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庄严而肃穆,城外在这一刻寂静无声,众将士都聆听着那卷黄绫圣意。

区区数十字不到,却是在那两年边关之战及逾半年的西南平乱中。他们以自己的血肉换来!

圣旨宣毕,齐萧双手接过圣旨,起身侧转,面向台下一众将士,高举圣旨,赫然大呼吾皇万岁!

一声骤起。三千将士紧接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势如破竹,震天动地,整个城池都湮没在这一声声呐喊誓言中。

皇室威仪。御林军凛然气势,在这一瞬相形失色。

恍然之间,只觉那三千声誓言三千声呐喊,不再是为了皇家宣言,而是昂立于高台之人。

三千声毕。齐萧手持黄绫走下台,众将目光随之移动。注视着他在锦盒中放下黄绫,重新跨上佩剑,然后翻身上马,拔剑直指天际,一声令下,三千众将应喝。

霎那间化为一体,浑然若剑,齐萧为剑锋,他们为剑身,身随锋走,亦步亦趋驶入城门。

一路鼓乐齐名,旌旗颭颭,百姓满街结彩,欢呼高论,直至皇宫门外。

红日爬至半窗,楼下人群渐散,犒军已毕。

张曦君望着铁骑远去的方向,不自觉地捂住胸口,脑海里浮现出齐萧剑指云霄号令三军的场景,耳畔也回荡起他率领众将声呼万岁的呐喊,心口莫名一紧,似有什么在激荡一般,又似有什么在破土新番——也许是她先入为主了,其实…

不及思索而出,她任阿杏搀扶出望台,却一转身抬眸,骤然看见凌云郡主在望台上兀自出神,双手死死绞着扇柄红络,目光迷离的望着齐萧远去的方向。

“夫人,怎么了?”感到张曦君身体蓦然一僵,阿杏急忙低声问道。

望台早已各自散去,这一声关切的低语,清楚地落入旁人耳中。

不等张曦君回应阿杏,凌云郡主就闻声回头,看见立在一旁的张曦君,她面上的迷离之色散去,又恢复了以往傲然娇媚之色,然后居高临下的笑了,“今日之后,我恐怕不能随意出府,以后我们再见。”说罢,转身而去,红裙飞扬。

见人走远,阿杏好奇道:“为什么凌云郡主今日之后就不能随意出府了?”

张曦君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淡淡道:“今日金銮殿上,皇上会将凌云郡主指婚给将军。而有了婚约在身,自不能随意出府。”

阿杏一听顿时吃惊的瞪圆眼睛,“她和将军…”话未说完,已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

张曦君从远方转回目光,目中一片清明,见阿杏这般有趣的模样,她眨眼一笑,却笑而不语,转身走入宴厅,阿杏只当张曦君默认,再见长公主身边巧笑倩兮的凌云郡主,顿时只感如临大敌,倒忘了在这满室美婢衬托下的局促不安。

归坐席间,张曦君执起案上耳杯小酌,微微眯眼,感受着清香可口的酒味,惊讶而满意的看了一眼阿杏,随后便是品酒食果,静看在场众人犒军前后的变化,笑听众人对凌云郡主的百般追捧。

及至下午向晚,人群近乎散去,街道恢复正常,今日之宴终毕。

客套应付过一、二楼贵妇夫人,登车回府,一路尽闻百姓对齐萧钦佩声潮。

路上行人尤多,一路缓行至府,已是将近黄昏。

张曦君言语谢过陈王氏今日相陪,便携阿杏径直回屋。屋子里帐幔低垂,六尺见方的冰块置于四下,一进屋子顿感凉意阵阵。挥手摒退锦瑟等人,与一副心思重重的阿杏道:“都一下午过去了,怎么还没放下指婚的事。”

阿杏跪直在梳妆台前,正为张曦君御下满头珠翠,听了张曦君的话,取金钗的手立马一停,两眼喷火道:“将军有了夫人,还有大公子的母亲,怎么还要娶别人?那凌云郡主可比夫人年纪小!”说着泛起嘀咕道:“将军若娶了她,夫人以后不是还要给她见礼。”

张曦君一边取头饰一边笑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没想到竟还知道见礼这茬。”

“夫人!”见张曦君一脸不在意,阿杏急得差点跺脚。

阿杏如此不依不挠,又是一心为她,张曦君心下无奈,只好笑容一敛,面无表情道:“皇上指婚,不接受还能如何?”说罢垂下眸来,一言不发的除去妆容。

一语道尽无奈,阿杏喉头一哽,不知如何言语,再见张曦君黯然垂眸,只道是心中有苦难言,遂收了一番焦急心思,只小心翼翼一旁伺候,歇下此话不敢再提。

第五十六章 婚事(中)

是日卸去脂粉钗饰,沐浴濯净一日疲乏,再用过迟来的飧食,天已二更了。

这个时候正是六月入夏的旬日后,张曦君嫌热,让人熄了一室灯烛,只余一盏陶豆灯置于临窗的榻前。

榻上铺着王夫人才令人送来的桃笙象簟,此簟以江南特有的桃竹制成,其篾极细,可韬于筒中,相传乃王谢之流的士族也不常得。张曦君散发斜卧其上,虽不知此簟名贵之处,却感身下清凉细软,非一般夏簟可比,让她舒适的侧卧之余睡意渐浓。

阿杏为人质朴,心记张曦君对她的好,也时时想着如何回报。这会儿见张曦君昏昏欲睡,却又强撑着等齐萧的消息,再一想今下午的黯然之态,心中怜惜,也不忍将之唤醒,只想着等人一回来再来通禀就是,于是捻了捻灯芯,见光线暗了下来,方轻手轻脚的退出内室,掩下竹帘,靠在门栏上等候消息。

如此留下一室的安静,张曦君不觉睡了过去。

好眠中有梦潜入。梦中,她仿佛没有遇到车祸重生,在一趟平安之旅后,如常的工作生活,又过两三年后,相亲恋爱结婚,常伴父母膝下,生活简单而满足。随之梦境一转,她回到了出嫁之前,羌人没有来袭,父亲也没将她临时许配给表兄,于是一年后及笄订婚,两年后完婚,夫婿为人质朴善良,夫妇相敬如宾,友爱两家老小,亦合两姓之好,生活平淡而美满。

这样的酣梦中,张曦君不知不觉的笑了。

——好梦正是香甜。

就在这睡意越发酣然之际,外头传来喁喁人声,吵嚷得人好梦难续。

张曦君却不愿从中醒来,她翻了一个身。还欲继续好梦,身子冷不丁被一推,“夫人,快起来!”

坐起睁眼一看,原来是阿杏,张曦君意识昏沉道:“怎么了?”

阿杏张口欲言,却不及出声,门口竹帘骤然一起,齐萧一面阔步走入,一面冷声道:“你不是说人在这么?我来这里有何问题?”说时目光在内室一扫。一眼就看见窗下的豆灯,也看见昏黄的灯光之下,张曦君一身月白薄纱。垂着一头黑发,一脸惺忪睡意的坐着,而如此模样显然是在等他,心下不由一诧又是一怔,随即锐眸中心悦的笑意一闪。他就直直地朝过走去。

身后众侍见状,忙持灯台跟上,室内霎时大亮。

张曦君原是睡得有些意识不清,乍听到齐萧的声音,下意识的回头,眼前蓦然一亮。不待她反射性的眯眼避开亮光,就见一身重铠的齐萧向过走来,当下不由一诧:齐萧怎么来了?

未及了然。只听陈王氏不负这两日所见的沉稳道:“这…”一开口便是语塞,但到底为人沉稳又心有依仗,很快地压下对齐萧不悦的心怵,解释道:“王爷误会了,妾身只是想说这是旁院。您入住的主院在前面。”

“妾身?”齐萧的脚步一顿,口中重复了一声。

闻言。陈王氏面上尴尬一闪,齐萧一回来就往这里走,让她根本无机会介绍自己。

他们说话间,张曦君已趿鞋起身,见齐萧如此一问,陈王氏又面上尴尬,心想以后陈王氏入府管事,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此刻不如与人方便也予己方便,遂欠身一礼,便帮话道:“这位是参将夫人陈夫人,她夫君曾和将军是同僚,如今住在丞相府里,受王夫人邀到府里暂代内务。”

齐萧走到榻前,解下佩剑置旁,双足垂地坐下。

见齐萧如蛮夷般箕坐,陈王氏目光一紧,就赶紧低下头去,让人难窥半分神色。

齐萧岿然坐定,对张曦君的话“嗯”了一声,便是皱眉问道:“你怎么住这来了?”随口一问完,也不等回答,又说了一句,“我还当这是主院。”

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话中埋怨之意却不言而喻。

张曦君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齐萧,然后双手在广袖下紧握成拳,低头不语,齐萧与凌云郡主大婚在即,到时主院便是婚房,她自然不能入住主院,而如此一目了然之事,她又何须言语。

而这一默然不语,室内瞬间沉静无声,只有窗外夏虫吱吱不疲。

但是沉寂不过须臾,阿杏想到齐萧即将大婚的事,陈王氏又是凌云郡主的人,当下按耐不住心中火气,也忘了张曦君的谆谆教导,兀自出声道:“这是陈夫人安排的。”

“阿杏!”听到阿杏话中的告状意味,张曦君立时一喝,又看了眼陈王氏,想了想向齐萧欠身告歉道:“妾束下不严,让她失礼了。”说着瞥了一眼阿杏。

阿杏接触到张曦君的目光,心下会意,虽是不甘不愿,还是跪了下去,额头触地,“请将军责罚。”

齐萧却一罢手,看也没看阿杏,径直问陈王氏道:“怎么回事?”蹙眉质问,语气诚然不似作伪,也不似明知故问或借题发挥,仿佛真是对此不明就里一般。

张曦君讶然,陈王氏更是面露惊愕,“王爷,您…”言语到此,声音嘎然而止,毕竟有关凌云郡主闺誉,实是无法直言不讳。

“我如何了?”齐萧似不解的皱眉反问一句,随即浓眉一掀,语气加重一分,“我如今身居异地,难道内眷不应该遂之安置?”一番言语,流露出对陈王氏不按章法安排的不满。

陈王氏一怔,面对齐萧的质问,她竟无可辩驳,毕竟男子携眷外出,大多是安置一起。可眼下的情况又不同,齐萧又不是不知…

一念不及转完,陈王氏身子猛一震,猝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齐萧想要悔婚!?

此念方起,陈王氏立刻摇头否决,强自镇定道:“王爷所言即事,但是…”话到一半,心绪又乱,不知如何措词。

见状,齐萧便似耐心用尽,直接罢手道:“这些日有劳陈夫人代为处理内务,不过如今府中能处事的内眷已到,就不再麻烦陈夫人了。”说完,不容其反驳之际,张口叫了一声侍立在旁的徐虎,吩咐道:“明日备上厚礼送陈夫人回去。”

徐虎应诺。

如此惊变,陈王氏再难自持,不可置信的哑然失声道:“王爷,您要赶我走?”声音尖锐,不觉刺耳。

齐萧却仿若未闻,只面色淡漠道:“你我非亲非故,又非主仆关系,你不过暂代打理内务,我也言谢过你,赶走一说从何谈起?”语罢,不再理会陈王氏,只对徐虎一罢手。

徐虎会意,走到陈王氏面前道:“陈夫人请!”

陈王氏犹自不愿,但见虎躯凛凛的徐虎挡在面前,一手还摩挲着腰间长剑对着自己,威胁意味不言而喻。而她到底也只是个闺中妇人,见此不免心中生骇,终在徐虎的相迫下踉跄退出。

见陈王氏一走,齐萧又一罢手,锦瑟等人忙如蒙大赦的相继退下。

齐萧随之转眸,看着张曦君散发吃惊的样子,他神色莞尔道:“为何等我?”

第五十七章 婚事(下)

张曦君愕然,在经过刚才的事后,齐萧居然有闲心涉及其它,而且还是这样的若无其事?不过见齐萧凝眸看着她,目光虽带几分漫不经心,却亦带专注,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等待的举动有何不妥,但一想此地不比路上随意,一切言行皆在陈王氏眼下,少不得如一般内眷般行事,以至她不得不相等一番。如此一想,她也不觉有错,于是暗敛心中诧异,不解风情的淡淡道:“这是妾该做的。”

说罢,垂眸避开四目相对,在心里默默道:只是没想到他会不去主院而来此。

齐萧今晚心情本就悦然,见张曦君一身慵懒的相候,倏尔想起昨日黄昏时分,心旌一荡,便生涟漪,于是心随意动,捻起那日的话继续一说,原以为会看到一副娇羞之态,没想到却见一副平淡之色,更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仿佛她等他是理所应当。然此之前,好似除了初嫁的那夜外,记忆中她是再未等过他,或是她等了而自己不知?

齐萧微微眯眼,看着昏黄灯火下一身尽显女儿柔媚风姿装束的张曦君,慢慢地回想着。

久不见齐萧回应,张曦君微诧抬头,却见他蹙眉盯着她,再一想他今夜举动,不由问道:“将军,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声音下意识的放轻,语气里隐含了一丝探究,眉宇间也带出几分忧色。

回忆无果,齐萧闻声凝眸,见张曦君如此语态,又念及她被劫持后的颖然自处,道是她察觉方才之事为他担忧,心情顿时变得越发悦然,眉宇间经年累月积下的肃穆之色霎时锐减,跃上难以想象的意气风发:持剑走上金銮殿受封之余。还有聪慧的佳人一心相负。

而如此美妙的体会,如何不诱人渴望得到更多?

齐萧瞳孔骤然一缩,望着能带给他一种相似他毕生所求得到时感受的张曦君,他站起身,阔步而行,身上冒着寒气的黑亮铁片铛铛作响,在这夜深人静的子夜时分,声音显得尤为清晰。但有人却视若未闻,只全不设防的一手揽过张曦君入怀,一手抬起那未因养伤赶路而消瘦的圆润下颌。随之牢牢锁住那张被迫抬起的惊愕脸孔,眼里闪烁着如凶兽般野心勃勃的亮光,“别担心。陈夫人本就不应该留在这。”话似不经意地一停,看着张曦君倏然瞪大的眼睛,心道倒是一点即明,面上却一脸正色的缓缓道:“因为凌云郡主也不会嫁进来。”

“将军,您——”饶是隐隐的猜到一二。但亲耳所闻,张曦君惊得无以附加,也忘了此刻如斯暧昧一幕。

齐萧却泰然自处,悠然打断张曦君,并纠正尊称道:“你应唤我王爷。”

听到这样的悠然话语,张曦君深吸口气。撇首甩去齐萧的禁锢,复又回视问道:“王爷,您悔婚了?”

齐萧皱眉收回手。听闻张曦君言语,他不置可否一笑,神色却是冷淡道:“没有婚约,何来悔婚?”

张曦君双手砥在齐萧胸前的大片光滑铁片上,正尽量拉开二人距离。冷不丁听得如此惊语,她忘记推拒的动作。近乎下意识的追问道:“怎会没有婚约,河间王妃不是说您允了皇后和长公主的提议么?”

齐萧难得耐心的解释道:“我是允了她们的提议,却没应允娶凌云郡主。”

他言语依旧冷淡,仿佛谈论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话中更带着理直气壮的硬气。可王家若没有确定齐萧愿娶凌云郡主,王家又怎会不余遗力的处处相帮,若她没记错,河间王妃三个月前曾说过,齐萧的二字王爵位得益于王家大力相挺。如今齐萧已是威名赫赫的襄武王,却一句没有允娶凌云郡主的话,就想将此事作揭过不提,这岂不是过河拆桥!?

一念转到这里,张曦君不知是为齐萧如此算计而震惊,还是为他颠覆她以往的认知而惊讶,心下思绪就这样毫无掩饰的露在脸上。

齐萧一眼看出张曦君心中所想,眉头微蹙了蹙,手臂紧紧一勒,满意听到张曦君猝不及防的一声闷哼,随即心念一转,放下的手忽然捋过张曦君右鬓的黑发,然后感秀发如丝,似有爱不释手的轻抚着,深邃的眸子也牢牢盯锁过去,缓缓道:“既然有人提议立你为侧妃,还是皇后和长公主所议,这样难得的请立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

言外之意,就是因为不能错过此次请立机会,他才会应允皇后和长公主提议,并让世人对大婚一事有所误会,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侧妃之位锦上添花。

张曦君大震,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

齐萧一向寒栗的眸子,有灼灼的光亮闪烁着,他看见空气中有暧昧的气息在弥漫,再看张曦君一脸惊色,只道她是受宠若惊,心里瞬时燃起了一团火,不由分说将人一把打横抱起,朝通梁而下的紫绡帷幔后走去。

张曦君不妨被齐萧一把抱入怀中,惊呼一声,一头散发飞舞,沐浴后穿的薄衫衣襟一滑,露出大片雪白肌肤。

齐萧先前便注意到这一身隐隐可见肌理的宽袖长衫,现在却不想它是如此的单薄,一诧之后,目光霎时变得越发灼热而肆无忌惮。

张曦君饶是对男女情事再懵懂,如此情境也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惶急的连忙抓住衣襟挡在胸前。

齐萧见了喉头发出低沉的笑声,“难道还能遮一辈子不成?”说罢至卧床前,将人轻放上床。

张曦君闻言一怔,但见齐萧解开重铠,忙回笼心神,急中生智道:“不论将…王爷应承娶凌云郡主了没,王爷此举都无疑掴了凌云郡主及王家一耳光,甚至…”话没说完,陡见齐萧目光冷了下来,她话一顿,抓着衣襟的手一紧,便毫不退缩的迎上目光,道:“还得罪了皇后和二皇子,所以王爷此刻与其有闲心风花雪月,不如多想一想如何转圜之后的事。”

一语毕,果不其然看见齐萧面沉似水,目光又如三年前在秦园的那次一样,深沉的慑人,不过少了隐含的杀机。同时,二皇子与大皇子的夺嫡之争,世人几乎多有所闻,她自能道出此番话来,齐萧自也不会对她如三年前的那次一样。

张曦君如此想着,又想他们的命运到底绑在一起,既然他们关系已变得不同三年前,那么她就必须去适应如今的改变,于是又补充一言道:“还望王爷小心。”语罢,趁着齐萧深思之际,赶紧下床唤阿杏为齐萧准备汤水沐浴。

阿杏得令,步入内室,打破一室暧昧。

齐萧许是穿了一日的重铠,一身热汗难受,也或许是见张曦君一心为他,并未阻止这番安排,更甚临去沐浴前一扫方才的厉色相对,蕴含些许安慰道:“此事无碍,你无须担心,安心去睡吧。”说罢即走。

望着独自步入内室小间沐浴的齐萧,张曦君大松了口气,看来是该去改变适应,这样也就好应对多了。

第五十八章 夫君

适应也需要时间,张曦君见齐萧独自沐浴,便趁此和衣睡下。想着室内小间里的人,也不敢真睡了过去。就这样不知阖目假寐了多久,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具灼热的身体靠近。

张曦君身体一僵,感到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薄如蝉翼的衫子传来,有些灼烫,仿佛能将她的后背一下子烫伤一样。

生生忍下这烫人的温度,张曦君一动不动的躺着,可下一刻有唇落了过来,轻咬住那不看便知的沁红耳垂,也有一只粗糙的大手顺着衣襟滑落,贴上胸前大片光裸的肌肤。

几乎是一瞬的光景,背后灼人的温度变得微不足道,她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只贴上胸口的大手。

张曦君呼吸猛然一窒,紧闭双眼,手紧攥散开在床的轻薄衣裙,用以按耐住一把推开身后之人的冲动。

好在即将隐忍不住之时,那只大手停在了抱腹口处,那令她酥麻奇怪的轻咬也离开了耳垂,张曦君紧绷的身子微微一松。

感到紧贴胸膛的柔软娇躯几不可见的一松,齐萧原本意兴阑珊的眸子蓦然一亮,“你…”方及一字出口,嗓子竟已暗哑如嘶,他讶然了一下,从与谢氏成婚近女色以后,他何时在男女情事上有了这样强烈的感受?

如此念头一闪,齐萧忽然兴奋了起来,欲|望变得猛烈非常,对身旁的女体更是渴求至极,但他却在这时抽身离开,语气微有遗憾的说:“真是睡着了。”说罢,手缓缓地从胸前往白腻的颈项移去,似要抽手移开。

张曦君依旧装睡不动,心下却大为一松,庆幸齐萧终于作罢。连那似眷念在肌肤上缓慢移开的手指也能不再计较,也未察觉那手指所过之处衣襟已被带开,将一片雪肤一抹抱腹落入他人眼中。

手指移至后颈,察觉一旁之人的气息松懈了下来,齐萧哑然一笑,借着帐幔外笼来的昏黄灯光一视,手指准确无比的捻住系在粉颈上的细带,尔后轻轻一拉,他便看见紧贴身子的银白抱腹从粉颈那一松,上面粉蕊绿叶的荷花滑了下去。直至被高高的隆起一挡,堪堪挂在那酥胸半露的地方,停在那微露一许儿粉红的禁地。让人顿生一股扯去以一窥其下美好的念头。

除非情势相迫,齐萧从不愿违逆自己的心意,尤其是面对这个本就属于自己,更难得对自己倾心的女人,他自不会再压抑心意。这便意随心走,一把扯去那半遮未褪的抱腹,终于将一团凝脂上的樱红纳入目中,继而在不允反应之际,快速的罩住那一团凝脂,入手只感果真细腻如凝脂。软绵的不可思议,他爱不释手的一捏,那不禁一握的绵团随之一动。就从他的指缝中滑腻了出来,有甚至从掌边给溢了出去。

齐萧情不自禁的讶然挑眉,从给她上药时起,他就知她的丰盈,而他人高马大。手掌自是不小,本以为一掌可握。可现在竟是…

张曦君倒吸了一口气冷气,她还没明白本要收手的齐萧,为何一下解开她抱腹不说,更一把将遮羞的抱腹扯去,然等她明白过来要去遮掩时,一切都已超过她接受的范围。

“不要!”张曦君再也顾不得二人的关系,还有她先前决定的去适应改变,大力拂开在她胸前作乱的手,掩着衣襟仓皇躲到床角。

齐萧正在惊奇手下的柔软,不堤防张曦君一个拂手,竟让那团软绵滑出手掌,只留下一手空虚给他,又眼见人逃也似的往床角躲去,饶是心觉她是因年纪小又怕又羞此事,也不由地心生不悦,更止不住冒出一种越加迫切渴望的念头,于是只见他眼睛一眯,随即伸手抓住那抹月白长衫一扯,见虽没将人一下扯回来,却也将那单薄的长衫扯落一半,露出光洁白皙的半边裸背,隐约还可见到被抓在胸前的银白抱腹,让他想起方才手下的那团软绵,心中顿时如火在烧,两手也不闲地齐齐抓住月白长衫大力往下扯。

“齐萧,你怎么可以这样!?”没想到齐萧会如此作为,居然不顾撕碎长衫得往回拽,让她架不住身后牵扯的往后仰,张曦君无法的只好弃了长衫,紧抓银白抱腹背靠床板瑟缩着,在羞愤中顺从本性的恨恨道。

齐萧见张曦君陡然发怒,可在这样一幅衣不蔽体的情形下,任何的怒言也成了一声声的娇嗔,带着欲语还休的意味,诱人身心,他自也是如此,心旌更是一荡,但却兀自脸色一沉,正色提醒道:“我是你夫君。”且不说他自昨日小溪一事后对她涌起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心思,就以他如今已可再有子嗣,并年过而立急需要一个子嗣,她又是他选中孕育子嗣的女人而言,他们在她有孕之前必然少不了亲昵,他不希望以后每一次肌肤相亲都如此大费周折,这样自然要她明白她的身份与责任。

张曦君防备的怒视齐萧,心道诽齐萧原是一个冷硬之人,又有今日犒军时所见的铮铮铁骨,让她隐隐生出一些异样之感,甚至觉得是她因那一个斩杀一万八千战俘而对他先入为主的误会,其实他应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哪知现在竟依靠自身的力量来强迫一个不甘愿的女人,看来她以前真没误会他!然而更令她意外的是,就在她如此腹诽之际,齐萧居然冷不丁的丢下这一句,张曦君一怔。

齐萧活了三十一年,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更懂得把握机会去得到。

他见张曦君怔住,神色间有着松动,自不会错过如此之机。当下不着痕迹的倾身上前,握住离他最近的那只裸足。

彼时女子没有缠足恶俗,张曦君虽是一只天足,却因生的骨骼小而纤细,本就不大的一双天足,随着这三年的个子抽高再未长大,至今虽不是后世所称的三寸金莲,却也只有不到五寸的样子。

齐萧本是随意握住那只裸足,却未料裸足如此精巧,差不多他手掌的长度,入手的肌肤也细腻软滑,他不由暂放揽过人儿入怀的打算,握着这只裸足一阵抚弄,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心道:原来女人的脚这样柔若无骨,还是只有她的脚是如此?

齐萧一边摩挲把玩着,一边分神的回忆着,脑海里却只有几个女人模糊的样子,更莫说她们的脚如何了,又随之想起她们初见自己时的惧色,脸上略有一沉,随即挥去思绪,抬眸看着眼前浑身皆是妙处的人儿,一个不比她们姿色逊色的丽人,还比她们更年轻更漂亮,可她却眷念着自己,勇敢的愿意以身救他。若最初对以身相救,还有对她顾忌自己身份的怀疑,那在她一次次不顾他身份回避他亲昵之举时,他确定她不为权势得心念着自己,毕竟从三年前至今她一直都识大体顾大局,理智得没有一次给他招惹麻烦或拖拉后腿,当然也还有昨日不经意流露出的痴迷之色。而这样一个聪明漂亮又时而流露率性之举的妙人儿,让他头一次体会到身为一个男人的满足。

不过即使在这意乱神迷之时,齐萧到底也未忘记他的目的。

只见齐萧敛下方才的一脸沉色,声音刻意放缓了下来,嗓音就犹如暮鼓晨钟一般的醇厚低沉道:“你如今已是我的侧妃,我的妻子之一,将来也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无论未来会有什么变化,我的身边总会留有你的位置,而你终其一身都是我的女人,受我一生庇护的女人。”他说时,手顺着脚脖子缓缓伸入亵裙中,爬上肌肤同样滑腻的小腿肚。

齐萧的手指修长有力,她能清晰感受到游走在她腿上的力道,张曦君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下明白今夜恐是避不过去了,而正如齐萧所言,他是她的夫君,无论未来怎样的变化,她终其一身都是他的女人。可是就这样依了他,还是在他打一棒又给一个枣后,这未免…念头隐隐生出,还未彻底转完,但见那即将覆上来的人,张曦君目光一凛,心中一狠,卯足力气把腿一缩,随即朝那张冷毅的面孔重重蹬去。

齐萧没想到已顺从了的张曦君会突然发难,更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妄为,在他一个措手不及时便一脚踢到他的脸上,并随着重力往后一仰。

张曦君见齐萧被一脚踹开,还只差一点就能跌出床去,狼狈的样子与白日的意气风发可谓天壤之别,不由畅快的笑了起来,笑声好不欢快。

齐萧被一脚踹在脸上,先是一怔,直觉不可思议,随即心生怒意,却不及发作,又听着欢快的笑声,顿时怒气窜升,再无先前一硬一软的收复之心。

张曦君明白见好就收,看齐萧已经吃瘪,她咬了咬唇,松开紧捂在胸口的手,任由抱腹摇摇欲坠,她让身子柔柔的到入即将发怒的齐萧怀中,伸出纤细的藕臂揽上齐萧的脖子,对上那已转怒为诧的的脸孔,却到底做不来对之魅然一笑,又也许出于报复的心里,她脑筋一转,张口狠狠咬住那一向紧抿的薄唇,片刻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压抑在心中的不甘恼恨又一次减缓,让她忘记血腥没入口中的怪异,然后抬头,对着一脸愣然的齐萧,展颜一笑,红唇轻轻吐出二字:“夫君。”

第五十九章 访客

夏日亮堂的早,方夜残更阑时,天便蒙蒙亮了。

张曦君神困体乏的从内室外间左开的浴间出来,见坐榻那已有灰青色的天光从窗而入,她百般压抑的咬了咬唇,一言不发的回往里间。

这里间是从内室里隔出来的,由一木制漆红的落地罩隔开,罩上挂着通梁而下的紫绡帷幄,将此之外做了小厅,将此之内做了寝室,也就是里间。里间左墙下一梳妆台,上面放着头面胭脂一类,对墙一对漆红衣架,一架挂着鹅黄宫装,一架挂着银黑甲胄,泾渭分明,却又奇异的相容。而在两墙之间则是一架大床,床头一台刚及总角幼童高的雁衔鱼形铜釭灯。雁嘴下鱼形灯罩里灯油不旺,光线昏暗,却依然使床榻半丈之地清晰可见。

张曦君走进里间,一眼就看见里面的一张半尺高的大床,床上铺着一条湖绿丝葛薄被,齐萧用着盖了腰腹。他正面朝上的仰躺着,身上只着一件白色中衣,衣襟大敞,露出结实健壮的胸膛,正随着平稳的呼吸有节奏的起伏着,可见睡得极是酣然。

看着,张曦君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踌躇着不愿上床。

齐萧一向浅眠,从张曦君一出沐浴间,他便已察觉了,却见张曦君久不上床,他睁眼瞥了张曦君一下,随即又耷拉下眼睑,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和精疲力乏后的沙哑,道:“怎么去洗了这么久?过来睡吧。”

张曦君低头不语,兀自走到梳妆台旁的箱子前,揭开箱盖取出一条水红薄被,绕到没有床板阻隔的床尾,将薄被展开一放,然后爬上床去,侧身睡下。把被从颈到脚盖了个严实。她睡在床里边,但这上床睡下的一系举动,都未扰到睡在床外的齐萧一分一毫,人又面朝床板里睡,隐有划开界限之感,这让齐萧皱了皱眉,也没闲心去猜测缘由,只道女子心思复杂难辨,便直接掀开身上被子,扯开一旁的水红薄被。在张曦君讶然低呼声中,一个翻身压了上去,随即扯过水红薄被掩上后腰。感到身下又是一片馨香软绵娇躯,想起不久前的一番酣畅淋漓,他情不自禁的喟叹了一声。

张曦君一躺上床,身体顿时酸软的不似自己,好像比之沐浴前还疲乏些。让她在心里涌起万分懊悔。

若她早知一向严肃非常,又拥有一妻两妾多年的齐萧,在男女情事上竟会如她一样生疏,甚至像从未见过女人的模样,她绝对不会为出心里不甘,或为一争长短。而在男女情事赌气般的主动。

刚想到这,张曦君不由想起齐萧全然不顾及的粗暴举动,心里一颤。却不想下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身上的被子被掀起,齐萧又一次全身压了上来。

张曦君身体猛然一僵,齐萧却在她的颈窝里低低笑了,“这会儿晓得怕了?方才的胆子呢?”沙哑的调笑声中。带着浓浓的餍足,而这中有身体的彻底放纵。更有男性自尊的彻底满足。

谁说她怕了!?

张曦君恼羞成怒的就要反驳,但刚张口,未及出声,只觉自己言行幼稚至极,这又眼睛一闭不再吭声。

未得回应,齐萧从那颈窝里抬头,看见张曦君憋气暗恼的模样,一看就知那心中所想,率性的好比个孩童,这是他太多年没有见过的了,尤其是在她历经三年的富贵生活,他居然还能在她脸上见到如此一面,心中忽而一悦,面上就带出几分笑意,使得他刚硬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

感到颈脖处少了灼热的呼吸,肩肘处却多了一只大手抚来,张曦君只当齐萧又欲作为,可她实在精神不济,身体酸软而力乏,这忙睁眼,却见齐萧含笑看她,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和,眼里的笑意也不是以往的那种虚应疏离。

见张曦君又眼神迷茫的凝望着自己,齐萧唇角不觉朝上又翘起了几分,“你也闹腾了一夜,安置吧。”说毕他身往外侧一移,只小半身压着张曦君,一手也滑入那中衣,顺着抱腹往上一伸,动作熟悉的擒住那一方绵软,犹感手中之物仍是如此温软滑腻,让他不能释手,不由又是一阵抚弄,方困顿的收回手,仰面而卧。片刻之后,许是不习惯与人同榻眠,他又一个翻身朝外挪去,直至中间空余一人宽敞,他才背对张曦君的闭眼睡去。

不一会儿,身边鼾声渐起。

远远的窗外,天又亮了不少,拂晓凉风透窗潜入,吹动紫绡帷幄飞扬,也带来清晨特有的微凉。

张曦君拢了拢水红薄被,看着依旧湖绿薄被半掩的齐萧,宽阔的后背犹如一道铜墙铁壁面对着自己,也阻隔着自己,她心下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继而也一个翻身背对了过去,好累,她终于可以睡了。想着,倦意立马汹涌而来,在最后清醒的意思里,她放任自己想起昨日齐萧号令三军的一幕,心里也终于一片波澜不惊,她安心的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太阳已截过半窗,不知何时放下的紫绡帷幄上已透上几许金辉。

张曦君看了眼帷幄,心里估摸了下时辰,当下惺忪睡意全无,一下坐了起来,随意往旁一瞥,齐萧已仰面而卧,似乎正在沉睡,那硬朗的面上眉目冷峻依然,薄削如刀的唇角也紧紧抿着,又恢复到印象中的他了,仿佛昨夜的恣意缱绻,时而粗暴激烈,时而温柔怜惜的他,也只是自己梦中的虚影。这样一较之下,目光不由久久停留在他的睡颜上,见他眉心有着两条深深的痕迹,一时也分不清是日积月累留下的,还是他现下蹙眉的痕迹,她就鬼神使差的身子往前一倾,伸手想要抚平那眉间的痕迹,却不防指腹刚触及上,齐萧骤然睁眼,眼中精光大盛,凛然慑人。

张曦君怵然一惊,感到阵阵寒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