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甄扇突然叫道:“公子,你的手背怎么…”

虞晋声轻咳一声,止住甄扇的话,甄扇似有所悟地转身看向了傅锦画,嘻嘻笑着。傅锦画面色微红,强自镇定地说道:“我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虞晋声在她身后,正待要说什么,见傅锦画执意离开,只得作罢。

边关塞外,风雪来势更加猛烈,自从傅锦画到了这安陵城,这天就没有清朗过,今日尤甚,不过是傍晚时分,已经暗沉沉得难以辨清方向。

傅锦画回到房间,径直推开门,见青碧站在窗前,面色不清,用紧张焦急的声音,颤巍巍地说道:“姑,姑娘,你回来了…”

傅锦画有些诧异,失笑问道:“青碧,你是怎么了?说话怎么有些…”

未等傅锦画话音落下,便见青碧从床前走了过来,脚步迟缓身形呆滞,傅锦画赫然发现她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不消说那人定是用匕首抵在青碧的腰间,要挟于她。

傅锦画进门之时,青碧站在床前,那人站在青碧身后,用床帷挡着身子,再加上天色昏暗,所以傅锦画很难察觉这房间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出手迅捷,点了青碧的穴道,青碧身子一下软倒在了地上。

傅锦画强自镇定,徐徐落座,说道:“来者是客,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客人,自然你也不要这样对待我的丫鬟。”

那人走近了傅锦画,声音冷冽却带着几许嘲讽,说道:“在这将军府,你也不过是被人收留而已,还说得出来者是客的话语?难道说你想要做虞晋声的女人?那么本王劝你,依你如今的身份,留在这将军府也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小妾,否则虞家和傅家都免不了满门抄斩的命…”

来人正是耶律楚际,多日不见,他脸上的阴戾更甚,口气刁钻,继续说道:“不如跟本王回元熙朝,那里没人会在意你的身份,即便你想要做我的王妃也是可以的…”

傅锦画自斟了一杯热茶,握着茶盏正要送入口,不防被耶律楚际夺了去满饮入腹,于是冷笑道:“不要告诉我,你将我掳走就是为了让我做你的王妃,这样的借口太卑劣,否则刚才又怎么会命令你的手下将我一箭射死?”

耶律楚际一怔,随即带着更加讥诮和不屑的声音说道:“说来好笑,那齐将军是怕本王会对你动情,不舍得拿你做饵,坏了本王的大事,所以才只身闯到将军府杀你。”耶律楚际上前挑起傅锦画的下巴,口气怨毒道,“本王就是得到消息,所以才来看看你到底是否无恙,本王还不想弃了你这么个鲜活的诱饵…”

说罢,他便压低声音笑了起来,那笑声邪魅,分明带着肆无忌惮的戏谑。

傅锦画甩开他的手,见桌上有座灯盏,便顺手取过火石,点亮了油灯,傅锦画不敢大声呼救,因为她拿捏不清耶律楚际的性情,不敢激怒他。

傅锦画取下发钗,挑着灯芯,没有理会耶律楚际的话,却趁着他分神之际,握住灯盏用力朝窗户掷去,霎时窗纸便燃了起来…

正因灯油泼洒,窗纸窗棂燃起的火势很快便窜了出去,火光冲天,惊动了庭院里的人,渐渐有熙攘惊叫声传来。

耶律楚际低喝一声:“该死…”

傅锦画冷冷笑着,看着耶律楚际因为火光映照显得更加阴狠的面色,说道:“你如果怕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耶律楚际上前扣住傅锦画的脖颈,将她拽在身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只怕来不及了…”

恰在这时,门被人一脚踢开,甄扇闯了进来,紧随其后而来的便是虞晋声,他扯住正待冲上前的甄扇,吩咐他先去救仍旧昏迷的青碧出去。

甄扇伏身为青碧解穴,试了几处穴位都不得行,顿时急得抓耳挠腮。虞晋声拿起桌上的发钗,朝青碧脐上一寸处的关元穴掷去,分寸拿捏得正好。青碧悠悠醒了过来,见傅锦画已然被耶律楚际擒住,急道:“公子,救救傅姑娘吧。”

耶律楚际冷笑道:“她哪里是什么傅姑娘?她是钟银煌诏告天下典册进宫的画妃…”

外面赶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因为风势凌厉,火势一时控制不住,直往屋子里扑来。甄扇抓着青碧将她推出去,虞晋声却将甄扇一并推出了房门,回转身,定定地看着耶律楚际,说道:“要么你放了她走人,要么我们三个人齐齐被烧死…”

耶律楚际眉峰抖动了一下,捏在傅锦画脖颈间的手没有松开,越发加大了手劲,说道:“虞晋声,别告诉我你不清楚她和济阳王之间的纠葛,她是济阳王看上的女人,难道你当真愿意为这个女人死?”

虞晋声望了傅锦画一眼,眼神镇定而澈亮,抽出腰中的软剑,直指耶律楚际的眉心,说道:“在我安陵城,我说她不能死,她就不能有一分伤及。”

耶律楚际放声狂笑,笑声还未敛去,便见屋顶上横梁已然被烧成焦炭,顷刻间便要落下来,耶律楚际想也未想便将傅锦画推向了虞晋声,落下来的焦炭重重地砸在了耶律楚际的左臂上…

傅锦画被耶律楚际用力推倒在虞晋声的怀里,虞晋声揽起她的腰肢,疾速弹身闯出房门,霎时间,这间屋子的横梁尽数落下,都掩在火海之中。

傅锦画用手抚着脖间的隐痛,耶律楚际手掌的余温仍在,想起刚才他在危急之时将自己推离,而他自己又丧命于火海,忍不住一阵颤抖。

青碧过来扶傅锦画一把,还未及身子,便见傅锦画软软地倒了下去,急道:“公子,傅姑娘昏倒了…”

虞晋声上前探其脉象,说道:“她刚才被浓烟熏呛,又受了烈火炙烤,现在出了门乍受严寒,身子受不住,歇几日便好了,无碍的。”

虞晋声说罢将傅锦画抱起,安置在了另一个房间里,并吩咐青碧近身伺候,令伍仇带着几个好身手的侍卫日夜守在门外,不得再叫任何人接近。

待到傅锦画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午后,仍旧有些昏昏沉沉的,身子也疲乏不堪,青碧见状上前扶她坐起来,低声说道:“姑娘,有人想要见你…”

傅锦画心下一动,有些惊疑不定,仍旧问道:“他在哪里?”

“虞府外十丈远,有一马车…”

正说着话,便听见伍仇在门外叫道:“公子…”傅锦画和青碧相视一眼,当即重新躺下来,闭目假寐。

虞晋声走了进来,青碧上前见过礼,说道:“公子,姑娘还未醒,不如公子再过个把时辰来。”

虞晋声有些诧异,说道:“到现在都没有醒,她的身子没有这样弱才是,难不成耶律楚际在她身上动了手脚?青碧,你为她换衣之时,可曾见她身上有什么青紫淤痕或者针眼暗伤?”

傅锦画听见虞晋声的话,忍不住面色绯红,虞晋声见此正待上前察看,便见青碧抢先一步说道:“定是青碧刚才多放了几个暖笼在屋里,热着姑娘了,待公子走后,青碧就为姑娘除去外衫…”

话说到这里,换成虞晋声的面色有些不自然,深深地看了傅锦画一眼后,旋即离开。

傅锦画听见虞晋声脚步声渐远,才倏地起身,捂了捂自己的双颊仍有热辣,长长舒了口气,才缓下心情来。

待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青碧在屋子里大声说道:“姑娘也快醒了,我先去厨房端些清粥…”

说罢,便有一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用帕子掩住嘴低低咳嗽着,伍仇随意说道:“青碧,你尽心照顾姑娘是好,也该注意下身子才是。”

青碧不停地点头,旋即就疾步走出了庭院,径直朝府门外走去了。虞府的门卫识得青碧,所以不曾拦她。

青碧沿着虞府门外的路向西走了几丈远,果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闹市中间,紧张惶恐之际,连手中的帕子掉了也不知,原来扮作青碧出府的人,正是傅锦画。

傅锦画缓缓往马车走去,这几丈远的路走得格外艰辛与犹疑,不是没有期待的,只不过瞬间便否定了自己。

待傅锦画在马车旁站定,不见赶车的人,也看不到车厢里坐着的是何人,她不敢张口去问,如果这车厢里的人不是济阳王,她待如何?

正在这时,车厢里响起低沉的声音,“怎么不上来?难道这安陵城粗犷的繁华,你看不够吗?”

乍听这熟悉的声音,傅锦画心神一颤,眼睛里瞬间便升起一层朦胧的雾气,未待伸手拭去,便被那人伸手拉进了车厢。

傅锦画与那人促膝而坐,她垂下头,恰好望见那人的鞋履,干净整洁,不见风雪尘泥,他济阳王倒是潇洒自在得很呢。

想到这里,傅锦画有些倔傲地昂起头,毫无畏惧地瞪着济阳王,说道:“王爷当日要我留在耶律楚际的手里做人质,如今我误打误撞进了将军府,王爷可是有些懊恼愤恨呢?”

济阳王抱臂倚在车厢上,傅锦画这才发现他面色绯红,眼睛里布满血丝,神色疲倦。再三犹豫之下,她伸手上前抚在济阳王的额头上,触手之处尽是滚烫,傅锦画不禁大骇,惊呼出声,“你在发热…”

济阳王将傅锦画的手握住,按在自己的胸前,也不说话,蹙眉闭目,傅锦画被迫俯身靠向他,触在他胸口的手感受到强而有力的心跳,沉稳而踏实。

傅锦画咬了咬牙,几乎是耗尽全身心的力气,将自己的手抽离,喝道:“钟华离,要么你去看大夫,要么你就放我回泉城。我还不想将性命交付给一个不吝啬自己性命的人…”

济阳王慵懒而疲惫地笑了笑,这似乎是傅锦画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没有戒备而放松的神态,他的声音低哑,说道:“连本王都没有想到,竟有那么多人想要你的性命,好在本王知道虞晋声会护你周全…”

傅锦画见济阳王提起虞晋声,想起他昨夜在大火中镇定淡然地营救自己,心下感慨,说道:“他肯救我性命,只怕你也用同样的手段来要挟他了吧?如今耶律楚际已经死了,我也不必再在他的手里做什么人质…”

“这耶律楚际如何会死?仅凭将军府上一场小小的火事,便能夺了他的性命?你太小看他了。”

“昨夜,我们差点葬身火海,将命丢在这将军府中,你却说这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火事?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心肠?难道我们这些被你要挟的人的性命这么低贱吗?”

济阳王微怔,抬了抬眼皮,将傅锦画拉至自己胸前,傅锦画正待挣扎,便被他用左臂死死地钳制在自己的怀里。济阳王用右手缓缓在傅锦画的脸颊上打着圈,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嘲讽道:“傅锦画,你在清音庵之时,透着的那股聪慧劲哪儿去了?怎么出了泉城,事事愚笨了起来?”

傅锦画本来心中有气,被他这样轻薄羞辱更加羞愤,喝道:“别忘了,是谁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离乡背井浪迹荒漠边关?如若不是老天眷顾,只怕她早就死了好几次了,你竟说她愚笨?那么运筹帷幄的你,说说看,你要帮她如何渡过这厄运重返泉城?”

“你那么想回到泉城?”

济阳王似是不经意地一问,却叫傅锦画生生愣住,她难道真的那么期盼回到泉城吗?即便现在回到泉城又如何?钟银煌已经下令要将自己处死,只怕没有济阳王和虞晋声相助,自己如何回到泉城都是个问题。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些呆呆地望着济阳王,这副娇弱神情被济阳王看在眼里,却有些怦然心动,只觉得连带着身心都有些热了起来。

他长叹一口气,搂住傅锦画的胳膊加了几分力道,却没有感觉到傅锦画任何的挣扎,心下诧异之时,便察觉到胸口之处有些冰凉传来,紧接着便察觉到她肩膀的耸动和压抑的哽咽声…

“这次回泉城,本王就要大婚了…”济阳王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当口说了这句话,直觉上他想要知道傅锦画是何反应,只觉得怀中的人身形一滞,轻轻推离他坐在了对面,拭去泪痕,勉强笑道:“如果王爷娶的是我二姐,那么我更该说声恭喜了,可惜我身陷边城,不能回去观礼。”

济阳王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傅锦画,眼神淡淡的,甚至带了一丝轻柔,傅锦画转过头不肯再与他对视,终是忍不住说道:“只是不知王爷如何肯在我失去棋子作用后,还肯娶我二姐,难道说王爷对我二姐确实有几分情意?”

这几句看似戏谑的话,此时却令济阳王有些生受不住,他皱起眉头,压抑住怒气问道:“在你眼里,本王对你除了利用,别的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了吗?”

傅锦画冷笑几声,讥诮道:“王爷不会要说对我情根深种吧?我傅锦画担待不起,如果王爷真有心,便先告知如何助我走出困境才是,这将军府上既然能安插了你的人,也定会安插了皇上的人,这样闹下去,皇上难道猜不出虞晋声收留的女人就是我吗?”

济阳王的目光转瞬间便带了几分残忍狠绝,说道:“如果皇上果真知道了,那么你的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傅锦画心下大骇,仓皇间后退撞到了车厢壁上,硬生生忍住痛,倔傲道:“不愧为济阳王,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我不恨你这样对我,我只恨自己入不了宫,左右不了君王之意,不能令风云变色乾坤翻转。”

济阳王眼神复杂,低哑着嗓音说道:“在你心里,本王是不是就像是个恶魔?”

傅锦画缓缓摇了摇头,苦笑不已,抬脚下了马车,决然离去。罢了,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前途是死,结局是死,如何也逃不了一个死字。

她怎知,就在她离去的瞬间,有个人想要唤住她,只为了怜惜地看着她,说一句“曾经的傅锦画是死了,可是你仍旧会活着,会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不多时,有人跳上济阳王的马车,将马车赶到数里远,那里有一队人马正乔装成商旅等在客栈里,见到济阳王回来,齐齐围上去,说道:“王爷,咱们兄弟们候在这客栈里心急如焚,生怕王爷出个闪失,如今这安陵城鱼龙混杂,连耶律楚际的人马也潜在里面,就算是虞将军恐怕也难以控制局势。”

另一个人上前问道:“王爷,咱们几时去将军府?咱们再不亮出身份,属下担心…”

济阳王坐在椅榻上,喝了一口热茶,挑眉说道:“你担心我们不亮出身份,虞晋声会和耶律楚际联手将我们除去?到时候上报朝廷,就说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只以为是流寇莽匪?”

那人讪讪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济阳王长舒一口气,眼睛里的红血丝更多了,说道:“莫急,今夜便去将军府,只是你们传令下去,要将士们不得四处打秋风敲诈勒索,虞晋声不似旁人,他治军甚严,最恨士兵阳奉阴违…”

那几人纷纷点头,莫不以济阳王之令为尊。

而傅锦画刚踏进虞府没有几步,便被甄扇拦着,急道:“我的姑奶奶,你跑哪里去了?”

傅锦画知道自己假扮青碧出府之事,已然被虞晋声知晓,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着说道:“我在府里待着气闷,出去走走…”

甄扇扯着傅锦画的衣袖,说道:“姑奶奶,快些跟我回去吧,公子发了怒,要伍仇自罚直到你回来,再迟一些,我怕伍仇的脚都保不住了。”

傅锦画大惊,当下丝毫也不敢耽搁,紧走慢走回了房间,只见虞晋声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热茶,青碧跪在一旁低低抽泣,而伍仇站在一排尖刀上走来走去,面色惨黄,已是大汗淋漓,可知他施展轻功不让自己被尖刀刺穿脚心到底耗尽了多少气力…

甄扇见状,赶忙给伍仇搭了一把力,扶着伍仇下了尖刀,伍仇汗流浃背当即瘫坐在了地上,说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再晚回来一步,伍仇的脚就废了,再也不能替公子跑腿了。”

傅锦画愧疚不安,上前拉起青碧,再扶起伍仇,说道:“甄扇,你扶着伍仇下去歇着吧。青碧,你也去伺候着,再去厨房端些补气血的汤水送过去。”

傅锦画说这些的时候,没有看虞晋声的脸色,甄扇和伍仇候在一旁不敢动,连青碧也不敢离开。

直到虞晋声随口说了句“下去吧”,三人这才如同得了赦令一般,迅速离开。

傅锦画苦笑道:“都说虞将军治军有方,岂不知连家仆侍从也这般训练有素。”

虞晋声冷不丁地说道:“如果我虞晋声果真治军有方,怎么会纵容伍仇将你放出去?我虞晋声自小习武,难道还分不清一个人真睡假睡时的气息?”

傅锦画面色一红,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瞒你…可你当时为什么不拆穿我?”

“我如果拆穿你,你不也是要想别的办法溜出去?说不定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罢了,既然你要去见的人是他,我又为什么要拦呢?”

虞晋声的话语简单明了,却透露出一个事实,他知道自己去见的人是济阳王,傅锦画试探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见的人是他?难道你早已知道他来了安陵城?”

虞晋声避而不答,站起身来,走近了傅锦画,这是虞晋声第一次毫无缘由地主动走近她,虞晋声的双眼漆黑温润而又奕奕有神,带着几分怜惜之情,说道:“今晚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站在我的身后,那样就没有人可以伤你半分…”

傅锦画诧异不已,难道说虞晋声已然知晓,济阳王会在皇上得知自己的存在时将自己置于死地?想到这里,傅锦画心口一痛,差点落泪。

“你为什么要救我?”

傅锦画怯怯地问,她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令自己心安的答案。

虞晋声做思索状,半晌才回道:“我救你,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傅锦画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心里泛起悲苦滋味,罢了,罢了,左右都是生死为难,不如顺其自然。

“我要你答应我,留在这安陵城,陪我一生一世…”虞晋声的声音如金玉相击,眼神明明是轻灵透澈,不含一丝杂念,却仿佛带了万般魔力,将傅锦画引进了万丈深渊,不得救赎…

傅锦画心神一动,转身坐在椅子上,不敢再朝虞晋声看去,低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我答应这样的条件,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你这辈子只能是我虞晋声的女人,”虞晋声在傅锦画的身前,伸手握过傅锦画的手,“我虞晋声一生清傲,从不沾惹脂粉烟柳,只因为我懂得英雄惜红颜,这红颜二字应当赠予你这样的女子…”

傅锦画想要抽离自己的手,怎奈虞晋声不消用力也紧紧握得住,挣脱不开只得作罢,说道:“你应当知道我如今的身份,也应知道我如今是何处境。但凡有人知晓,傅虞两家永无宁日,这样深的罪过,我傅锦画担不起…”

“有我在,一切的罪责我来担着,我虞晋声的女人怎能受苦?”

傅锦画不是没有心动的,只不过,只不过她还没有想好,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犹疑着,她惶恐着,她想要挣扎逃避着,可是,虞晋声却突然将自己的手举至她的眼前,上面月牙般的齿痕犹在。

“如果没有一丝情意,又何必在我的手上留下印记?”虞晋声不容傅锦画回避,继续说道,“这齿痕在,我的情意便在…”

“可是这齿痕,总有消失不见的一天。”

“不,你等三天后、三个月后、三年后、三十年后再来看,它仍旧会在…”

第八章 赴死

男女之情的誓言如同云烟缥缈,

永远无法停在最美的时刻,

而大丈夫许下的承诺却不同,

头颅可断,

承诺却不可做不到。

傅锦画情知虞晋声肯定是用了药物,才在手上留下长久的疤痕,她心生不忍,低低念道:“这又是何苦?我与你不是一路人,你远离尘嚣,经卷清茶相伴,我却堕在轮回中不得救赎,这条路太曲折,也太艰辛,我宁愿一个人受着,也不肯再牵连其他人。今晚,是生是死我都料不到,你说我如何谈及情爱?”

“今晚是谁的生死之夜,你料不到,我却算得出,不要再惊惧不安,在我眼中,你不是这般柔弱无依的女子,你有谋略,也有胆识…”

虞晋声说到这里,傅锦画抬起头看着他却忍不住笑了,眼角带着闪烁的泪光,既俏皮又惹人怜惜。

“为什么要笑?”虞晋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眼中泛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宠溺。

傅锦画娇羞不已,终是说道:“我笑是因为我猜得出你为何要留下我。”或许是看得出虞晋声颇有听她说下去的兴致,傅锦画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因为在这安陵城中,适合你的女人寥寥无几,而即便是皇上指婚的女人,也不见得愿意来这安陵城中的将军府安居,可是我,因着这层说不清的隐秘,却能甘心留在这里,陪你,即便这里是荒沙大漠,即便这里是枯草凝霜…”

虞晋声拍手赞道:“以你的聪明机辩,将来在这安陵城中,我再也不会觉得有一分孤独和惆怅了。”

虞晋声笑得开怀,傅锦画却因为他没有跟在自己的话后面反驳自己而不悦,嗔怒道:“原来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虞晋声,别说我现在没有答应,即便将来真的被迫留在安陵城,也不准你欺辱我。”

虞晋声脸上笑意未减,正待说话,便听见甄扇在门外说道:“公子,午膳已经备好了…”

虞晋声欲挽着傅锦画同去,傅锦画避开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行至前厅的路上,傅锦画低声问道:“想来那伍仇已经追随你多年,他也不过就是一时疏忽犯了一点点过失,难道你真忍心让他踏在尖刀上,刺穿脚心废了双脚?”

虞晋声颇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亏我先前还赞你聪慧,你难道没有发现,伍仇脚踏尖刀之时,穿的是一双特制的鞋?那鞋底内含一层天蚕金丝,不浸水火,也不怕刀刃…”

傅锦画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先前伍仇跳下尖刀之时,确实又换回了自己的鞋来穿,笑道:“原来虞公子也是会玩猫腻的人,只不过那伍仇鲁莽猜不透其中奥妙,可是你那个鬼灵精怪的甄扇,难道也没看出来?”

虞晋声笑而不答,远远地跟在后面的甄扇,却疾步走上前来,压低嗓子对傅锦画说道:“那是因为,这些主意都是我给公子支的招…”说罢,还一脸得意地笑着。

“哦,”傅锦画拖长了尾音,继续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甄扇看傅锦画满脸的意味深长,脸色一变,慌忙朝傅锦画摆手,说道:“姑娘可千万不要告诉伍仇,否则甄扇可有苦头吃了…”

傅锦画一脸大度,说道:“要想我不告诉伍仇也行,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甄扇有些戒备地问道:“什么条件?”

“那就是,以后你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甄扇挠了挠头,望着虞晋声,看虞晋声笑而不言,转瞬间明白了过来,连忙答道:“只要姑娘肯在这将军府一日,那么我甄扇自然听姑娘的…”

傅锦画初始不以为然,后来才意会过来甄扇话里的深意,不禁羞红了脸,佯怒瞪了甄扇一眼,转身朝虞晋声说道:“嗯,素来听闻你待人公平,既然有整治伍仇的招数,那么势必还有整治甄扇的招数吧?”

甄扇在一旁急道:“姑奶奶,你饶了甄扇吧,甄扇什么都听您的不行吗?”说罢,不待虞晋声吩咐便溜之大吉。

傅锦画望着甄扇慌不择路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不期然间便对上了虞晋声的眼神,垂下头,听见虞晋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有待人不公平的地方,譬如女人…”

虞晋声的话语气清朗,傅锦画听在心里却多了几分暧昧,只听见虞晋声继续说道:“世人总讲公平两字,却不知在男女之情上,永远都没有办法乞求公平两字,我虞晋声既然将情思赋予你,眼中就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女人…”

傅锦画昂起头,眼神温和,或许带着更多的感动,问道:“虞晋声,这是承诺,还是誓言?”

虞晋声有些不解,问道:“两者可有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