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女土匪!”七娘在他耳朵上捏了一把,没好气地骂道:“金寨主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好歹客气些。”说罢,却又因邵仲方才的那句话陷入了沉思,“你说金寨主跟我小舅舅,是不是——”

“是!”邵仲笑起来,“那金寨主对你小舅舅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要不是她对小舅舅有这种心思,能冒着天大的风险收留你们。只不过——”只不过彭顺平到底怎么想的,就不清楚了。照理说,他若有心,也不至于一直拖着,金寨主和他都不年轻了。

“长辈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七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心里也约莫能猜到些缘由,彭家若是始终不能翻案,只怕彭顺平也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可彭家的旧案是太上皇定下的,便是众人晓得那是冤假错案,只要太上皇一日未曾驾崩,便是圣上也不会轻易重审此案。

“不会等太久的。”邵仲满脸笃定地安慰道:“我听说太上皇这半年来身体大不如前,要不然,我师父也不至于连宫门都出不了。等山阳县的案子彻查清楚,祈郡王被翻出来,太上皇一怒之下,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只需今上一句话,彭家的案子说翻就能翻。”

“但愿如此吧。”虽说七娘早被过继到侯府,可心里对生母到底还是深有感情,自然希望能早日洗刷彭家的冤屈,一方面能告慰外祖家诸位长辈在天之灵,另一方面,对卢瑞日后出仕也大有好处。

夫妻俩又漫无边际地闲聊了一阵,得知福王爷已追去了杭州,邵仲顿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得意道:“杭州那么大,他要是能寻得到大师兄,也算他本事大。”

七娘一听这话,便晓得邵仲明里给福王爷指了方向,暗地里却使了坏,不由得摇头苦笑。不过罗方的事她也插不上手,正如邵仲所说的那样,无论罗方怎么选择,他们都一律支持,便是日后他与福王爷未能如愿,这几个师兄弟家里,也总有他落脚的地方。

庄子里的日子过得飞快,几个月的工夫,七娘的肚子便像吹气一般鼓了起来,好在她身子康健,除了行动略有不便外,倒是没有旁的不适。只是邵仲到底担心,早早地去京里请了稳婆在庄子里住下。

邵老爷倒是没有派人过来寻邵仲的不是,虽说他而今丢了爵位和官职,但国公府这么多年的传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不至于无处容身。

“便是老头子没了银钱,不是还有康氏吗?”邵仲冷笑,“不是说她陪嫁也不少,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藏着掖着。”邵老爷是什么性子没有人比邵仲更清楚了,说白了,那人的心里头永远只有他自个儿,至于旁的人,不论是妻子还是儿女,他又何曾放在心上。

七娘对那素未谋面的邵老爷半点好感也没有,更不愿给邵仲添堵,赶紧把话题岔开,说起最近京里的热闹来。

“卢玉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三月。”七娘懒洋洋地歪在邵仲身上,看着手里卢嫣写来的信,嘴角忍不住也弯起来,“嫣儿说要来我们庄子里住一阵。”

“哦,”邵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定的是哪家?”

“鸿胪寺邓家,最后还是老太太出的面。”

“鸿胪寺——哦”先前的鸿胪寺卿龚舜磊与邵仲不大对付,后来因贪污粮饷被革职,而今的邓大人却是新近提拔上来的,虽是寒门出身,但能坐到这样的位置,显然也是极有本事的。虽不清楚邓家的公子如何,单就门第来说,卢玉这桩亲事实在不差。

“别看老太太嘴里说得严厉,其实最是心软。”邵仲对卢家老太太是说不出的敬重,虽说先前他可劲儿地讨好老太太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可到了后来,却实实在在对她生出了孺慕敬重之心。

“既然嫣儿要来,怕是瑞哥儿和熠哥儿也要来的。”

邵仲笑起来,“人多热闹,正巧我闲着没事儿,也好来考校两个孩子的功课。瑞哥儿眼看就十三了,过两年怕不是要下场,我还等着看他金榜题名呢。”

京城里的卢瑞和卢熠齐齐地打了个颤。

作者有话要说:预备第一百章完结,哇哈哈,我终于可以休息下了

九十九

卢嫣她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十二,正如邵仲所料,一道儿跟过来的还有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不过他显然没有想到的是,卢玉竟然也一起来了。.

卢玉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照理说这会儿应当留在府里备嫁才对,怎么会出京?七娘心里难免疑惑,但面上却是不显半分,笑吟吟地招呼着大家在院子里住下。卢玉的脸上依旧是几个月前相见时的冷漠样,丝毫没有定亲的欣喜和羞赧,见了七娘,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连敷衍的笑容都吝啬。

两个男孩子却仿佛又高了一些,尤其是卢瑞,可劲儿地抽条长个子,去年都还是个鼓鼓的小圆脸,胳膊和腰身也都是圆滚滚的,而今却细条细条的像根豆芽菜,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卢嫣依旧是个年画娃娃样儿,皮肤比夏天还要白净,眼睛黑黝黝的,活像两颗大葡萄。

小丫头嘴巴甜,才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直唤着“大姐姐,大姐夫”,罢了,又一脸好奇地看着七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问:“大姐姐,我小外甥啥时候出来?”说着话,又怯怯地伸手在七娘小腹上摸了摸,又猛地缩回来,睁大眼睛一脸震撼地大声道:“他…他踢我!”

卢瑞也好奇地想要摸一摸,可到底是男孩子,只睁大眼睛可劲儿地瞧。卢熠则一副你们都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神情,一脸得意地道:“以前我娘亲怀嫣儿的时候就这样,唔,肚子比这个还大。”

他做了个手势,画了偌大的圆,还挺着肚子作艰难状,“到后边儿,大姐姐就得这么走。”一边说,还一边示范起来,腆着肚子小步小步地挪,活像只短腿鸭,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已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大家赶紧进了屋歇下。下人们早沏了热茶,端了瓜子果脯进屋,卢嫣最是嘴馋,抱着梅子罐不撒手,一边吃还一边张口称赞,“大姐姐家的梅子比外头铺子里卖的好吃。”

“是采蓝从南边儿学来的,嫣儿喜欢,回去的时候让她抄个方子给你。”七娘笑吟吟地看着卢嫣,大方地道。

卢嫣却直摇头,“还是不要了,便是真得了方子,回了家里,也没我的份儿。”她咧嘴露出满口细米般的整齐白牙,只可惜门牙缺了一大块,漏风,“我娘不让我吃太多甜食,说伤牙。”

胡氏担心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七娘想起这圆圆胖胖的小姑娘一口气能吃下十个桂花麻子就觉得脑仁疼。卢熠却是喜欢七娘这里的茶水,自顾自地倒了好几杯,一边喝还一边小声道:“这茶里头放了什么,有一股子特别的焦香,以前倒是没喝过。”

“是炒过的大麦。”卢瑞接话道,他可不是卢熠这样养在豪门大宅里的贵少爷,以前在益州老宅,他就没少跟着七娘去田里劳作,自然识得这玩意儿。

“这个也能喝?”卢熠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索性解开茶壶盖子,仔仔细细地盯着壶里的大麦渣子看了半天。

“少爷回来了。”屋外的茗娟低声招呼了一句,屋里众人听到声响,立刻起身迎接。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沫鼓了进来,寒意飞快地渗入,迅速融在温暖的炉火中,消失无踪。

“外头下雪了?”开门的空隙间,大家伙儿才陡然发现这一眨眼的工夫,外头竟已飘起了雪花,这会儿还细着,细细碎碎,犹如散盐。

“刘庄头说一会儿就会变大,怕不是到了明儿就全白了。”邵仲刚刚与刘庄头一齐从田里回来,脚上沾了不少泥,衣服也被细雪染湿了,只是他模样生得好,举止又优雅,便是这般狼狈着,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亏得大家到得早,不然这雪一下起来,怕不是得堵在路上。”除了卢玉只见了几面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都与他熟络得很,见了面也不多讲究礼数,只笑着点了点头。卢玉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尔后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便又寻了个借口告辞回了自己屋。

剩下的几个孩子却是不肯走,俩男孩子缠着邵仲,卢嫣则像个牛皮糖似的紧紧挨着七娘,一会儿好奇地看看七娘的肚子,一会儿又睁大眼睛,神气活现地跟她说起京城里的各种八卦事儿,“…那个张家的九娘子,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脾气还大,还使劲儿地往太子殿□边凑,连皇后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七娘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诫道:“跟大姐姐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在外人面前胡说,不然,旁人可要说你是个小八婆。”

卢嫣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使劲儿眨巴,“我才不跟别人说,娘亲都不说。”

没有胡氏管束着,三个孩子在庄子里疯玩了几日,之后卢瑞和卢熠就被邵仲逮着读书。而今正是冬日,庄子里也没了农活儿,邵仲闲着没事儿干就卯足了劲儿地折腾着两个外甥。

卢瑞倒也罢了,这孩子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过目不忘、博览群书,文章更是写得花团锦簇,卢熠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虽然也聪明,可心思却没用在读书上,脑袋瓜子太灵活了,读书就难免不专心,这会儿被邵仲日日盯着,想逃也没法儿逃,只得老老实实地陪着卢瑞看书写文章,心里头却在后悔,早知如此,怎么也不该跟过来。

好在眼看着就到了小年,到时候家里头总要接他们回去…

卢熠的算盘却没能如愿,腊月二十一,太上皇驾崩了,尔后,祈郡王竟然反了。

虽说今上早有准备,但京里难免还是一时混乱,侯府便派了人传信过来,让几个孩子并卢玉都暂且在庄子了住着,等过了年,京城安定下来了再来接人。

本以为这田庄离京里远,总能远离是非,不想竟还是出了事。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日,卢玉不见了。

卢玉自从来了田庄,每日都要出门在附近走一圈。因是冬天,这田庄里头除了邵家下人外没有旁人,所以七娘也没拦着,只特意拨了个粗使丫头随身伺候。

这日早晨,卢玉如往常一般出了院子,可直到中午也不见人影。起先七娘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回卢玉来庄子里后,与七娘并不热络,也不大喜欢待在院子里,总寻了机会在外头走动,时不时地还与刘庄头的孙女一起绣绣花。

而今又正值国丧,卢玉的婚事势必要延后,她心里头不痛快出去走动走动倒也不稀奇。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不见人,七娘也只是让采蓝派了下人去附近寻,“她不是喜欢跟红丫说话的,你去那里问问。”

采蓝绕着院子寻了一圈,又仔细问了院子里外伺候的下人,依旧不见卢玉的踪影,回来回了七娘,她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去她屋里看看——”这田庄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头,若是外头来了歹人把卢玉掳走,哪有不惊动庄里人的道理。再仔细想想卢玉最近的举动,七娘愈发地怀疑起来,怕不是她早就算计好了的。

采蓝脸色微变,飞快地应声而去,不多时,又一脸灰白地快步奔了回来,脸色难看地道:“衣服行李没有动,但首饰全不见了。”采蓝的心思最是通透,这会儿自然猜到了卢玉的去向,一时间心乱如麻。只不知卢玉此番离家,到底是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早约了人私奔?

“去把公子爷叫过来,二娘子的事,先莫要声张。”卢玉才失踪了小半日,若是没有人帮忙,肯定走不远。便是果真是私奔——出了庄子,也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回头邵仲领了人去追,想必也能追上。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可千万莫要传出去,不然,卢玉这辈子就全毁了。

邵仲很快得了信,回来时,下人们已经寻到了被绑在柴房里的粗使丫头,仔细问过,七娘愈发地确定了卢玉是与人私奔。一时间心乱如麻,邵仲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尔后立派了人去侯府报信,自己则领了几个心腹沿着庄外的小路追过去。

卢玉一整日没出来露面,下午时几个孩子难免问起。七娘早有准备,只说孟氏身子不爽利,卢玉心忧母亲病情先回了府。卢瑞自然信以为真,卢嫣可劲儿地眨巴着大眼睛,卢熠则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一眼,明显地不信,不过,他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晚上邵仲竟没有回来,七娘愈发地不安,脑子里总难免胡思乱想,正忧心忡忡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狠狠踢了一脚,直把她的肚皮踢得一阵,一旁伺候的采蓝吓得手一抖,险些被把手里的茶盘摔下地。

“哎呀这小少爷可真精神。”采蓝放下茶盘,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又低声劝道:“少夫人莫要急,公子爷定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到了第二日中午,邵仲总算回来了。

“府里已经把人接走了。”邵仲往榻上一躺,眯着眼睛让七娘给他按摩太阳穴,“你放心,没有外人晓得,只不过,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七娘闻言先是一愣,尔后又渐渐明了了。若果真让卢玉嫁去了邓家,且不说今儿这事将来会不会捅出来,卢玉既然都能与人私奔,怕是也没什么心思与邓家少爷好好过日子。老太太那个人心里头最是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还会把卢玉嫁过去,到时候害得邓家内宅不安。

至于卢玉将来到底如何,就连七娘,也不好胡猜了。

“都是她自己选的路,与旁人何干。”提及卢玉,邵仲的脸上有隐隐的不悦,七娘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终究没有再问。

而今京里正是多事之秋,所幸这庄子里还余有一片清净。只是眼看着又是新年,七娘到底没有心思再放在卢玉身上,只得提起精神,指挥下人打点过年事宜。这到底是她嫁进门后的第一个新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雪啊,零下四度啊,单位停电啊,连口热水都没有啊,然后下午我磨蹭到三点才上班,四点就回来了,哼╭(╯^╰)╮

一百

七娘一直忍着没追问卢玉私奔的事儿,反倒是邵仲没忍住,主动和她说了,七娘这才晓得他为何如此不悦。原来卢玉的情郎竟是张宰相的内侄,去年她被老太太送去城外庄子里住着的时候认识的。

张宰相的侄子——七娘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来。那个男人仿佛是唤作张九公子的,在京城里颇有些才名,有好事之徒更把他跟邵仲并列,说什么翩翩佳公子。七娘隔着人群远远地瞥过一眼,印象里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大冬天的还挥着把折扇夸夸其谈,玉冠华服,打扮得也甚是惹眼。

卢玉竟然会喜欢那样的绣花枕头?

“那混账小子不是个好东西,虽然没成亲,家里头通房小妾十几个,特别会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儒雅才子的架势,其实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不是个东西。偏偏那二娘子还被他迷得晕晕乎乎的,被我们追上了,还拼死不肯回来。那混账小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着话,气得我够呛,一脚踢过去就把他给踢晕过去了…”然后,先前还满嘴胡话的卢玉顿时就被吓得再也不吭声了。

七娘琢磨着那人十有□跟邵仲有过节,要不然,就算那人是张宰相的内侄他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去年的时候,她不是还听说张宰相家的七娘子还是六娘子就挺中意邵仲的么?

“那后来呢?”七娘揉了揉他的僵硬的肩膀,手掌下肌肉紧绷结实,有十足的张力,她想象着邵仲下脚时如何的威风神武,气势逼人,一时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邵仲的脸上毫不客气地露出得意的神情,“我把那混账小子一块儿逮回去给你二叔了。”有卢之安在,那位的手段可比他要狠厉得多,单是想想就解气。

七娘想得有点儿多,担心地问:“张宰相那边不会来寻你的不是吧。”

“他也得有这个工夫,”邵仲冷笑着哼了一声,“自个儿都还自顾不暇呢。”正赶着祈郡王谋反,今上趁机狠狠打压了几个王爷及先前仗着太上皇的宠信有些无法无天的老臣,张宰相正是其中之一。自己屋里头都一大堆事儿摆不平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管这侄子的死活。更何况,而今那混账东西可是落在了平阳侯的手里头,啧啧,可有得他受了。

他生怕七娘还担心,又继续安慰道:“有你二叔在,这事儿决计传不出去,那小子还要命呢。”其实依照他的意思,卢玉能做出这样的事,又何必替她遮遮掩掩,若不是看着侯府的颜面,他可真不想操这番心。

到底是堂妹呢,先前还在一起说过话儿,绣过花儿,而今却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七娘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说。

马上到了除夕,庄子里热闹非凡。人虽不多,却胜在无人管束,邵仲又年轻,性子也活络,领着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天刚刚黑,他就带头在院子里放烟花,活像个大孩子一般。几个孩子更是窜来蹦去,小脸儿红扑扑的,又激动又热闹。

庄子里不似京城那边讲究,厨师只做了十二道菜,寓意着来年月月红,邵仲早备好了红包一一分给众人,三个孩子的尤其鼓囊,接过后欢喜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今上办事实在利索,过了年不久,祈郡王谋反一事便收了尾。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祈郡王保住了性命,被削去官职爵位送去守皇陵。裕王爷立刻老实了,这两个月都没怎么出门,张宰相请辞还了乡,朝堂上一片和谐。

三个孩子也被接了回去,其实他们还想再多住些日子,只是胡氏眼瞅着七娘就要生产了,生怕他们在这里拖后腿,不止把人给接了回去,还四处托人请了京里最有名的接生婆送在庄子里候着。

邵仲也承她的情,回头让铺子里的伙计寻了套西洋过来的首饰送了过去,倒也不是多贵重,却是京城里没有的样式,新鲜。

到三月里,七娘俩夫妻越来越紧张了。田静给他们算过日子,预产期就在三月底,可谁也说不清楚肚子里那娃儿会不会不耐烦待了非要提前出来。所以,自从进了三月,邵仲连门都不敢出了,整日里跟在七娘身边,每日都要陪着她绕着庄子走两圈——这是胡氏教的,说是走得开了,生产的时候顺利。

结果这天傍晚,他们才出了院子走了几步,七娘就开始腹痛,肚子里的那团肉使劲儿往下坠,她把指甲掐进了邵仲的胳膊里头也不顶事儿。

邵仲平日里多淡定的一人,这会儿彻底地傻了懵了,连声儿都发不出来,哑着嗓子嚎了两句,然后胳膊一伸就把七娘抱了起来,使劲儿往院子里冲。

所幸庄子里早有产婆和大夫候着,一听到不对劲立刻就过来接手,然后,毫不客气地就把邵仲给赶了出来。

七娘肚子一阵阵地痛,却始终咬着牙没吭声。先前在侯府的时候胡氏叮嘱过,生产的时候千万别大哭大闹,不然费了力气没劲儿生孩子。那产婆接生不知接了多少回了,还头一回瞧见这么冷静的小媳妇儿,心里倒是有些敬佩,手里下也不含糊,赶紧喂她喝了一小碗鸡汤,又柔声安慰道:“夫人别怕,一会儿您跟着我叮嘱的做,保管您母子平安。”

外头的邵仲却早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这两辈子都没这么六神无主过,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里乱哄哄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听不清楚,什么也瞧不明白,一颗心仿佛放在火上煎,熬得浑身上下都抽抽地痛。

一会儿,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念头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钻,什么难产啊,什么血崩啊…他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脑子里一会儿一个念头,眼睛里湿哒哒的,正酝酿着要大哭一场了,那门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脸笑容的婆子抱了个小团子出来使劲儿朝邵仲道喜,“恭喜公子爷,少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邵仲抹了把脸,还没回过神来。

一旁的下人们却已“轰——”地一声欢喜起来,赶紧上前来向邵仲道喜。瞧见邵仲这幅傻样儿,采蓝和茗娟使劲儿憋着不敢笑。

被大家伙儿这么一闹,邵仲可算是清醒了,正了正神,让采蓝去账房支了十两银子给接生婆打赏。罢了,连孩子都顾不上看,急急地往屋里冲。

七娘生产十分顺利,从进产房到孩子出来也不过才半个时辰,几乎都没怎么痛娃儿就出来,连接生婆都说连连夸赞说这孩子心疼人,不让自己娘亲受苦。

待产房里清洗干净了,邵仲赶紧抱着小包子进屋去看七娘。

“你瞧这眉毛和下巴,长得可真像你。”邵仲拨了拨小包子的脸,软软的,又细又嫩,戳了一下不敢再戳,生怕把小包子给戳坏了。他心里满满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仿佛有暖流从头到脚地流淌过,润得浑身都热乎乎的。

小包子极乖,生下来只咩了两声,喝了两口热水就闭着眼睛睡了。邵仲把手指头伸到他嘴边,小包子闭着眼睛张口咬住,可劲儿地吸,吸了半天,没吸到味儿,嘴一扁,嘹亮地嚎起来。

七娘本来极乏的,听到哭声立刻就强撑着睁开眼睛,“把他抱过来,定是饿了。”说话时,又赶紧解开衣衫给小包子喂奶。小包子含住乳/头又吸了一阵,还是没吸到,脑袋别开,哇哇地开始哭。

“没奶么?”七娘有些着急,瞧见儿子哭得伤心,心里顿时痛得直抽抽。

“少夫人莫急,奶水没这么快的,回头让厨房熬个鲫鱼汤下奶,赶明儿就好了。”说话的是胡氏派过来的顾嬷嬷,先前胡氏生卢熠和卢嫣的时候就是她伺候着,经验丰富得很。

七娘还没下奶,小包子饿得直哭,无奈之下,只得把孩子先交给奶娘。七娘有些舍不得,邵仲可劲儿地劝,“奶完了就抱回来陪着你睡,他现在跟个芋头似的,哪里晓得这么多。”罢了又心疼地揉了揉七娘的眉心,“累坏了吧,先睡会儿。”说着话,赶紧朝顾嬷嬷使眼色让她把儿子给抱开。他可算是明白了,有这小家伙在,就别想着七娘能安心睡觉。

好容易等到七娘睡了过去,邵仲又呆呆地看了她一阵,尔后才回了书房,立刻写信给京里各处亲友报喜。

虽说七娘不是许氏亲生,可老太太和许氏却真当她是大房的嫡女一般疼,晓得她生了儿子,欢喜得恨不得立刻就过来探望。好容易熬到了洗三,满府的女眷坐了几辆大马车,一溜烟地全出了京。

邵仲还在孝期,得了个大胖小子也不好张扬,满月酒办得极低调,只招呼了京里的亲朋好友一起庆祝了一番。不想,这满月酒还是没喝痛快。邵老爷在京里跟人赛马,跑到一半马儿忽然发了疯,邵老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信传过来的时候庄子里正摆着酒呢,等邵仲赶到京里,邵老爷就噎了气。

邵仲也不晓得自己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整个人都木木的,虽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早跟邵老爷撇清了关系,可真当那人过世了,心里头却依旧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气儿也出不顺,闷闷的想哭。

康氏嚎天嚎地地哭得晕了过去,她最是个能屈能伸的,晓得这光景只能盼着邵仲心慈,念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帮衬邵诚一把,要不,便是家里头还存着些家底,在这京里头只怕也护不住。

等邵老爷下了葬,康氏不免又低声下气地过来讨好邵仲,还拉着邵诚给他哥磕头。但邵仲始终都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等邵仲把邵老爷的后事安排好,就已经过了十来天,回庄里的时候瞧见小包子都愣了一下。这才多久的工夫,先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包子成了真包子,圆滚滚肉呼呼,睁眼吃奶,闭眼睡觉,没事儿就吐几个泡泡,简直让人心疼到骨头里去了。

七娘现在满心满眼的全是儿子,才见了邵仲就不住地炫耀小包子有多乖多聪明,

“顾嬷嬷都说,还没见过谁家娃儿有这么好带的,晚上戍时吃一回奶能管到第二日,要尿了就咩两声,尿完继续睡…”

邵仲轻手轻脚地戳着自家娃儿,又低头看看床上絮絮叨叨却一脸温柔的七娘,心底只余一片柔软…

三年后,平阳侯府

今儿是放榜的日子,七娘早早地就抱了小包子来侯府窜门儿。小包子已经三岁了,长得十分壮实,相貌跟邵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巴也一样的甜,只把侯府上下哄得乐呵呵的。

他跟卢瑞和卢熠关系特别好,才进了门,跟老太太和许氏问过好了,立刻就去寻两个舅舅玩儿。七娘也不管他,只叮嘱了下人一声,便撒手让他玩开了。

“还没起名儿呢?”老太太忍俊不禁地笑道:“这都三岁了,还包子前包子后的,这小娃儿也不跟你急?”

“他懂什么呀。”七娘掩嘴笑,“您当他爹不想早些起名字么,没事儿就在家里琢磨着,都琢磨了三年了还是没主意。”

还是京里有名的才子呢,连儿子的名字都起不来,传出去真成了笑话。可邵仲却是一点也不着急,没事儿还安慰七娘,“这不是还没念书么,等念书了再起名儿也不迟。”

“仲哥儿已经出孝了吧,可有什么打算?”胡氏关切地问:“他想去哪个衙门,心里头可有数?”京城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得有空缺,若是邵仲有意,卢之安也好提前跟吏部打声招呼。

“太子殿下派人来寻过他,”在自家人面前,七娘倒也不遮掩,笑着回道:“不过阿仲却是想南下,正巧有个杭州知州的缺。”

“那倒是个好地方!”胡氏高兴地直点头,“就是离京城远了些。”邵仲要南下,七娘自然要带着孩子一起跟过去,到时候又是三五年见不着面,难免牵挂。

七娘也无奈,“谁说不是呢。”

说话时,卢瑞和卢熠俩兄弟抱着小包子过来了。三年的工夫,这两个少年愈发地意气风发,卢瑞早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面容清秀白净,举止间自有一番书卷气度。卢熠则要机灵许多,眉目间总带着平易近人的笑,一看就是个爽朗随行的少年郎。

若是依着卢瑞的身份,原本是要从县试一步一步地考上来的,后来卢之安使人在国子监给他弄了个监生的名额,直接下场。至于卢熠,侯府的世子爷本是不必考的,却非要凑堆儿陪着卢瑞一起,这不,兄弟俩一起下了场,都等着今儿放榜的结果。

相比起卢熠的轻松自在,卢瑞多少显得有些紧张。虽说鲁师父不止一次地夸他文章写得好,虽说他考完后默写的卷子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可这结果没出来,心里头到底不踏实,这不,过来给大伙儿请安问好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有些走神。

七娘也不晓得要怎么劝,只撒手让小包子缠着他舅舅闹腾。

一会儿邵仲跟卢之安也过来了,特和气地跟大家说着话,但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紧张的可真不止那俩孩子。

外头报信的锣声“梆梆——”响,传进院子里,大家顿时来了精神。

“恭喜卢家大少爷高中二甲第七名进士——”

“恭喜——”

卢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门口,罢了又立刻转过头来看卢瑞,一脸慌乱。这是怎么回事,他中了?可是卢瑞呢?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阖府上下都晓得卢瑞的书念得好,文章也写得比卢熠好,就连此番下场,卢熠还只是陪着他一道儿的,没道理卢熠高中,卢瑞却没中。

胡氏和卢之安便是再高兴,这会儿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沉默不语。

卢瑞反倒还自在些,听了外头报喜声,先愣了一下,尔后立刻向卢熠道喜,面容真诚,毫不作伪。

卢熠却急得烟圈儿都红了,咬着唇想说什么,可绕他平日里如何舌灿莲花,这会儿却是半个字也想不出来。一旁的邵仲却始终不动声色,俊脸上带着笑,不急不慢地道:“这榜不是还没完么?”

七娘的心一提,默默地瞅了他一眼。邵仲朝她颔首,安慰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