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渡

那窝在怀里的婴儿在狂风骤雨之下一直很安静,

则喜见到青殊那么相护的姿态,

也有些吃惊,

蹙了蹙眉没有言语。

青殊穿着蓑衣从外面奔进来,水珠从蓑衣滴落在青石地上,不一会儿便成了一滩雨水,说道:“虞妃要生了,接生姑姑已经进了宫…”

说完话,她才发现傅锦画和问雁都各自穿了蓑衣,问雁手里还拿着一叠油纸揣在怀中,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傅锦画没有作答,问雁神色凝重,随着傅锦画离开墨画堂,青殊怔了怔也追了过去。

墨画堂外,滂沱大雨已看不清任何视线,青殊左右环顾,已看不到傅锦画和问雁的身影,焦急不已,突然灵光一现,朝着惊鸿殿的方向去了。

惊鸿殿外,傅锦画、问雁站在竹林之旁,浇灌而下的雨水顺着发丝流到脸颊,再流到脖颈间,激起丝丝冷意,问雁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看傅锦画紧抿着唇,一直盯在惊鸿殿。

远处,帝后车撵先后抵达,钟银煌先下来扶过慕容珊,一同走进了惊鸿殿。

“问雁,你怕吗?”

问雁怔了怔,随即使尽摇头,说道:“问雁不怕。”

青殊赶过来的时候,见傅锦画和问雁蓑衣下的衣衫俱已湿透,于是说道:“回去吧,王爷已经办妥了,咱们只需在墨画堂敬候佳音便好。”

“不,还有一件事未办。”傅锦画的声音冷静而自持,青殊有些疑惑,瓢泼大雨将傅锦画的面色冲刷得苍白不已,眼神却镇定而沉稳地望着惊鸿殿门口。

不一会儿,有个宫女装扮的人从惊鸿殿跑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坨不知名的东西,问雁朝傅锦画看了一眼,便奔过来接过那坨东西塞在蓑衣下护着。

那宫女未穿蓑衣,站在大雨中,朝傅锦画几乎是乞求地说道:“你让我办的事,我办完了,可是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你回去吧,仔细别露出马脚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傅锦画催促那宫女离开。

青殊站在那里,有些睖睁地看着那一切,一道狰狞闪电划过,她分明看清刚才那个宫女装扮的人是芸娘…

这么说来,她塞给问雁的那坨东西,定是虞妃所诞之子。

青殊上前便要抢问雁蓑衣下的婴儿,傅锦画拦在身前,低喝道:“青殊,你敢…”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坏了王爷的大事。他不能活着,必须死。”青殊急道。

“他不过刚落生,怎么就会坏了济阳王的事?济阳王手上的血腥也不少了,何苦又损阴德?青殊,放问雁过去吧,这一行,也不知问雁是否能够回来,就当我们为济阳王积点儿善德。”

青殊见状,无奈地跺脚,终是说道:“出宫危险,问雁一介弱女怎么能行?还是让我去吧。”

傅锦画迟疑了片刻,见前面有个人影闪烁了下,终是让问雁将怀里的婴儿交给青殊,又用油纸将婴儿周围的衣服裹了个严实,低声说道:“凤鸾宫的则喜便在前面相候,她会拿着皇后的手令送你出宫,你将婴儿送往清音庵清欢真人手上,这里有一封书信,你一并交给她,她会妥善处置的。”

青殊正要举步,便听见傅锦画又厉声说道:“青殊,我信你这一次,可是你如果阳奉阴违将这个孩子杀死,我不会对你如何,可是至于会对济阳王如何…你自己掂量。”

青殊身形一顿,没有言语,迅即离开。

“小姐,青殊真的会将那个孩子平安送到清音庵吗?”

傅锦画顿了顿,低声说道:“会的。”那声音里透露出的肯定,仿佛是要将自己也一并麻痹了,对于一向将济阳王视若神明的青殊,拿济阳王来要挟她,是再好不过的手段。

惊鸿殿内,传来虞妃撕心裂肺地哭声,犹如被人从心口上剜了一刀,凄厉而绝望,在后宫上空久久回旋着,令人毛骨悚然。

“小姐,回吧。”

问雁有些惊惧,上前去扶过傅锦画,才发现傅锦画手指冰凉,浑身轻颤。两人回到墨画堂,换过干净绵软的衣物,问雁又给她端来一碗姜汤,服侍傅锦画睡下。

傅锦画拍了拍身旁的床榻,说道:“问雁,过来,就跟在家里时一样陪我一起睡吧。”

问雁见傅锦画有些憔悴而失神的面容,不禁红了眼圈,躺在床榻上,侧身看着傅锦画,说道:“小姐,如果辛苦就说出来吧。问雁不懂,但是问雁绝不会透露给第二个人知道。”

“问雁,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要将虞妃的孩子抱走,还换了一个婴儿的尸体进惊鸿殿?”

“小姐无非是担心虞妃生了皇子得宠,封为贵妃,继而登上皇后宝座。这后宫争斗无非是这样,小姐不须挂怀,今日我们不出手,他日便是她们出手这样对待我们。这个道理,问雁还是懂得的。”

傅锦画轻叹,心道,问雁,你终究是不懂。

雨夜沉寂,两人均是无眠。

到了黎明之际,才停了雨,问雁去打来水服侍傅锦画梳洗时,才迟疑不安地说道:“皇上已经下旨封虞妃为虞贵妃,小姐,咱们这步棋岂不是落空了?”

傅锦画只是轻笑,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问道:“青殊回来了吗?”

问雁朝外面张望了下,忐忑地说道:“没有。不过刚才凤鸾宫的则喜姐姐来过,听说小姐您刚起,便没有进来,只是撂下一句话,让您放心便是。”

傅锦画却冷笑,她如何放心?要知道慕容珊当时是要自己将虞红萼的孩子杀死,而不是偷偷送出宫,她本来就是拼了孤注一掷的心态,现下则喜既然来说要她放心,除非,除非则喜根本没将那个孩子活着的事告诉慕容珊。

到了下午,青殊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身太监装扮,进了墨画堂才迅速换过宫女装束,出入宫门之时,只是宣称替慕容珊去宫外寻几味药材,慕容珊常年病弱,所以并未引起人注意。

不过据青殊说,出宫之时,也是凶险无比。

那窝在怀里的婴儿在狂风骤雨之下一直很安静,则喜见到青殊那么相护的姿态,也有些吃惊,蹙了蹙眉没有言语。

谁知,在出宫门之际,或许是感觉到青殊紧张的心跳,那婴儿突然哭出一声来,青殊迅即无比拔下头上的钗轻轻刺了下那孩子的睡穴,孩子昏睡了过去。

宫门前的侍卫齐齐转头看向则喜和假扮太监的青殊,问道:“刚才为什么有婴儿哭声?”

则喜略有些紧张地望了青殊一眼,还未等出声,便听见青殊举起左手,虎口处流出的鲜血被大雨迅速冲刷干净,尖声说道:“不小心划破了手…”

宫门侍卫放松了戒备,则喜也长舒了一口气,拿出帕子为青殊包扎好伤口,拍了拍她的肩膀喊道:“皇后娘娘既然吩咐过了,你便好生去办,快去快回,不要出了差池。”

因则喜到底是慕容珊跟前最得意的人,所以宫门前的侍卫便没有搜身,再加上蓑衣宽大,竟没有发现里面藏了个孩子,就那么将青殊放了出去。

青殊一出宫门,便择路朝城外清音庵赶去。因了傅锦画的手信,很快便见到了清欢真人,她虽然很诧异,但也说会好好养育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傅锦画让人接走他都行。

傅锦画让青殊下去歇息,青殊转身离开之际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那是清欢真人的笔迹,傅锦画眉眼一挑,这青殊也是心思缜密之人,她怕傅锦画不相信自己会好生将那孩子交付给清欢真人,于是便从清欢真人那里讨来书信,以此证明。

钟银煌虽然下旨晋了虞红萼的位分,可是惊鸿殿仍旧死气沉沉,宫女奴仆连大气都不敢喘。钟银煌以皇子之礼葬了虞红萼名义上的“死婴”,丧子之痛的虞红萼悲不可抑,终日痛哭,钟银煌连着在惊鸿殿宿了三晚安抚她。

当日为虞红萼接生的一众人群,本应处斩,可是那虞红萼却苦求钟银煌放了一众人等,钟银煌怜惜她心善,又追封虞红萼之子为亲王,给了虞家一个恩典,让虞晋声回朝觐见之时,与其妹虞红萼后宫相见一面。

这确实令傅锦画始料未及,她只以为济阳王定是重金威诱接生姑姑,那接生姑姑为钱财为保住家人性命也视死如归,一众人等都是死路。谁知虞红萼肯为他们求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芸娘也一直安稳地待在惊鸿殿,因她平日性子沉稳,又加上她与虞红萼之间的那层关系,所以虞红萼并未怀疑过她。

青殊也曾问过傅锦画,当**将芸娘送进惊鸿殿之时,是否早已与芸娘相谋,要利用她将孩子送出?

所谓寻找接生姑姑,是不是遮人耳目的手法,瞒过慕容珊,瞒过青殊,也瞒过了济阳王?

傅锦画没有作答,她确实在与芸娘挑明一切之时,说出了自己的谋划,要她相助自己。芸娘并不情愿,傅锦画却说出了能令其回心转意的条件,那就是让耶律楚际将耶律平芸的父兄释放,这件事旁人做不到,钟银煌做不到,虞晋声做不到,除了济阳王,便只有她傅锦画可以做得到。

借以擒龙令的要挟,耶律楚际岂能不心动?

不过,她也从青殊口中得知,替代虞红萼之子的那个死婴,乃是一女子难产所生,并不是济阳王刻意嗜杀,傅锦画心下稍安。

虞红萼册封大典之日,芸娘再度回到墨画堂,傅锦画单挑了她与青殊留在房间,说道:“你不该这么冒失地跑过来,有什么事我一定知会你,你又何必这么着急?”

芸娘跪倒在傅锦画面前,说道:“大恩不言谢。平芸父兄均已被耶律楚际释放,平芸也可以回到元熙与父兄团聚了。”说罢,眼眶竟红了,惊喜不定地看着傅锦画。

傅锦画有些诧异,问道:“难道说,你跟宫外一直有联系?”

芸娘迟疑了片刻,终是说道:“不错,是裁云布庄的掌柜…”

傅锦画倒是没想到,给芸娘通风报信的人,竟会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布庄掌柜,说道:“如果消息确凿,那么你可以离宫了,虞红萼会替你想办法的。”

半个月后,虞晋声回朝。

当日,虞红萼安排芸娘出宫,却在宫门外遇刺身亡。傅锦画大为震骇,青殊却只是冷笑,在傅锦画瞪视下侧开目光,说道:“你不用看我,这不是我做的,不过我心里却是痛快的,她只有死了,我们才能心安,不是吗?”

话虽如此,傅锦画却仍不知到底出自何人之手,是虞红萼怕芸娘出宫牵连到自己,还是慕容珊得知当日将婴儿抱出宫的人便是芸娘,所以才杀了灭口?还是济阳王为了维护她傅锦画的性命,所以才出手了结了芸娘?

虞晋声回朝之后,边疆战事发生急剧变化。

钟银煌早在一个月前便得知,元熙皇帝驾崩,耶律楚际率兵回去继承皇位,边疆战情缓解,所以才在虞红萼遭受丧子之痛打击时,恩准虞晋声回宫觐见。

却突然,十万加急的书信送至朝堂,耶律楚际举兵三十万来袭,扬言只为一整卷的擒龙令,拿到擒龙令后即刻班师回朝,十年内永不相犯。

钟银煌并不畏战,只是连年征战,赋税加重,对百姓始终有害无益,交出擒龙令,未尝不是休养生息的手段【花&霏*雪*整&理】,最起码可以让百姓免于流离失所战火纷飞之苦。

“朕知道,擒龙令乃先古遗物,恩师在时朕也曾窥见过先机,只是缘分甚浅,所以并未牢记。如今恩师人影杳渺,无迹可寻,现下又怎么才能找到知道擒龙令的人?”

济阳王钟华离迟疑片刻,终是说道:“华离先前有过渊源,可以记得出上半卷擒龙令…”

“那么下半卷擒龙令谁会记得?”钟银煌喜道。

“画妃…”济阳王轻轻吐出几个字,不动声色。

钟银煌微微一怔,良久,才说道:“朕命你们两人,即刻进密室,默出整卷擒龙令。”

济阳王眼底跳跃了下,旋即低了低头,避开钟银煌凌厉而探究的眼神,他知道钟银煌肯让济阳王与傅锦画进密室默擒龙令,乃是知晓这擒龙令非两人合写一卷不可,一人自左向右,书写,另一人自右向左书写,心念相通,直到上下卷的最后一句重合,实非易事。

傅锦画是被钟银煌亲自送进密室的,此密室在乾元殿之下,周围全部都是铜墙铁壁,又有重兵把守,连虫蚁都难以进入。

傅锦画进去之时,曾回头看了钟银煌一眼,只见他眼神复杂,神色中颇有那么一丝不忍之色,一身明黄站在原处,负手而立。傅锦画心里一动,突然低低说了句:“皇上请放心…”

她没有说下去,钟银煌却似有些快慰,眼底跃过一抹喜色,点了点头,将傅锦画推进了密室。

济阳王早已在密室相候,只见偌大的密室内,只有一张桌几,桌几上放着两副砚台,数支上好精制的笔,还有一幅长约三丈的长卷。

济阳王站在长卷的最左端,傅锦画站在长卷的最右端,默默相望,自从那日傅锦画中毒济阳王携傅则棋进宫探望以后,两人便未曾相见。

此番相见又是在这宫殿密室的诡异场合下,不觉怅然,傅锦画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谁知济阳王却突然用眼神制止她,傅锦画朝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只见身后密室墙壁上,布着一个小孔,傅锦画心知,那定是外面的人借以探听密室内动静的风口,于是轻轻移步过去,用手里的帕子塞到了风口上。

回首,济阳王轻笑,已走近傅锦画的身前,合身抱起她的身子,将她放在桌几上的长卷上,低沉说道:“叫我好生看看你。”

“你清减了许多。”傅锦画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上面布满淡青的胡楂,曾经俊逸朗润的男人,此刻却多了几分沧桑愁绪,目光也越发深邃,炙热…

“画儿,你再等我一时…这份煎熬,我们必不会白白生受。”

傅锦画苦笑,反而问道:“二姐呢?她如何了?她既有了身孕,你何苦还要让她抽食那毒物?”

“你认识那是什么玩意儿?”

“早前,我曾从帝师伍徽泉手卷上得知,这种烟膏是由一种艳丽无比的花汁提炼出来的,盛产于酷热之地,长期吸食便会产生难以摆脱的依赖性,直至死亡。你叫皇后沾染了那毒物也就罢了,二姐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还不想办法救她?否则…”

济阳王退了一步,面色一暗,说道:“你只要将心思放在后宫里便是,其余的不要多想了。”

傅锦画猛然间心里一沉,试探地问道:“还是你根本没有想过会让二姐生下这个孩子?”

济阳王未作答,眼神中的那份肯定却不言而喻,傅锦画从桌几上跳下来,举手便甩了济阳王一掌,声音之清脆久久在密室中回荡。傅锦画红了眼眶,咬牙说道:“钟华离,你好卑鄙。你娶了傅家的女儿,就是要这样糟践她吗?”

济阳王却又合身将她揽在怀里,低哑着嗓子说道:“画儿,你不懂,爱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我虽是男人,却没有那样的情怀,我心里只装得下你,再也容不下第二个身影,即便那个女人是你的姐姐,我都无法怜惜她,喜欢她,我心里眼里都只能是你,否则此生终难成欢。”

傅锦画轻叹,只觉得心在济阳王的话语中碎得一塌糊涂,倚在他怀中,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傻过,明明前面就是深渊,却仍旧要不怕死地往下跳…”

两人说了会儿话,傅锦画便与济阳王又各自站在长卷的一侧,默念擒龙令执笔写下。这擒龙令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四千八百八十二字,下卷五千零一百一十八字,加起来便是万字。在元熙朝也有“万字书”一说,相传得到此卷之人,再拿到元熙朝君主手札,便会找寻到元熙朝隐秘而庞大的宝藏。

耶律楚际新近登基,手里定然握着那本君主手札,所以才会举兵来犯,非要拿到这擒龙令不可。济阳王和傅锦画虽然各自记得擒龙令的上下卷,却从未费心研究过,现下默写出来,又是另一种滋味在心头。

历经六个时辰,密室的门才被打开,济阳王扶着傅锦画从密室中走出,因为刚才为求一气呵成,已经六个时辰未曾进食水米,傅锦画早已体力不支,脚步虚浮,见到钟银煌一直站在密室门前,有些诧异,心里一暖,朝他微微笑了笑,不防感觉到济阳王扶住自己手臂的手越发用了力,生痛不已。

钟银煌从济阳王手里扶过傅锦画,吩咐人将长卷蜡封,并装在专门打造的精密铁器内,除了钟银煌手中的钥匙,谁也不能将其打开偷阅。

“晋声,到时候你派人护送这擒龙令到元熙。”

傅锦画本来软软地靠在钟银煌怀里,猛然间听见“晋声”两字,身子一僵,回首看去,一人瘦削颀长的身子裹着白衣素袍站在那里,眉目清舒,如寒木春华般信步而来,不禁一怔,终究还是见到了他。

“晋声见过画妃…”虞晋声的声音波澜不惊,倒像是从未相识。

傅锦画微微点头回礼,朝远处面色隐忍的济阳王看了一眼,说道:“皇上,臣妾乏了,想回去歇着了。”

钟银煌命人抬了自己的明黄软轿送傅锦画回去,一时众人惊愕,即便是慕容珊贵为皇后,也未曾有此独宠。

傅锦画离开之际,却没有忽略虞晋声身边还跟着一人,甄扇,左袖空空荡荡,竟似少了一臂。所幸,眼神一如既往的明亮与慧黠,丝毫不改当日的嬉笑不羁,却让人更感觉到一阵酸涩。

回到墨画堂,因为疲乏,傅锦画早早便歇下了,钟银煌体谅傅锦画的辛苦,过来瞧一瞧,见傅锦画睡得香甜,便没让青殊叫起她,在墨画堂坐到半夜才离开。

到了次日,青殊有些急切地对傅锦画说道:“王爷得到密报,严青枫今日便会将奏折呈交皇上,贞妃得皇上宠爱如日中天,皇上对王爷又一向忌惮,再不想办法,只怕皇上真的会借此发作,削弱王爷权势。”

傅锦画犹疑,说道:“当日虞红萼曾说过,贞妃乃是假孕,如今这么久过去了,竟然没有露出一丝马脚,实属罕见。”

“那我们要怎么才拆穿她?”

傅锦画望向窗外,淡淡说道:“咱们被人当了一回刽子手,这下也要换她们来了…”

青殊顺着傅锦画的目光望去,那个方向赫然便是凤鸾宫。

过了午,恰巧则喜过来请傅锦画去凤鸾宫小坐,才踏出凤鸾宫便见傅锦画带着青殊而来,笑道:“还是画妃娘娘体恤则喜,可省了则喜跑一趟了。”

出乎傅锦画意料,慕容珊的身子竟虚弱得厉害,卧在床榻上没动身,屋子里都是淡淡药香,床榻边上的烟枪毫不避讳地摆在那里。则喜见傅锦画一直盯着看,便拿了帕子盖了盖,低落地说道:“主子不听劝,则喜让她不要再吸了,她总是忍不住。原本一天只吸个一两回,现在每天没有个七八回便受不了。”

慕容珊越发瘦了,眼窝深陷,可谓是骨瘦如柴,令人触目惊心。慕容珊见到傅锦画,伸出枯瘦的手指朝她招了招手,傅锦画一怔,朝她走过去,则喜见状马上拿来一个小矮凳让傅锦画坐下。

慕容珊刚要开口说话,便咳喘不止,好一会儿才平缓了气息,艰难说道:“则喜,你先出去吧,哀家与画妃有话要说。”

站在一旁的青殊看了傅锦画一眼,便跟在则喜身后一同出去了。

“哀家怕是熬不过今夏了…”慕容珊苦笑道。

傅锦画一时不知如何劝慰,良久才说道:“戒了那玩意,好生养着身子,会好起来的。”

慕容珊伸过手,揭开帕子,拿过那杆烟枪,说道:“哀家何尝不知道这是催命的玩意儿,只是皇上知道了都未劝过一句,哀家又何必那么爱惜自己?反正早一天晚一天,都是要走的,不如临死前就痛快一回吧。”

傅锦画想起傅则棋,想起济阳王的那番话,心里一颤,万般滋味到了心头,一时挣扎不已。

慕容珊或许是看出傅锦画神色中的迟疑,问道:“哀家临死前,定会助你登上这后位,如今虞贵妃在后宫位分虽高,却失了子嗣,想必一年半年再难怀上,不足忧患。倒是贞妃,如日中天,怕是要思量一番了。”

傅锦画见慕容珊提起,顺着她的话说道:“臣妾来凤鸾宫也是为了与皇后娘娘商讨此事,传言,虞妃并无身孕…”

慕容珊倒似并不震惊,反而淡淡说道:“事实确实如此,哀家已让人查证过,贞妃根本没有怀孕。要除去贞妃,哀家自有办法。”

傅锦画见她眼神中冷厉阴毒,不由得心颤,待想到自己也将是助纣为虐的凶手之时,又打了退堂鼓。

“画妃,你要记着,这便是一个旋涡,水流只能越来越湍急,没有你撇下哀家独自爬上岸的道理。你如果现在想退出,只怕是不能了,别管后路如何,你都要陪哀家走下去。”

慕容珊的声音低哑而又阴森,傅锦画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僵硬地坐在那里。

从凤鸾宫出来的时候,夕阳已落,烟霞绚丽却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记得在傅家之时,傅锦画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傅素琴笑她是心里有鬼才会这样觉得。

“青殊,你先回墨画堂吧,我想去曼音殿看看大姐。”

曼音殿内,沉寂无比,傅锦画进去之时傅素琴却在抄写经文,见到傅锦画进来也不曾讶异,只是自嘲地笑道:“姐妹四人中,唯独我写字差,比颜书和则棋差,比你更差一些。”

傅锦画拿过她写完的一叠纸,只见初时笔迹浮躁,渐渐便工整平舒。傅锦画抬眼看她,见她不施粉黛,一身素衣,竟有一股出尘脱俗的风范。

傅素琴放下笔,傅锦画这才看到她的指甲全部已经剪断,素手纤巧,手里握着一串檀木佛珠。

“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傅锦画点了点头,见宫女正在布菜,不禁有些讶异,那些菜式简单,除去青菜豆腐,也不见任何荤腥,傅素琴拿起银筷,尝了口,苦笑道:“我就是想试试,看自己能坚持吃多久,如果这辈子都要吃这些,能不能受得住。”

傅锦画眼眶一红,便知傅素琴竟动了出家的念头,可是以傅素琴的性情应该是愿意翻滚于红尘权欲中,追名逐利才是。

或许是看出傅锦画心中的疑惑,傅素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说道:“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这后宫种种阴谋吗?钩心斗角也就罢了,则棋几乎是废了,颜书被指婚却又做不成正妃,你在宫中又何尝快活过一时?我一直在想,这就是当初我想争锋露芒的初衷吗?”

“不,这不是,四妹,我心里好苦。沈昭仪获罪禁足,帝王也不曾去瞧过一眼,冬晴虽被宠幸,也不过是一两日的喜欢,过后竟从未召见过她。我虽不至于失宠,可不见帝王一分真心,我冷眼瞧着,除却对你还有一两分的真心,帝王竟是薄情至此。”傅素琴说着话,两行清泪落下,看起来伤心至极,“我做错一件事,我不该在失意于庆宣王之时,再意气用事,非要在风口浪尖上叫他后悔曾经小看我,可现在他与颜书两情相悦,我却是悔恨交加。如果当初,我出家为尼,落发清音庵,想必也不至于会这般落寞凄苦。”

“大姐,”傅锦画上前拥住傅素琴,姐妹之情在此刻迸发,长久以来相互的冷漠隔阂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血浓于水。

“四妹,帮帮我,我一定要离开这皇宫,否则宁愿以死免除后半生苦痛。”傅素琴手劲之大,勒得傅锦画生痛,却不想挣脱,痛也不过是痛一时,这样的痛又能痛多久?

离开曼音殿之时,傅锦画心情沉寂到低谷,傅素琴的变化出乎她的意料,连她都要看破世俗出家为尼求得解脱,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