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拉着我给你垫背。”庄聆嗔笑,“倒是说说,这一出又是做给谁看的?”

我凝笑一思忖,说:“帝太后进来不是很喜欢方才人么?”

庄聆点头:“是。可是帝太后不喜欢皇太后,你这样反是帮了她。”

我摇头:“不,帝太后更不喜欢目无规矩之人。循章办事,帝太后自然心中有数。”

方家和姜家的关系,庄聆和顺贵嫔能知道,帝太后就必定知道。如此这般,她只会觉得两家交好着,方才人都能对皇太后不恭不敬;那么如果有一天她这个与姜、方两家交恶的赵姓的太后去世了,她岂不是要大肆庆贺?

庄聆思索片刻便露出了了然神色,笑又追问:“仅此而已?”

我莞尔颌首:“姐姐聪颖,既是已看明白了,何必非要我多说呢?”

此时最是能体现得宠的好处的时候,因为得宠,可以让帝王在意你的心思,甚至是将你的心思看作是自己的心思。

岳凌夏曾经说“让一个男人讨厌你,也许并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什么错,只要他认为你犯了错,便足够了。”若她能活到现在,我会很乐意告诉她:“要是一个男人喜欢你,他可以无所谓你的错误,或是将因你而起的错误看作是旁人的错误。”

此事便是如此。有的时候传得阖宫皆知的事会小心翼翼地绕过成舒殿,但此事,我自不会让它绕过成舒殿。

晚上宏晅来的时候,我正稳稳托着绣盘静静地绣着那个至今仍未完工的荷包。郑褚把这个荷包扣了一个多月才归还给我,弄得我见芷寒时就跟躲债似的。

“听说你今天罚了方才人身边的宫女。”他带着玩味地笑开口说道。我只作刚察觉出他的到来,起身一福,回道,“是,国丧时做那般不合规矩的事,臣妾小惩大诫罢了。”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立在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你会为皇太后着想?朕怎么就觉得这话不能信呢?”

我没再作答,而是带着几分赌气地做了回去,继续闷声绣着手里的荷包,视线全在飞针走线间,将他视作无物。

他也在我旁边坐下,笑而端详着我:“你说你罚人罚到荷莳宫去,静昭容没意见?”

我手上一停,盯着那绣了一半的图案幽幽道:“陛下是怕聆姐姐有意见,还是陛下有意见?”

他无声。他不说话我就瞧着那绣图不动,半晌,却听他扬声叫来候在外头的诗染,问她:“今天晚上婕妤吃什么了?”

诗染被问得一愣,答了几道菜名出来。他认真地听完思考一番,转回头来看着我,眉宇间深有不解:“没什么带醋的东西啊,怎么字里行间这么大的醋味儿?”

我把绣盘搁在旁边,瞪着他道:“谁吃醋了?规矩上的事,臣妾罚得不对么?”

“对,一点错都没有。”他点了点头,又探究地又问,“那有点别的原因没有?”

我不语。他眉毛微有一跳:“那朕问你个问题,你照实说。”

我颌首默然等他发问。

“你不喜欢方才人是不是?”他说,微一顿,又改口道,“或者干脆是不喜欢方家姐妹?”

他问得好不委婉,我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亦是答得毫不委婉:“是,臣妾不喜欢。”

他点点头,又问:“为何?”

我只带着三分气反问他:“陛下喜欢她们么?”

“不许瞎吃醋。”他气笑得在我鼻梁上一刮,“告诉朕,为什么不喜欢她们?”

我垂首静默良久,重重一叹,轻轻幽幽地道:“陛下不觉得这样的事很虚伪恶心么?”

他一愣:“什么事?”

“她们进宫的原因啊。”我道,“陛下也知道她们根本就是为了方德妃先前生下的皇长子来的,就算这其中根本就有陛下的权衡在,可她们就这般应下也太教人心寒。世家的斗争就算再厉害,她们也不能这样将皇长子视作相争的武器或是战利品啊…是,于天下,他是皇长子;可于她们而言,皇长子与她们是血亲啊!再退一步讲,就算她们不在乎这远房的血亲,皇长子到底还是个孩子,时时刻刻算计着如何把他夺过来与人相斗…她们的心思未免太可怕了。”

他沉吟了许久,神情严肃地问我:“所以…你是觉得如若把元汲交给她们,她们不会好好待他?”

“她们当然会!”我断然道,“他是陛下的长子,交到那个嫔妃手里都不会有人敢薄待了他。可好与好不一样,就算能给他同样的东西,给不了他同样的关心,他必定是察觉得出来的…陛下,小孩子往往对此最是敏感,陛下看现在他对皇后娘娘多亲,就知道皇后娘娘对他尽了怎样的心思。”我语中一顿,思忖着露出诧意,“陛下当真想把皇长子交给方家姐妹么?”

“没有。”他摇头否认道,“你别多心。只是就如你所说的,朕知道她们进宫是图什么,近些日子传言也多了,朕才随口一问罢了。朕不会轻易把元汲交给旁人的。”他握了握我的手,“元沂更是。”

我放下心来,长舒口气,怅然满面:“陛下知道此时再带元沂走无异于要了臣妾的命…皇长子和皇后娘娘处得更久,陛下也要体谅皇后娘娘这份做母亲的心啊…”

他点头郑重:“朕知道,你放心就是。”

让他知道皇后和方氏各自的想法、从而对皇长子的事多一份思量到还在其次,这一番谈话,于我而言最是重要的,是让他知道我不喜欢方家姐妹。

时至今日,我仍不认为我能左右他多少。我不能左右他的喜恶、不能左右他的朝政…但,至少能左右他对这些个新宫嫔的态度。

日日让林晋去问着,他果然再没有召过娆姬和方才人。一连过了半个月,我听着林晋再一次的禀报,站在窗前遥望着如霜的月色轻笑道:“行了,火候也够了。你去瑜华宫知会苏容华一声,本宫想见她,若她乐意,明天来簌渊宫见。”

我从前与她尚算交好,若她不愿来见,只能是听信了方家姐妹散出去的传言。如此要执意与我为敌也就随她去了,我也不会再同她多解释些什么,心思这样的浅,我反倒不希望她再与我为盟。

次日的晨省散得早,我倚在步辇上阖目歇着,摒开一切杂事纷扰,在步辇规律的微晃中细品着清晨的宁静。

“娘娘…”林晋低声一唤,我睁眼看向他,他带着我的视线往前一看,“您瞧。”

我遂看过去,簌渊宫门口依稀有一淡粉身影,规规矩矩立在门边,却不是宫娥装束。

已离得不远了,我吩咐了一声“停轿”,走下步辇向她行去。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她深深一福:“宁婕妤娘娘万福。”

“不必多礼了。”我伸手虚扶了一把,满意笑说,“妹妹来得好早。”

她低颌着首,一如既往的谨慎温婉之态:“臣妾听说婕妤娘娘召见,不敢怠慢。”

我轻拍了一拍她的手,笑意明朗几分:“算不得召见,只是有些日子没见妹妹,想和妹妹叙叙旧罢了。”

我与苏容华一并踏入了宫门,闲闲交谈。我一路观察着她的神色步履,虽是始终得体地守着礼数,却也着实寻不到什么疏远防备之意。

看来她确是没信多少方家姐妹的话,并不是为了两不得罪才来见我。

“妹妹请坐吧,不必拘礼了。”入了殿,我请她落座,她浅浅一福,大大方方地坐了,笑吟吟问我:“不知娘娘想叙什么‘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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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睇视着她,面上漫出一丝浅笑:“妹妹会这样问,可见已是心里有数了?”

苏容华点头,没有多加掩饰:“想是娘娘听闻了前阵子的事。娘娘不必忧心,臣妾心里有数,不会那么轻易让她们得意。”

我和善微笑,打量着她温言道:“你既今日会来,本宫便知你不会着了她们的道儿。但本宫想知道,那日在长宁宫出了怎样的事,竟让帝太后那般生气?”

已过了很有些天了,但听我提起,苏容华面上犹是一冷,一沉气道:“是我轻信了她,她平日里跟我走得近,我便没想到她会转过身来害我,同陛下说话也不曾避着她。”她说着一叹,有些懊悔道,“那天陛下来见我时她也在,我随口提了一句,说帝太后这些日子为皇太后抄经呢,偶尔也问起韵昭媛两句。陛下都没说什么,怎的到了她那儿便是我挑拨陛下与帝太后了?这到底哪儿沾了挑拨的话?”

原是如此…世家间的明争暗斗,身为方氏贵女的方才人是清楚的,民间而来的苏容华却没机会知道,再凭她怎么聪明,也难以想到同为太后的两位长辈竟是不睦多年,也难以知道宏晅对皇太后有怎样的不忍。

可…仅是如此么?依帝太后的心思,当真会因此就如此气恼么?我细细端详着苏容华的神色,她面上却是分明地只有懊恼和悔恨,瞧不出半点其他的心绪,好像是真的没有别的隐情了。

我凝神而笑,淡淡说道:“这事怪不得妹妹,但也怪不得帝太后。妹妹入宫时日短,想来不知陛下和皇太后不和吧?”

她面上诧异顿生,恍然大悟。这样的神情绝不是在做戏,她当真是不知情,又确确实实是因此栽了跟头。

我含笑沉吟,睨着她轻轻曼曼地体谅道:“妹妹初入宫闱,有不知情的地方在情理之中,可被有心之人拿去说事便是那一边的心思毒了些。不过么…”我微微拖长了语调,“本宫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两位没有好心思,却始终摸不清妹妹你的心思,妹妹今日不妨给本宫透个底,你到底是图什么?”

我审视着她的神色,见她低着头思量着,须臾,抬头回视着我,坦诚道:“燕回没有家族重担,区区民女,既然入了宫,图的便是自己过得春风得意、享尽荣华富贵。”

“春风得意、荣华富贵。”我细品着她这八个字,浅浅衔笑,“‘春风得意’难有定论,荣华富贵却是不难。本宫是过来人,不怕告诉妹妹一句,这宫里头,有时候自己活得聪明不如跟个对的人。”

她忙不迭地起身一福:“诺,臣妾谨记娘娘教诲。只是…”她咬了一咬嘴唇,“臣妾先前想着服侍好帝太后,可如今…”

“能知道讨好帝太后,可见妹妹不傻。”想在宫中寻求荣华富贵,只怕十中有九都只想着如何去争圣宠,她却能想到剑走偏锋,从帝太后那儿谋自己所需,已是胜过了不少人了。我抬手敛了敛衣袖,复又循循道,“所谓不知者不罪,妹妹那日既是无心之语,那事便不过是个误会。但凡是误会,就都有说开的机会。本宫会寻个合适的机会在帝太后跟前替妹妹说几句话,但旁的事,本宫不愿插手太多,即便是需要插手,也要看值不值得。”

她面露感激,低低福道:“谢娘娘,臣妾自知要怎样做。”

我和颜点头,笑意微敛,又道:“还有句话,本宫还是和妹妹讲明白的好。芷寒是本宫的亲妹妹,本宫容不得她出岔子。妹妹你要做什么事,可以找人联手,但若再不知会本宫便去找她,若生了什么节外的枝,就别怪本宫容不下妹妹你。遇了险事,本宫亦只会救她一个。”

她隐有一阵惊慌,不安道:“诺…臣妾谨记,决不再有事隐瞒娘娘。”

我面无表情地点了头,她便福身告退了。婉然和林晋进了殿,林晋欠身小心问道:“娘娘还要再用她?”

“用不得么?”我反问他一句,徐徐道,“她比多数人都沉稳多了,很多时候,多一分沉稳也是要紧的。她刚入宫几个月就遭了方才人的暗算,也没为此乱了阵脚,这心思难得啊…本宫想着,当年本宫刚得封之时,决计做不到她这样。”

“可是…”婉然踌躇着道出了想法,“奴婢总觉得她不安分。刚入宫没多久就能动手除了自己宫里的主位——就说是那沐氏太招人恨吧,可她下手那么快那么狠,焉知日后不会反咬一口?”

“你自己都说了是那沐氏太招人恨。”我睨着她轻笑,“她能把沐氏咬下去,未必就有本事把本宫咬下去。且先信着她吧,本宫心里有数,她若是不安分,本宫自有主意。”

次日我带着元沂去了长宁宫。我已有月余不曾拜见过帝太后,当下要行大礼。帝太后一见,连忙让邱尚宫扶住了我,慈祥笑道:“有些日子没见你来了,坐就是,不必多礼。”

我犹是浅浅一福,歉然道:“诺。本该常来拜见,可身子实在不争气,也只好先养着,养好了才敢来见太后。”

“身子要紧。”帝太后笑意和缓地点了点头,微笑看着我,和蔼之意不减,更添了几分怜悯道,“你小产两次了,回回都是好一番折腾。皇帝看着不忍心,哀家也觉得苦了你。日后不妨找太医开个方子吧,也不要再有孕了,免得再伤身子。”

我悚然一惊,只觉霎时间浑身都起了冷意,仓惶下拜道:“谢太后体谅。这两次都实是事出有因,臣妾并无大碍。臣妾侍奉君侧,自知资历浅过宫中数位嫔妃却忝居高位,若再因一己之私便不能为天家开枝散叶,臣妾便断不敢再虚居此位。”

帝太后没有叫我起身,只淡淡笑说:“你不必如此,你已有元沂在身边,皇帝又宠着你,大可不必这样惶恐。”

“臣妾如何能不惶恐。”我断然道,俯身一拜,沉稳禀说,“臣妾小产休养的日子,陛下都因顾念臣妾几乎日日宿在明玉殿,臣妾劝也劝不走。陛下这番心意,臣妾感念动容,若再做出那样自私的事,岂不是辜负了君恩?”

一时凝滞。我低垂着头,犹能觉出帝太后两道目光锋利地审视着我,俄而沉沉道:“照这样说,陛下明知你不能服侍仍去明玉殿并非你有意纠缠独宠?”

“臣妾怎敢?”我语中带起了惊诧,似是吃惊于她会这般想我。长拜不起,恳恳切切地道,“为着臣妾时时想劝陛下走的事,陛下恼了臣妾好多次。后来臣妾便不敢劝了,就求着郑大人和宫正帮臣妾说一说,可陛下…”我为难地咬一咬唇,再一叩首,“臣妾承蒙如此重恩,自不敢忘嫔妃之本。若上苍肯让臣妾再有个孩子,臣妾便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把他平安生下来,如此方是不负陛下。”

“你当真这么想?”帝太后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似是送了一口气,“起来坐吧。”

我又叩首,道了声谢,起身落座。帝太后端详着我,面露乏色地一叹:“不是哀家有意试你,哀家是容不得有人恃宠而骄乱了后宫。”

我谦恭颌首,应道:“臣妾明白。臣妾虽读书不多,也知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万不敢做独宠之事。如今新宫嫔多,陛下是该雨露均沾的…可比下既待臣妾有这份情,臣妾总也不好驳了去,只能时时规劝着。”我抿一抿唇,头垂得愈发低了,喃喃道,“惹得帝太后为此烦忧,到底是臣妾的不是了。”

帝太后面上浮起几许欣慰,缓点着头道:“你到底还是懂事的。那些新晋宫嫔也该向你学着,即便得了宠也要有分寸才行,万不可如沐氏那般。”

我轻掩嘴唇浅浅一笑:“有沐氏这个前车之鉴在,太后便可多放几分心,旁人必定会引以为戒,不敢再造次了。”

帝太后有几分不耐的微微蹙起了眉头:“敢不敢造次的,她们到底心思还岔着些,三天两头定要闹出些事端来,哀家看着心烦。”

“看着心烦就不看。”我衔笑劝道,“这不是有皇后娘娘么,太后何必去操这份心?”我说着接过了婉然手中的食盒,取了一碟点心出来放在桌上,“有日子没来拜见,也有日子不下厨了。帝太后尝尝臣妾的手艺可是差了?”

她笑着尝了一块,赞道:“不差不差,你是最知道哀家口味的。”我正伸手去取盒中的另一碟点心,听她如此说,手上一滞,略一思忖,神色自若地盖上了盖子。

帝太后一奇,问我:“怎么了?怎的不拿出来了?”

“这…”我显出了为难之色,踟蹰良久,福身下去道,“臣妾不敢欺瞒太后,这另一碟点心,是苏容华做的。她只说让臣妾替她送来,又叮嘱臣妾不可告诉太后是出自她之手,问其原有也不肯说。臣妾觉得奇怪,但还是带来了,方才和长宁宫的宫人一打听…才知是太后恼了她不肯见她。既是如此,臣妾一会儿回了她去就是。”

129

“你有话直说就是了,不必跟哀家拐弯抹角。”帝太后笑意淡淡地睨着我,分明是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我不禁觉得有点窘迫,又不好不承认,只得恳切道:“诺。臣妾昨日见着了苏容华,说起她触怒了太后的事…臣妾觉得,纵是她在陛下跟前言辞有失,可她入宫时日尚浅,如何知道陛下与皇太后的不和?也就说不上是挑拨陛下与帝太后您了…”

帝太后沉吟着听我说着,始终面带笑意,俄而轻叹一哂:“哀家知道,燕回是个好孩子,聪明、体贴。不过你应该也瞧出来了,她行事太急太躁,上次和沐氏那一出,连大长公主也看出是出自她的设计。做事如此不周全,日后是要吃大亏的。”

“太后您是有意…”我不觉一讶,帝太后点头:“是。哀家就是要她知道,在宫里谨慎是有一个要紧的,一句话的差池就能铸成大错。”她说着淡睨了我一眼,“这话你就不必同她说了,明日哀家自会叫她来问话。”

“诺。”我欠一欠身,似是随口地笑道,“帝太后要点醒她,却是让臣妾好生不安了一阵子。小产后刚养好了身子,就听宫里的风言风语说因着臣妾在,陛下才不宠苏容华了,解释又解释不得,真真儿是哑巴吃黄连。”

帝太后听言笑嗔道:“你个能说会道的都成了哑巴,宫里可还有会说话的人么?行了,哀家心里有数,方家那两个要闹腾就由着她们闹腾去。哀家要点醒苏氏,自是先摸清了她的心思,知她不会那么轻易地信那些话。”

我遂又一福:“诺。有太后这话,臣妾便心安了。”

翌日帝太后召见苏容华的时候,我和顺贵嫔一道去拜访了庄聆。庄聆听我细细说了日前的事,清泠一笑:“说什么好呢?帝太后她老人家心里头明镜儿似的,在她跟前耍手段,委实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顺贵嫔缓一点头:“太后肯护着苏氏自是好的,如若不然,方家那两姐妹还真不好对付。后宫里她们和皇后是暗斗,前朝方家和萧家可是开始明争了。”

“斗吧,我还就不信区区方家能从皇后娘娘手里把皇长子抢回去。”庄聆轻然而笑,抚弄着指上一枚翠绿的玉戒幽幽道,“皇太后的丧气眼见着要过了,庆云宫那一边的事,该开始安排着了。”

我与顺贵嫔相视而笑,意味深长。

又是冬天了,好像一夜之间冷风呼啸而起,将深秋最后的温暖尽数卷走。待得众人察觉时,已是枯叶满枝头、寒冰结池中了。

真是够冷,堪比愉妃走的那年的冬季。

但这寒冷敌不过宫中喜事带来的热闹,永定帝姬五岁了,按着帝太后的意思,生辰大办。那天我一早就被顺贵嫔差来的人“威逼利诱”去了绮黎宫,同她一起应付各宫前来道贺的嫔妃。这不同于宫嫔晋位的道贺,永定帝姬是皇家长女,又素来得各位长辈的欢心,没有哪一个敢看轻了她,弄得绮黎宫阖宫忙得一刻也歇不下来。

我进殿环视一圈,只见顺贵嫔在那儿应付着,却不见永定帝姬的身影,问了宫人,宫人回说:“肃悦大长公主今日带了怡和翁主进宫给帝姬庆生,正在后院玩儿呢。”

我便笑问:“怡和翁主?可是大长公主的孙女么?”

那宫娥笑答:“正是,只比永定帝姬小一岁,玩得到一起去。”

我想了一想,前面礼数繁杂,我们之间的各种交谈应付于小孩子而言确是无趣,便将元沂交给了乳母林氏,向她道:“你带皇次子去找帝姬和翁主吧。”

她带着元沂去了,我方过去向顺贵嫔一福:“恭喜姐姐,帝姬生辰,姐姐替我向帝姬道声贺。”

“怎么敢受妹妹的礼。”她说着,却也只是浅浅一福和我见了个平礼,“今晚宫宴,还要妹妹多操心呢。”

我颌首:“这个自然。”

生辰宫宴上,永定帝姬会向宏晅、皇后和顺贵嫔分别敬酒,以谢父母养育之恩,听顺贵嫔说这是她自己的意思。她年纪小,自是用味道清甜的果酒,大长公主素来很喜欢她,听闻了此事后大赞她孝顺,又拥过她叮嘱道:“永定啊,若喝不了就不喝了,浅抿一口你父皇母妃也明白你的心意。”

永定帝姬重重点头:“永定不会让自己喝醉的。”

而我在宫宴前几日,特意央了宏晅,让他在这一日解了韵昭媛的禁足,准许她来参宴。不知她看见永定帝姬向顺贵嫔敬酒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仍是在从前的位子上,与庄聆遥遥相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庄聆和高坐主位的皇后便是如此在后宫向人们昭示出如今大燕的局面,姜、赵、萧三足鼎立的局面。如今座次未变,姜家却已经不在了。

我看到庄聆含笑向她一举杯,饮下了一盅酒,她恍若未觉,目光始终在永定帝姬身上。

那是她的女儿,是她为了权力角逐亲手交换予人的女儿。

乐舞毕了,众人齐声向永定帝姬道了贺,永定帝姬起座上前,一旁的宫人会意,三名宫女各端了一只酒盅随着她。顺贵嫔是事先知道此事的,宏晅与皇后见状却是一怔,停了与旁人的交谈看着小小的她站在殿中。

永定接过第一杯酒,眨了眨眼,举向宏晅,清清脆脆地道:“永定谢父皇抚育之恩,祝父皇年年开心、事事顺心。”

宏晅一听,朗笑一声和她对饮了,却是笑道:“别想着偷懒一杯酒就祝‘年年开心’了,以后年年敬酒来。”

永定的小脸涨红了,又接过第二杯酒,向皇后道:“祝母后,嗯…”她歪着头想了一想,“福寿安康。”

皇后颇是欣慰动容,含笑饮下。

虽有肃悦大长公主的叮嘱在先,永定还是很认真地将每一杯酒都饮尽了。然后她转向顺贵嫔,接过最后一杯酒,说得却不是什么吉利话,而是无比郑重道:“母妃,永定保证以后都会听话,绝不惹母妃生气。如果有一天嫁人了,也要每天回宫来看母妃!”

顺贵嫔只听得感动不已,泪盈于睫地饮尽了杯中酒。永定刚举起酒杯要喝,想了想却又放下来,问宏晅:“父皇,等永定嫁人的时候,就在锦都找一户人家好不好?不然永定回宫就难了。”

“往短了算也还有十年啊…”宏晅忍俊不禁地哑笑一声,却还是答应了,“好,不让你离开锦都,等你及笄了,在锦都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多谢父皇!”永定顿显笑意,开开心心地复又举了杯。

“慢着…不能喝!”忽然一声厉喝,永定已碰在唇边的酒杯被人一把夺下,惊恐地抬头望着来人。

韵昭媛的神色同样惊恐不已,紧捏着那枚小小的酒盅就那样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地看着永定。

“韵…韵母妃…”永定被吓住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宏晅面色沉沉地淡看着她:“昭媛有事?”

“陛下…”韵昭媛犹豫着,神色有些恍惚。

顺贵嫔低垂着眼帘,口气从未有过的生硬,说着鲜有几人能真正听懂的话:“昭媛娘娘何故如此?臣妾抚育永定五年,不配她敬这一杯酒么?”

韵昭媛一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那就劳烦娘娘把酒杯还给她!”顺贵嫔厉声喝道,目光寒如冷刃,“来人,‘帮’昭媛娘娘把酒还给帝姬。”

“贵嫔…”韵昭媛好像要说点什么,两名宦官却已出现在了她面前,全然是不许她再添乱的意思。韵昭媛蹙着眉头,看了看手中紧攥的酒杯,忽地沁出一声轻笑,蓦地仰首一饮而尽。

“昭媛你!”顺贵嫔终于按捺不住怒意,拍案而起,指着她怒骂,“昭媛娘娘!昔年的事情臣妾不想再与你计较,可今时今日是替永定不公,这五年来你为她做过什么,你配喝这酒么!你…”

顺贵嫔的质问戛然而止。

韵昭媛面上几许清浅的笑意仿佛被什么东西凝结住了,始终不散。在这笑意里,一缕殷红地鲜血从她唇角流出,逐渐延长,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的白。

顺贵嫔吓得愣住,双眼圆睁中道着无尽的恐惧。我亦是心惊不已,看着韵昭媛眉头微微一蹙,抬手抚住小腹倒在地上。

“昭媛?”宏晅亦有一惊,似是还有一瞬的犹豫,才站起身走过去。韵昭媛抬起头,银牙紧咬也抑制不住额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多谢陛下…没有将当年之事公诸于世,但求陛下以后也不要说…让她好好长大…”

宏晅深深沉下一口气,低头间注意到身旁呆立的永定,伸手一捂她的眼睛,沉声吩咐宫人道:“先带帝姬去侧殿歇着。”

“陛下…臣妾求您…”韵昭媛乞求着,一声轻咳,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捂住了嘴,鲜血流了一手背。

宏晅淡看着她,情绪始终没有什么波澜,终是轻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