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要嫁人了,是他允诺的。

她是他的御前尚仪,他答应给她寻个好夫家,最后却只给了她昨晚的恶梦。

“陛下…”她紧锁眉头再一次开了口,贺兰宏晅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再去听的勇气,匆忙下榻,更衣盥洗。

“陛下…晏然她…”郑褚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他的意思,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丢给郑褚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这是留还是不留。一贯善于揣摩圣上心思的郑褚心里犯了嘀咕,要她?那倒是册封啊,散号宫嫔册封又不费什么事,留个口谕就得了;不要她?不会吧,这是多少年的情分,不要谁也不能不要她…再者说了,人家眼看着要嫁人了,陛下您把人家要了又不给名分,这干得什么事儿?

没什么工夫多想,心里琢磨的话也不敢明说,郑褚应了声“诺”,不再过问。

卯时上朝,贺兰宏晅得去成舒殿前头的广盛殿。出了成舒殿的大门,他在苍茫的晨雾中停了脚步,遥望着不远处的地方,一缕笑意清冷。郑褚循着望过去,几个宦官模样的人正往这边来,瞧着还是长乐宫的人。郑褚大抵知道这几人的来意,却不知陛下要怎么应付。

这是来宣旨的宦官,可该接旨那人…目下正在陛下榻上睡着呢。

几人步履沉稳地行来,在贺兰宏晅前一拜:“陛下大安。”

“免了。”他口气淡淡地道,打量了那刚起身的几个宦官中为首的一人两眼,轻然一笑,“黄大人,这是来宣旨的?”

那宦官躬身道:“是,皇太后懿旨。”

贺兰宏晅“哦”了一声:“拿来给朕看看。”

“这…”黄姓的宦官略一迟疑,即双手将盒子奉上。贺兰宏晅轻挑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丝帛卷轴打开,淡看了一遍,陷入沉吟。

见他这个神情,来宣旨的几人摸不准了。他们都知道在这事上陛下和皇太后意见不合,连争了好多日,直到昨儿个才算敲定了,难不成又要变卦?可旨意都到殿门口了,断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末了,贺兰宏晅将那卷轴卷整齐了,搁回了盒里,然后直接从他手中取过了盒子,随手就转交了郑褚:“收着。”

“诺…”郑褚道。

“陛下…”那几个宦官有点慌了,“那是…”

“是给晏然的旨,朕知道。”他笑意轻巧,微顿又道,“不巧,朕昨晚喝多了,她现在是朕的人了,和亲不妥。”

“什么?!”那宦官惊诧之下脱口而出,甚至不顾礼数地抬起头,且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施礼。好在他残存的理智让他将另一句话忍在了嘴边:陛下您…您把她睡了?

那可是皇太后挑的要册为和亲公主的人,今儿个旨意就到了,陛下您昨晚把她要了?!

“她现在是朕的人了。”贺兰宏晅向他重复了这句话,然后俨然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伸手搭上他的肩,指着殿里压低声向他道,“大人您看啊…从这儿进去是成舒殿前殿,再往里走是寝殿。她现在还睡着,朕觉得…让她继续睡为好。”接着,已经惊傻了的宦官觉得两道寒光直射向自己,寒光中一个略带笑意地声音问他,“你说呢?”

他哪儿敢说不行…唯唯诺诺地应下,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下如何回去向皇太后解释,贺兰宏晅就又开了口:“回去告诉皇太后,朕上朝回来时若是找不到她,头一个拿姜家问罪。”这森森凉凉的冷意弄得几个宦官都觉得自己被严冬的坚冰冻住了,贺兰宏晅的话却还没完,“皇太后还别觉得朕是有意跟她作对,明明白白告诉她,朕舍不得晏然,嫁谁也不能嫁她。这和皇太后心疼祺裕是一个意思,眼下在殿里躺着的这姑娘,谁敢动她,先数清楚自己九族里有多少颗人头吧。”

贺兰宏晅往广盛殿去了,在清晨的昏暗中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几个傻愣住的宦官

那天,皇太后勃然大怒,几欲按着汉代吕雉的法子人彘了晏然以解心头之恨。从来没有人敢如此不留情面地驳回她的懿旨,哪怕是皇帝。可这次皇帝破例了,就为了那个女人。

重要的还不是这些。

现下在她眼里,什么破不破例、为了谁破例都不重要,可这个“破例”,会直接致使祺裕长公主远嫁和亲,那是她唯一的女儿。

“皇帝当真幸了晏尚仪?”皇太后强压着怒气问道。

跪在底下大气都不敢出的宦官磕磕巴巴地答道:“是…是,臣找御前的人打听了…是真的…”

皇太后的怒意升腾几分,又问:“册封了?”

“这…这还没有。”那宦官叩首道,“太后,您动不得尚仪啊…陛下发了狠话,说尚仪若是有个什么岔子,他头一个就找姜家问罪。”

“荒唐!我堂堂姜家还怕她一个奴籍的丫头不成!”皇太后一击桌面断然喝道,“去!把她给哀家杖毙了!哀家倒要看看皇帝能把姜家如何!”

宫人们瞧得出,皇太后这是气懵了。这三年来,皇太后与帝太后、皇帝的关系愈加紧张,但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谁也不敢硬碰硬。甭管心里多少个不乐意,面上总还是过得去的,不会有意去找对方的不痛快。可这一次…也说不好是谁先找了谁的茬,总之目下看来要倒霉的是御前尚仪了。

“太后…太后…”那宦官小心地察着言观着色,战战兢兢地劝着,“依臣看,事已至此,您此时委实不能跟陛下硬碰硬…还是先忍下的好,她就是得封也封不高,太后您想出这口气,日后有得是机会。”

皇太后闻言愈怒,刚要出言斥责,一旁静默的韵淑仪开了口,轻慢道:“姑母,黄大人说得对。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祺裕是横竖都要嫁出去了,您又何必再为个贱婢跟陛下闹僵了?”

这才是关键,皇帝平日里幸了谁都无所谓,这次是专挑了她要送出去远嫁的晏然,是要她知道,别想着让旁人替她女儿出嫁

贺兰宏晅下了朝回成舒殿,进了寝殿看见晏然已不在殿内,登时浑身一悚:“晏然呢!”

他厉问宫人。尽管他并不觉得在他的那般威胁下,皇太后还有胆子挑衅,可晏然目下确实没在殿里…

一旁的宦官连忙上前躬身禀道:“尚仪说去找宫正…说是要去尚食局挑人。”

这丫头。贺兰宏晅放下心来不觉一笑,随口问说:“什么时候去的?”

“起来就走了。”宦官回思一番,“不到卯时。”

贺兰宏晅想了一想,又问:“心情如何?”

“这个…”那宦官被问得有点蒙,照实答说,“没瞧出来…”

贺兰宏晅面色一沉,静默一瞬,道:“知道了,退下吧。”

她必定心情好不了,从清晨时的梦话就能知道。再者,她开心从来都是挂在脸上的,不高兴时才会遮遮掩掩不让别人看出来,这个规律他早熟悉了。

整个成舒殿的气氛都不对,因为晏然几乎和御前的所有宫人都处得不错,昨日他幸了她,今早却没有直接册封,弄得上上下下都替晏然紧张着。

一片压抑。

正在跟前服侍着的墨兰就表现得头一个明显,研磨研得心神不宁,手上明显劲力不稳,他不时地侧眸瞟一眼她也没有察觉。

墨兰没察觉,旁边的郑褚可看不下去了,碰了碰她的胳膊,把玄霜接了过来:“换茶去。”

墨兰应声退下,到侧旁的小间好生平复了一番心神,才沏好了茶端进去。到了门口却陡然滞住,一惊之下茶水险些洒出来。连忙颌首微微一福,向来人见礼。

对方却没什么话,安静无声地从她手里将茶接了下来,如常地上前奉茶。随着这人行上前去脚步,四下服侍的宫人互相看了又看,心里都是同一句话:还能跟没事人似的,尚仪女官心真宽。

晏然颇不给面子地驳了他们心下的评价,上茶时一个不小心踩了裙摆,茶洒了不说,连案几也动了几寸。

可见也是心神不宁着。

贺兰宏晅转过头,微蹙着的眉头在瞧清来人时即刻舒展开来,微有一愣:“晏然?”

她沉然下拜:“陛下恕罪…”显得那么镇定,镇定得刻意而疏远,他想了许久的话都被她这短短的五个字堵了回去,牵强地笑道:“没事,起吧。”

123

我从怡然口中知悉了当年所有的事,她清灵的一字字一句句,穿过三年的时光,在我心中漾出一片涟漪。

我忽地意识到,这三年来,我所执着的所恨的,是多么的傻。我不止一次地在宏晅面前明明白白地袒露过我的记恨,他没怪过我,也没说过这些事,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

这三年里,我得宠的时候居多,每每与他相处,自是极尽温柔体贴。可就连我自己也那样清楚地知道,这其间有多少隔阂疏远,还不及作尚仪时与他亲近。

他必然也是体会得到的,但也从来没与我说过。

我回到簌渊宫,试图从这烦躁不已的心绪中脱离出来,就带着元沂到了院子里,取出了林晋前些日子扎好的风筝,备好笔墨,打算画个风筝打发时间。

元沂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听话,不动手捣乱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张望着看着。他只是想让我赶紧画好,然后他就可以拿着风筝去玩儿了。

这样的事我到底是不在行的,画得看得过眼却实在称不上美观,草草地收了笔,将风筝放在石桌上晾着,托腮出神。

元沂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几次拿起风筝轻碰一碰上面的墨迹,然后看一看沾了颜色的手指,又把风筝放回去接着晾着。

红药端来了点心,元沂刚伸出手就被我适时制止住:“红药,带他把手洗干净了去。”

红药沉静地上前一福,元沂可怜兮兮地望了望那盘点心,跟着她走了。

我继续琢磨我的心事

“元沂惹你生气了?”片刻后,那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了,竟激得我的心跳陡然变快了一阵子,起身悠然自若地向他施礼:“陛下大安。”

“免了。”他踱过来,在我面前负手而立,浅有笑意亦有责备地道,“听说今天去了长乐宫?刚小产不久,还不好好歇着。”

“我…”我十分想告诉他我并没有小产,他不必再为我的身体担心。咬了咬下唇,低下头道,“皇太后大去,于情于理都要去见一见。”

“进殿说吧,在外头待久了小心受寒。”他说着牵起我的手,眉毛一拧,“手这么凉?”

“嗯…”我心虚得不敢抬头,犯了大错似的任由他牵着我进屋。

他倒了杯热茶塞在我手里:“捧着。”我依言接过暖手,他又道,“元沂不听话了?”

“嗯?没有…”我说,“只是方才把手玩脏了又要吃点心,臣妾让红药带他洗手去罢了。”

正说着,元沂进来了,径自欢笑着跑向宏晅:“父皇!”

宏晅一把抱起他,不禁叹道:“又沉了,平日里不许让你母妃抱你了。”

“…”元沂耷拉了脸,我一阵无奈后道:“哪儿有那么沉了?臣妾觉得还好…”

宏晅听得一声轻笑:“你逞什么威风?朕听太医说了,你近日总抱怨胳膊痛拇指痛,还不是因为这个?”

“那又怎样?”我白他一眼,不以为意地道,“反正就算不抱他了,日后自己有了孩子也少不得要做这些。”

他忽的沉默。我知我说错话了,我是随口开出的玩笑,可在他眼里我是刚失了孩子的人,这玩笑不合时宜。

“晏然…”他深深地一声长叹,思量着有些艰难地说,“朕觉得你…别要孩子了吧。”

我悚然一惊:“陛下?”

他放下元沂,示意乳母带他出去,径自坐了下来,示意我也落座,缓缓道:“朕没别的意思。但你已经小产了两次,再有孕…怕是会太凶险。”

“可是…”我想了想如何辩驳,笑道,“诞育皇裔是嫔妃之责啊…”

“别说这些虚理。”他眸色沉沉地满是不悦,“嫔妃不止你一个,朕不想你为了这个把命赔上。”

他打量着我的神色,略一沉吟,又轻缓道:“再者…就算你想有个孩子傍身,也已有了元沂了。朕不会把他交给别人,你安心就是。”

他到底是考虑了多少、想好了多少理由来说服我?我垂首不言,尽管我已知道了三年前的始末,可假孕之事到底还是不能告诉他。这里毕竟是后宫,我不知道那份情谊能顶得住多大的罪,最好还是不要拿欺君之罪来试。

“晏然…”看着我不语,他的口气有点不安起来,磕磕巴巴地又道,“你别多心…朕只是认为这样于你比较好,不是逼你这样做。朕也希望你能有个孩子,但实在觉得要你为此冒险不值得。”

他的话让我心中酸楚不已,抬眸望向他,笑吟吟道:“陛下可相信缘分么?臣妾觉得…若臣妾和一个孩子有缘,他到底会来的,臣妾也不会因此离去。”

他不再开口,神色不明地打量着我。我又道:“便如当初在那样的节骨眼上,陛下要了臣妾,也是缘分吧。”

他倏然一凛:“你想说什么?”

因为他强要了我,隔阂始终消不去,我对他有,他大约对我也有。如今我既知真相,同他摊开了说明白了是最好的。我笑睇着他,徐徐念道:“御前尚仪晏氏,兰心蕙质,名门毓秀。今仰承皇太后慈谕,攉封修穆长公主,赐与靳倾王子札祈为妃。着礼部速择吉日,钦此。”

随着我的一字字出口,他的神情一点点僵住,逐渐变得震惊不已:“你竟然…知道?”

“刚从昭媛娘娘口中得知。”我自是略过怡然不提。垂下眼帘,语声微微打了颤,“时隔三年,陛下为何不说?”

他默了一瞬,干笑中隐有无奈:“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陛下很清楚,这三年来臣妾始终是对那事有心结的,是不是?”

“是。”他又一笑,坦然回视着我,“心结总能解开,朕不想你是因为感当年的恩才肯与朕好好相处,朕留你不是为了这个。”

我一怔,哑笑说:“那今日臣妾知道了,臣妾很是感激,陛下以为如何?”

“嗯…”他想了一想,诚恳道,“不谢。”

“…”我没话了。他从桌子对面绕过来,到我身边坐下,兀自伸手搂过我道,“这样说吧。到底是朕毁了你的婚事,你就用不着为了朕没让你远嫁的事感恩了。三年来,还是朕愧疚多些。”

我颌首,默然以对。沉思须臾,轻然开口,声音有些飘渺:“陛下说不愿让臣妾因为感恩才肯与陛下好好相处…”

我略有惘意地偏头看着他,他郑重点头:“是。”

“那陛下知不知道…这三年来,臣妾也始终希望,陛下您不是因为觉得当初对臣妾有愧才待臣妾好?”

这次换他一怔。

我侧倚在他肩上,微笑凄然:“曾几何时,陛下您待臣妾好到让阖宫都嫉妒,又因为臣妾那会儿还不是嫔妃觉得对臣妾动手是丢了面子…那时臣妾就算再遭人嫉恨也可以坦然受之,觉得陛下那独一份儿的好只对臣妾有,不为别的,就是对臣妾好。可这三年不一样,陛下和臣妾都有心事,多累?”我执起他的手在手里翻弄着,他任由着我折腾,只是静默地听。我的笑意不觉轻快了几分,又道,“今日听昭媛娘娘说了那些,臣妾心情大好…照那样,陛下干什么对臣妾有愧?臣妾可半点没羡慕祺裕长公主远嫁靳倾。”

“你…”他看着我,一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神情,我抬眸回看着他,眨了眨眼道:“所以日后不要各自揣着心事了好不好?为那些事搞得心里不舒坦,多冤…”

他认真地一点头:“嗯…朕也觉得冤。”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腹诽他让自己“冤”了这么多年也不肯跟我说,偏想着寻别的法子解我心结,有捷径不走去挑弯路,实在精神可嘉。

“朕来是想跟你说什么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不禁一窘,原来他是有事要说,被我这么不知情地胡一打岔生生忘了。

我淡看着他直翻眼睛,从他肩上向下一滑,滑到他膝头躺着:“陛下慢慢想着,臣妾先补一补眠。”

“…”他一阵安静,在我真的开始犯了困的时候又开了口,“想起来了。”

“嗯…”我阖眸静听着,半点没有睁眼的意思。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你先睡着,朕先找芷寒说去。”

芷寒?!我一震,猛然睁开眼,撑起身子肃然正坐:“陛下请说。”

“哈…”他一声笑,满是激将法成功的幸灾乐祸,摸了摸我的额头,哄小孩似的口吻,“别紧张别紧张…朕是想说,这阵子处理姜家的事…”他在这个地方停了话,等我的反应,我屏息悠长地“嗯”了一声,静等下文。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道:“重查了不少当年的案子…”

“嗯…”我猜到三分,心速禁不住地快了起来,凝视着他眼睛也不敢转一下。

“借着这个机会…”

“…”好生过分,分明是有意地要把我的一颗心吊起来才满意。他确实得逞了,我觉得心好像堵在了嗓子眼,堵得全然喘不上气。

他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顺便给你晏家平反了…”

124

晏家平反了…晏家平反了!这祈盼多年的事,就这么乍然实现。

打从他此次彻查姜家开始,我就开始思量如何适时地同他提一提此事。思来想去怎么开口也不合适,因为我根本不了解当年的来龙去脉,甚至连认为爹娘是含冤而死也只是“认为”而已,心里全然没底。故而更加拿不准他对此是个怎样的心思,也就根本无法与他说起。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情无法言述。

“发什么愣。”他禁不住地一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乍一回神,眨了眨眼,刚要开口,他抬手按在我唇上,“话搁前头,你要是想说谢就不必了。”

我也不知自己想要说什么,也不知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总之我的表情一定很是复杂,他看了一会儿,在我额上轻抬了个爆栗:“还愣神。你改天跟芷寒说吧,晏府和祠堂在修葺了,修好了你们可以回去看看。”

我犹是怔了一阵子,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忙应道:“哦…好。”

他凑近了过来,思索着道:“要不然…”

我不禁向后躲了半寸,和他近近地对视着:“什么?”

“朕先陪你去一趟,让芷寒改日?”他又想了一想,道,“嗯,带着元沂,去看看他母亲从前的家。”

我脱口而道:“那就该再去太子府看一看。”在他略惊又喜的目光下蓦地蹿红了脸,他意味深长地了然而笑,微笑得颇有点促狭:“有道理,去他父母从前的家看一看。”

“…”我干什么要提这茬?

在他的目光下只觉颇是窘迫,四处寻摸着想找些事情来缓解这份尴尬。抬眼瞥见一旁矮柜上的绣盘,低着头起身去拿来绣。才绣了两针,他一把夺了下来:“成心气朕是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歇着养身子,非要干这些。”

“不是…”我伸手要去抢,他轻挑着眉头举手避着我。本就比我高那么多,我当然够不到,讷讷道,“是臣妾自己懒。答应和芷寒互相给对方绣个荷包,她给臣妾的早就绣好了,臣妾给她的一直搁到现在。”

说着心里蓦地一沉,那荷包…

低垂着眼帘掩住心中骤然而起的慌乱,全做无事地继续去和他争抢那绣盘,他始终衔着笑躲着我,侧头看了一眼,喝了一声:“郑褚!”手一扬就将那绣盘丢了出去。

郑褚还没来得急应一声,就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接稳了之后犹是滞了一瞬,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你先收着。”宏晅淡看着我吩咐郑褚,郑褚这才回了回神应了“诺”,转身将那绣盘交给旁边的小黄门,又一躬身赔笑向我道:“臣替婕妤娘娘好生收着,娘娘养好了身子臣给娘娘送来。”

一唱一喝地很是配合么。我一翻眼睛,斜睨着宏晅悠悠道:“郑大人随意,大不了陛下走了本宫找块布重绣一个。”

宏晅气笑出了声,指着我道:“你来劲是不是?”

我仰首瞧着他,有意地挑衅:“陛下舍得罚么?”

“蹬鼻子上脸,罚你来年夏天没冰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