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她们都输了,彻彻底底就是一场笑话。

可她还能争孩子…岳凌夏的孩子,她可以得到也必须得到。但不知为何,先前一直不怎么上心的皇后突然对这孩子关心起来,时时遣宫人来看完岳凌夏,还不是别人,每次都是身边的掌事宫女蓝菊。所以她身为一宫主位也阻拦不得,只能任由着皇后对岳凌夏“体贴有加”。

她很快就感觉到,风向变了,岳凌夏与皇后亲密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岳凌夏不是傻子,当然想找一棵可靠的大树来乘凉。

绝不行…

这孩子要么给她,要么死,决不能落到皇后手里。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又被眼前的树梢划得七零八落。萧雨盈站在窗前,拢在广袖中的双手忍不住地打颤:“本宫手里从没沾过一个孩子的血…”

不仅如此吧,不仅没沾过一个孩子的血,她也没真正害死过哪个宫嫔——她只让意欲和她一争的人失宠过,却从来没逼死过她们。

因为她要的只是圣宠,不是谁的命。

斩草要除根,她明白这个道理,却从来做不到。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因为她不爱皇帝,所以不会为了他去杀人…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带着一抹森然说:“罢了,总也不是头一个了…”

宁贵姬的孩子,到底是死在了她手上,她又何必忌讳那么多?

“我不能再让长姐压我一头。”这是最终肯定了她的想法的念头,那么强烈地告诉她,她的决定是对的。

她在冬至那天动了手,很简单的法子,买通给岳凌夏抬轿的宦官,让她动了胎气。一切都不该有意外,却就堪堪有了意外。她不知道宫正司为何会那么警觉,在岳凌夏小产后当机立断地扣下了所有人证物证,严刑拷打之下…一切都败露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害人,却输得一败涂地。

短短九天,她这位从一品的瑶妃被褫夺封号、位降从八品宝林。

皇后在她降位那天来看望了她,带着一抹略显清浅的笑意:“长姐告诉你过很多次,安分一点,别惹那么多事。你瞧你,如今自己降了位份不说,还弄得岳氏的孩子也没了…亏得母亲一心想让你有个孩子作伴。”

她陡然惊住,滞了须臾方才明白过来,语声禁不住地颤抖:“你…你算计我?”

“算不上。”皇后轻轻一笑,“我只是帮宁贵姬做她做不到的事罢了…让你觉得这孩子会归我,你果真就会耐不住性子。”

在她的错愕中,皇后淡淡问她:“你就非得这么跟我争?”

“我什么都没有!”雨盈终于怒不可遏,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这样同皇后吼了出来,“和你相比我从来就什么都没有!就因为我是个庶女!在家是…在宫里也是…”

皇后静默了一瞬,平静地说:“陛下对你,比对我好很多。”

“但你始终是皇后!”她狠狠驳道。

“但你所拥有过的宠爱…是我求而不得的。”皇后的声音中添了几分力,让她微有一怔,“你就这么不知足,非得连这后位也夺走不可?相较于你曾经在六宫中的那般风光,我自始至终拥有的只是这个后位罢了。即便这样,你仍是容不下我?就因为我是嫡出?”

她忽然不知谁对谁错、忽然不知谁更可怜。她一直视作目标般的长姐…今日亲口告诉她,自己拥有的只是一个后位。

“从小,你想学舞你就学了,你想如何去玩去闹都可以…我呢?琴棋书画必须样样都好,不仅要比过你,还要比过所有的贵女,就因为我日后要当皇后。”皇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一如既往地温温和和,“这么多年,我都是为了皇后这两个字活着,我配拥有这两个字、我拥有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你凭什么来跟我争?”

原来她们一直都在互相羡慕。

她从长姐的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凄然,那么深刻,几乎连她都能感觉出那里面的痛。她怔了一怔:“长姐你…爱他?”

皇后也是一怔,蹙起眉头:“难道你不爱?”

她噎住,许久之后哑笑了出来:“长姐,除了后位,至少你还有爱。”

她却已被嫡庶之别压抑得扭曲,除了去争、去上位,再无其他的感情可言。

长姐和皇帝一起去祭泰山了。 萧雨盈觉得一世已经如此,戕害皇裔的她,在宫中已无翻身余地。

那么不如再拼一把吧,她要拉宁贵姬殉葬。

宁贵姬身边的宫娥红药,她早已注意到,却没想到会这样用到。红药的兄长是她映瑶宫的宦官,以亲人的命为要挟,再合适不过。

红药果然不敢不做。

小分量的砒霜送到红药手里,让她加在宁贵姬所用的食材中,那些食材最终会被宁贵姬做成点心送给帝太后。

分量把握得很好,她不想毒死帝太后,而要她察觉出、问罪宁贵姬。

皇帝不在宫中,谁也救不了她。

她信心满满地等着,等着宁贵姬比她先死。这个毁了她一世荣耀的人,她要她死无全尸。

等来的,却只是帝太后的旨意,复她瑶妃位,继而…赐她一死。

她到底逃不过帝太后的眼睛,帝太后是过来人,没有这样容易被蒙蔽。她一声苦笑,这次实在败得彻底。

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宁贵姬,宁贵姬说她此番行事太急躁,帝太后要查出真相并不难,是她自寻死路。

她轻轻一笑,告诉宁贵姬说: “人活一世,纵使日日步步为营,也偶尔会有那么一件事不会去多想,只想赌一把。或输或赢,都图个心里痛快。”

然后她问她:“你爱陛下么?”

宁贵姬被她问得懵住,俄而告诉她:“我不知道。”

她心里便舒服了些。原来在宫中只有步步为营、没有爱恨的并不止她一个。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宁贵姬说着,说着她这些年的心思。无所谓对方在不在听,她说到了她多年来对长姐的嫉妒、她的不服、以及她们的明争暗斗。最后她说:“我赢了很多年。直到你出现…十几年来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风光不能让你这样一个奴籍的丫头轻巧地夺走不是?”

宁贵姬听言陡然生了狠意,冷涔涔地看着她质问道:“所以你就害了我的孩子、一次次寻罪名栽赃我,每一次都是足够置我于死地的大罪。”

那是她此生做的最后一件痛快事,和先前一样充满了仇恨。她告诉宁贵姬,自己没有害她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她有孩子,是姜家利用自己害了她。

接下来,就让宁贵姬和姜家去斗好了,她在天之灵只要冷眼旁观着,旁观着她所恨的这些人斗得你死我活。

反正,她至死都是瑶妃,最终没有有辱门楣。

鸩酒、白绫、匕首。她最终选了匕首,轻轻在腕上一割,眼睁睁地看着鲜血喷洒出去,淌了一地。

她带着一抹艳笑看着,直到无力睁眼、直到看不动。一生,就这么了了吧,她也不知毁了自己的,究竟是那嫡庶之别,还是心底那一片无可磨灭的妒忌。

作者有话要说:阿箫的新坑求支持哟求支持哟…还是大燕的故事,男主是陛下和晏然的孙子~~女主是霍宁和朵颀的外孙女…

249晏公子和怡然(上)

大燕朝永昭九年。

皇宫中覆上一层说不清的紧张与恐惧。皇帝受伤了,在出宫的时候,为游侠所伤。

伤他的人当然已被处死了——至少众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成舒殿里,充容晏氏陪在他身侧,晏氏得宠,此时他当然会在旁侍奉着,没有什么不对。御前的宫人们却知道更多实情:实在不是晏充容想在近前服侍着,她和皇帝最近正不睦。之所以一直留下,是因为皇帝不让她走,怕她离开成舒殿后遭到帝太后的责怪。

晏充容一直静默地坐着,几乎一语不发,又数度欲言又止。她有心事,但谁去问她她也未说。不仅如此,素来熟知她心思的皇帝对此视而不见。

谁也不知她想说什么,包括她自小的挚友,宫正怡然。

不管晏充容是不是自愿留在御前侍奉,她总还是担心皇帝的伤情的,照料得颇是上心,一早便来、很晚才回去。

第二日晚,在她离开后,皇帝却起了身,沉思一瞬吩咐宦官道:“都退下,传宫正来见。”

在房里刚准备歇下的怡然突然被传召,连忙重新穿戴整齐,推了门出去。现在是最松懈不得的时候,皇帝的伤并不轻。

怡然进了殿就觉出了异样的安静,殿里除了她和皇帝一个人也没有。这样的安静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沉容上前一拜:“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一笑,口气甚为轻松。她便放下心来,知道不会是坏事。

道了一声“谢陛下”,怡然站起身,垂首而立。皇帝似是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朕要你办件事,这种事不该是你这个做宫正的人亲自去办,但朕只能交给你。”

怡然一愣,应道:“听陛下吩咐。”

“照顾一个人。”皇帝说得言简意赅,“挑几个你信得过的宫女一起。”

怡然有些不解,这确实不是她这个宫正该做的事情,随便找个宫女不就是了?

她好奇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人?”

“伤了朕的那个游侠。”皇帝说出这话时她猛地一愕,却听到了慢条斯理地下一句话,“晏然的兄长,晏宇凌。”

怪不得…

她自然要照办。于理,这是圣旨她不敢不遵;于情,晏然——便是那位晏充容和她亲如姐妹。

宦官默不作声地领着她到了成舒殿后,穿过条条宫道,在一个小院前停下。恭敬地躬身道:“就是这儿。”

她点了点头示意那宦官退下,自己带着挑来的宫女推门进去。院子静静的,她没有多加驻足便径直进了卧房。

卧房里那人躺在榻上,毫无生气。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发了干。

他比陛下伤得要重多了。怡然这么默默地想了一句,看了一看,伤口已包扎好,看来在派她来前,皇帝已差太医来看过了。

她微微侧过头,身后的几个宫女随着她目光扫过来的同时一低头,她淡淡道:“各自做事去吧,怎么照顾人你们清楚的。都给我加小心着,不管他是谁,陛下吩咐要侍奉好的人,出了岔子绝不是我一个人顶罪。”

几人听得一阵不寒而栗,连忙一福,道:“诺,奴婢谨记。”

都是御前来的人,谁做起事来也不差。煎药的煎药、做饭的做饭,有条不紊。怡然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给他喂着水,也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倒是都喝下去了。

这样就好,照顾病人,最怕的就是喂不进东西。

这人…

她不禁细细端详起了眼前这张轮廓分明的脸,虽是苍白如纸却是英气不减。只觉他跟皇帝不一样、跟那些亲王也不一样…跟她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

燕东第一侠。她知道他的这个名号,是晏然告诉她的。她没有接触过游侠,只觉得定然是个五大三粗的人,谁知竟是个俊美却不失侠气的公子。

她不自觉地看了许久,视线好像死活都移不开了。

翌日一早就出事了,彼时她正自己用着早膳,宫女急急忙忙地敲开她的门,带着哭腔道:“宫正…那人、那人醒了…我们不知他竟会功夫,花月现在在他手里,陛下的暗卫已经把院子围了…”

这么大动静?怡然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把个游侠就这么扔给她们几个宫女,必定还有别人看着。但暗卫…不出大事根本不可能出现。她心里莫名的担忧,疾步随那宫女去了。

房间的门紧阖着,她从门缝往里瞧了一眼才推门进去,鼓足了勇气冷静笑道:“大清晨的,晏公子何必这么大火?”她浅扫了一眼被他扼住、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的花月,“若是嫌服侍不周,告诉奴婢一声就是了,奴婢自会换别人来。晏公子这样把她掐死,奴婢不好交代。”

她的曼声轻语让晏宇凌一愣,他方才已清楚地知道这几个宫女都不知他是谁,怎么她却知道?

他冷睇着她,那目光让她有些发寒,一如平日里在御前服侍遇到大事时强作镇定,须臾,听到他冷笑道:“姑娘何人?”

她微微一笑:“御前宫正,怡然。”

“怡然?”晏宇凌不禁怔了一瞬,手上松开了那宫女。他听过这个名字,是他妹妹对他说的。当时他觉得反正妹妹也回不了宫了就没怎么上心,但这个名字太好记,不用记便记住了。

还真让他见到人了。

看着她平平静静的样子,晏宇凌忽地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请问姑娘…”

“她没事。”怡然即刻猜到了他的心思,没等他问出来就给了他答案。晏宇凌一愣,一时不敢相信他是否知道自己说得到底是谁:“我是说…”

“我知道,她没事。”怡然浅笑道,“嗯…阿宸没事。”

阿宸,那是晏然本来的小字。

晏宇凌松了口气,再度审视起眼前这个宫女来。差不多和阿宸一般年纪,薄施粉黛,一袭青色交领襦裙,大大方方的样子。可见阿宸是真心信任她的,否则不会把从前的名字也跟她说。

她的品秩应该很高,她挥了挥手,一众宫女就都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半刻也没敢耽搁。

怡然侧耳听着门在身后阖上的声音,又听着脚步远去,才款款一福:“公子请好好歇息,免得动了伤口。”

晏宇凌在榻上坐下,看着她走到案前执起药碗走过来,担心不减地再度问了一句:“她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怡然一边静静吹着药一边道,“陛下很疼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迁怒她的。若会,也就不会留公子一命。”

怡然自如地将药匙送到晏宇凌嘴边,晏宇凌眉头微有一挑,笑说:“我自己来。”

怡然还没回过神,整只药碗就已到了他手里,一饮而尽。这次轮到怡然挑了眉:平日里陛下喝药就痛快得很,把她指来这儿服侍,这位晏公子也痛快得很,这些东西她简直白学。

遂伸手把空碗接回来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沉了一沉,莞尔劝道:“奴婢能跟公子保证姐姐她现在没事、日后也不会有事,但求公子好好养伤便是、莫惹事端。这儿毕竟是宫里,如若公子非闹大了,陛下就难保护不住她,到时候奴婢也担待不起。”

“我知道了。”晏宇凌苦涩一笑,“我只是心急。”

怡然颌了颌首,起身规矩地一福:“奴婢告退。”

晏宇凌觉得有点别扭,凝神一瞬,终是在她出门前叫住了她:“怡然姑娘…”

怡然回过头:“公子有事?”

“嗯…”晏宇凌斟酌了一番言辞,笑道,“我一介游侠,劳姑娘照顾已多有愧。我妹妹是嫔妃,姑娘尚且叫她一声姐姐,又何必在我面前以奴婢自称?”

“嗯…”怡然也斟酌了一会儿,俄而改口笑说,“听公子的便是,只要公子日后不告我一状便好。”

晏宇凌不禁笑了。

之后的日子安安静静,晏宇凌知道晏然无事便放了心,他清楚这皇宫自己是闯不出去的,也不想给怡然惹麻烦。索性好好养伤,其他的日后再说。

然后他偶然发现…怡然这个表面严肃、在其他宫女面前颇有威仪的外表下,简直是一颗比晏然还童趣的心!

真不是他三更半夜去偷窥她,是她那晚值夜在他房里,他到了半夜醒过来,迷迷糊糊看到幔帐外人影晃动。

抬手轻撩开帐子,他看到怡然面上系了块黑巾,站在镜子前正看得开心。

晏宇凌顿时僵了。那是他们游侠夜行的用于隐蔽的东西,他都有些日子不用了,见皇帝那天是白天更用不着,只不过随时揣在身上而已…她从哪儿翻出来的?

但见怡然在镜子前自我欣赏得颇有乐趣,时不时还叉腰摆出一副霸气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怡然听到笑声回过头,讷讷地把黑巾拽了下来,黑巾下面,是她泛红的脸颊:“那个…公子…我…”

晏宇凌坐起身,忍了一会儿,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怡然再度笑了出来。

怡然愠怒。当了这么久宫正,头一回被人这么抓住笑柄,还当着她的面嘲笑个不停。遂将手里的黑巾狠狠一掷,摔门就出去了。

就摔门了怎么地!有本事跟陛下告状呀?看你妹妹答不答应!

怡然一边又羞又恼,一边还要这样给自己宽心。

所谓百感交集。

房里的晏宇凌笑意犹存地下榻拾起那方黑巾,本想搁下就算了,却被那股淡淡的幽香弄得心中莫名一软。

含笑收起,安心睡觉。

次日一整天,他愣是没见到怡然的面。想起昨晚的事,他问宫女说:“宫正呢?”

生气了?

那宫女回说:“宫正说身子不舒服,在房里歇着了。”

身子不舒服?

晏宇凌想了想,问她:“我能去看看么?”

那宫女一怔:“那…我去问问宫正的意思。”

“那算了。”晏宇凌一拦她,随口笑道,“当我没说,不必扰她。”

他毕竟是在大燕排得上号的游侠,院外那一干藏着的暗卫他兴许打不过也避不过,但院子里这帮宫女…不是问题。

傍晚宫女们用膳去了,屋里没人,他轻声一笑,一踏窗檐就闪了出去,半点动静也没有。院子里安安静静,他站在树上一手扶着树枝扫视了一圈,自己住的是正间,怡然是这群宫女里地位最高的,大约会在…

他的目光落在那间厢房上,微微一笑。

悄悄潜到窗下,窗户关着,只有一道小小的缝隙。他看见怡然背对着他,坐在案前,该是正在吃饭。

胃口不错么…

晏公子笑意了然。

怡然吃得正开心,蓦地觉出身后有人,猛然回过头去,晏宇凌就在她身后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