨了眨眼睛,“是京里来的朋友,暂在府里住着,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便拉了他过来凑热闹。大家都唤他——七爷。”

张老太爷会意地笑起来,并不再追问,只是殷勤又客气朝福王爷拱了拱手,“原来是七爷。七爷原来是客…”这老头子年纪一大把了,又刻意结交,福王爷虽不欲搭理,却也不好做得太过,只沉着脸时不时地应上两声,本以为张老太爷能知难而退,不想这老头子愈发地来了劲,天上地下的说个不停,一会儿又热情地引着他品尝山阳县的特产名茶…福王爷根本连拒绝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

主宾都到了,却始终不见云老爷的身影。屋里的客人侯了一阵,便有些坐不住,交头接耳地开始说着话。邵仲面上带着冷冷的笑意,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品着茶,又侧过头朝福王爷客气道:“七爷你您也尝尝,云老爷府里的雪芽比比我们县衙的还要香呢。”

这话说得…张老太爷额头上的青筋狠狠抽了抽,赶紧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邵县令这般气定神闲,看来今儿晚上知州家的公子是没赢面了。

众人在屋里喝了一阵茶,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福王爷除了在邵仲那里受过气,何曾遇到过这种怠慢,心头火气,一甩衣袖就起了身,正欲拂袖而去,门口来人了。

“哟,这是要走?”来的是个十□岁的年轻人,穿一身酱紫色长袍,头戴玉冠,脚踩丝履,手里还摇着把描金折扇,大摇大摆地往厅里走,将将好堵在门口,拦着了福王爷的去路。

福王爷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发火,那年轻人身后忽又闪出一个中年男人来,满脸堆笑地朝众人拱了拱手,致歉道:“诸位贵客真是抱歉,我家老爷身子又有些不舒坦,实在起不得身,这不,特意叮嘱了我家姑爷来招待诸位贵客。”说罢,又朝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家未来的三姑爷,帧州知州朱大人府上的四公子。”

除了福王爷与邵仲,众人都纷纷起身与他见礼,那朱四公子甚是高傲地“哼——”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斜睨了邵仲和福王爷一眼,阴阳怪气地问:“这位就是山阳县的县令邵知县了吧?真是久仰大名啊!”

邵仲笑笑,依旧端坐在原地,大刺刺地朝他点了点头,“四公子不必客气。”仿佛朱四公子是在向他行礼一般。虽说都一样是“仗势欺人”,可这朱四公子比起他来,段数实在太低了些,邵仲竟有些觉得胜之不武。倒是一旁的这中年男人——

邵仲的瞳孔忽地一缩,脑子里顿时电光火闪,有张埋在心底伸出许多年不曾出现过的脸忽然跳了出来——虽然已经过了十年,可他却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人的眼睛,那阴冷残酷不把任何生命看在眼里的狠厉,就算而今用那满脸的笑意压着,依旧如利刺一般简直要刺瞎了他的眼睛。

“…邵仲——”身边的福王爷忽然轻轻推了他一把,一脸审视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你发什么愣呢?”他问,目光锋利。

邵仲缓缓垂下眼,勉强勾起嘴角笑,“茶喝多了,胃里空着,难受呢。”说着话,又若有所指地朝朱四公子瞥了一眼,低声道:“既然主人到了,总该开席了。我们这些人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众人顿时一阵大笑,尤其以张老太爷笑得最是大声,一边笑,还一边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四公子特意把我们请了过来,可不是为了要让我们饿肚子吧。”

朱四公子脸色青白,毫不掩饰地露出怨愤的神色狠狠瞪了张老太爷一眼,罢了,又把恶毒的目光投向邵仲,“听说邵县令还是京里来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吃吃喝喝。”

“哟,敢情朱大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邵仲毫不客气地把话堵了回去,又笑,“今儿云老爷特意下了帖子不是请我们来吃饭的?既然如此就该早说,本官就懒得走这一趟了。”说着话,转身欲走。

那朱四公子平日里被人捧得高高的,何时被人这般不客气的顶撞过,顿时大怒,也顾不上其他,大声喝道:“大胆,不准走!”说着话,立刻招呼下人将邵仲拦住。

邵仲眉头紧蹙,斜着眼睛冷冷看他,“四公子,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一介平民竟敢阻拦本官去向,该当何罪?”

“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敢在小爷跟前装蒜!”朱四公子但凡是个懂事有出息的,哪里会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那朱大人自然不必与个商户结亲。而今一见邵仲居然敢对自己这般不客气,先前出门时九先生的叮嘱全都丢在了脑后,盛怒之下,竟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朝邵仲掷了过去。

以邵仲的身手,自然不会平白挨这一下,微微一侧身,便躲了开去。那茶壶擦着邵仲的胳膊飞到后头,“啪——”地一声响,赫然全砸在了福王爷的头上,顿时砸出了猩红的一片…

“啊——”绕是邵仲也吓了一跳,虽说他今儿特意把福王爷请过来没安好心,可真没有要伤了他的意思,这会儿瞧见王爷额头上挂了彩,也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作死的狗奴才——”福王爷来山阳县这一个月日日受气,只碍着邵仲是罗方的师弟不好发作,而今竟还被人砸了脑袋,如何还能忍得住,三两步冲上前,一跳踢上那朱四公子的胸口,“噗——”地一声巨响,那朱四公子竟被他踢出了两丈开外,脑袋狠狠砸在地上,顿时人事不知。

屋里顿时一片混乱,就连邵仲也被福王爷这狠招吓唬住了,罢了又赶紧冲上前扶住他的额头,一脸关切地问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儿吧。哎呀流血了流血了,太医,快去衙门里请田太医过来。哎哟这可如何得了,回头太妃娘娘怪起来,属下可要如何交待!”

众人耳朵都尖着呢,一听到邵仲唤“王爷”二字,顿时如遭雷击,反应过来后一个个都两腿发软,强撑着还没吓得晕过去,尔后一窝蜂地拥过来关心福王爷的伤势,至于躺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的朱四公子——九先生朝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趁着混乱悄悄地将他背了下去。

送朱四公子出城的马车将将出了巷子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给拦了,平侍卫一马当先地抢在前头,如看死人一般地盯着马车里四公子看了一阵,冷冷道:“奉王爷旨意,捉拿罪犯朱品桂,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作者有话要说:福王爷最近受了这么多委屈,总算找到了个出气筒了!

邵仲:“这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84公侯之家公(21:35)

八十四

邵仲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算够厚的了,万万没想到福王爷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坐在屋里长吁短叹地跟七娘抱怨,“你说,那福王爷好歹也是王爷之尊,怎么比个三岁小儿还要不讲理,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不得说他跟个市井泼妇一般。”

福王爷受了伤,却不让大夫近身查看,伤口也不包扎,回了衙门倒头就睡,谁也不搭理。邵仲心里清楚得很,那位爷是在跟自己赌气呢,他偏不上当,翘着二郎腿拿鼻孔出气,哼道:“我才懒得管呢,不过是砸了个小口子,过不了两日就自己痊愈了,死不了人。”再说了,他现在可忙着呢。

那天在云府惊鸿一瞥的中年男人梁康已经查到了,是云家的幕僚,名字不晓得,只知道府里上下都唤他九先生。

“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怎么出来,外表瞧着也就是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仲哥儿怎么忽然注意起他来了?”梁康不解地问。要说可疑,这山阳县里,比他瞧着可疑的人多了去了,那比如那老奸巨猾的张老太爷,再比如县衙里的几个躲躲闪闪的捕快…那九先生不过是个幕僚,能有多大的本事?

邵仲心下冷笑,只是不好明说。旁的他不晓得,他上辈子可是死在那九先生手里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人的本事。那会儿京里风声鹤唳,到处都传着乱党造反的消息,只是那会儿他死得突然,竟是连那乱党到底是何方妖孽都没弄清楚就一命呜呼了。

梁康见他不回话,倒也不追问,嬉皮笑脸地问起福王爷的事来,“听说王爷不肯吃药?你打算咋办啊?”

邵仲“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又死不了人,谁搭理他!”

他才吹完牛没多久,平侍卫就急匆匆地过来了,一脸焦急地朝邵仲求道:“邵大人快请救救我们家王爷吧,他发了热,而今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

不会吧——邵仲心里头暗暗道,那才多大点口子,两天的工夫,怎么就成这样了。难不成真是金贵人儿,跟他们这些粗生粗养的不能比。

到底是王爷呢,邵仲心里头再不乐意还是得起身去探望,嘴里头还假装关切地问东问西。平侍卫始终都摆着一副紧张又焦虑的脸,回话的时候都快要哭了,“邵大人,您还是把罗统领给请回来吧,要不,我们王爷怕是要出大事。”

“哎呀呀你胡说些什么呢。”邵仲作出一副又惊诧又无奈的神情,“我哪里晓得罗统领去了哪里?若真知道,早派了人去请了。他来过山阳县是没错,不过第二日大早就走了。先前不是早跟王爷交代过了么。”

交是交代了,可谁信呢?

平侍卫见他这里水火不进,甚是无奈,哭丧着脸一边摇头一边引着他进了屋。

邵仲先前真以为平侍卫大惊小怪故意唬弄他,待瞧见床上呼吸困难、一脸潮红的福王爷,这才晓得事儿真闹大了。赶紧伸手探了探王爷的额头,顿时被那滚烫的触感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扯着嗓子朝梁康大声招呼道:“快——快去请二师姐过来。”

梁康顿时猜到福王爷情况不妙,撒腿就往外跑。床上的福王爷却听到了声响,勉强睁开眼,无力地朝邵仲看了一眼,哑着嗓子吃力地道:“我…不要看大夫…”说罢,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小声地喊着“阿方…阿方…”

这颤巍巍的可怜样儿,简直就是——太煽情了。这一刹那,邵仲觉得自己就是根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或是戏文里强行拆散有情人的固执父母,特别地没有人性。虽说晓得福王爷在施苦肉计,可邵仲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置之不理——这要真把王爷的脑子烧坏了,太妃娘娘还不得拎着刀把他给了断了!

出得门来,邵仲叹了口气,朝梁康挥了挥手,道:“一会儿让常安去趟半月湖,把王爷的事儿说给大师兄听。至于他来不来,我可管不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头却是清楚得很,罗方那个人,面冷心热,若真得了信,定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不消半日,就要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邵仲回屋跟七娘把方才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罢了又无力地叹道:“这福王爷无耻起来,还真是无人可出其右。”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七娘笑道:“要不怎么人家是王爷呢。”一边说话,拆开手边的信不急不慢地看起来。邵仲见着那厚厚的一沓,忍俊不禁地道:“又是嫣儿给你写的信?她的话可真多。”

侯府每个月都会写信过来,除了许氏,还有卢嫣。小丫头写不来漂亮娟秀的簪花小楷,倒比卢熠的字还要狂放些,一张信纸上写不了几个字就满了,一件事情要写上十来页信纸,塞得信封鼓鼓囊囊的。

也不知卢嫣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七娘脸上先前还带着笑,不一会儿竟渐渐沉下来,到最后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邵仲心知有异,赶紧凑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侯府里出了什么事?”

七娘摇头,脸上因生气涨得有些发红,不悦地把信收好,小声道:“三婶婶回侯府了。”

孟氏——邵仲顿时有些头疼。虽说他在侯府住的时日不长,却也多少晓得孟氏的品性,那可真是天底下少见的不讲道理的女人,说话行事都十分地没规矩。卢家老太太碍着面子不大管着她,她便愈发地自以为是,闹出了不少笑话来。临行前,只听说被卢三老爷送去了别庄,而今这一回府,七娘就这幅神情,只怕是那不知好歹的孟氏又去寻许氏的不是了。

“祈郡王订了亲。”七娘没好气地解释道:“定的是许家的二娘子。”

邵仲顿时就明白了。先前孟氏一直做着要把卢玉嫁到祈郡王府做续弦的美梦,整日领着卢玉在外走动,八字还没一撇就在侯府里四处宣扬,他们回门的时候,孟氏还拿他与祈郡王比呢。

可祈郡王那样的身份,怎么会娶个低门小户出身的娘子,更何况,卢家三爷还是庶子,郡王爷如何会拜他做岳父。若是卢玉生得貌若天仙倒也罢了,偏偏她顶多只是清秀,举止又不甚大方,如何入得了太后和祈郡王的眼。

但孟氏那个女人却是最不讲道理的,半点不会觉得是自家的问题,总想着卢家老太太伙同许氏故意毁了卢玉的前程。尤其是祈郡王最后又与许家定了亲,她便愈发地肯定了许氏在后头兴风作浪。这不,才回了侯府,便冲到许氏院子里大闹了一场,说的话更是粗俗刁钻,不堪入耳。

老太太大怒,气得逼着三老爷要休了孟氏。三老爷只一味地哀求,老太太遂连着他们一家子全都赶出了侯府,而今就在芝麻巷的一处旧宅住着。

这才几个月,侯府里竟出了这样的大事,七娘牵挂着孤身一人留在京里的许氏,又想着她被孟氏一通侮辱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越想心里头越是难受。

见媳妇儿心情不好,邵仲赶紧把旁的事儿全都放在一边,什么九先生,什么福王爷通通顾不上了,耐着性子,压低了嗓门儿,小意温柔地哄着她。“岳母不是懦弱娇柔的人,孟氏——三婶的性子她又不是不晓得,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再说了,不是还有老太太和二婶陪着么,你莫要担心…”

七娘被他哄了一阵,心里的不痛快终于消退了些,却还是对祈郡王有意见,小声埋怨道:“那祈郡王也真是的,谁家的姑娘不好,非要赶着跟许家定什么亲。那许家二娘子比我还小一岁,到而今还未满及笄,郡王爷都有三十出头了吧…”

邵仲好不容易哄得七娘消了气,又陪着她小睡了一阵,到天黑时,梁康偷偷过来报信,说是罗方回来了。

邵仲早料得如此,并不稀奇,只是想着终究还是被福王爷得逞,难免有些失望,对着院子里的木棉树很是叹了一阵气。

不一会儿,梁康又贼兮兮地过来跟他八卦,“大师兄在屋里发脾气呢。”说罢,又学着罗方的样子板起脸来,压低了嗓子低声道:“要么就吃药,要么我就走,你自己看着办!”,马上又换上衣服可怜兮兮的怨妇腔调,“阿方,阿方,你当真不理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