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君心里暗道,咬咬唇,她身子微微前倾,开始擦齐萧手臂。

许是处得太近,她能感到齐萧的呼吸喷到颈项,有些灼热,让她察觉脸颊似乎发起烫来,手下的肌肤也变得烫手了。

张曦君暗恼自己又不是未见过赤裸上半身的男子,不过只是没有在青天白日下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居然觉得度日如年起来,真是没用!

这一想,心下只暗道早晚早了事,也顾不得尽量拉开两人距离,手也不再避免不去碰触到他,就想怎样快结束就怎样去擦。

只要不是柳下惠,佳人在怀岂有坐怀不乱者?齐萧低头垂眸,看着一直不敢抬眸看他的张曦君,感受着那双柔软到近乎无骨的柔荑在胸膛上慢慢移动,脑中全是方才被仰慕迷恋的一幕,又想着不久前要她孕育子嗣的决意,心中潋漪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三压抑,终是心随意动,一把抓住那在胸膛上游移的小手,顺势一带举高抱入怀中,随即将头深深埋入白皙的颈间,嗓音暗哑道:“今日不行,得要走了!”尾音未落,猛然起身,疾步走远。

张曦君冷不防被狠狠抱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甩开,她呆了半晌,慢半拍的想起那句好似她要求什么的话语,顿时被震得张口无语,只能膛目结舌的望着正穿甲胄的齐萧。

第五十二章 入城

一路无话,回到营地已是酉初时分,天还没全黑,空气里终于有了一丝儿凉意。

勒马向离时的树下行去,那里早有几个小兵候着,远远看见来人是齐萧,立马飞快地跑回大营里。

齐萧看着目光一闪即敛,面上表情不变,手上缰绳却是一紧,马速又随之一慢,缓缓驶到树下停住。一个二十五六的小兵随即上前,稽首一礼,小心翼翼地牵住马头,齐萧这才翻身下马;几乎同时,另一名小兵在马蹬下躬背而跪,口里说道:“请君夫人下马。”

一副粗嘎的嗓音,显然还在变声期,应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

张曦君皱了皱眉,看着乌青天光下单薄瘦弱的背部,脚有些踩不下去。

齐萧见张曦君要下不下,以为她害怕,伸出一手道:“下来吧。”声音不说多温和,比起一贯的冷腔冷调却是柔和许多。

彼时正是士兵轮值巡查之时,听到齐萧说话的语调,虽受军规辖制没敢闻声侧目,却不约而同面露异色。

张曦君犹为溪边齐萧拥抱的举动不适,心里自是不大愿与齐萧接触过从亲密,但一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扫了齐萧颜面,又心中怪异让一个小少年承受一脚之力,只好将手伸了过去,哪像齐萧一下将她的手包住,心头莫名一颤,下意识往回一抽,登时重心不稳,踩在马镫上的脚一滑,另一只脚不及踩到少年背上,她整个人就朝前栽去,落入齐萧怀中。

“怎么不看清楚再下!”齐萧眼疾手快的接住张曦君,右脚倏然往后一步退止,稳住二人身形,便是低声斥道。

眼见张曦君差点摔下马。一旁的几个士兵赶拿出才备好的火把燃起。

在众人面前跌入齐萧的怀中,又被不留情面的教训了一句,张曦君觉得有些难堪,顾不得撞上齐萧胸前重铠的痛,也不及去想齐萧竟没做出一副宠溺之态,忙挣脱齐萧的怀抱立稳身子,就听见身后有人声音急促道:“三弟,你总算回来了。”

军中能叫齐萧三弟者,不用问也只是谁。

张曦君心中纳罕齐藤有何事如此急切,遂同齐萧一起闻言转身。隔着一道帷帽上的白纱看了过去。

少顷,便见齐藤并军官仆役数人,拥一郎君行至。

这位郎君大约二十三四正是当年时。头戴小冠,身穿白衣,宽袍大袖,腰系宝带,手执折扇。面如傅粉,唇似胭脂,端是一名偏偏浊世佳公子,只是不知为出现与之格格不入的军营之地。

正隔纱打量着,以为万无一失,却未料这位白衣郎君猛然侧首。目光如电,无措遁形得仿佛发现她窥视一般,不由地心虚之际。他却又仿若无事的移开视线,对齐萧笑道:“襄武王携美出游 ,又如此的怜香惜玉,这可是难得一闻,说不定将来传为一方美谈。我多等一会不打紧。”声音朗朗,十分清润悦耳。却有一种不明意味在内,但又不让人心觉不悦。

他立在齐藤、齐萧兄弟之侧,一身铅华气度力压齐藤,不怯于齐萧凛然之势,想来这人来头不凡吧。

心中方下论断,只听齐萧笑道:“若瑾瑜公子前来,齐萧必是亲自相迎,只是襄武王爵位,我还未亲自向皇上谢恩,现在实当不起如此称呼。”

瑾瑜公子,当今王世家主唯一嫡子王洵,字瑾瑜,相传七岁作诗,八岁举笔成文,十二岁一篇《论时政》轰动京城。如今入仕从政内敛许多,不再如少时锋芒毕露,却依旧广受天下莘莘学子推崇,并有传闻道他是众名媛心中佳婿,更有当今皇后之女倾心,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他至今尚无倾心之人,故二十又四未娶妻。

闻言,张曦君想起自己在长安听过的瑾瑜公子事迹,心下一阵好奇,不禁再次偷视,发觉他虽没传闻中的三头六臂,却也当得起如此的追捧盛传,不过这样天下闻名的贵公子,不远辛劳出城又所为何事?

想着,忽然忆起此人正是凌云郡主的堂兄,又加之方才那一袭抑扬顿挫的话,如此来意呼之欲出,张曦君默然,从王洵身上挪开视线。

哪知王洵与齐萧寒暄片刻后,并未多说什么便告辞了,只是在告辞之时忽然道:“明日二皇子将代皇上犒军,到时百官相迎,百姓倾城出动,如此盛大之势,不知将军欲带哪些人入城?”

明日虽是天子犒赏三军,但十万大军自不可全部入城。如此之下,以天子犒军为主的众军尚不能尽数受皇恩,非喋血沙场的其他人又岂可以此名目随同入城?

一番话落,相随周边的众人大多听晓其意,目光皆若有似无瞥向张曦君。

张曦君垂下眸来,让白纱眼睑一并遮去众人近乎露骨的目光。

的确,齐萧和凌云郡主大婚在即,作为侧室,又有着众人所认为的受宠,她不该在明日那样的盛况中堂而皇之的出现,这无疑是折了凌云郡主与王氏一族的颜面。

还有方才下马那一幕,应该都入了他们眼中,怕是更加认为她受宠非常…

思绪转至此,张曦君无奈一笑,又想到不久前小溪一幕,她忍不住嘲讽的翘起嘴角,尔后抬眸看向齐萧,等着他的回答,以解这一路上不明为何她会同来长安之惑。

齐萧似未察气氛转变,他随意笑道:“瑾瑜公子主理这次犒军事宜,我虽不才,却也不会给瑾瑜公子带来麻烦。瑾瑜公子放心,明日入城的三千精兵我已心中有数。”

闻言,王洵暗松了口气,虽然如此答案,乃属意料之中,但今日齐萧突然离营,直至城门将要关上,他不得不返程时,方才施施而回,这实在是凑巧得让人难以相信…一念转过,他眼睛一眯计上心头,复又笑道:“将军一心为国,瑾瑜佩服。不过将美妾佳儿都留在十里坡外,将军可是放心?不如瑾瑜今夜代为护送他们入城如何?”

齐萧从善如流道:“我本也打算派一百步兵送他们先回襄武王府,现在有瑾瑜公子相送自是不错,如此有劳。”

得到满意回答,王洵释然一笑。

如此,一切揭过不提,二人气氛融洽。

张曦君却依旧未解上京之惑,只默然听从安排——是夜,和齐瑞在王洵和一百步兵护送下平安入城住入襄武王府。

第五十三章 邀约

襄武王府是一座五进大宅,于数月前与一旨封王令一同赐予齐萧。府邸不是新建,是在一座犯事官吏外宅基础上翻修的。许是出于齐萧正炙手可热又将与王氏联姻之故,负责翻修之人十分负责,让翻修后的宅子与新宅无异,并且穷极奢华与精致,可见其人颇为费心。不过齐萧一直在外平乱,这座精舍也就空置多时,仅有王氏拨留十余名家仆代为照看。不知有意无意,代为打理内务的陈王氏,不仅未将她安排到齐萧将住的主院,还将她与齐瑞分置宅中的一南一北。

对此,张曦君并没有异议,甚至满意这样安排。

至于陈王氏将她安排在紧挨主院的做法,心里不由暗赞一声:不愧出身世家大族,提醒她谨记身份之余,又考虑到齐萧对她的“宠爱”。

而王氏一族也果真不负盛名,竟能找到陈王氏掌理襄武王府内务,也可谓煞费苦心。

这陈王氏,原是王氏家仆,后因伺候皇后得恩指给一参军为继室,其夫曾在齐萧微末之时为一军同僚,只不过那次北伐齐萧一战成名,程王氏的参将夫婿却命丧战场。丧婿后,因只孕有一女,继子又已娶妻生子,只好携四岁的女儿投奔王家。至两月前被指到府邸代理内务,因毕竟为武将之妻,众人皆尊称一声陈夫人。如今俨然一副襄武王府总管架势,到时再随凌云郡主出嫁名正言顺入府,齐萧念及王家与当年同僚之情,也不好罢免陈王氏的理府之责。如此一来,有了凌云郡主为正妃,又有了陈王氏为总管,不论齐萧有多宠幸谁,或者有几个侧室之子。襄武王府的后院也会牢牢地掌握在王家手里。

只是以齐萧的性子可会任人摆布?

张曦君不置可否一笑,但想到齐萧带她与齐瑞上京一事,又不禁有些头疼,只怕她和齐瑞会成为这中的棋子。

一旁的侍女见张曦君半倚凭几,只手支颐,面露疲倦,忙机警道:“君夫人,浴汤马上就好,您要不先用些吃食?”

独坐正厅上首的张曦君闻言睁眼,目光落在这个向她透露陈王氏消息的王家婢女身上。

此女名唤锦瑟。二八年华,着一袭轻薄飘逸的浅绿纱衣,身段曼妙。面容娇俏,眉目更有一股灵动之气,可见是一个心思玲珑的。

但是,如此一个外貌堪比长安高门千金的婢女,又生的一副玲珑心肠。怎会嘴碎的将府中诸事逐一相告?

看来必是得了事先得了嘱咐的。

既然对方有心交好于她,有派灵巧者前来伺候,她自不能辜负对方好意,而且为了赶在关城门前入府,她一路上并没有进食,现在确实有些腹饿。于是点头道:“太晚了,就随便备些。”

锦瑟欠身一应,冉冉而去。

一炷香左右。锦瑟同三名侍女鱼贯而入,为首者却是陈王氏。

陈王氏三十七八,体态微丰,肤色白净,保养得宜。是一个中年美妇。大许得王家器重,并不像一般寡居多年的妇人面带郁色。反是笑容可掬,与人十分亲切,若不是偶尔上扬的眼角显出凌厉之色,张曦君许或因之面容以为是易亲近之人。

张曦君见陈王氏同来,知道必是有事,但见陈王氏向她行礼后,并未多言,只是领着锦瑟等人布菜。见状,少不得按压心中好奇,先行进食。

虽说让简单备些,案上仍极多肴馔,饶是张曦君有前世见闻,也有好几样不知何物,只感其味甚佳。

用了一月粗糙饭食,见如此肴馔,张曦君不由食至八分饱才停箸。

期间,陈王氏一直静候在旁,没有丝毫不耐,反轻声细语的指挥众人服侍张曦君进食,让一切都井然有序。

张曦君放下漱口杯,以帕沾了沾唇道:“让陈夫人久候了。”

陈王氏扫了一眼锦瑟收拾的碗筷,低垂下颌,掩去嘴角吊着的一丝轻蔑冷笑,语态恭敬依然道:“君夫人客气了,这是妾身该做的。”说罢抬头,向侍立身后的侍女看了一眼,那侍女即捧着一个繁花雕饰的漆黑上前,她方又道:“明日二皇子带天子犒赏三军,是难得的盛况,又是近年来少有的喜庆之事,因此长公主和一些夫人相约望月楼共相明日盛况,这盒中是邀君夫人明日同去的帖子。”

从外进食而回的阿杏,听到明日能观犒军盛况,顿时眼睛一亮,高兴的望向张曦君。

见阿杏喜上眉梢,张曦君暗暗摇头,入府之初陈王氏并未拿贴,可见一开始没有让她同去的意思,她虽不知是什么让长公主改变主意,但是可以想见明日必不会轻松。轻叹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左不过多费一些精力应付罢了。如此一番,又一想到明日势必早起,遂作了几面受宠若惊状后,便不掩疲倦之色。

陈王氏见机之意,告辞退下。

陈王氏走后,张曦君也寻到了空挡,以不习惯生人服侍沐浴为由一言打发了锦瑟等人。如此身边王家人逐一除去,身边没了多双隐含监视的目光,她顿觉一身轻松。待洗去一身疲惫,又告诫阿杏谨言慎行一番,便是上榻就寝。

不知是否因历经劫持一事后,不再轻易受到其它诸事影响,或是一路辛苦后的高床软枕麻人心扉,让张曦君一沾床就沉沉睡下,没有为明日之事耗神一分。

一夜无梦。

翌日天晓时分,张曦君起身梳妆,换上一身截然不同平日的华丽新衣,带着也是穿一身簇新夏裳的阿杏,在王家众婢的簇拥下来到二门外,见齐瑞不在其中,心中纳罕没有理由邀她而不邀齐瑞,故问陈王氏为何。

彼时陈王氏正服侍张曦君上并车,听到问话,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今一早,大公子便被接回母家去了。”

谢家!?

张曦君心中一紧,想起受劫持后的种种,忍不住想要多问几句,但眼尖的见到陈王氏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轻蔑后,她默然了。

今日代天子犒军,是二皇子而非大皇子,可见谢家以逊王家一筹。

如今,齐萧又与凌云郡主大婚在即,那盘踞在城外的十万大军,便是给予王家最好的聘礼,更是二皇子夺嫡的一大助力。

如此之下,齐瑞之于谢家可为万分重要,谢家自然不会再危害他,即使一旦齐萧与王家联姻,大皇子夺嫡的机会微乎其微。

然而这一刻谁也没有想到,齐萧将有全然意外的一举,打破了京中现有的局势,也深深地影响了张曦君。

第五十四章 犒军

元熙十四年六月初八,不说这一日如何打破京中局势,仅这一日恢弘浩荡的犒军之势,直至多年以后仍叫人记忆隽永。

不过这却是后话,此时此刻,上至达官显要,下至庶民百姓,他们更多的是好奇,好奇那南征北伐的战将,究竟长着怎样的三头六臂,可有传说中的英明神武?

这样的驱使下,不过巳初时分,入城至皇宫的主道上已拥拥攘攘的挤满了百姓,两侧但凡是能观城门的商铺茶楼尽是高朋满座。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潮,只为了一睹今日盛况,却大多只望得见人挤人的一幕。

此情此景之下,权势再一次昭显了它的作用。长公主设宴的望月楼,不但是离城门最近的楼阁,更是四下最高的楼宇,身处阁楼之上,可以清楚地观望犒赏三军盛况,也可居高临下的一观黎民百态。

张曦君不是京城中人,不知望月楼有何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却知楼内一应摆设布置相较当世之物,精巧的似非人间所有。

一目扫过楼中锦绣,欣慰阿杏谨记昨夜嘱咐没有东张西望,只是低眉垂目的紧紧跟在她的身侧,如此甚好,至于周边各种好奇思量的目光可作坦然无视,毕竟不久前她曾历经过这样的情景。

一路随美婢上了三楼,隐隐可察觉越往楼上越是身份贵重之人,而三楼应该就是长公主等贵妇所处之地。

转过三楼入口的十六扇漆屏,脚下之地尽铺绣褥,两旁冰块繁花重重,锦炉异香馥郁,一室辉煌。

张曦君定了定心神,足下缓步而行,凝目看向前方。

正中一蛟绡拥护的席上。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美妇。妇人华服盛妆,容貌端庄,气质高华,只不过看向她的目光中不掩打量之意,隐隐带了几分挑剔。

张曦君心中明白,此人便是长公主,凌云郡主之母。

就是不知哪一位是凌云郡主,在座共有十五六人,除去半数的妇人,还有七八名年轻女郎。皆是容貌出众之辈,又锦衣华服在身,让人不好分辨臆测。

既是猜测不出。张曦君便是敛回心神,在女官的指引下向长公主见礼。行礼时,想起昨夜齐萧暂不认襄武王尊称,那她自不可以侧妃身份行礼,于是稽颡大拜道:“贱妾张氏叩拜长公主。”

长公主见张曦君虽行叩拜大礼。却是不卑不亢,兼之言行得宜,不比京中名媛有差,饶是听过陈王氏回禀,仍不免有些意外。但又见张曦君不惧周围目光,一派落落大方行礼。心中一沉,小小年纪又非望族女,竟能做到如此处变不惊。只怕城府不浅。此念未完,又念及王洵昨夜所告以身相救之事,一时目光变化莫测,也不知有意无意,未叫张曦君起身。

在座皆是堪与皇室比肩的贵妇名媛。无不心如明镜,一见长公主这般做派。不约而同的暗暗思量,目含几许看戏之意。

左首一容貌端正,约有四十的妇人,正是王氏家主之妻,长公主夫家长嫂。她见长公主如此,不由暗暗摇头,而十几年妯娌相处,她也知长公主心思,不过若依她看,一个出身不高又知礼的侧室,却是再好不过。而且齐萧非好相予之人,谢家就是一前车之鉴,如今此女有为齐萧舍命之举,且本又得宠,现在应更加不同。如此,以前若抬举此女,是一为王氏之女的名声,二为防谢氏母子;如今却更要抬举拉拢,不定会成为王家在齐萧那里的一方助力。

王夫人心思如电,不过须臾之间,已作出反应。她笑容可掬的道:“早闻襄武王有位侧妃娘娘品貌出众,今日一见君夫人不得不说果真如此。”

夫贵妻荣,眼前之女出身不高又非嫡妻,却是一有品有级的藩王侧妃,绝非家中姬妾之流混为一谈。若是在前朝两汉时期,恐她们也要尊称一声娘娘。

众人闻言一念想到此,目光不觉一变,顿时少了不以为意的轻视之态。

长公主长于皇宫之中,心思也是玲珑,只不过人生太过平顺,不免目下无尘,为人有些骄纵。此时听得长嫂提醒,她心下明白,可一想独生爱女要下嫁一个母亲卑贱的莽夫,并且年岁相差十余岁,她就心绪难平,又如何对品貌不差的张曦君笑颜以对?毕竟这是一个已得爱女未来夫婿欢心的女子!

压下为爱女的不平,长公主淡淡颔首道:“君夫人免礼。”

昨夜接到突来的帖子,张曦君便心里有数,现下仅是得到冷遇,比之所想好上许多。只不过竟有人帮她,这确实出乎她意料。

这样想着,张曦君不由朝方才出声的人窥去,却不想这人正笑吟吟的看着她,道:“人与人讲究眼缘,我见君夫人就觉眼熟,君夫人不如坐我这边,我正好为君夫人介绍一下大家。”

“这是瑾瑜公子的母亲王夫人。”见张曦君目露疑惑,又看王夫人态度亲切,陈王氏心思一转,就在张曦君耳旁低声道。

张曦君目中讶然一闪,不待回应一二,屏风外忽然响起一道银铃般的笑声,“母亲,外面封街了,女儿听得消息,二表哥已出宫了!”

随着笑声传来,只见众侍女簇拥一红衣女子走来。

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生的柳眉星眸,体态轻盈曼妙,浑身散发着一股青春少女的勃勃朝气。

看着美貌少女与长公主三分相似的眉眼,张曦君已知这如夏日繁花娇艳的少女是谁。

不过对于凌云郡主,她没有当年对谢氏的那种愧疚,也没有攀附之心,更不愿卷入将来的妻妾之争。如此,张曦君仅对之惊艳了一霎,便欠身一礼,欲转身入座。

“站住!”然而一步还未迈出,凌云郡主陡然出声。

“云儿!”见凌云郡主厉声相喝,长公主与王夫人恐她在大庭广众骤然发难,立马出声喝止。

然而,周围气氛已变。

张曦君却似未闻凌云郡主话中不善,她面色平静的回身微笑道:“不知凌云郡主唤妾何事?”

白净的脸孔,温婉的眉目,沉静的笑容,没有因她的态度有丝毫不满,也没有因她的身份有丝毫怯懦,平静地仿佛面对陌生人一般。

凌云郡主一怔,随即咯咯一笑,娇态横生,“怎么了?我不过看她眼生,叫住多看几眼而已。”说着向张曦君弯眼一笑,坐到长公主身边,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引得长公主扑哧一笑,一指点在凌云郡主额头上,佯怒道:“我女儿本事了,以后我什么也不管了!”

凌云郡主娇笑不变,腻在长公主的身边,“女儿这不是不想母亲操心么?”说时眼波一转,恰好掠过走向坐席的张曦君。

长公主无奈一笑,眼中满是疼惜,“你呀!”说着揽过女儿,一派母慈子孝之景。

见状,王夫人舒了口气,如今这关键时刻,联姻绝不能有失。

又见气氛微微有异,王夫人忙起身笑道:“等了好一阵,终于要到犒军的时候了,可不能错过!”

一言提起众人兴趣,大家纷纷附和,兴致颇高的携手走向望台。

王夫人见之满意一笑,敛下忧心,步向望台。

转眼间,满室之人全望向窗外。

张曦君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凌云郡主,见她如一个娇憨的少女依偎在长公主身边,不禁摇了摇头:方才那道凌厉的目光,也许只是她错觉吧,毕竟从入城的种种来看,王家确实待她不错…

还在想着,楼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张曦君忙敛心神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拥挤的主街道上,不知何时已让出一条甬道,两列御林军手执器仗而立,皇家独有的明黄色宝车在远远驶来直至城外高台。

张曦君目光随之移去,正午阳光耀眼晃目,她摊开右手,置于眉间,正要再次凝目望去,城外骤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号角,犒军盛况来开帷幕。

二皇子一身隆重的朝服,在百官簇拥下登上高台。

远远地不知二皇子下了一句何令,顷刻之间,礼乐齐鸣,战鼓轰隆,视线中骤然出现一片泛着冰冷黑光的浪潮。

直至走进,才遥遥望得那是三千黑甲铁骑。

他们步伐划一,阵列整齐,至高台三丈外,勒马止步。

于此之时,鼓乐齐毕。

礼官执明黄圣旨登台,稽颡拜服呈给二皇子。

突然,三千铁骑驶出一人。

那人身披重铠,头戴红缨兜鍪,腰跨佩剑,端坐一匹通体黝黑的战马之上,在身后三千铁骑的瞩目之中,执缰缓缓走过文武百官之间,至高台下,勒缰驻马,翻身而下,动作敏捷如豹,尔后解下佩剑,看向一旁礼官。

礼官视乎被这一眼震住,他顿了一顿,才谨慎的上前,双手接过佩剑。许是未料佩剑重量,手上一颤,差点连人带剑一起摔下。

“啊!表哥小心!”惊见这一幕,一旁忽然想起一声女子的低呼。

张曦君闻声转眸,是一名豆蔻少女。

少女见众人都望着她,脸上一红,低低的垂下头来。

在场夫人彼此了然的笑了笑,复又凝目望去。

凌云郡主却忽然眼睛一亮,灼灼的望着城外高台,情不自禁的低声呢道:“涂脂抹粉女儿家,好男儿却当如此!”

第五十五章 婚事(上)

这京中世家公子敷粉之好早已天下皆知,也正是因为他们诸如此类的喜好,方有了寒门武将如今的出头之日。而齐萧虽出身宗室,经历却与寒门武将无异。如此的话,凌云郡主此番言语,分明就是在借鄙薄这些世家公子之余,毫不掩饰的表达出对齐萧的推崇之意!若再配以凌云郡主此刻的神情,根本就是一个少女含情的模样!

想到这里,张曦君忍不住讶然一惊。

在场众人显然也想到此,都不禁微微一讶,目光齐齐看向凌云郡主。

长公主更是倒抽口气,她不敢相信女儿竟然倾心一个莽夫,语气陡然拔高道:“云儿,你在说什么?”

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凌云郡主这才似反应过来,有些不舍的移开目光,看着一众人泰然微笑道:“襄武王保家卫国,难道不是好男儿么?”

齐萧南征北伐,解除朝廷内忧外患,彪炳功绩无从抹杀。

这一句话顿时问得众人是哑口无言,挑不出半分的不是,更找不出凌云郡主的半分言语有失。

众人笑容微滞,凌云郡主却笑了,傲然自得的笑了。

王夫人见状,心下不忧反喜,想到凌云郡主先前话中的倾慕之意,眼中笑意又深了几许,不过见众人面色有异,故按压下面色喜色,转圜道:“不论武护国,还是文治国,都是我朝好男儿”说着望向高台招呼道:“快看,宣旨了!”

王夫人乃王氏主母,当朝丞相夫人,自要给几分薄面,且又说了文治国,加之略有耳闻凌云郡主婚配之事,为未来夫婿称赞几句也是情有可原。这样。众人只好敛下各自心绪,言笑晏晏附和看向高台。

如此一番,恢复如常。

张曦君亦从凌云郡主身上移开目光,逐一掠过那一张张和颜悦色的笑颜,嘴角一翘:看来都忘了她是齐萧的侧室。

不过好在她并不在意,于是待感凌云郡主及王夫人看来时,她友好的朝她们一笑。

似没想到张曦君全然无事人一般,二人同是一怔,心下又是一沉,面上却报以微笑。

相对笑罢。张曦君转眸望向高台。

高台之上,齐萧黑色大氅一撩,面上金丝在正午阳光下熠熠闪烁。他单膝跪下。

二皇子展开圣旨,听不清的宣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