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萧一瞬从睡眠中醒来,见人是张曦君,心下怔了一怔,恍然忆起前因后果,再见张曦君神色,心知自己反应过度,眉头一皱一计上心,伸出一手把张曦君腰肢一拦,再一个翻身即将人压在身下,脸也随之埋进粉颈摩挲了起来。

心下忌惮尚未褪去,就被亲昵的压在身下,张曦君正有些不明之时,那一半天一夜冒出的胡渣轮上胸口处柔嫩的肌肤,叫她脑中一时空白,只顾得连连躲闪,不时发出一声本能的轻吟。

齐萧见状,却像是喜欢上了这样的戏玩一般,喉间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后,愈发用胡渣往最柔嫩的地方移去。

如此,前一刻还是冷峻对峙,这一刻已是一室暧昧。

就在这时,在内室竹帘外等候多时的徐虎听到动静,连忙疾步走入禀告道:“王爷,河间王世子已过府多时,有要事欲以王爷相商。”

徐虎已过弱冠,正是血气方刚,又处话题荤素不忌的军营,故而虽未娶妻,却早已知晓男女之事。此时他话刚一说完,就发现帷幄内情况不对,但想起齐萧不好女色,对府中女眷在极少数的亲昵中,也是夜里的一个来时辰便是离开,何尝有眼下这闺中乐趣之景,还是青天白日的混迹帷幄?他当即便是一怔,须臾反应过来,黝黑的脸上一红,连忙单膝下跪道:“属下该死,惊扰王爷夫人!”

听得徐虎告罪之言,张曦君立时大窘。

齐萧却意态闲闲,见张曦君白皙的脸孔一片潮红,配着一头散在枕间的乌发,显出一种别样的娇媚,心中一动,看着那红滟滟的脸上最嫣红一处,就想起昨夜被咬破的嘴角,还有那唇齿相交的感官,不由地低头就向那红唇吻了下去,却不及触上,头突然一偏,落在紧抿成线的唇角。

眼见齐萧低头吻来,张曦君亦想起昨夜那个彼此皆是生疏的交吻,心中蓦然一跳,就紧张的死死闭上眼睛,却不想那个本以为落在唇上的吻,在唇角蜻蜓点水的淡淡划过。

张曦君诧异睁眼一看,齐萧已从她身上下来,神色恢复以往道:“我知道了。”仅淡淡一句,便吩咐备盥洗之物以便起身梳洗。

徐虎应声而行。

张曦君恐阿杏她们见到一室暧昧景象,顾不得只着一身凌乱的中衣,也顾不得齐萧一面着衣一面好整以暇的打量,连忙取了架上鹅黄外袍披上,又替齐萧整理同样凌乱的中衣。

齐萧任其为之披上一件沐浴后的外袍,听着帷幄外急匆匆的脚步声,漫不经心的莞尔赞道:“不错,比以前利落多了。”说罢转身,撩帷而出,盥洗不提。

彼时已是午后,府中侍女早已于今晨随陈王氏回王家,一个倘大的王府除了阿杏竟再无侍女。如此之下,张曦君少不得从旁服侍一二,但见齐萧慢条斯理的梳洗着装,全然无半分他人等候的着急,浅浅的笑靥浮上脸颊,齐藤乃王氏外侄,所来必是为齐萧悔婚一事,而齐萧如此地不慌不忙,想来事情真如齐萧昨夜所言——无碍。

如此一番收拾完毕,张曦君带着阿杏恭送齐萧至大厅外,见他携徐虎走出院子,方转身进了大厅回到内室。

大半日未食未饮,她早已饥肠辘辘。待坐到外间临窗塌下,她正要差阿杏去小厨房备些吃食,不料徐虎去而复返,神色微急道:“夫人,有人来访,王爷让您速去!”

第六十章 真假(上)

当世男女大防虽不严苛,却也不会任女眷接待男宾,尤其是深宅大院之家,如此来人必定是女子。然而,饶是张曦君初闻徐虎所禀,心下已隐隐猜得访客来历,但对来人是凌云郡主仍然始料未及。

徐虎见张曦君闻言一怔十分理解,毕竟他方才得知凌云郡主来访时,也是震惊非常,实在难以理解凌云郡主在被拒婚后,居然这样大而无畏的找上府来,还指名点姓要见齐萧,这即使是在民风更为开放的统万城,被拒婚的女子也不敢如此找上门,何况一位长于京中的金枝玉叶?不过此刻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他见张曦君低着头半晌不语,心中着急大有闯入势头的凌云郡主,又念及齐萧吩咐要对之礼遇,忍不住催促道:“君夫人,您要属下带路么?”

听到徐虎隐晦的催促,张曦君打住思绪,抬头问道:“凌云郡主可有说来意?”

没想到张曦君不答反问,徐虎心中焦急,不假思索就道:“凌云郡主要求见王爷,不过已被属下拦住,但是只怕拦不住多久。”言外之意,就是让张曦君速随他去。

张曦君听出个中之意,却不理会只是吩咐道:“既然拦不住就别拦,告诉她王爷现在有客,半个时辰后接见她。”

话未说完,徐虎立马一脸为难道:“夫人,王爷的意思是让您去,他应该不会见凌云郡主。

张曦君从坐榻上起身道:“我知道,你按我意思去做就可,绝不会让你有违王爷之意。”

见劝不动张曦君,又无法架了人去,徐虎心中无奈,但看张曦君一派信誓旦旦,心想她应该不会托大。只好依言而去。

阿杏还不知道齐萧悔婚之事,心下正极不见待凌云郡主,她一见徐虎撩帘退出内室,就不由得小声嘀咕道:“哪有要成婚的女子,这样往未来夫家跑的。”

张曦君心里思索着旁事,也未去约束阿杏的话,只略摇了摇头,便走入里间更衣梳妆。如今府中没有侍婢,她和阿杏皆不善于梳头,而华丽的衣饰往往需要配以嵯峨高髻。如此与其做一身繁复奢华装扮,不如反其道行之。于是舍弃昨日陈王氏为她备的几套奢糜宫装,选了来时路上寻得的一套衫裙。上为一件藕色对襟大袖衫,下为最常见的素色条纹裙,腰间一块青色帛带做了束腰,一身衫裙虽是寻常,却胜在清爽。倒也正合这炎炎夏日。而既然如此选择衣裳,头上自也仅随意挽了一个简单的矮髻,不用任何发饰,也不上任何脂粉,皆以清爽简单为宜。

待这一切妥当,张曦君撩帷而出时。已是小半个时辰后,徐虎正着急的地在外间来回踱步。他一见张曦君主仆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夫人。您出来了!”

三年下来,徐虎已过弱冠,又受齐萧影响,性子越见沉稳,少有眼下模样。看来对凌云郡主需要以礼相待,张曦君心里默道。微微颔首,带着阿杏让徐虎带路。

襄武王府占地广阔,却适逢夏日午后阳光毒辣,又一日未食未饮,如此一路急行,张曦君不觉脚步虚软,热汗涔涔。

阿杏见了,不由心疼道:“夫人,右面有个六角凉亭,不如到里面休息一下。”

徐虎走在前面,未见到张曦君有异,故而一听阿杏的话,立即手指前方回头道:“从水榭这转过回廊就是了。”

来此不过两日,一日在府外,一日在昏睡,对府中自不熟悉。此时听得徐虎所说,张曦君驻足抬眸,手执纨扇齐平眉间一望,却见前面回廊转出两名侍卫跪挡在水榭入口,后头凌云郡主带着两名婢女,神色倨傲冷然的令侍卫让开。

见此,张曦君不由眉头一皱,以昨日凌云郡主对众人的应对来看,她不应该如此没耐性的横冲直闯,难道…凌云郡主是私跑出来的?

一念甫过,凌云郡主已朝过望来,她一见徐虎带来的人不是齐萧,而是张曦君,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微微扬起下颌,目光远远睨视徐虎,神情傲然道:“王爷呢?”

昨日还有一些交谈,居然却如此无视自己,看来凌云郡主是在意这桩婚事,也在意齐萧,而来次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这样一来,事情也好处理多了。

张曦君心思一番转动,见徐虎一脸为难的看向自己,这便朝他安抚一笑。

徐虎算得上是齐萧亲信,难得他有事相求,自要与他结善。再则此事乃齐萧吩咐,她本就要妥善处之,眼下也不过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一瞬想毕,张曦君让自己打起了精神,拂开阿杏搀扶,轻步越过徐虎,步履款款的朝过走去。

“让凌云郡主久候了。”如今齐萧已认下襄武王尊称,她自然也是侧妃之尊,不过出于凌云郡主不同一般皇室宗亲女子,张曦君依然施了半个礼,方笑意盈盈的看向凌云郡主道。

凌云郡主望着一派仪态大方,俨然女主人架势的张曦君,再一想她昨日的隐忍谦卑,目中皆是复杂神色,一时间愤怒、不甘、鄙夷、厌恶的情绪一一闪过,良久才冷冷道:“君夫人,本郡主不是来见你的。”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跟随在侧的阿杏闻言愤然,张曦君却似不以为意,笑容依旧道:“郡主说笑了,你来此不是见我又是见谁?而接待女客也是我的责任。”说罢笑容一敛,冷淡吩咐道:“过府就是客,凌云郡主更是贵客,还不快领凌云郡主进屋坐。”

留值府中的侍卫尽是齐萧亲兵,听令于齐萧,然当下特殊,皆窥向徐虎。

徐虎哪会不同意张曦君之意,立即向侍卫示意听令。

两侍卫这便听令起身,挡在凌云郡主面前道:“郡主,这边请。”态度强硬,不负方才顾忌。

被无视的拦住,凌云郡主不怒反震,不敢相信这些看似不是普通侍卫,极其可能是齐萧亲兵的侍卫,居然听令张曦君,又念及种种传闻,目中顿时升起深深忌惮与敌意。

张曦君仍是不以为忤,重新微笑道:“当然,凌云郡主既是贵客,等王爷忙完,说不定会与一起款待郡主来访。”

前面有持刀侍卫威胁,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硬碰?只望张曦君所言非虚,否则…凌云郡主眼睛一眯,警告的看了张曦君一眼,转身拂袖而回。

见凌云郡主被劝回去,徐虎松了口气,随即又一想张曦君的话,忙是说道:“夫人,王爷应该不会见她的。”

张曦君轻摇纨扇,看向徐虎微笑道:“我并未说王爷一定会来见她。”言罢,不再看徐虎一脸吃惊的模样,带着阿杏跟上凌云郡主而去。

少顷,回到待客大厅,张曦君毫不犹豫的快步走上主位,似未觉凌云郡主神色有异一般与她分宾主而坐。

一时茶过三盏,骄阳已渐染红色,凌云郡主难按心下浮躁,愤然起身,怒目相对,“王爷呢!?”

第六十一章 真假(下)

许是真有些腹饿,喝着煮沸的热茶,她竟想起蜀地的茶粥,张曦君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凌云郡主歉意一笑道:“王爷也是还有要事在忙,而现在天色已不早了,郡主独自在外恐有不好。若郡主真有要事告之王爷,不如由我代为转告。”

看着张曦君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耳听这一派虚应之词,凌云郡主饶是再心急失去方寸,也知张曦君在应付她,心中怒气一炽,却是无法发作,她只得双手狠狠一握,看着张曦君,强压怒火道:“我要见王爷!”说罢收回目光,走出席案之间,带着两名侍女毅然决然而去。

“凌云郡主,还请留步!”张曦君轻声一唤,果然见凌云郡主置若罔闻,她随即站起身,走下大厅基台,看着已走至门口的凌云郡主复道:“郡主何必执着,王爷若是要见你,又岂会让我来此?”

凌云郡主闻言背影一僵,继而挺直脊背,逶迤着水红绣金牡丹纱裙施施而行。其后一名侍女快行数步,恭敬撩起门口竹帘。

张曦君见状轻叹一声,语气却是陡然一凛道:“而且我也不会让你见到王爷!”

话音甫落,只听“铿”地一声,门外两名侍卫拔刀相交,挡在门前,一切意味不言而喻。

凌云郡主倏然转身,蔑然道:“你不让我见到王爷,我就见不到了?”说着,神色急剧一冷,“凭什么?不过一介寒门女子!”

张曦君轻摇纨扇,语笑嫣然的接话道:“就凭我是王爷名正言顺的侧妃,更是王爷至今为止最为宠爱的女人。”话停了一停,“而你凌云郡主,对于王爷来说。什么也不是。”

一言截中软肋,凌云郡主脸色顿时一沉,却不及言语间,左右两名侍女厉声喝道:“大胆,竟敢对郡主无理!”

不过护主心切,张曦君心下一笑置之,看也不看那两名侍女,只以眼神示意阿杏勿与争锋相对,随后扬声唤了徐虎带两名侍女下去,又挥手遣了阿杏暂时退下。肖想片刻。倘大的大厅里鸦雀无声,只剩张曦君与凌云郡主默然对峙。

凌云郡主率先开口,冷冷问道:“你想做什么?”

张曦君淡然一笑。道:“不过是不想让下人听到一些不该听的。”

凌云郡主看着眼前这张笑得无害,皎净似秋月的清丽脸孔,明媚的美眸微微一眯,她睨眼蔑视道:“说吧,如何才肯让我见王爷。”

张曦君摇扇轻笑一声。神色骤然冷了下来道:“看来郡主还是没听明白,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见他的。”

见张曦君言语非虚,凌云郡主脸色一变,瞬间又恢复以往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他?就凭你说的王爷不想见我?”话蓦然一顿,复又讥讽一笑。“还有你是她最宠爱的女人?”言罢,不允张曦君辩驳之际,她话语一分分冷下去道:“别忘了。王爷若真是不愿见我,又怎会允我进府?而男人一向喜新厌旧,你的宠爱又能维持到几时?”

张曦君泰然微笑道:“郡主,王爷为何会允你进府,你我二人心知肚明。无外乎因为你是王家人。”说毕,看着凌云郡主发僵的脸色。她漠然视之的继续说道:“至于我的宠爱能维持到几时?我相信将来无论齐萧再遇到什么样的女人,会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只会是我!”她一边说一边徐步上前,说到这里,脚步一停,定定地看着一步之外的凌云郡主,一字一顿铿然补充道:“当然,从今往后他也不会再有其它女人,不论那个女人有多尊贵仰或多美丽!”

一反温婉示人的一面,不仅直呼齐萧其名,还自信满满又野心勃勃的表示对一个男人的占有心,而这是一个与之对等的妻子方可言语的,同时亦是天下大多数妻子不敢表露之言。

凌云郡主听得一怔,不敢相信一个出身寒门,来自乡野的民间女子,居然有如此的气势,如斯强硬的胸襟,更大胆奢想齐萧的正妃之位,并且意有所指的告诫她!

见凌云郡主一时怔住不语,张曦君心下莞尔,看来与齐萧做戏并不是全无益处。

凌云郡主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冷怒道:“好大的口气,一个出身寒门的女子,竟敢肖想正妃之位!”

张曦君淡淡反问道:“若是换做以前,他有妻有子,我自是不敢如此作想。可如今谢氏已不是他的妻子,而我也已成了他的侧妃,他又无正妃。如此,我为何不敢想?”

凌云郡主嗤之以鼻的冷笑道:“京中名媛淑女繁多,出身样貌性情皆是不差,难道还不足以堪任王妃?”

张曦君也不反驳道:“她们当然堪任王妃,不过…”微微一停,话锋一转,“身为她们中佼佼者的凌云郡主都被拒绝了,我想在我成为襄武王妃之前,他不会再挑她们任何一位成为正妃。”

虽是知道张曦君已知自己被拒婚一事,但冷不防她这样当面揭露出来,凌云郡主娇艳的脸上一白,眼睛死死的瞪着张曦君,胸腔大幅度的上下起伏,口无遮拦的勃然大怒道:“不错,齐萧昨日是拒婚于我,可你不要忘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就算他今日不娶我,假以时日以后娶另一个与他有益的女子,而这绝不是你这样一个出身寒门的女子能带给他的!”

见凌云郡主终于陷入自己的话中,只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讨论此类事情,张曦君心下有种莫名的怪异,不过面上依旧从善如流道:“我正是清楚齐萧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深知只要他现在不迎娶你,将来也绝不会迎娶任何世家女子为正妃。”

说完,见凌云郡主震诧不解,张曦君微微一笑又道:“王爷虽出身宗室,却是以行伍起身,与寒门武将无异。更可谓其中的佼佼者,也因此深受广大寒门武将的拥戴,这可说是他背后最大的一方助力。不过他想更进一步,则需要朝廷的人脉,也需要氏族相助,而与氏族之首的王家联姻,这无疑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捷径。可是郡主视乎忘了一点,王爷十余年的戎马生涯,虽与寒门武将无异,但他毕竟不是寒门出身。而郡主您是王家最尊贵的嫡女,非当年嫁于齐萧微末之时的谢家一支没落嫡系女。如此,你们的成婚不会被看做寒门与氏族的联姻。只会被看做是王家女又一次与齐氏皇族缔结姻亲。这样一来,齐萧固然会得到王家背后的氏族势力,却也同时会失去背后广大寒门武将的支持,而这般舍本逐末的事齐萧岂会愿意?”

答案显而易见,张曦君也未想等凌云郡主回答。于是她便自得意满的浅笑道:“如今齐萧拒绝了与王家联姻,却依旧对郡主以礼相待,必是不希望与王家有交恶。若将来她再娶其他氏族女子,可算是打了王家的脸面,他自不会如此而为。”言毕,她慢慢敛下笑意。神色重又一冷道:“所以,不论是为了齐萧,还是为了我自己。今日我都不会让你见他!”

“为了你自己?”凌云郡主一身气焰在张曦君这番话中渐渐湮灭,她似受不能与齐萧共结连理而神思恍惚,无意识的随口呢喃重复道。

看着神情恍然的凌云郡主,张曦君心知还差最后一击,她掷地有声道:“不错!”

语声猛然一凛。惊回凌云郡主心神,怔怔望向张曦君。

“凌云郡主。”见凌云郡主回神看向她。张曦君凝目直视道:“你昨日才被拒婚,今日就胆敢冒着世人对你的诟病,家中长辈的责罚来此,还非要见齐萧不可,必是有备而来,说不定你就有说服齐萧应承婚事的办法,这样世人闲言碎语也将不成问题,家中长辈更不会因此责备你。”言至此处,忽然想到一前一后同来的齐藤和凌云郡主两嫡亲表兄妹,她迟疑了一下续道:“甚至你的只身前来,还有可能是在家中长辈某种默许的情况下,这样你说服齐萧应承婚事可能性更高,我自然不能让你见到他!”

凌云郡主神色遽然大变,看着张曦君的目中陡升忌惮,许是意识到反应太过,旋即怒声挑衅道:“依你所说,齐萧就算不会娶一个氏族女子,也绝不会立一个七品武将之妹为正妃!”

张曦君眉头一皱,看来果真说中了,如此不得不尽快打发凌云郡主离开。

心中意定,张曦君随之上前一步,手扣在凌云郡主肩上,趁着对方诧异之际,在她耳边逐字逐句道:“假使以后非我力所能及,齐萧仍另娶一寒门之女为正妃,我不会再向对谢氏那般退让,我会成为他身旁的一株木棉,与他根叶相缠,一起分担风雷,共享阳光雨露,让他在心中认同我是他的妻子。”如誓言的话一落,随即拂袖松手,声音冰冷如霜道:“而试问一个妻子,一个深慕丈夫的妻子,又怎会让一个眷念自己丈夫的女子去见他呢?所以,凌云郡主还请回吧!”说完,立马决然唤徐虎送客。

凌云郡主到底还是云英未嫁的闺秀,被这样的一说,心中羞怒难当,也许也是受张曦君先前一番话影响,自知与齐萧成婚无望,终是为驳斥态度强硬让她离开的张曦君,颓然地同徐虎走出厅堂。

看着凌云郡主离去,张曦君吁了口气,疲乏地揉着额际,正要扬声唤阿杏,冷不丁身后传来竹帘被撩起的声响。

“王爷!”张曦君一惊,立马回头,只见左面一小间门口,齐萧从里面走了出来。

齐萧闻声顿足,看着一脸惊讶的张曦君,眼中掠过深深的笑意,嘴角也噙着一丝自得的笑意,他低低的笑了,“你说的是真是假?”

第六十二章 流言

张曦君的那一番话,齐萧不论认为是真或假,都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但他拒婚一举却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本以为齐萧和王家联姻后,二皇子身后多了西北大军支持,储位已成囊中之物。孰料齐萧临时变卦,以边关未宁为由,婉拒王皇后指婚懿旨,其独子又被接入外家暂住,不由让人怀疑齐萧改为支持大皇子为储。如此,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储位之争,再次变得扑朔迷离,京中局势越发混乱。而因立储纷争抱病在榻的元熙帝,却在这个时候渐是康复,传旨上朝。可是,就在临朝的第一日,在文武百官众议立储之前,元熙帝于一番病后感叹,决定在众子中选取一位代为祭祖。

元熙帝活至成人的皇子共有三名,大皇子乃谢贵妃所出,二皇子乃王皇后所出,三皇子却是一名出身女官的宫妃所出。彼时在重出身的王朝后宫,自是子以母贵,又兼之代天子犒军若有被立储的意味,那代天子祭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是,百官一听元熙帝此言,皆不约而同的忘了母族卑微的三皇子,纷纷在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举荐,使朝堂又一次陷入争论不休的僵局。但谁也没有想到,在近日朝堂上一直保持沉默的齐萧,会突然位列而出,力荐三皇子祭祖,更没想到是元熙帝一听,当即允了齐萧所奏,决意命三皇子代为祭祖。

场面急转突变,满堂哗然,直至下朝,尤对齐萧支持三皇子百思不得其解,毕竟毫无母族势力的三皇子,想要为储君不仅需要军中支持,也需要广大氏族的势力相助。然一想本已病重的元熙帝突然临朝。而对立储态度模糊的齐萧转而支持三皇子,一众人等不由猜测今日之事,乃元熙帝与齐萧事先谋定好的。如此也就难怪齐萧会婉拒王皇后指婚,又在独子暂居外加后并为支持大皇子为储,原来这一切都是受令元熙帝属意。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又或许是有人推波助澜之举,使以上种种不过一夕之间传遍京师。

于是一时之间,齐萧一心为国只忠于今上的英风亮节,一如犒军那日他号令三军的效忠誓言,一起深入人心。

然而。也就在齐萧赢得满朝清流、三军将士、黎明百姓一致推崇之时,关于张曦君被西南叛军劫持月余之久的流言不胫而走。

天下之大,总不乏好事之徒。更不乏心怀恶意之辈。同时,丑闻闲言总是被添油加醋的广泛流传,而京中又是流言传递最快最广的地方。

如此之下,不几日京中街头巷尾到处风传,张曦君被前西南叛军首领劫持。而前西南叛军首领王成性好女色。大众隐有所闻,张曦君又曾是齐萧宠妾,并以寒门出身跻身侧妃之位,与出身名门且孕有一子的谢氏平起平坐,不难想象其美貌如何。如是,一个性好女色的莽夫。一个敌军的美貌侧室,岂会不让人浮想联翩?

与此之时,也有风传张曦君之所以未被王成得逞。是因为一个两年多前投靠王成的男子相救。此男子文武双全,相貌英俊,计谋出众,曾帮王成设计,使朝廷平叛大军全军覆没。从而一跃成为王成军师。而最初张曦君便被此人劫持,二人孤男寡女相处良久。直至齐萧大军攻来。同样,一个年轻英俊的才子,一个青春少艾的佳人,自也让人臆测纷纷。更甚至有传,此人正是因为张曦君偷偷放走,才会至今下落不明,不在齐萧所俘的叛军余孽之中。

齐萧离京的日子,定在六月二十三日,犒军的十五日后,张曦君自是在府中深居简出,等待离京之日。如此,在齐萧有意封锁流言之下,张曦君一时也未闻得个中流言。

但是府中临时寻来的侍者,并不是齐萧麾下听令的众军,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军令如山,于是在齐萧下令封锁消息后,以上传闻便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终于传入了张曦君的耳中。

这日,来京已有旬日了,天渐渐进入热夏,即使有降暑的冰块,数名侍女连番摇扇,也消不去空气中的半分热气。

张曦君一向耐不住热,在交代了备些薄礼明日去谢家接齐瑞的话后,她便挥退了两边摇扇的侍婢,带着阿杏到府中一处水榭散步歇凉。

彼时才刚入下午,日头虽不如正午猛烈,却也是正当时候,依旧让人燥热难熬。张曦君甫一出院子,便感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她以扇遮面,难受得“唔”了一声。

阿杏见她这般,忙劝回屋。张曦君却嫌屋中气闷,再一想水榭凉风习习,夏荷繁密,好不解暑怡情,遂摇了摇头,径直带着阿杏择了树影丛丛的荫凉小径去水榭。

京师地处江南,比起偏西北的长安,多了恬静内秀之韵,处处都透着一种别样的精致与秀丽,犹如这梧桐碧影下的羊肠小径一般,有着绿影重重的佳色,也有夏日难得的清凉。张曦君贪念美景,又慕此处的凉意,不觉偏了去处,一边摇着纨扇一边沿着小径慢慢走远。

待得走了一阵,忽听一阵女子的笑声从前方拐角传来。

张曦君不愿看到一群人稽颡叩拜,正欲默默带了阿杏回走,却听一个女子娇笑着辩驳道:“…怎么不是,王爷那样凶神恶煞,我远远看上一眼都害怕好几天,君夫人那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在整日整日的面对王爷后,难保不对年纪相当的俏郎君有意!再说这人还救了夫人好几回呢,若是二人无意怎会这样偏袒夫人来着?”说着似想起了什么,赶紧说道:“对了,听说王爷为了不见夫人,已经好几日没院子了,都是歇在书房里的,这难道还不能说明王爷是在介怀夫人和那叛军余孽有私?”

此话虽没指名道姓,却分明说的就是她,在倘大的王府里也只有她被尊称为夫人。

张曦君一时怔住,她没想到自己被劫持的事,会在几月之后被传成这样。

阿杏是在事后才来的,对张曦君被劫持之事不甚清楚,她此刻一听那女子的编排之言,顿时怒上心头,大声叱道:“大胆!竟敢中伤夫人!”

*

第六十三章 菱角

叱声未落,几人已转出拐角,乍一见到张曦君,都惊愣在当场,一脸不可置信。半晌,当先一人率先回神,扑通一下双膝直直扑到在地,声音发颤的低唤“夫人”,余下两人这才惊慌跪下,结结巴巴的行礼道:“夫人。”

阿杏性子急,见到非议张曦君的几人,恨不得立马就质问个清楚,再小惩大戒的惩治一番。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张曦君知道阿杏的性子,当下捏了捏早已脸红脖子粗的阿杏,示意她暂先稍安勿躁,方凝眸看朝那三名侍婢看去,差不多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同阿杏年纪相仿,难怪道人是非不知避讳。

三人匍匐叩安一时,却久不见张曦君言语,心里不由愈发惶然。其中一身量最为娇小的女子,最先忍耐不住这样的沉默,咬了咬牙,不着痕迹的悄悄抬眼,冷不丁一下与张曦君撞个正着,脸上顿时一白,急急叩首,比之先前愈发抖如筛糠。

张曦君却微微一笑,刚才“高谈阔论”的人果真是她。

一念转毕,张曦君缓步至那名侍婢跟前一停,看着她道:“刚才说话的人是你吧。”

那名侍婢闻言一震,惊愕抬头,见张曦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心头一紧,想起接下来会有的罪责,脸上便已泪流满面,磕头不迭的哀求道:“奴婢该死,夫人饶命!”话过一遍,已是泣不成声。

见侍婢如此哀求自己,张曦君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敛下心里的那抹不自在,语气淡漠道:“要想无事,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显然不相信就这样轻易过关,侍婢愣了一愣,泪眼婆娑的抬头。见张曦君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怯懦的逐一而述。

原来外面不仅大肆风传她受王成亵玩,更谣传她和胡十八暗生情愫。而府中众人,见齐萧已一连四日夜宿书房,与前几日与她同宿同食可谓截然不同,于是府中流言一时更甚。

听完侍婢小心翼翼的转述,张曦君蓦然想起五日前的那晚,齐萧时不时深思的望着她,还有相较于前些日子的同食同宿,近日来迥然不同的冷淡相待。不知为何,她心头莫名一窒,再无心情言语半分。只对阿杏道了一声“走吧”,便转身而去。

阿杏本以为是侍婢们乱嚼舌根,这会儿一听那侍婢所言,想起她到张曦君身边而来的经过,再一想齐萧最近几日的态度。心中一骇,脸上惊慌立显,就要低呼出声,但见张曦君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不觉咬唇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只默默的跟在其后。

一路无言。行至水榭。

用于夏日消暑的水榭,建的十分的隐蔽,却也十分的清凉。岸边三株参天古树一字列开。茂密如云冠的碧叶在水榭之上投下一片绿荫。水榭一边满池的夏荷绚烂绽放,伴着徐徐的湖风,漾起一层层绿浪,摇动一朵朵白莲,为之送来缕缕芬芳。不禁让人沉醉其中。张曦君持扇倚阑,看着清风浮动下的一池碧叶白花。方才翻涌的莫名心绪渐渐平静,又不知侍立了多久,终开始享受这炎炎夏日里难得的清凉惬意。

阿杏一旁陪伴多时,见张曦君眉目舒展,神情似是闲适,估摸着也有申时(下午四点左右)了,该是用飧食的时候,遂想了想,语带小心的劝道:“夫人,出来也快一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就该进食了,可是回去了?”

心绪恢复平常,也注意到阿杏语气中的小心,张曦君心中微微一暖,又感伫立多时略有疲乏,于是点头默许。

待举步离开时,忽见水榭另一边菱角叶亦铺满一池,随那时有的清风漾起一层层墨绿波浪,露出一颗颗紫红色的菱角,小小的一颗,却颗颗饱满,可以想见那皮脆肉嫩的爽口滋味。张曦君一望之下,脚步便是一停,尔后展了一展天青色云袖,看着一池菱角道:“都农历六月下旬了,菱角也该熟了,这几日天热又气闷,用些正好解热补脾胃。”说着顿了一顿,移开视线,望着齐萧书房的方向,淡淡吩咐道:“一会儿就让人采些回去,让王爷也用些。”

“夫人!?”阿杏听得微吃一惊,自到张曦君身边服侍以来,就未见过张曦君主动去寻齐萧,却不想在经过方才流言一事后,她居然要去见齐萧!

张曦君似未见阿杏的吃惊,她只朝阿杏含笑一瞥,随即举步走出水榭。

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虽然遍及京城,又有齐萧对之冷落在旁,但好在府中众人深知眼下的女主人是谁,这一闻得张曦君的吩咐,倒不敢多有怠慢,不出半个时辰,一篮鲜采下来的菱角便送了过来。

菱角,可生吃,亦可熟食。若以果生吃,以新采嫩菱为上品,质鲜爽口。而熬粥熟食,食用是为上佳,菱肉却需以水泡制一夜。

如此一番相较,张曦君自有取舍,至黄昏时分,待得飧食毕,以青色瓷碟,盛以削皮的洁白菱肉,她便携了阿杏,向齐萧位于二门外的书房行去。

彼时天色将晚,二门外早已无进出的将领军官,就连府中的侍人也难以得见,只有当值的侍卫在府中穿梭。

张曦君一路通行无阻,来到齐萧书房处,毫无意外的被值守的侍卫拦住去路。

一名侍卫冷漠道:“请君夫人稍等,属下先行通禀。”

张曦君看着火烧云下侍卫一身泛着红光的甲胄,微微眯眼,颔首一笑,态度虽无恭敬,却与对大多来访者一般无二,但比起三年前的那次求见已然好上太多。

察觉此处,不觉一怔,神思蓦然一恍,她想起前世曾在某一个专栏里见这样写到,女子对有亲密关系的男子,心里会下意识的将二人关系拉近,并将某种不伤大雅的要求视为理所当然。而她来时,从未想过齐萧会不见她,可是也因为此?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侍卫携同徐虎一道去而复返,这是齐萧让徐虎领她去书房。张曦君忙挥开心下胡乱而无用的心绪,从阿杏手中接过食盒,独自随徐虎走入戒备森严的书房大院。

第六十四章 离京(上)

和位于长安的将军府一样,齐萧的书房依然设在一处院子的最深处,一路从院门至书房皆有重兵重重把守着。

如此穿过两道如铜墙铁壁驻守的月洞门,来到正对门的一厅二室三间结构的屋前,外面有六名不惧炎热身披重铠的当值兵。

张曦君一边默默视之一边心里暗道,这里应该就是齐萧的书房所在,而看屋室外面,想必设有寝卧,难怪齐萧可以一连数夜留在书房。

一眼看过,张曦君敛下眸来,随徐虎穿过六名侍卫列出的小道,提着食盒拾阶而上,待徐虎通禀一声推开房门,她这才得以入内。

甫踏入书房,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关门的声响,张曦君反射性地要回头一看,侧首见齐萧从临墙而设的一书案一坐席间起身,她停下回首的动作,朝之疾步而行两步,提着食盒略一欠身,微扬着唇角道:“王爷。”

京中各方势力盘根错杂,齐萧外来于此,又来得突然,不免要多耗一些心神,尤是最近几日,故而此刻也无心去思量张曦君的来意,只因对她前来有几分诧异,于是随意看了她一眼后,走到窗下的凉席跪坐下,翻开案上的圆口杯,倒了一杯清水饮了一口,便直接问道:“你怎么想起来了?”

彼时,张曦君已走到一案之隔的凉席坐下,低头正要揭开放上桌案的朱漆食盒,听到齐萧的问话,她手一停,抬头一笑,却答非所问道:“今儿去府后园子的水榭逛时,看见水池里的菱角差不多熟了,妾想着近来天极闷热,王爷估摸也是内热食欲不佳。正好用些鲜菱肉益脾解暑。”她一边说一边揭开食盒,从中端出一盘菱肉,并两幅碗箸勺布桌。

恬静若秋月的女子,眉梢眼角都透着似水的温婉,如述家常的话语,在平淡之下掩不去脉脉关怀,一切都这样自然不然,即使是突来的关心也没有半分的突兀。于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让他几乎忘了她偶如孩子般稚气倔强的一面。亦忘了她与之相对的十八韶年,只犹感他们的年岁相当,而如斯相处已过十余载。

一念恍然一瞬至此。齐萧略略一怔,再看那张近在咫尺的年轻脸孔,在透窗而入的火红夕阳映照下,肌肤比盛菱肉的青釉高足盘还有细腻几分,这都显示着她是如何的青春少艾。不由微微摇头失笑,心下只道是这几日精神太过疲累所致,或是那几日从未过的朝夕相处使然。

这刚一想到那几日,脑中立时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心中不由一动,然下一瞬想起近日来的流言。齐萧终是压下心绪的波动,不知觉的微微蹙眉。

张曦君见齐萧不动不语,只是凝眉看她。如是不得不一疑道:“王爷,可是不喜食菱角?”

齐萧闻声敛神,看了一眼张曦君夹到碗里的鲜嫩菱肉,展眉道:“不是,只是从未食过菱角。”

张曦君讶然重复道:“从未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