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君一惊,方站起的身子不觉后退。

敏锐的瞥见张曦君后退的动作,胡十八似从盛怒中回神,目中恨意稍退,只看着张曦君,目光复杂难辨。

张曦君不知胡十八突生的异样从何而来,只感的他目光让自己难以承受,里面的愤怒、绝望、不甘、悲痛源源不绝的喷涌而出,似在向她传递,又似透过她传向不知名的地方。然而仅仅须臾之间,眼里的种种情绪瞬息湮灭,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似一头盯着猎物的凶狼,一瞬也不瞬。

张曦君心中漏跳一拍,危机感陡生,不自觉地生出防备之态,却不想这一动竟刺激了胡十八。

只见胡十八迅疾上前,将张曦君一下压在墙上,对着那一抹红唇覆下。

“畜生!”冰凉的触感传来,张曦君惊怒交加,不知何时得自由的手一扬,就是一记耳光掴去。

“主子!”两名随扈怒起。

胡十八听而不闻,只捏住张曦君的下巴,俯身迫视,尔后缓缓扬起一抹令张曦君悚然胆颤的冷笑,“事不过三!现在我就要在你身上留下我的痕迹,倒看看你还怎么三贞九烈!”

言毕,反手将张曦君双手往墙上一压,另一只手却是往衣襟滑去。

下一刻,裂帛声过,张曦君左肩露出。

张曦君再难镇定,惊惧道:“胡十八,大丈夫应与齐萧在战场上决一磁性,而不是来凌辱一个妇人!”话没说完,只感肩上传来一阵剧痛——是胡十八咬住了她的左肩!

看着张曦君痛苦的神色,胡十八牙齿加重湿力。

齿深见骨,似连骨头亦要咬碎般,张曦君疼得全身冷汗涔涔,一声声痛叫溢出口内。

许是这叫声破坏了胡十八兴致,他突然收口,任由张曦君靠着墙瘫倒在地,嘴角还有张曦君骨肉的鲜血。

“恨我吗?”胡十八蓦然问道。

张曦君抬头,迎上胡十八的目光,忍着肩上的剧痛,一字一顿的恨声道:“恨,恨不得杀了你!”

怒言说完,没想到却换来胡十八哈哈大笑,直道:“恨就好!”,这让张曦君忍不住怒骂:“疯子!”

似被这一声怒气腾腾的“疯子”染怒,胡十八止了笑声,目光在张曦君深可见骨的左肩掠过,继而转身走下土炕,吩咐道:“外面兵荒马乱,带女人上路不方便,我先出城会和驻兵,你留在此看好她!”说这话时,他指着其中一名随扈。

“主子…?”随扈闻言诧异,但在胡十八目光相迫下,只领命道:“是!”

第九十三章 转机(下)

胡十八带着随扈离开后,张曦君又被关入了炕下,依旧密闭而狭窄的空间,紧张了一夜的神经,左肩上的阵阵疼痛,都让她近乎精疲力竭。然而外面传来的种种杀戮声,却又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全神贯注的防备着,面上满是坚持,一颗心却是沉了又沉,任绝望慢慢侵蚀着。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临近天亮前忽而骤响的厮杀声渐渐停了,阵阵哭声隐隐从远方传来,张曦君的呼吸却随之一窒,强压在心底被刻意忽视的绝望缓缓蔓上脸颊:…结束了…?统万城已彻底沦陷了么…?

在心里最后一抹隐含绝望的希冀回荡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也随之将这抹希冀磨灭。

只听哒哒的马蹄声中,一个士兵的声音传来:“…这边…这边都给我搜查清楚了…午时之前一定要把人给找出来!记住,凡二十上下的女人一个也不可放过!”

“是!”伴着一众士兵齐声应道,立时传来一阵纷杂的抢入声,一如昨夜那一群又一群强取豪夺的匈奴兵。

隐隐地,外面似乎又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张曦君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木然的躺在那一动不动,脑海里全是士兵先前的号令。

午时之前一定要把人找出来…胡十八一来一回最快也是午时之后,他们要赶在胡十八之前将人搜出,那他们只可能是胡十八同父异母的长兄——赫连拔!

而在一夜大战后,会如此不遗余力的搜索一个二十上下的女人,除了这个女人身份特殊外,还有什么能让匈奴军大费周章!?

看来赫连拔已经知道她还藏身城中,并想抢在胡十八回来之前先一步抓住她。

一想到会落入赫连拔之手,张曦君就忍不住一个寒颤。

相比至今不知名号的胡十八。赫连拔的凶残之名她早已耳闻。

且不管胡十八带的初衷为何,他会冒险来统万城带她走,就是为了让她避开赫连拔,可见胡十八对赫连拔的忌惮,更明白昭示出她若落入赫连拔手中的下场。

虽然她曾一度自弃的认为,不管落入胡十八他两兄弟谁人之手下场都一样,可是她心底深处知道,这一刻也再清楚不过的知道,若在胡十八手里她还有一线生还,那在赫连拔手中就是——思绪戛然而止。作为战俘被虏获的女人受辱一幕浮现脑海。

就在张曦君思绪颤栗的时候,一列搜查的士兵也闯入了小院,边进边叫嚣着有没有人。随扈不知一声的立在窗下。透过缝隙看着渐趋渐进的士兵,一抹不甘黯然以及对生命的眷恋在他平方的面上逐一划过。然瞬间之后,他心下一横,神色一凛,随即提起手中的弯刀。快步走至炕前,对着木板狠狠一劈,顿时一道长长的裂口现出木板,天光随着裂口射入炕内,让习惯黑暗的张曦君不适的遮了遮眼,待要看发生什么事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呼:“里屋有情况!”

徒劳无功了近一个时辰的众士兵,一听这声发现,不管院里院外立即循声找去。瞬间蜂拥而来,随扈也手提弯刀,视死如归的冲了出去,又似要拼了全力的冲出包围:也许…只是也许…自己还有求生的可能。

院外铿锵的激战声起,不要让随扈逃了的号声也此起彼伏。可以想见外面人数之众。

念及此,张曦君沧然一笑。不顾肩上的疼痛,推开已无法让她藏身的木板。她不知道为何随扈要将她暴露,也许若不是因为她,他便可以同胡十八一起平安离开,而不是遭受同族人的围攻。

在听见外面又传来一声随扈的惨叫,张曦君如是想着,然后踉跄的走出土炕,从右边的云袖中掉出一支金钗落入手中。这支金钗,是她昨夜用来防备胡十八的,亦让她藏了整整一夜,以为受胡十八侵犯时所用,只是没想到它最终却是用来自我了断。

想到这里,张曦君忍不住就想要扔掉金钗,放声尖叫。

但是不能,她只能张着口急促喘息,拼尽全身力量忍住这个念头。

可是她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走了,那她这八年来努力生活下去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她偷生今世,又历尽八年风雨好不容易让自己融入与习惯后,就是为了这样凄然的离开!?

然而纵使再不甘,再不舍又如何?比起落入赫连拔手中的下场,自我了断已然好上太多,至少走得干净。

张曦君如此一遍又一遍的劝说自己,紧握金钗的手却始终垂在身侧,她下不了手,可外面传来了让她决绝离去的话语:“留活口!说不定他知道人藏在哪里!”与此之时,木门被重重推开,纷乱的脚步声在与她一帘之隔的外室响起。

如此不再犹豫,张曦君最后看了一眼透窗而入的明媚阳光,她绝然闭目,尔后仰起头,手往上一扬,就是向喉头刺去。

动手的这一刻,张曦君只觉心下莫名的轻松,她胡乱的想着:也许真是解脱了,也许今生这二十余年,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她还是前世的那个她…

想着,原本已褪色的前世记忆忽然变得鲜明起来,张曦君不由得抿唇一笑,然后等待疼痛传来的一刻。

“啊!”一声痛叫溢出口内,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紧握金钗的右手却让重物打中,疼得胫骨一麻,金钗从手心滑落,发出“铿”地一下清脆响声,只不过这道响声太轻了,几乎被一声暴喝全完淹没,“张氏!你做什么!?”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是…?

张曦君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回头一看,蓦然怔住——眼前的人不是齐萧又是谁?

而那正披在身上被污血侵染的大氅,不就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么?

齐萧!真的是齐萧!他真的来了!

张曦君无声望着伫立门口的齐萧,脑中一遍遍的回荡着这个认知。

见张曦君似不认识自己般地愣在那,齐萧胸口一窒,想到王府里那一具具破败的女体,他霍然上前,一把抓起张曦君欲以自尽的手,语气似要吃人一般暴戾胆寒,“说话!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九十四章 默然

自己厉声质问的话语落入耳中,齐萧布满血丝的眼眸不由一沉。

他这次的确是有些冒险了,并且万万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王、谢两家为了对付他竟然联手,以致袁锒提前叛变。而当他率大军日夜兼程赶回后,本欲在匈奴军进攻统万时将其一网打尽,却不料事情再次突变,匈奴军竟提前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进攻,等他得知一切率军赶至时已是黎明时分。诚然,此时是匈奴军防备最松懈的时候,但是满城的破败,被他留下用以内外夹击的将士们惨重的伤亡,以及肖先生和徐虎一个差点丧命一个为此失去作为男人的资格,又岂是完败匈奴军可以比拟?

尤其是在攻回王府,看见一具又一具被匈奴军亵玩的残破女体,甚至连许嬷嬷也不能幸免的被剥光身子吊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一刻他几乎无法想象张曦君会遭受的下场,只理智的知道要快速找到她。可当他在赫连拔那看见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锦秋,原本白皙的大腿污渍斑斑,之间的地上还有乌红的鲜血,不难想象她遭受了怎样的摧残,乃至在看见他到来时,仍然麻木的望着横梁,神色呆滞。

在那一刻,他突然不想找到张曦君,或者是不想找到像锦秋一样苟延残喘的张曦君,且最好清白的走了,至少他可以为她立正妃之名,也许即使未清白的走,他也会给予正妃之名,至于原因,可能是愧疚,可能是身为男人的尊严,也可能还有其他什么,当时的他说不清楚,只是生出这样的想法。好在从赫连拔及阿杏英秀那里得知。胡十八在被临时换下匈奴主帅后,曾只身到王府带走张曦君主仆,只是分开走的许嬷嬷一拨人被逮住,而随胡十八离开的张曦君至今无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并依当时的情况,胡十八十有八九没有带张曦君及时离开,不过若在午时之前还未找到人,那么胡十八极有可能已带了张曦君离开。到时,张曦君必然会成为胡十八的要挟筹码。也会让她从此背上污名。

如是,他当机立断让人立即搜查。

只是,没想到人是找到了。却找到的是欲以自尽的张曦君!

可是自尽?以他了解的张曦君,一个努力而顽强生活下去的女人,怎可能自尽!?还这样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除非——

无法再想下去,齐萧猛吸了口气,双目赤红如血。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许是手上太过用力,骨节咯咯作响,心下只咬牙切齿的咀嚼着一个人的名字——胡十八——赫连祁!

但是不知为何,再见到张曦君自尽的一幕,原先种种的设想消失脑海。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许她死!他要她活!

不知道齐萧为她的自尽勃然大怒,张曦君只感被齐萧手劲之大,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疼得她“啊”地一声痛叫出声。

“说!你这是要做什么!?”对张曦君的痛色视若无睹,齐萧只是一而再的逼问答案,他亦不知为何如此逼问,即使事实一明白的摆在眼前,他依然要厉色逼问。语气里更蕴含浓烈的质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压在心中的绞痛。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张曦君霎时精神一振,恨然瞪着眼前这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心下再无劫后余生的半点喜悦,只剩愤怒在一点一点的啃噬着她心。

他,竟然质问她要做什么!?他又有何面目如此质问她!?

是怕她受辱而污了他?所以才这样一副不得吃了她的样子?

张曦君心下冷笑,一个男人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到头来竟然还来厉声指责对方,他有何资格如此?又在一次次承诺相护后,却一次次将她舍弃,任她身陷危险之中,如今又凭什么来指责她!

可能真是压抑了太久,这次也真是让她在无法压抑下去,现实的种种无奈,身份的种种限制,在这一刻全然不在,她只想将强加在她身上的一切,一一相还。

心随意动,亦或是冲动,张曦君欲启口反击,然而手上的力道再一次加重,疼得她无以复加。

也在这剧痛传来的一瞬,她清楚感觉到自己眼里流露的痛苦之色,也清楚的看见映在她眼里的齐萧,一脸阴鸷。

蓦然地,所有的戾气与怨恨消失无踪,一种叫“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隐隐升起,却不及细去体会,已转瞬而逝,她只模糊的想道——没有在意,何来怨恨?而一次次将她舍弃,至她于如此境地的人,何须她的怨怼?

也许,每一个念头一方心境,都是一瞬之间而已。张曦君不知自己是否如此,但她听到原本要急于宣泄的话语,在启口之时,她骤然敛目颔首,将胡十八将她挟持至此又至离开之事说后,道:“…听到外面的打斗声,臣妾以为是赫连拔的人,所以欲以自尽,却不想来得是王爷。”

一番话,不带半分起伏的说完,好似昨日经历的各种惊心动魄的人不是她,只是言简意赅的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齐萧没注意到张曦君语气的淡漠,只听她道被胡十八挟持躲藏在此,又在胡十八离开后未恐名节受危,甘愿自绝于世。

这也就是说,张曦君并没有受胡十八侮辱!

一霎意识到这里,齐萧先是一怔,继而再一次紧紧抓住张曦君的手,一贯不辩喜怒的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希冀,“你是说…你将我等当做匈奴军,所以才自尽…!?”

没想到齐萧也会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看来他真是如此在意她的贞洁,张曦君不予言语,只微微点了点头,见齐萧面色似大地融冰一般缓了厉色,她方不掩痛色的痛吟了一声,任由手在禁锢中挣扎起来。

这一次终是察觉张曦君的不适,齐萧随即松手,目光却依旧灼灼,只看着张曦君,片刻之后,将诸日来种种换做一句话道:“我知道了,你受累了。”

张曦君默然,低头无谓一笑。

*

第九十五章 重回

回府的路上,到处都是两军士兵的尸身,也有不少官员内眷的尸体,大多都是衣不蔽体,污血满身,不难想象在临死前遭受了怎样的凌辱。

看着这些惨死的官员内眷,张曦君彻底惊震住了,半晌她的唇角嚅动了动,终于知道路上的这一列列士兵,为何不去看一眼昔日的那些同僚尸体,原来不是他们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以致像她这样想别过头不看,却也只能像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动弹——这些受辱死去的官员内眷,都曾与她见过,笑过,让她留有记忆,不是那不认识的陌生人。第一次的,她觉得西内城是这样的大,回府的路似乎变得迢迢无尽。也庆幸没有经过东内城与外郭城,不用去目睹那些无辜惨死的性命。

在惊怒心骇中,马车缓缓驶入王府,通过长长的巷道,来到府后院的大门,马车在此稳稳的停下。

张曦君胸口随着马车停下的那一道晃动猛然一跳,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似乎这样能驱散心中的害怕,并同时在无声的安慰着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齐萧一直没有提许嬷嬷她们,而许嬷嬷她们也没随众寻找她,说明她们同她一样,也许还隐藏在某一个地方等待救援吧…!?

不确定的刚想到这,预想中请她下马车的话也在同一时被打断,只听齐萧另吩咐道:“放马车进后院。”

齐萧依旨建府至今,从未让马车进过后院,如今却让马车进后院!?

毋需回神,府中多年的规矩已让张曦君下意识的生出疑惑,撩开马车窗帘,看向在旁骑马而行的齐萧。

见张曦君望向自己,没有作任何思考,眼里是近乎本能的反应,齐萧忽然忆起这些年,张曦君是如何一步步在王府立足,让统万城一众人等无不将其视为女主,而他自己在这场变故之前,也是相信她能临危不难,面对接踵而来的种种。

倒是现在却忘了这些,尤是在看见张曦君自尽的那一幕后,他恍然间竟只当她是一个平凡而柔弱的闺中女子,恐她无法承受许嬷嬷惨死,同时他又无法在这时相陪开导,毕竟后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他实在分身乏术,无暇去顾及其他。如是才会让先隐瞒张曦君一切,等他手上诸事完毕再谈及许嬷嬷的事。

但依这般想来,她是应该能抑制自己的情绪,处理随后的一切。而且于他而言,他顾然要的是一个完全只属于他,也只能依附于他生存的女人,但若不能跟上他的步伐,亦是不被他所需要的。

如此念头一转,齐萧的想法也随之一变,他当即翻身下马,对张曦君道:“我们走进去吧。”话一顿,目光深深地落在张曦君苍白的脸孔上,看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其之下的恐惧,一丝惜色与犹豫闪过眼底,却仅仅转瞬即逝而已,他已说道:“你先回去梳洗休息一下,府里和有命妇伤逝的,你也安排处理一下,三日后我们回长安。”

“回”长安!?

不是统万城才是他的封地么!?难道…

诧异不及须臾,张曦君霎时明白过来,怔然地看着在这一刻已然深不可测的男人。

第九十六章 双殇(上)

原来齐萧的目的一直是长安,而他能名正言顺入驻长安的唯一机会,则是在河间王后继无人的时候。如此的话,齐藤、齐安、齐晏三兄弟必然已失去继承的资格。同时,能让他们三兄弟一夕之间失去继承资格,除了谋逆就只有叛国。母族乃与皇室世代姻亲的王、谢两族,会谋逆,显然无此可能,毕竟无需谋逆,皇位也只会是身具王、谢两族血脉的皇子,而没了母族的势力支持,他们又如何谋逆?那么只剩叛国!加之齐萧能在匈奴破城的时候及时赶到,若不是早已知晓匈奴兴兵的念头,又岂会如此巧合?还有此次勾结匈奴的袁锒,又与谢氏暗中串通,这般自然成了谢氏勾结匈奴之罪。只是不知道母族为王氏的齐藤、齐安两兄弟又是如何失去继承资格,或是怎样与叛国扯上关系?

一念到此,张曦君心下无畏一笑,知道齐藤、齐安两兄弟如何失去继承资格又有何意义,总归结果是齐萧成了河间王唯一继承者。

是啊,有什么比名正言顺的继承更好?

犹记当年初嫁,她还一度以为齐萧是想以巴蜀及统万城为根基,两面夹击长安。而如今一比,显然孰好孰坏一目了然。

所以,为了更容易的达成布局多年的目的,即使明知她将会身陷险境也在所不惜?

思绪不受控制的转到这里,张曦君呼吸窒了窒,然而不及感受蔓延,心中已是冷然想道:他们之间有的不过是责任与义务,齐萧能让徐虎率暗卫护她已尽了责任,她不应该对他有怨怼吧,毕竟他们间只是利益的结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心里如是想过。张曦君收回眼中惊色,依言走下马车,履行她该有的义务。

不容错辨的在张曦君眼中看见震惊与了悟之色,齐萧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却是一抹欣赏划过,心中的那分犹豫也随之消去,亦坚定了先前的决定,带着张曦君走入满目惨然的后院。

走入后院,不出所料的全是一幕幕让人无法置信的场景——匈奴士兵的尸体随处可见,而在他们之间却是一具又一具的雪白身体。她们或不知生死的躺在那里,或紧掩着残破的衣衫麻木的发愣,任由士兵来回清理着这片炼狱场。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穿过片地的尸体,来到已清干净的中园。

没有了让人直欲呕吐的血腥味,也没有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张曦君深深的出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如此近距离的身临人间地狱。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许嬷嬷她们,忘了自己对齐萧划出的界限,不过刚跨过中园正门,她猛然一步上前,抓住齐萧的染满血渍的戎装,急切而惶然道:“王爷。许嬷嬷她们——”

话方起头,还来不及祈求大肆搜寻许嬷嬷她们的话,只听联通中园前后院的穿堂里传来一声催促。“没听见回禀王爷带夫人回来了么?还不快将她带走!免得污了夫人的眼!”说话间,一个蓬头垢面不知生死的女子,一动不动的被两小士兵左右架着拖了出来。

见状,齐萧不由眉头一皱,训道:“怎么回事?”严厉的语气。不知是不悦下属办事拖沓,竟仍未将中园收拾妥当。还是为下属对待士兵及受难者的态度。

刚走出穿堂,就见齐萧厉声责问,那下属一愣,心下又一怕,当下跪地,不敢丝毫隐瞒的解释道:“小的本已收拾妥当,但不想她找地方藏起,这才…”颤巍巍的话还没说完,那不知生死的女子忽然抬头,不知看到什么,她突然活过来了一般,一下挣脱了两边的挟制,张牙舞爪的向过扑跑来,看起来犹如疯魔似的。然而到底体力不支,不过一步而已,她已咚地一声扑倒在地。

与此之时,不甘摔倒的女子忽然抬起满是污渍的脸颊,大叫道:“王爷,救我!”

锦秋!?

这个声音是锦秋!

可锦秋不是身怀六甲?为何她的肚子…

一念未完,张曦君忽然触及锦秋赤条条的双腿,她登时大抽了口气,瞪大眼睛:难道锦秋也…他们竟然连孕妇也不放过!?

正不可置信匈奴军的灭绝人性,齐萧已厌烦命道:“带她下去。”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是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不是对曾有过鱼水之欢并为之孕有子嗣的女人。

见齐萧没有责怪,那下属立马起身,指挥士兵拖了锦秋离开,在地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看着眼前一幕与一脸冷然的齐萧,张曦君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在他们经过身边之时,她赫然问道:“去哪?”

那属下多少知道张曦君与锦秋间的纠葛,闻言心思一转,随即在侧躬身道:“凡受伤的侍女一律送去西园集中医治。”

西园,府里侍人群居之地,竟是将锦秋送入这里!?

张曦君一怔,转头看向齐萧。

虽然听回禀道张曦君对锦秋凡应得的从不亏待,但一直知道张曦君对锦秋的漠视,如是不解她为何仍要关切,也不愿为此多费心思,毕竟等进大厅告知许嬷嬷殇逝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如此,对上张曦君的无声询问,他只是摆了摆手,言简意赅道:“去正厅。” 说罢,率先举步而出。

看着默然离开的齐萧,张曦君目光落在已不见生息的锦秋身上,目光恍然。

锦秋,时至今日你可后悔?将一生托付给一个待你如斯冷酷的男人。

没有回答,锦秋依然一动不动的架在士兵手中。

张曦君摇了摇头,不再看去。

这条路是锦秋自己选的,好坏皆由己首。而作为一个在宗室失贞的女人,比起三尺白绫,以婢女身份入西园却已是好太多,毕竟还能保有一命。

如此想时,张曦君已欲举步跟上,然看着齐萧冷峻的身影,思绪不由恍然一瞬:或许他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于他只有权利野心,再无其它。

思绪闪过,脚步不及跨出一步,锦秋奄奄一息的声音响起,“夫人…”

第九十七章 双殇(下)

张曦君闻声止步,循声回头。

隐约感觉到张曦君停下,锦秋强睁开因无力而垂下的双眼,却见张曦君欲要转身而去,心中一急,已残破不堪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不顾左右的强行拖离,她拼尽全身力气,嘶哑叫喊道:“张曦君!你陷害我如此,难道连一个孩子也不肯放过,任王爷的子嗣流落在外,不知生死!”看着衣衫只稍有凌乱的张曦君,齐萧及众人对之的态度,显然是逃过了这如地狱的一夜,而她却遭受到这样的对待,老天何其不公?又或是张曦君刻意而为,不然怎会只有她遭受到如此厄运!?一时间,忘记了许嬷嬷惨死的悲剧,只记得张曦君完好无事,而她却已是油尽灯枯,还走得这样低贱,不觉忘了以情动人的低声乞求,到了唇边的话也随之一变。

没想到半死不活的锦秋会突生力气像张曦君如此挑衅,当下吓得面如死灰,看也不敢看张曦君一眼,赶紧催促两士兵带人离开。

张曦君见锦秋一动不动的仍人拖走,以为是她听错,正欲举步再行,不想竟听锦秋这样一番言语,更不想她的不愿与其理会的漠然,换来得却是锦秋一而再的挑衅,尤其是到了今日的地步仍是如此,难道至今还看不清齐萧的态度么?说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不想与其过多纠缠,也无心思在此,然而事已至此,却不是她不想理会即可。

张曦君闭了闭眼,敛去为许嬷嬷等人的担心,强打起疲乏的精神,罢手阻止了锦秋被强行拖走,冷冷问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还是你以为这样相激,就可以让王爷对我生厌的同时,我还不得不好生抚养你的孩子?”

这样被毫不留情的揭穿一切。锦秋的身子急剧一颤,抬眸对上张曦君的目光,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与恐惧,却仅转瞬之间,又已目带怨毒和恨意的看着张曦君,竭尽全力的开口道:“若不是你只身逃脱,害我留在此受人糟蹋,孩子怎会早产被扔,我又岂会无颜面对王爷,落得如今下场!?”说话间。越发觉得自己如今的下场全是张曦君所害,顿时心中底气愈足,她亦冷笑道:“难道你不该抚养我的孩子?善待她!?”一番话说完。她似被骤然抽去全身力气,气息奄奄。

有些东西过去了果真回不去了,人亦如此。任她如何作想,也难以想像当初那样娇憨可爱的一个人,怎会变成一个只知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其他的人?想着。张曦君微微摇了摇头,她已精疲力竭,又满腹担心,更自顾不暇,这便结束这场谈话,道:“我自认问心无愧。能在受他人胁持时,想办法告知你一声小心匈奴军,已尽了侧妃之责!”话一顿。看了一眼数步之外的张曦君,她闭了闭眼,就当是为了求得许嬷嬷等人平安做功德,也算她们主仆一场最后的些许情分,自此以后便是彻底的互不相干。

一念相毕。张曦君凝目看着已无力闭目的锦秋,续道:“王爷是你孩子的生生父亲。他自会派人寻他,亦会善待他,不用你绞尽心思让我代为!”说完垂目,不去看齐萧陡然一凛的目光,亦不去想她言下之意,除为了提醒齐萧这个无辜的孩子之故,也表明不会抚养这个孩子之意,会让齐萧生起何种想法。

齐萧是何人?即刻听出张曦君的话中深意,尤对其撇开一切的想法不由微皱了皱眉,目光也霎时一厉,紧紧地盯着张曦君,但见张曦君垂眉敛目立在正午阳光下,惨白的皮肤在耀目的光芒下近乎透明,似那样赢弱不堪,微微不悦的心扉不觉缓和:张曦君能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还让人知会锦秋一声危险,换做任何一位内宅妇人都难做到,如此就如她所说,她已尽了属于侧妃之责。而至于为他心生不快之事,倒不重要,毕竟世间哪个女子不为夫君之事心情辗转,只要不在大事上有所偏颇即可。

是以,看着精神不济的张曦君,想着她接下来将面对之事,齐萧索性忽视张曦君话里深意,也明白告之让她心生纠葛之事再也不存在,只听他淡淡开口道:“孩子初生即殁,我已怕人找到尸首秘密下葬。”说罢,从张曦君脸上移开,看也不看瞬间因绝望而呆然的锦秋,直接吩咐道:“带人下去!”语落,举步重行。

“怎么可能?孩子怎么可能初生即殁,他生下时明明还有气,哭声是那么大,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锦秋怔怔的望着齐萧,一颗颗泪珠簌簌地落下来,似疯了一般的兀自呢喃自语。

张曦君同样没想到锦秋的孩子早已殁了,她微微怔了一怔,尔后最后看了一眼似瞬间断绝一切生命之气的锦秋,举步而去。

却未料锦秋突然向她扑来,力道之道,竟让那两士兵将她松了开。

眼见一人向自己扑来,张曦君反射性的往过一躲,锦秋咚地一声重摔在地,一口鲜血喷吐在地,她猛然大吸口气,仰天大喊:“不!他不可能殁了!我还要靠他子重返——”声音在“凭”字嘎然一止,身体急剧颤簌, 又一口鲜血喷吐在地,紧接着她双眼骤然一睁,浑身一震,颓然倒地!

那下属立马发现锦秋不对,赶紧蹲下身轻唤了两声,见无反应,颤巍巍的把手刚往鼻息一放,手瞬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慌然匍匐道:“王爷、夫人,锦秋姑娘殁了!”

什么!?

张曦君一怔,目光缓缓落在锦秋眼睛大睁的脸上,果然一脸死寂沉沉,却仍目含怨恨与不甘,却是死不瞑目!

齐萧却没张曦君的怔然,闻言仅眉毛微微一皱,一丝不耐之色掠过,他言简意赅的吩咐道:“带下去,一切随众处理!”

“是!”闻言,那下属立刻让士兵拖了锦秋离开。

没了耽误的人与事,齐萧也若平常道:“走吧。”说着阔步朝后院正厅走去。

张曦君看着齐萧的冷漠无情,心中再次陡然生凉,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或没有资格任何言语。如是,在恍然中,她只是随着齐萧走向正厅,一个放着灵柩的正厅!?

霎那间,她脚步一停,停在大厅门槛之外,心中被各种不好预感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