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凌望了望窗外仍在苦练的徐修,回答得很简单:“这世上,自恃过高的人多了去了。”

有道理,多少人一门心思活在自己的感觉里,只觉自己是最出众的那一个,必定能独占鳌头。却忘记了最简单的那一句“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怡然笑了,这道理她也熟悉得很。从前在宫里,三年一选家人子,每次总有那么几个心高气傲的,觉得自己势在必得——就连皇帝下旨不再选、只挑了几个进来让太妃选了赐给亲王的那次,都尚有不甘心的,一定要出一出风头。

这样的人,即便选进去也是活不长的,心浮气躁总不是个好事,沐雨薇就算个例子。

看来这条法则在江湖上也行得通。

天知道那天徐修是怎样地拼尽了全力面对压根不费功夫的晏宇凌。怡然在台下为他们数着招数,心说徐修你当着天下豪士的面好歹扛过一百招啊…不然我都替你丢人!

嗯?好像真有扛过一百招的趋势…

这边徐修步步紧逼着招招狠厉,那边晏宇凌只是一味地防。他心中自有他的盘算,一边招架着,一边听着旁边怡然激动地数数。

“好!”擂台下霎时涌起一阵欢呼,随着锣声一落,算是有了结果。

自是晏宇凌胜了,在怡然数到“九十九”的时候,他胜了。

明摆着是故意的…

他笑看向怡然,怡然白了他一眼:恁不给面子。

跌下台的徐修艰难地爬起来,看着台上的晏宇凌满是恨意,一跃身又上去要再战。

“徐修。”晏宇凌一声轻笑,“一场定胜负,这是素来的规矩。”

“怕是晏公子记错了。”徐修切齿道,“我知道的规矩…是生死之战。”

“那是我没杀你。”晏宇凌轻轻松松道,“就这样吧,再打下去你也赢不了。”

徐修的手紧紧攥了拳。岳凌夏,她为了眼前这个根本不在意她的男人断然拒绝了自己,那是他此生最失意的一件事。

他要报仇,一雪前耻。

但见晏宇凌长身而立,气息平平稳稳,莫说受伤,他是连一点疲惫都没感觉到。

短短的一瞬犹豫,徐修的目光落在一旁衔笑望着晏宇凌的怡然身上。

她从前是个宫女…必不会功夫。既打不过晏宇凌,杀她便是。

手一使力,一银镖直直飞过去。晏宇凌大惊,当即清楚那镖是朝着谁去的。要接已是来不及了,下意识地侧身一挡,臂上一阵剧痛。

台下一片惊呼。

“夫君!”怡然急忙跑上去,眼见晏宇凌臂上深深插着的那枚银镖,怒然看向徐修。

台下已是骂声不断,众人皆痛斥徐修行事不磊落,打不过便意图伤人妻子,简直丢游侠的脸。

晏宇凌面色白了一阵,冷汗冒了出来,他沉下一口气,竟伸手将那银镖直接拔了下来。

沾满血的银镖握在手里,晏宇凌淡看了一眼台下众人,运起内力,语声清晰地传入个人耳中:“冬至一聚,争第一侠之位虽是素来拼得你死我活,我晏宇凌却不曾在这台上杀过一人,今日…”他目光横向徐修间满是森然的狠意,直看得徐修向后退了一步,“这人要伤我妻子,我就留他不得。如有得罪,劳各位担待。”

这是要决一死战…

或许说不上是决一死战,晏宇凌如是有意杀他,他早就没命了。

“夫君…”怡然连忙拉他,看一看他仍留着血的伤口不无担忧,“算了…不必和他…”

不必和他置气,晏宇凌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江湖上,一般结了再大的仇也是恨谁找谁去,犯不着背后伤其家人。徐修会如此,可见其卑劣阴毒。他不怕徐修找他寻仇和他过招,却不能让他日后再找怡然麻烦。

否则后悔都没地儿后悔去。

大概在场的鲜少有人见过燕东第一侠如此动手。一闪身人以至徐修身侧,徐修忙不迭地出手应战。晏宇凌一声冷笑,受了伤的左臂动也未动,只右手伸了出去一拳对他两手。足下步履有致,或上前或退避,端的是一丝不紊,面色却冷厉极了。

徐修全然慌了神,只得一招招应付着,半点反击的机会也找不到。可他亦是存着拼死一战的心,他伤怡然是一回事,绝不会告饶又是另一回事。

岳凌夏…

他一想起这个名字心中就是凛冽的恨意。凭什么,晏宇凌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自己变着法地对她好,她还是一心只想着晏宇凌?

“卡啦”地一阵响。晏宇凌死握住徐修的小臂,就势一上步将他的胳膊扭到了身后,手上毫不留情地运了力。

众人听到的便是那一阵响、见到的只是徐修身子一震。他胳膊的骨头…已是被震碎了。

全然看不懂发生了什么的大概只有怡然。她看到的是徐修在身子一震后无可控制地跌倒在地,死死捂着胳膊,好像承受着无可承受的剧痛。额上大颗大颗地渗出汗来,他死咬着牙关,仍在怒视晏宇凌。

“今天我若不杀你,你还是会找我妻子麻烦,是不是?”晏宇凌叉臂站在他跟前轻问。

“你夺我心中所爱…”徐修恨然道。

台下一片惊奇。他们俩为了岳凌夏而生的恩怨其实鲜有人知,他们只知道徐修觊觎这“燕东第一侠”的名号不是一天两天了,却又完全不是晏宇凌的对手。

“我没夺你心中所爱。” 晏宇凌蹙着眉头指了指怡然,“我妻子就在那里,明媒正娶。除了她,我没爱过、也没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岳凌夏…”徐修痛得冷汗直流,紧咬牙关愤意不减,“为了你,她连看也懒得看我一眼…宁可回到梨颜楼去。你敢说…你曾拒绝得彻底、让她死心?”

“我拒绝得很彻底。”晏宇凌淡泊道,“那时我一心想找我妹妹,完全没有娶亲的心思,这事儿可怪不到我头上。”

“晏宇凌…”徐修强撑着站起来,一只胳膊全然不听使唤地无力垂着,“敢做不敢当,你简直枉为君子…一个为自己赎了身的歌姬,如若不是有人动了她又不要她,她如何会甘心回到梨颜楼去?”

晏宇凌简直要给他跪了…

“徐修…你这都是哪来的想法?”晏宇凌挑了挑眉毛,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我晏宇凌绝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如若当初碰过她,就算一时娶不得也会对她负责到底。”

“那你说…她现在去哪了!”徐修怒喝。

“…我怎么知道!”晏宇凌几近崩溃,“刚才是你说她回了梨颜楼,现在来问我她在哪儿?徐修你昏了头了不成?栗合一别之后我根本就没再去过煜都!”

台下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只觉这二人间有什么掰扯不清的宿怨,隐约知道关于一个歌姬的归属问题…可这又是什么跟什么?晏宇凌他不是娶妻了么?徐修你看上谁了你自己去找啊!你跟个有妇之夫在这废什么话!

正有人已耐不住性子要开口把徐修骂下来、好让人继续跟晏宇凌比试让大家一睹为快的时候,见这位晏夫人走了过去,抿了抿唇,声音轻轻地说:“徐公子…我知道你说的岳凌夏在哪儿,我也知道夫君委实没碰过她…”

徐修一怔,看着怡然深有不信任:“你知道她在哪儿?”说着一声轻笑,“我如何信你?这是你夫君,你自然是向着他说话。”

“徐公子你以为我这个侯夫人是摆设么?”怡然调整好自如的微笑,看上去竟有了几分气势,“宫里的皇后娘娘,是我夫君的妹妹,我却也叫她姐姐叫了十几年…如是夫君敢置外室,皇后娘娘向着谁还不一定呢。你说的岳凌夏我见过,明白告诉你,她死了,整个过程,夫君他一点也不清楚。”

怡然侧过身子不再看他,转向众人,一指徐修朗朗道:“他所说的岳凌夏,是煜都的当红歌姬。当年爱慕我夫君不成,便因爱生恨,竟要取其胞妹…也就是当今皇后的性命。她借一世家相助入了宫,不仅企图行刺当今皇后,更伤及了圣体。那时我还是御前宫正,这些事几分真假,诸位自己判断便是。”

怡然话说得很聪明。一口一个“当今皇后”,直让人觉得岳凌夏当时就是想杀皇后来着,全然不会多想一想那会儿晏然是个什么位份。

行刺皇后…单这一条,那女人就活该死了。也怪不得晏宇凌显得如此无辜——他确实是不可能知情,那个时候,他还和宫里没瓜葛呢。

怡然说完,冷眼看着徐修,晏宇凌也冷眼看着徐修,台下众人同样冷眼看着徐修。

徐修定了定神,森然道:“我不信…她一个女子,怎么有本事行刺当今圣上?”

怡然白了他一眼,理所应当地道:“那我一个女子,怎么有本事跟着夫君走江湖呢?呵…亏得你也知道她看不上你,你活该,就你这么狂妄自大又冥顽不灵的人,谁闲的没事看得上你啊?”后一句话说得显然是轻松打趣,底下的人都笑了起来,纷纷嘲笑徐修一厢情愿成了魔障险些酿成大错。

“不可能…”徐修瞪了怡然须臾,眼中蓦地再度腾起了杀意。足下刚一动,怡然身侧的晏宇凌却是先出了手,侧肩一撞将他抵在了台边的栏杆上,始终握着那枚银镖的手一使力,冷道了一句:“还给你。”

直刺心脏。

晏宇凌居然真的杀了他…怡然吓得浑身僵住。

晏宇凌浑然未决般地转向台下:“就一句话,打今天起,我夫人和我一起行走江湖。从前对我有仇的有怨的,来找我寻仇就是。谁敢伤她半分,我必定要他用命来还。”

他早就想着什么时候寻个合适的机会放下这句狠话给怡然换份太平,徐修刚好成了这个“机会”。

回宜膳居的一路,同路的游侠们都绕着他二人走;怡然格外的沉默,时不时觑一觑晏宇凌,始终不开口。

惊魂未定,她知道江湖上必定是血雨腥风,却没想到自己的夫君会下这样的狠手。

“怡然。”晏宇凌忽地一扣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一搐,冰冷极了。他一声哑笑,“你…别怪我狠。你说过宫里吃人不吐骨头,江湖亦是险恶的,该狠的时候手软只会是自己吃亏。徐修他…自以为是惯了,你跟他说那些道理根本没用。我今日如不杀他,他日后也许就会杀你。”

她无言作答,晏宇凌苦笑着抚上她的脸颊:“你信我,我从前从没这么狠过;日后也只为你才会这么狠。”

江湖,快意恩仇。也许游侠们多半都是为自己而活吧,他却有他要护的人。要护住这个人,他就不能对想伤她的人手软。

晏宇凌赢了,下注赌他赢的人赚得不多起码没赔;赌徐修赢的人虽然赔了,但本身也没人敢多下注,故而一笑了之;怡然输了一千两银子,不过晏宇凌早按五十倍的赔率给她了,不当回事。

宜膳居的小二哭得痛彻心扉,站在房顶上要往下跳…

没你们这么办事儿的…

听完了小二如此痛苦的原委,晏宇凌和怡然互相一瞪。

晏宇凌的意思是:你看你一时贪玩误导人家赌上了全部家当。

怡然的意思是:叫你非得赢…

旁边众人的意思则是:这边都快闹出人命了你们二位倒是想个辙劝劝别光顾着瞪眼啊!

“那个…小二…”怡然先开了口,赔笑说,“我没说过…他会故意输啊…”

“…”围观群众一阵怒瞪:这不是解释的时候吧?

“我押徐修是真心希望他能赢我好赚点钱,但是不是我去打啊…”怡然又说,仰头看着小二面色很是认真,“如果是我去打那必定是他赢,但赔率也不会这么高了啊…”

房顶上的店小二面上一片死寂。

“夫人…”连晏宇凌都听得面色发黑,拽了拽怡然,“你真的会逼得他跳下来的…真摔死也就罢了,这楼还不够高,摔残了痛苦一辈子。”

“哦…”怡然吐了吐舌头闭了嘴,略一思忖,又嚷了起来,却全然不是方才的“好言相劝”了,“有本事你跳!我告诉你!这楼不够高你根本摔不死,掉下来摔残了可够你受的!想摔死有本事到皇宫里去!辉晟殿够高!一准儿死得透透的不留任何活命机会!”

“…”众人一阵呆滞。

“…”晏宇凌扶了额头。

房顶上的小二却陷入了沉思,万一没死…好像真的会很痛苦。

可是没钱也很痛苦…

最后的结果就简单了,晏宇凌决定不淌这浑水,塞了二百两银子给掌柜的,让他把小二哄下来。

小二很开心、掌柜的松了口气、晏宇凌和怡然扬长而去,皆大欢喜!

离开栗合的路上,二人一同骑在马上,怡然犹是静默了一会儿,继而笑了出来。晏宇凌问她笑什么,她说:“好多在宫里没经历过的事,有趣。”

“…”晏宇凌一阵无语,“你是看徐修徐修死了高兴还是看小二差点跳楼高兴?”

“都高兴。”怡然笑得没脸没皮,“总之是比宫里有乐趣多啦。”

他们一路走过了大大小小地方、看遍了各式各样的风景。其实江湖也没有那么险恶,晏宇凌不随意惹是生非、不随意结仇,也过得挺平安。至于偶尔会因为行侠仗义而添了仇家…

他不怕,怡然也不怕。这是难免的事,不管他们是游侠还是锦都的贵族。

明争到底还是比暗斗让人心里舒坦得多。相对于宫里吃人不吐骨头,江湖上让你死也多半想让你死个明白。

是以怡然谈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很是轻松:“尽可能地逍遥去,非得把天下走个遍才好。哪天叫人寻了仇,一剑刺死我,我就当早早游览阎罗殿去了。”

“嗤。”晏宇凌轻笑一声,“没那事儿,你放心地跟为夫走天下便是,游览阎罗殿…谁敢伤你我就先让他走一遭。”

怡然不再意地耸一耸肩,笑笑说:“夫君你猜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怡然说:“我在想,等哪天咱不想走江湖了,就回到锦都去,把这些年的快意恩仇写下来,必定卖个好价。”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晏宇凌挑了挑眉,“可别,就你那点文采,别给文人丢脸了。”

“哎?怎么丢脸了?”怡然不服,“我可会讲故事啦…比姐姐水平强多了,在宫里的时候,阿眉就总缠着我给她讲故事。哎你说她现在和阿桓怎么样了?他们日后到底能不能成亲?若是成亲了,该叫她侯夫人呢还是叫阿桓驸马呢?”

那是在腊月,白雪皑皑的映阳。一匹骏马在桓州城外缓缓行者,所过之处留下两排脚印。马上的男子一袭黑色裋褐,女子也是一袭黑色裋褐,外面却披了一件洁白的斗篷。在她的前面,还坐着一个不过两岁的小孩,睁着大眼睛不住地四处打量。

夕阳之下,那女子不停地说着,留下一片笑语。男子始终只是微笑着听着,他的妻子好像总是话很多,对许多东西充满了好奇——记得初识她时,他觉得她是个在宫中多年、规矩齐全的女官,后来她不遗余力地一再颠覆了这个看法。

他想着想着笑出声来。曾经,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要不停地寻找几个妹妹了,如今有个这么爱说爱闹的妻子真是有趣,好像一切东西都永远是新的、永远值得探寻。他觉得,老天待他很好。

怡然也笑着。她曾以为,她这辈子也就是在宫中做个女官了,谁知突然来了个有着燕东第一侠之称的丈夫。她觉得,老天待她不薄。

说着笑着、走着闹着,这么过一辈子实在很好。江湖的路上,他们都不会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月光潮水的火箭炮啦啦啦啦…

252楚晗小传(上)

大燕朝隆庆十五年三月初三。

这一年,又是清明与上巳碰上了同一日。锦都城外西南的小山上,一片笑语欢声。城中少男少女出来踏青的不少,从达官贵人到平头百姓。

阳光和暖,清风拂面,偶有莺雀落在枝头上嘁嘁喳喳地叫着,为宜人的□添了一片欢歌。

两个男子随意地坐在山坡上一块相对安静的地方,一个二十来岁,另一个不过十五六岁。

二十来岁那人笑说:“清明,总是个有意思的时候。又是怀念先人、又是踏青游玩,悲喜交集。”

另一人颌首也是一笑:“是。听闻唐时,朝廷曾下旨禁止民间在凭吊后又去游玩享乐,也没什么用。其实现在这样挺好,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没有必要去左右。”

这不过是随意聊聊。他们都清楚,本朝是不可能禁了清明踏青游玩的,不为别的,当今圣上的父母仁宗贺兰於玠与云清皇后闵氏便是这样认识的,这使清明又添了一层美好的寓意。禁了?莫说当今圣上不敢,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日后也不敢。

当朝太子,贺兰宏晅。

又坐了一会儿,年纪长些的那人站起身来,往上下眺望片刻思索着笑道:“还不来,本王可走了。”

“哎,大哥…”太子急忙起身拽住他,“可别,谁知道那姜家小姐什么脾气,得劳大哥坐个镇。”

已封了淮昱王的皇长子蹙了眉头:“你是太子,让个贵女吓住?”

太子无奈地沉沉一叹:“母后这人…你知道的。”

淮昱王只好坐了回去。太子的不安也不是没道理,他们的嫡母就是姜家人,行事颇有些骄横,焉知她这侄女姜大小姐不是如此?

然则淮昱王又看了看他,好心地提醒道:“三弟啊…这位,你日后是要娶回去的…”

是,今日就是皇后让他借着清明先见见这位姜氏,他未来的媵妾。要来的却不止姜氏,还有他生母舒韶夫人的侄女赵氏。不过因着舒韶夫人的关系,太子与赵氏已见过不少面,没什么可担心的。

姜氏…他从心底抵触这个姓氏。

远远地见几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带着婢女走过来,仪态举止都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贺兰宏晅凝神看去。

最先到他面前的是舒韶夫人的侄女赵庄聆,盈盈向他一福,道了声:“两位殿下大安。”

后面才是那姜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和皇后的眉眼很有几分相似,亦是曼声道了句:“殿下大安。”

除了她们却还有一人,面容他有些熟悉,一时却又完全想不起是谁,该是很久没见过了。只见她微微抬眼打量了他二人一番,明眸眨了一眨,却是道了一声:“表哥。”

表哥?贺兰宏晅尚未想起是谁,淮昱王便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我说是哪家的姑娘这么眼熟,原是熙安翁主。”

肃悦长公主的女儿楚晗,皇帝亲封的熙安翁主。因着皇帝和长公主兄妹感情甚笃,待这孩子颇是不错,从她出生时就早早地下旨册封了,方圆百十余里的汤邑。

太子亦是恍悟,几人落了座,便听得楚晗带着两分不快道:“两年不见,两位表哥都忘了我是谁了,回去必定告诉母亲去。”

淮昱王闻言连连拱手赔笑:“翁主恕罪,不是有意记不得,实在是隔的时日长了。”

几句笑谈揭过不提。太子淡淡打量着面前的姜氏,姜氏只是垂眸静静坐着,时不时闵上一口侍女送来的花茶。

熙安翁主的目光在二人间一荡便笑了:“见了姜家的美人儿,表哥看傻了么?”

她说得随意,太子却即刻从姜氏面上捕捉到一丝冷意,遂是笑说:“什么话,我只是好奇,堂堂一个姜家嫡出贵女,母后究竟为什么非要把她送进太子府做妾,不好好地嫁人为妻。”

这话说得很是过分,端得有几分挑衅之意。姜氏惊怒交加地一抬头,对上了太子冷涔涔的双眸,咬着牙未敢辩驳。

眼看着气氛有些僵,淮昱王也不知怎么打这个圆场为好。是以听得那一声清清脆脆的“聆姐姐”时,淮昱王瞧着面前刚回来的这个小姑娘,简直觉得:救星来了。

是太子府的侍婢晏然,从前也是个贵女,因家中落罪到了太子府为奴,全府上下数她最没大没小。目下,刚玩了一圈回来的她从后面一下子扑到了赵庄聆背上,弄得规规矩矩正坐在那里的庄聆狠狠吓了一跳,反应了一瞬连连笑怪道:“愈发没规没矩,连个礼也不知道见,快坐。”

晏然犹自搂在她脖子上,一味地笑说:“姐姐快改个口,不许当着殿下的面说我没规矩,不然我又要挨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