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外面的一众宫嫔觉得奇怪,似乎只有静媛夫人喊得那样厉害,那样撕心裂肺。侯夫人那边…静静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最担心的自是晏然,她请旨进去陪伴怡然,太后准了。

殿里,怡然与她皆是浅笑吟吟。

她们早知静媛夫人的胎有问题,是以屡屡传怡然进宫,为的就是显得亲昵。如是没有今天这出,静媛夫人大概也会挑个合适的日子和她一起动了胎气,然后一起生子、将她的孩子换走。

本也算得个周密的计划,却耐不住她们先下手为强。

她在喝了一口茶后,长甲轻轻一弹,那杯中便有了麝香,她却没有喝第二口。

宫正司会查到两个杯中都有麝香,总不能是她自己害自己。

婉然…所有的嫌疑就都落到了她身上。

戕害皇裔,那么多人死在这上面,就连从前宠冠六宫的瑶妃都是。这个罪名,任凭她有天大的本事也背不起。

二人微微笑着,心底是按捺不住的凄意。

那天,她回了家,晏宇凌陡然松了一口气,焦灼不已地拉着她左看右看,才相信她确实没事。

“夫君…”她反握住晏宇凌的手,两只手都冰冰凉凉的,没有丝毫温度,“夫君…等孩子大一些,你带我走吧,我去跟你走江湖,不要做这个侯夫人了。”

这话她曾经也说过,却总有些开玩笑的意味,今日是实实在在的认真无比。她对宫廷,太厌倦了。

晏宇凌紧紧搂住她:“你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你要去哪儿我都依你。”

她直到生完了孩子,才听说婉然死了,杖毙。是晏然一直不敢告诉她,怕她出了闪失。

晏然是对的,即便此刻已过了多日,她仍免不了大哭一场。

婉然…那是她相识多年的姐妹啊,就这么被她一点一点设计着,没了性命。

她想,在江湖上,也许充斥着刀光剑影,但是一定没有这样的尔虞我诈吧。而一刀砍死一个人或是一剑刺死一个人…实在比这样慢慢算计着、煎熬死一个人要舒服多了,于双方都是。

一定要去和晏宇凌走江湖,这个想法在她心中越来越明确。

毕竟不是立时三刻就能去,走之前,她也还得照常过。她会时常进宫见一见晏然、偶尔也会见一见皇帝。

她发现皇帝待晏然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当真为了她愈渐不顾六宫。

刚刚有了身孕得封了昭训的晏然告诉她:“陛下说,想尝试着一心一意对我好…据说是跟咱未来的妹夫学的。”

凌合郡王,芷容刚订了亲的未婚夫。

她问晏然信不信,晏然反问她:“为什么不信?就算他只能做到一天,我也是舒心一天。第二天做不到了,不提这事便是,矛盾那么多干嘛?”

后宫…好像也只能是这样。

“我想跟你兄长去走江湖。”她说。

晏然笑道:“你跟我说过。”

“这次是认真的。”她抿一抿唇,“我想…一定和后宫很不一样吧,我更乐意去做燕东第一侠的妻子,比侯夫人强多了。”

晏然笑而不言。

她不知道,在她来见晏然的同时,晏宇凌去见了皇帝。

他直言说:“陛下,臣要接着走江湖去。”

皇帝面上登时划过厉色:“你娶了怡然走,现在又来毁约。晏少侠,朕事先倒不知道你也能行事这么卑劣。”

“不是臣行事卑劣…”他低低一笑,“是怡然的意思。她想离开锦都,从此跟皇宫再无瓜葛,想去看看江湖。”

皇帝微有一愣。

“所以…这关内侯…”

皇帝说:“侯位世袭,给你儿子留着好了。”顿了一顿,又道,“走可以,等你妹妹做了皇后。”

不是商量,他是要求他们必须留下来看着晏然受封。

这对怡然而言也算件好事。晏然登鼎后位,为人正妻,倒也值得一等。

但他们开始着手准备走江湖的各样行头——其实晏宇凌没什么要准备的,是两人一起给她准备。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穿上了裋褐1。

同样是交领右衽,穿上后和襦裙却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她对着铜镜看了看,伸出大拇指赞了一句:“姑娘,你英姿飒爽。”

晏宇凌在身后挑眉看她:这件裋褐是全黑的,也就是说…是件夜行衣。

于是他拿过黑巾从后面伸出手去围在她脸上,笑道:“姑娘,大半夜的,没人看你英姿飒爽。”

看着镜中面带黑巾的自己,她觉得黑巾下的面颊蓦地窜了热。晏宇凌从镜中凝视这样的她须臾,一声无法抑制的笑。

很久以前…也是因为这样的黑巾,他第一次嘲笑她,大半夜的笑道止也止不住。那应该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识。

怡然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他们正在想同一件事。

“讨厌!”怡然转身锤了过去。晏宇凌一躲,道了句“夫人恕罪”,就有力地搂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其实你这样穿挺好看的…”他在她耳边低低说,“不笑你了。日后走江湖,还劳夫人陪着。”

怡然咬了咬嘴唇,分明是她央他一起走江湖,听着却像是他理亏一般。

晏然终于受封了皇后。那日,是她最后一次入宫觐见,以外命妇——关内侯夫人的身份拜见皇后。

她看到晏然面上满满的笑意、还有身边执手的帝王。

她想,芷寒离开了皇宫、芷容有了凌合郡王,连身在深宫的晏然都获得了帝王的真心相待…

一切都很好,晏宇凌可以放心了、可以不用别别扭扭地被束缚在府里做这个关内侯了,她也就可以大大方方地不做这侯夫人了。

嗯,这回轮到她怡然痛快一把、好生在江湖上体会一把快意恩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妮妮菇凉的火箭炮!o(*≧▽≦)ツ

注释

1【裋褐】汉族民族服装的一种,多为交领右衽的及膝或略过膝的上衣配裤子,衣上系腰带,适合运动或劳作

据说完结不求作收人僧不完整…

求作收啊求作收

251晏公子和怡然(下)

燕东第一侠重出江湖了——这是近来江湖中头等的大事;

燕东第一侠携夫人一起重出江湖了——这是近来江湖中最令人瞠目的大事。

不是没有夫妻俩一起走江湖的,可燕东第一侠的夫人何许人也,参加过他们昏礼的都知道——没参加他们昏礼的一传十十传百也知道。

那是在宫里当了多年女官的前任宫正,据说礼仪规矩只比那些个贵女强,绝不会差。

让她在宫里她兴许如鱼得水,走江湖…这滩完全不同的水会不会淹死她?

可燕东第一侠这个做丈夫的答应了,旁人又还能说什么?

大燕东南的栗合,冬至时一年一度的游侠相聚,总是一场盛事。各路游侠都会赶到这里不说,一些怀揣着好奇心的富商或是学子也会来一睹为快。不说别的,单说这年年一争的“第一侠”就够有看头——当然,如今这四位,已经很有些年没被杀下去了。

此前的几年里,晏宇凌都在锦都未参加这盛会,自然也没得比武。从前年开始,有人嚷嚷着说:“他早就回锦都做他的晏家嫡长子去了,索性今天燕东的游侠们拼死一搏,争个新的第一侠出来。”

却是没什么人敢响应。

不是怕厮杀,只是这位燕东第一侠在江湖上名头太响、甚至响过了看似与他其名的其他三人。在不知会他的情况下把他换下去,开什么玩笑?这又不是朝中的官员撤换。

于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拖到了今天,燕东第一侠来了,还带着夫人…和儿子。

宜膳居栗合分号。

一楼的大厅里,气氛比往日豪气了些。平时总是文绉绉的富商和文人多些,但每逢这个时候,各路游侠齐聚,其中不乏来得起宜膳居的人,所以这儿就从一个文人雅士相聚的地方切换成了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馆子。

晏宇凌从前是这里的常客,又因为偶然出手救了这里掌柜的的命,全店上下一直对他奉若神灵——也因为这个原因,在救了掌柜的之后,来了几次他就不敢来了。

这次会再来,当然是为了怡然。他住得随意一些不要紧,却不能委屈了妻儿。

“晏公子。”小二迎了上来向他连连作揖,还是几年前那人,和之前一样友好,“老没见您了,我们掌柜的年年念叨。”

晏宇凌回以一笑,伸手把银票塞给他:“事先说好,该多少钱我照付。若再跟从前一样,我还换地方。”

小二闻言连忙应道:“诺…诺!听您的意思。”

总不能生把人赶走,掌柜的若想不收钱还不容易?总有法子退的。再不然,等他离开栗合之后设宴请一众游侠吃一顿,就说是他晏宇凌请的。

小二这么琢磨着,拿定主意决计不能收这个大恩人的钱,“铛”地一声,一白物从他迅速眼前飞过,直钉在旁边的柱子上。

“二楼雅间我包了,其他人给我赶走。”一人轻摇着折扇走进来,一袭浅色直裾,端得是书生模样,却又是桀骜不已的神情。那白物显是出自他手,小二也是见惯了这种事的人,拔下来一看,居然是张叠好的银票。

好内力。小二暗叹了一声,却见那边正上着楼的晏宇凌停了脚步,轻笑一声回过头来:“徐少侠,别来无恙。”

“呵,燕东第一侠。”那书生仿佛刚看见他,笑声中却蔑意暗含,“真是许久不见。我头年说要战你第一侠的名号,你来年就没了踪影,实在胆小得可以。”

晏宇凌神色一凛。

许久,却见他继续向上走去,一壁走着一壁笑道:“现在不是下战书的时候,上面的房,有劳少侠让我一间。”

那书生声音厉然:“我若是不让呢?”

晏宇凌笑回过头,睇了小二一眼,又对那书生说:“抱歉,钱我先付的,该说是我不让才对,要么少侠把钱还我?”

“还你就还你。”那书生冷声一笑,手腕一抖,又是一白物飞出去,必定又是一张银票。

但见这边晏宇凌的手在夫人腕上一摸,也是一物掷了出去,“铛”地一响,也将那银票钉在了柱子上。众人听得一阵散珠落地的声音,方知他是从夫人手上扯了个手链下来。

当即便有人心下暗恼,心说这一场晏宇凌算是输了。纵是眼疾手快挡回了那银票,可耐不住人家那银票是张纸,他这边的珠子好歹是个硬物。

晏宇凌好像全没意识到这一点,携着夫人的手就上楼了。

这边徐书生全没料到他出手能这么快,很是愣了一愣,余光瞥见望着那银票满是慌张的小二,不耐地皱眉道:“怎么了?”

众人也都看过去。

小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那张银票“摘”了下来,连同一根细线一起“摘”了下来。

厅堂里一阵愕然不已地倒抽冷气之声。

敢情…晏宇凌压根没用那珠子,是用里面串珠的线毫无偏差地将那银票钉进了柱子里。

这才叫好内力…

燕东第一侠与自诩“燕东第一武书生徐修”在宜膳居的这一次过招一夜间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都激动极了:当年那个要挑战晏宇凌的徐修还没忘了这茬?还来叫板了?然后当众吃了瘪?

好戏啊!

大小赌场里都开了赌局,赌今年冬至过后,“燕东第一侠”之名会花落谁家。

两个时辰,赔率到了一比五十。

宜膳居里,怡然笑眯眯地将银票递给小二:“帮我去下个注,赌那书生赢。”

“哦…啊?”小二应了一声惊觉不对,望向她身后不远处正温着酒的晏宇凌,晏宇凌一笑:“去吧。”

小二傻了,没听说过自家夫人押对手赢的,他自己居然还答应了?

怡然瞧了瞧他的神色,衔笑解释了一句:“这么惊讶干嘛?赔率都一比五十了,我押他赢能赚几文钱啊?万一徐公子赢了就是翻五十倍哎…”

“…”小二再度愕然不已地看向晏宇凌,他一点头:“去吧,夫人赢了钱分你两成。”

“…”这都什么事儿。小二转身离开照办,打开银票看了看:一千两…如今的游侠太有钱了,嗯…如果翻五十倍就是…五万两?!

大侠我们做朋友吧!

小二一拍脑门明白了:晏宇凌要输还不容易?赢五万两银子回去继续当关内侯,他横竖不亏啊!

当下匆匆回房,拿了积攒多年的银子出来,全押徐修!

怡然阖上门,迈着步子走到案前坐下,笑吟吟地问晏宇凌:“夫君怎么想?”

“当然是不想夫人亏。”他衔笑饮尽了一盅酒,问她,“你给了他多少钱?”

怡然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一千两。”

“哦。”晏宇凌又喝了一盅酒,接着从袖子里取了一沓银票出来,粗略地点了点,推给他。

怡然看了看:“什么意思?夫君也要去下注。”

“不是,这是五万两的银票,先给你。”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放心地赢徐修了。”

“…”

之后的几天里,怡然每天端着热茶站在窗边,笑看着在院子里练武的徐修,时不时感慨一句:“夫君你看,他真有毅力。”

这边晏宇凌不是在喝酒解闷就是在逗儿子玩,听到怡然这么说就会一声长叹:“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说他要是不练,输了也就输了;天天这么练着还输,多丢人啊…”

怡然偏过头来:“他输过你很多次么?”

晏宇凌面色黯黯地告诉她:“最多过不了一百招。”

“…”怡然不由得再度感慨,“真的很有毅力!”

仔细一想,她却不由得好奇起来:“你怎么得罪他了?弄得他非赢你不可似的,那天我看他那眼神简直…”怡然咬了咬牙,“就像你杀了他爹似又非礼了他娘似的。”

晏宇凌淡淡抬了抬眉:“怎么你连这便宜也要占?”

“…”怡然一阵尴尬,她真没往那儿想。又摇着晏宇凌说,“快说快说,怎么跟他结得这样的深仇大恨,我好奇。”

“嗯…”晏宇凌斟酌了一番,“先说几个前提…那整件事情是他们一厢情愿,其实我半点没那个心思,你不许生气。”

“嗯,不生气。”怡然重重点头。他和徐修结怨的时候,还不认识她呢,她生哪门子气?

“那个…他觉得我抢了他的心上人。”

…啊?怡然一讶:“他…他的心上人?谁啊?”

“煜都的一个当红歌姬。”晏宇凌的神色有些无奈,“其实就是我救过她一次,她就一路找我到栗合…我没答应她,徐修却看上了她,不过…她似乎没答应徐修。”

好生有趣的爱恨情仇,怡然听得大是激动:“你详细说说…那歌姬叫什么?哪里人?长什么样子?现在如何了?”

“煜都歌姬嘛当然是煜都人。”晏宇凌无奈笑道,思索了片刻一一作答说,“长什么样子我记不得了,现在如何我怎么知道…叫岳凌夏。”

“啊?!”怡然猛地惊住。

怡然也认识一个叫岳凌夏的煜都歌姬,是宫里曾经的莹才人。她在时出了不少事,最后因为弑君被赐死。

先前的种种宫闱斗争怡然都已记不清,她印象最深的是,岳凌夏似乎变着法地想要晏然的命,简直视取其性命为己任。对此,晏然不知为何,她更加不知。

今天…好像突然明白了。

嘴角搐了一搐,怡然没有再问,只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这世界委实太小,这都是哪门子恩怨情仇碰到了一起?

冬至那天,赌场里对于徐修与晏宇凌间一战的赔率已经上升到了一赔一百。这让怡然觉得奇怪:总要势均力敌才有得打,这样人人都知的实力差距…徐修他哪儿来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