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新帝晋封双生子为襄武王世子与昭阳郡主的圣旨,让这对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拥有了最热闹的盛宴。

一日之间,除了整个西北官员世家的贺礼,朝臣们更不远千里之遥以送来贺礼,让那各类珍奇异宝堆积如山。

第一百三十三章 携子上京(上)

相比其他贺礼的稀有珍贵,齐萧送来之物就寻常许多,一把一尺见长的木剑,普通的紫檀木质地,没有复杂精细的纹路,仅在剑身上刻着“齐琥”二字,是齐萧为双生子中弟弟取的名字;另一样是一块巴掌大的羊脂玉,玉质温润细腻,一面如它的寓意般刻着“如意平安”,一面刻着“齐珠”二字,与“齐琥”之意一样,是齐萧为双生子中姐姐所取的名字。

琥,虎符,发兵瑞玉。

珠,珍珠,世间奇珍。

没有只言片语,仅仅一剑一虎符,一玉一珍珠。

若在寻常百姓家,这样的名字简单得稀松平常,可生在帝王之家,即使这样简单的名字与贺仪,也无端惹人深思。

不过会取这样的名字,会选这样的贺仪,是她意料之中——儿子的名字必有一番金戈铁马之气,女儿的名字昭示无所顾忌的肆意娇宠——但更是她所期盼。

她的儿子,有他父亲寄于的厚望,望之虎父无犬子,将来如他父亲一样英武善战,驰骋沙场。

她的女儿,有她父亲给予的怜爱,视为掌上明珠,将在她父亲的庇护之下,一生如意平安。

一双儿女,两端佳玉,纯净无暇。

而这正是她的愿望,不求他们闻达天下,只愿他们一生平安和顺,如玉般莹透纯净,永不染世间尘埃。

可上京在即,在波云诡谲的京城里,怎样才能让你们永有一方纯净?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满月已过三日,她带着一双儿女,在张文豪三万精兵的护送下远赴上京。

农历四月,梅子黄熟,阴雨连绵。

一路泥泞,屐声吱吱,行军困难。

待到小满,才过全路三分之一不到,天气却渐渐地热了起来。

到底立夏不过十余日,除了每日午时以后,早上傍晚都算气候宜人,十分凉爽。

双生子才一月多大的婴孩,正是娇气的时候,自是不敢冒险赶路,只好上午行军,下午扎营休息。

如此走走停停,待到上京辖内,已是端午过后。

这日,临近中午时分,终于行至城郊外,离京城也就不过一两个时辰。

京城已是不远,众人却一连行军数个时辰,又值炎炎正午,张文豪担心张曦君母子三人受不得这暑气,又念不得上诏不许率军至京城外十里之境,索性让大军在此扎营休息,待上京有人接应,差不多热气也下来了,再让母子三人上路刚好。

这番打算正和了张曦君心意,她一双儿女还不过两月多大的婴孩,又是双生子,前世就听人说过双生子多不如一个孩子的身子来得好,这让她岂敢有半分的不满意,一听张文豪提议,当下立马允了。

一时,三万大军休整停顿,伙夫燃起袅袅炊烟。

帐篷、家什还未备妥,瞅着两个小家伙刚由乳母照喂饱喝足,又正是在车上坐得倦乏,待见车外一旁绿树成荫,不远处溪水潺潺,不由心有所向,叫了张文豪一起,就带着一双儿女,在护卫、侍人等十余人簇拥下,向过走去。

不过刚要横穿官道,只见十余个家仆模样的人护送着三辆马车、三辆骡车过来,个个神色趾高气昂。

第一百三十四章 携子上京(中)

这是京郊附近,距天下权富最近之地,即使不过荒郊野外,也因是前往京师的官道,不比一路上那些饱受灾祸的城镇逊色。官道上三三两两的当地行人,不远处还有几家鲜果子小摊,和着卖凉茶、麦粥的小贩搭成一边儿叫卖给行人,看上去不说有多热闹,倒也很有几分太平盛世中的乡间小镇味儿。

可这难得一见的和平景象,却生生让这班人给破坏了。

张曦君微微皱眉,忙让乳娘抱着双生子背过身退回官道以下。

顷刻间,黄沙滚滚,两马并行,横冲直撞得从身后堪堪驶过。

众人怔住,谁也没想到一辆马车突然扬鞭策马,与当先一辆马车并缰而行。

不过一丈略宽的官道,竟在正行其中的马车旁硬再挤入一辆,这如何能行?

张曦君几乎以为那马车是从她背后生生撞过去的,她惊魂未定,不敢想象若不是张文豪眼疾手快的将她圈入臂膀一并带到官道下,她此刻是否已在马蹄之下?还好先让乳娘带着双生子赶紧走。

“没事吧?珠儿、琥儿可受惊了!?”甫脱危险,一念想到被乳母慌抱着慌忙就跑的双生子,张曦君不及心神定下,忙不迭连声问道。

两个乳娘也是受了惊了,惨白着一张脸正心有余悸,听到张曦君焦急的问话,抱着齐珠的乳娘忙定了定心神,刚要答话,眼睛倏然大睁,惊叫出声。

就在这时,便听到前方尖叫迭起,紧接着一声马嘶。

张曦君忙循声看去,前方一片人仰马翻。

金杏、油桃等时令果子散满一地,躲闪不及的小商小贩滚落官道下的田坝里。方才那辆忽然急速行驶的马车也勒缰停马,随之马鞭一扬,就是狠狠一鞭甩向前一甩,几乎同一时刻,女子的惨叫声夹着稚嫩的哭声骤然想起。

“畜生!”前面骡车、马车扎堆一团,还不待看清发生了生么,只听将她牢牢护着的张文豪啐骂一声,丢下一句照看好她母子三人的话,人已数个箭步至那人身后,快得让她一声“大哥”尚不及出口。张文豪已一把攥住正欲再次甩下的马鞭,尔后一个用力,那坐在马车上挥鞭逞凶的人当下一个跟斗重重摔下马车。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所有人根本不及反应,这时见状不由齐齐一怔,只听得一个女童的声音仍在害怕得哭啼着。

似被女童的哭声唤醒,这群人转瞬回神,纷纷向张文豪围拢。

“夫人。张将军他,可是要…”英秀见状暗道不好,忙向张曦君请示道。

张曦君微微摇头,止了英秀后面的话,随之撩开垂至脚踝的皂纱,有些无奈又似有些怀念的向张文豪望去。

多少年了。如今大哥也将三十而立,虽被官场侵蚀得已不是当年的爽朗少年,却依旧不忘最初的执念——惩奸除恶。成为威震天下的大将军!

可是…

暂停思绪,张曦君眯了眯眼,目光逐一扫过马车上雕工精细的花纹,以及只有传承数百年的世家才有的族徽。

尤记祖母说过,他们冯家是一朵水芙蓉。而天下世家之首的王家则是一尾羽燕。

看着马车上栩栩如生的羽燕,张曦君不由心神一凛。目光逐渐沉了下来。

王家,燮帝母子夺得皇权的最大倚仗,二者可谓荣辱相系。可如今燮帝母子双双被齐萧所诛,越王又以勾结外敌的叛国之罪葬身于长安,,即使这两件事不会让他们数百年的根基一朝瓦解,却也绝对要大为一震!如是,王家的家仆何以这样仗势欺人?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那头形势已是陡然扭转——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十余人不约而同收回敌意,那甩鞭的汉子更是抱了一下拳,道:“这位官爷,看来是刚从外面调入京师的,还带着夫人小公子。”说着回头朝张曦君一行人逐一扫了一眼,又在身穿轻便甲衣的侍卫身上转了转,略估摸了一番,道:“这不知者不罪,你记得我主家乃乌衣巷的王家就是。”说罢,示意张文豪交出马鞭,便要急忙离开。

却殊不知张文豪正因王太妃和越王之事迁怒王家,又心道与王家本是敌我阵营,根本不予理会,当即冷笑道:“一个小小的家仆,竟敢如此张狂!”话音未落,马鞭向上一抛,腰间利剑一把,顷刻断落两截在地。

那人火了,“你——”一字出口,但见张文豪一脸讽刺,当下恼羞成怒,又自知自己这方绝不敌这外来官员,目光忽而不经意地掠过一旁的骡车,心中一喜,脸上却是狠戾的瞪了张文豪一眼,接着说:“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外官,竟敢毁了马鞭,耽搁凌云郡主将为摄政王准备的生辰喜宴之物!”

“凌云郡主?摄政王!?”不等那人说完,张文豪脸色一变,陡然出声。

见张文豪如此模样,那人以为这是怕了,不由立时得意起来,“凌云郡主不但金枝玉叶,紧要关头更是大义灭亲,与摄政王里应外合伏诛伪帝。要不然以摄政王一己之力,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拨乱反正?”说着愈发得意洋洋,居高临下的看着眉头直竖的张文豪,冷冷笑道:“爷赶着回京,今儿就不和你计较,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摄政王掌管天下兵马,咱们凌云郡主不日就要成为摄政王王妃,你今儿耽误了凌云郡主要的东西,可得小心了!”

语毕,看了一眼还在马下不远处哭泣的一对母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狠狠地呸了一声“秽气”,就重翻出一条马鞭,准备大马而去。

“慢着!”眼见人要离去,张文豪一把攥住马缰,正要说话,只感衣袖一紧。

张曦君上前一步,面向张文豪,半掀开罩纱,定定的看着张文豪道:“无事,先让他们离开。”

张文豪浓眉紧蹙,半晌松开缰绳。

那人本以为摆出齐萧,身为武官的张文豪自是心骇,哪知竟变本加厉,当下只以为遇上莽汉,又是赶着时辰,见缰绳被松开,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队伍赶紧向京城驶去。

“怎么不让我问个清楚?”见人一离开,张文豪立马就问。

张曦君见张文豪一副粗脖子红眼睛的模样,心中一暖,口中却是笃定道:“他不会娶凌云郡主的。”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携子上京(下)

夏日昼长,黄昏时分,天色还是亮堂。

以往总是人群熙攘的城门口,此时却被两列一字排开的骑卫占据。他们神色肃穆,一身黑衣铠甲,明显与时节不符的厚重装扮,却无端使人有凛然之感。不说京城百姓人人见之心畏,就连平时趾高气昂的守城官们,也俱从兵卫厅里小心翼翼地迎候一旁。

这个时候,虽然暑气依旧蒸人,却已有了习习凉风,只听得帅旗在一片静寂的城门外猎猎做响。

夕阳余晖斜照在古老的城墙上,西穹云海翻涌,绚丽血色弥漫,黑色绣金蟠龙的帅旗被夕阳勾勒上淡淡金边,仿佛一瞬镀上了神奇的力量,以不可抗拒之势闯入人眼,让人莫名升起突如其来的敬畏与不知名的虔诚。

“夫人,是王爷!”晚风吹拂车帘飞舞,不过随意转头一瞥,远远就看见那象征齐萧的帅旗在金色的余晖中猎猎招展,再念及中午所闻之事,阿杏一时忍不住兴奋大叫,“王爷带着帅旗来接夫人和小主子们了!”

统万城待了整整五年有余,即使再不常留意军中之事,也知这帅旗在军中代表何意。而会用如此一道不输天子圣旨的帅旗,可是说齐萧对张曦君母子三人的重视非常?

一念想到这里,阿杏再顾不得其它,一把撩开翻飞的车帘,似生怕张曦君看不见一般,手口并用地指向城门口的帅旗。

张曦君本在闭目养神,阿杏的言行快得突兀,让她几近被唤睁眼的第一瞬,就顺着阿杏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只属于齐萧的帅旗,除了他亲征以外,只有每当有人立下赫赫功勋之时,他才会出帅旗亲自相迎以慰劳苦功高。

相伴十载。所见不过三次。

而这一次如此而为,可是为了…未深想下去,目光已不由自主地低下,落在怀中正睁眼看着世间的儿子,还有正由英秀抱着酣然在睡的女儿。

是了,她的一双儿女,他与她的一双儿女。

他,她孩子们的生身父亲。

不同了,再也不同了…

蓦然地,心弦猛然一震。她再次抬起头,眼前是绚烂迷幻的金色余晖,还有在这金色光晕中的一人一马。

马。通体黑亮,身形矫健;马上之人,一身玄色金蟠龙外衣,身姿挺拔而威仪,逆着余晖。看不清任何神色,却不觉从他身上感到何为铮铮铁骨,何为顶天男儿!

这就是她孩子们的父亲了。

孩子,可看见了,这就是你们的父亲,你们至今尚未见过一面的父亲。

心底的呼声。唤不醒在睡的女儿,叫不得儿子的回应,张曦君却不由地笑了。然后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女儿闪动的双眸。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我来接你们了。”声音低沉。隐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爷。”听到齐萧的声音,英秀连忙抱着齐珠和阿杏下车见礼。

“嗯。”外面一片安静。齐萧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耳里,胸口也随着这一声重重一撞。

张曦君忍不住深深闭眼,她这是怎么了?怎忽然不敢相见?

可这一路上,她不是想象过无数次见面的情景,更是从不曾像这般期待见到齐萧,期望看见齐萧见到双生子的情景么?

摇摇头,正欲甩开心中那属于近乡情怯的莫名思潮,婴孩的哭啼声却骤然响起,划破原来的寂静。

母子连心,听到原本正酣睡的女儿嚎啕大哭,张曦君心下一紧,再想不起心底忽起的怪异,一把撩开车帘就往车下走,“怎么回事?珠儿怎么哭了?”

没想到张曦君突然探身而出,齐萧怀抱齐珠的手一僵,双唇嚅嚅而动,似要解释什么,却一声未出之际,张曦君已抢先一步下了马车,将怀中的齐琥往英秀手中一放,便是一把抱过嚎啕大哭的女儿,柔声细语的轻轻诓哄。

不知可是闻到了母亲的气息,还是回到了最熟悉的人怀中,哭声渐渐地消弭不见,只习惯性地在熟悉的怀中蹭了一蹭,随即又酣然的陷入沉睡中…

齐萧一旁静静地看着,却没想到不过片刻之间,张曦君便动作娴熟的诓哄住了孩子,让她安稳的静入梦乡,一时不由又想起十多年前的一幕——女子的怨怼指责,与一旁婴孩哭啼不止的声音。

不由地心中一动,脚下似不受控制地向眼前的一对母女走去,却不及动作,余光骤然瞥见身后众人,脚下陡然一滞,随即眉头紧蹙,上前一步道:“走吧,我接你们回府。”说罢一把抱过齐珠,见一张雪嫩的小脸又有微微皱起的样子,立马一个转身,当下就将齐珠交给了阿杏。

再一次回到柔软而熟悉的怀抱,齐珠缓缓地舒展了微皱的小脸,又仿佛不耐烦再三被打扰似的,小脸儿一侧,就深深地埋入了阿杏的怀中,不愿再露出小脸儿来。

见状,齐萧似吁了一口气,紧笼的眉心不觉一舒,目中有淡淡的笑意闪过。

“王爷。”半步之距,五年的朝夕相对,这样几不可见的的神情变化,又这样淡得几近不见的笑意,却不容错辨的映入眼中,张曦君眼睛就感一酸,好似被什么重重地捣了一下,瞬间就有泪意要夺眶而出,她忙低下头,深深地欠身一俯,将所有的情绪一同掩埋。

看着眼前比记忆中丰腴了许多的女子,齐萧微微眯眼,一丝暖意在眼底浮现,随之略一侧目,双生子从眼中逐一划过,他的目光暖意更浓,再一想起年前那封在他最危急关头送来的信函,目中的暖意终向眼角慢慢散开。

,半晌,齐萧扶起张曦君,声音一贯的低沉,却带着明显的融融暖,“辛苦了。”

张曦君一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似血残阳下,齐萧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温暖,更真挚的让她怀疑其真实。

可显然这不是她恍惚间产生的错觉,很快就有人将她拉入现实——只见一个宫廷内侍在十余护卫的簇拥下小跑而来,打探的目光在她母子三人身上快速扫过,便仰头昂首道:“贞淑夫人接旨——”

这么快就来了…

“臣妇…”张曦君垂下眼睑,正要跪首接旨,却只感双臂一紧,下跪的动作已被齐萧阻止。

张曦君愕然抬头,只见齐萧眉目一冷,用两人可闻的声音道:“跪天跪地,即可。”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并肩而行

(今天有点少,明天正常。)

*

齐晋王朝的皇宫,没有前世故宫的锦绣雄伟,却拥有一样的气派,无一处不透露着皇家天威,犹在一幕幕真实的情景中,让故宫也不由为之逊色,只道这才是象征天下权力的皇宫。倘若不是有对前世的记忆,今生在统万城与长安城的十余载生活,她或许也会被慑住心神,从而心怯。

所幸在这天下权势聚集之地,她可以堂而皇之的坐于轿舆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宫廷的赫赫威仪在眼中一分分减弱。

未几,在阉人吊高的声音中,轿舆稳稳当当地停下。

不待下车,便听得杂沓不一的脚步声从灯火煌煌的大殿处由远及近的传来。

“恭迎摄政王。”须臾,众声恭敬地响起。

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幔,可以清楚地看见十余名华服冠盖的男女在大殿外躬身行礼。

傍晚接旨的时候,已是问过,今夜皇宫夜宴除了为她接风洗尘以外,更请了各大世家、上品大员及其家眷作陪。如此,眼前的华服男女其身份已不言而喻。可是摄政王地位再高,又如何担得起眼前这一众人的竞相恭候?

不由就想起今日在城门口的话——“跪天跪地,即可”——张曦君心中蓦地一跳:齐萧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么?

心念间,鹅黄绣金瞿的薄纱被宫人从外撩起,齐萧无视众人的相迎,径直朝过走来,向她伸出一右手,“下车吧。”

张曦君一愣,余光掠过纷纷抬头看来的众人,想起齐萧曾经类似的举动,只道当下如此亦是另有深意,随即朝齐萧展颜一笑,将手递了到齐萧的手中。

久违的清丽笑容在眼前绽放,齐萧心下一丝喜意涌起,却不待喜意蔓延,心中已是陡然一凉,目光不禁微冷的看向眼前这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这心究竟有多冷,时至今日依旧如此——想到这里,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傍晚之际的那一幕,那样的情真意切,真是好一个慈母!

然,心中不悦尚未生出,耳边已响起张曦君去年在山顶上的一席话,再一念想起曾经多次因种种原因而刻意营造出的宠爱之象,心头忽然复杂起来,眉间隐有阴郁之色。

但齐萧到底不是沉溺儿女情长的普通人,以上翻涌心思不过仅仅一瞬罢了,再者本带有几分刻意之意,于是在人毫无察觉之时他已恢复常态,一把握住张曦君递来的柔荑将人牵下轿舆。

两人迎面相对,太过相近的距离,又或许是太过的熟悉,让张曦君一眼就看见齐萧一闪而逝的蹙眉之举,这当下心中不由一咦,难道是她会错了齐萧的意思?可不对,眼下情形她确该如此而为才是。

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又无时间再细思量,只听众人又道:“恭迎贞淑夫人。”声音明显不是同时而起,远比方才低了许多的音量带着几分犹豫,却出人意料又似意料之中的得到齐萧回应,“免礼。”

原来此举是…

张曦君不由一怔,忍不住抬头向齐萧望去。

齐萧仿佛早有所觉一般,在张曦君抬头看来之时,他骤然低头回视,目光专注,似要直直看进人心一般,欲探知张曦君此刻所想。

“走吧。”转瞬,却是敛下目光,松开握在手中的柔荑,低低一语。

张曦君微微欠身,随之落后半步,待与齐萧一同入殿。

众人尽于二人身后,欲簇拥二人入殿。

哪知齐萧却是不走,竟同样退后半步,一手揽着张曦君肩上轻轻一拍,用众人可闻的声音再次道,“我们一起走吧。”

“哗——”话落,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待反应过来,只见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张曦君身上。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冯后之请

大殿灯火煌煌,平日难得一见的皇室宗亲、达官显贵几乎都在。

凿帝和冯后高坐基台之上,龙椅凤坐让他们看上去威仪赫赫,高不可攀。

内侍官引着在座众人向帝后行叩拜大礼。

众人行礼如仪,但见齐萧直身而立,目光不由向齐萧看去,四目相对,他微微颔首,张曦君会意,仅略欠身,也不待凿帝示意起身,便与齐萧双双拂衣落座。彼时,众人方及跪下。

沾齐萧权势之光,随齐萧落座的席位仅在基台之下,却在两列一字排开的众席位之上,轻易将一众人等尽收眼底。

敛下对齐萧如此张狂之举的惊讶,张曦君静静凝眸,望向跪地的众人。

近乎下意识地,在众人中寻找凌云郡主。然目光所及,几乎全是陌生的面孔,略熟悉地除了数年前在长公主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命妇贵女外,也只有凌云郡主的嫡长兄瑾瑜公子,也是如今王氏一族的族长。

正不经意地着,忽感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张曦君不由转头看去,目光与之相接——竟是冯皇后。

不介意被发现打看的目光,冯皇后落落大方一笑,笑容亲切而友好。

这是在向她示好?张曦君报以一笑,复又垂下眼睑,掩去目中深思。

“平身。”凿帝微微抬手,众人应声而起,正待各自回位坐下,只听凿帝冷声问道:“摄政王身边的妇人是谁?怎不行礼?”

今日,她人方到京城,邀她赴宴的圣旨便到。现在再问她是谁,岂不是明知故问,而且还做的这样明显,这已不仅仅是让她难堪。更是让齐萧难堪。

众人惊疑,一时满场寂静。

张曦君亦保持沉默。今日所见所闻已不难得知,齐萧和凿帝之间已不可调和。而凿帝会如此一问,显然是在对齐萧的反抗,是以,这已不是她该涉及之处,齐萧应该自有应对。

果然,下一瞬就见齐萧冷冷仰首,沉声道:“她是先皇亲封一品贞淑夫人,也是臣下的妻子。更是皇上今日宴请的座上之宾。”话略一顿,“皇上应该知道。”

字句无一有僭越之处,声音却严肃冷淡。话中更是饱含教诲之意。

然而,作为一个臣子,又岂能对九五之尊训言?

但,如此一句话却未引得任何侧目,反到“妻子”二字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众人哗然不已:难道齐萧真要立她为侧妃!?那凌云郡主那…

一时间,众人目光不由在张曦君与瑾瑜公子间来回游移。

张曦君亦然,虽不像众人这般,心里却也因齐萧的“妻子”二字震荡不已。

凿帝,先皇中年所得之子,年逾二十六。正是壮志之年,曾经虽因生母之故从未奢想过帝位,又是仪仗齐萧才有今日。但到底贵为九五至尊,见齐萧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的不敬之言,竟不如齐萧个人私人引得注目,这让他如何能忍?何况近几月来,齐萧不论朝堂还是言行举止。都将他逼得寸步难行,凿帝终是怨气难抑。开口已是言语讥讽道:“摄政王不是人人称道的战神,怎么这会担当起了一个小妇人的代言者。”说着面上嘲讽之意更浓,眼底却微微发红,带着深藏的恨意与快意又道:“莫不真如外界所传,摄政王已为这妇人所迷惑!”

众人震惊,凿帝登基至今,对齐萧几乎言听计从,今日怎么…?

转念想到齐萧近日在朝堂的作为与越发肆意的言行,心里隐约猜测到几分,不由纷纷屏气敛息,或以防殃及池鱼,或思忖另做打算,皆静观其变起来。

一时间,场面凝滞,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