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君微微摇头,挥去心下那一份异样,重又将信函细细地看下去,却越看心中的违和、不真实感越重。

齐萧在信函里简单的提到,他已成功揭发燮帝母子篡国之罪,并携先帝遗命辅佐三皇子继承大位,并晋为摄政王掌天下兵马。按齐萧一贯行事,尤其是如今形势,信函到此理应结束,但齐萧非但没有收笔,反而大肆赞她守城、送信之功,才使他未受燮帝母子威胁,顺利匡扶社稷。此外,齐萧还再三表示对她及腹中孩儿的重视,更告之他已调集西北边城守卫援救长安,嘱咐她务必保全自己。

可是…且不说齐萧不是那种儿女情长之人,不会亲书如此一封诉衷肠的信函,就是一反常态的因腹中孩儿如此而为,也绝不会将边境守卫军调离一解长安之危。毕竟边境一旦攻破,到时不止长安,甚至整个西北都将沦为丧土。

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但看着信函上的字迹,张曦君又忍不住微微摇头。

见张曦君从一开始的满目欣喜,到现在一筹不展,众人心下一沉,肖先生也不由皱眉问道:“夫人,不知王爷在信上说了什么?”温和而疲惫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焦急。

张曦君闻言抬头,只见众人纷纷惴惴守在一旁,满眼焦灼的盯着她手中的信函。

对了!

张曦君脑中灵光一闪,这信函是齐萧亲笔所书,指定要交予她的,是家书。可百八里加急信函,又在这紧要关头,在众人眼中它是家书。却更是密折,给他们指示命令的密折!若是密折,齐萧又怎会让涉及私情的家书让其他人看见呢?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齐萧是故意而为!

一时间,张曦君心中百转千回,忙不迭将信函摊在案上,脑中回忆着前世戏剧中为以防密函落入敌对之手的方法,手指在信函上一字一字的逐一匹配,又不断推翻再逐字匹配,如此反复。

见状。众人心中有底,不约而同地屏气凝息,只在一旁焦急万分的看着。不敢贸然出声打扰。

不对,不对,都不对!

时间一分分过去,脑中全无思绪,张曦君满头大汗。

焦灼慌乱之下。心中蓦然一动,曾经的一幕浮现脑海。

统万城冬日酷寒,冬至后寒意更甚,人只得居于室内。为消磨时间,索性制了九九消寒图,但她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就在一张纸上画九个大方格代表九九,再把每个方格分成九个小方格,共八十一个小格。每个小方格代表一天,从冬至日起,每过一天,便在一个小方格里用符号着墨,待小格填满便是冬去春来。

一次。齐萧见她第一个大方格未添满,已在填最后一个大方格里的各自。这看似毫无章法的填法,当下就让齐萧询问了一句。她自是笑着驳了一句怎没章法,将她填格的顺序简单说了一遍,并随口道了一句按她画格填格的画样顺序做密信,不定还无人能破解。

想到这里,张曦君胸口怦怦狂跳,连忙回想她那副格子图,按着她习惯填格的顺序,以手指逐一在信函上移动。

第一个字,第一行第一个字:“信”。

第二个字,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字:“至”。

第三个字,第一行最后一个字…

整篇下来,正是“信至击外寇,张大郎战越。

张大郎!张曦君猛然抬头,近乎欣喜若狂,“是大哥,王爷让大哥来救援!”

“张将军?”肖先生难掩惊讶,随之思忖道:“王爷信中可还有其它安排?”

闻言,张曦君定了定心神,念及齐萧信中吩咐,连忙将齐萧此举因果在脑中快速一过,组织语言道:“信中道,王爷已顺利辅佐三皇子继位,并受封摄政王掌天下兵马。另外,王爷还以密信的形式吩咐,让我们收到信后主动出击,力攻犯境的外寇,而我大哥将率兵出击越王大军。”

不过寥寥数语,却将当前形势陡然逆转,然而众人还来不及为这个喜讯松一口气,只听肖先沉吟道:“王爷写密信吩咐我等出兵,是以防信函落在越王他们手中,获悉张将军缓军之事。此外,就算信函被劫,越王等人见新帝已力,他们大势已去,行事必然就要顾忌几分,而这一顾忌,想必张将军援军也到。若信函顺利送到,我等——”

“不对!”话没说完,肖先生脸色陡然一变,沉声道:“这封信要送入城内,必要穿过越王他们的势力范围!他们未劫到信函,为以防万一,今晚必定会攻城!”深吸口气,转身看向一众将领,“现在,我们必须立即出击!”

“是!”众将跪地领命。

话音甫落,厅外传来匆忙脚步声,房门被人急促地叩响。

“进来!”肖先生眉头一皱,对外命道。

张曦君亦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们正在大厅议事,若无大事发生,侍卫怎敢这样仓惶打断。

“吱呀”一声,厅门应声而开,侍卫带着一身寒气慌忙进屋,来不及叩首行礼,已喘着大气禀道:“…西门、南门突然杀出两队不明人马,现在正和越王大军交战!”

“是张将军他们!”肖先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掩不住一脸狂喜道:“不可耽搁,立刻整兵,守住东门,开北门出击外寇!”

十一月二十六日丑初,张文豪领军三万援军,与其表兄李武仁各率兵一万五突击越王大军。遭遇左右大军合攻,越王退无可退,终被斩杀于阵前,越军大乱,均受归降。是日天亮之际,张文豪率军二万与晋王大军汇合,与长安北门、东门外大败外寇,歼敌一万,破外寇蛮族结盟。

消息传来,已是清晨时分。

湘妃竹帘低垂,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竹篾间隐约可见。

“曦君…”陌生而熟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唤道,“不对,该是…夫人吧…”

独坐案前一夜,禀报声传来,仍以为恍惚听错,可这熟悉的声音,不是大哥张文豪又是谁?

“大哥!”张曦君连忙就着阿杏的搀扶,一把挥开遮挡的竹帘,就见一个满身血渍的铁甲汉子拘谨地立在那里,瞬间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张文豪却吓了一跳,惊得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别哭,是我不好来晚…等送你去京城后,一定让王爷重重罚我!”

张曦君破涕而笑,大哥还是老样子。

*

第一百三十章 争夺之路

越王伏诛,又遭重创,利诱结盟的蛮夷众部自顾不暇,不出一日争先退出大晋边境。如是长安成功解危,惶惶一月的长安城开始恢复往日的生机。许是时近年关,尽管刚战争后不久,城中也渐渐地透出喜庆的气氛。待到冬至过后,长安城几乎已有了往日的繁华热闹,年画、春联、年糕以及各种果品摆满集市,办年货的人穿行其中,熙熙攘攘,一直到除夕下午街道才冷清下来。

而晋王府虽然男主人不在,但齐萧荣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之位,已足够让王府上下一片喜庆,加之张文豪的到来,张曦君心中欢喜,这又是在晋王府过的第一个新年,自是顺应了底下人的心意,不但让按惯例把王府打扫一新,年赏以着厚一早的发了下去,可说是让王府过了一个丰足的新年,也有意无意淡去了河间王府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转眼出了正月,天气回暖,雪水顺着廊檐滴滴答答地落下,溅湿一地。

张曦君却不知可是到了月份,还是近两月来日子太过安顺,她的肚子像胀气般突然鼓得十分厉害,整个人也好似一夜之间圆润了一圈不止,有时望着黄铜镜中挺着个硕大肚子的丰润少妇,再一想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总一副单薄的女子样貌,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吃惊现在的样子。尤其想到还有两个月才是临盆之日,也不知这肚子还要如何长下去,隐约地对生产有了几分惧意,对张文豪即将离开身边上京有了不舍。

好在这不久后的一天,齐萧就有公文送来。

文中道他以后会将长留京城,如此张曦君自是要上京相陪,但张曦君如今月份已达,实不应远赴千里之外。而路上又有流寇作乱,故让张文豪等三万兵将暂留长安,待张曦君临盆生产后,再护送之于一起进京。

张曦君自越王一事后,军权政事早不插手,整日除一些较大的王府庶务决意,便是安心的养起胎来,也不知齐萧有此吩咐传来。待闻消息,还是听张文豪兴致勃勃的跑来亲口相告。

彼时,东风解冻。柳条抽芽,晴日正好。

一连半月的雪水浸地,终见得暖阳昭昭普照。不觉由了阿杏她们,任去彩幄翠绸匝于园中,与她们遨游期间。

正兴致之间,只见张文豪兴冲冲跑来,不待片刻耽搁已道完上京之事。

“我也要去?”张曦君却听得怔神。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

张文豪行军多年,又是对几而坐,张曦君虽不过呢喃自语,依旧清楚地落入耳中,不禁瞪大眼睛,十分诧异道:“你…难道还不想去?”

张曦君闻言一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嗫喏半晌,无以言语。“没…没有。”终是说出,却是一边声若蚊蝇,一边瞥过对视目光。

张文豪外表粗犷,性格豪迈,却也胆大心细。否则仅凭齐萧给予的一次机会,也不会有今日的风光。

见状。张文豪眼睛一眯,转头看向一旁的阿杏、英秀脸上。

两人正为十五的花朝节剪纸,见张文豪打探的目光扫来,蓦地想起数月前张曦君对齐萧的冷淡,心中隐隐有几分明白,却又一想张曦君不畏自身安危为齐萧坚守长安,加之事情过了这般之久,也应不再需要为锦秋和许嬷嬷的事有怨怼。如此一来,有究竟是为何呢?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蹙眉不解。

但想张文豪这两月来对张曦君的处处维护,恐怕对此必会问个清楚,两人心里略一盘算,朝张曦君兄妹欠身一礼,放下手中彩纸剪刀,垫脚无声的悄然退下。

一时间,帷幄里只剩兄妹二人。

张文豪浓眉紧蹙,沉声问道:“可是主…王爷待你不好?”

张曦君抬头,蓦然对上张文豪犀利的目光,心中顿时一紧。

不好么?

张曦君转头,目光落在挂满五色彩纸的树枝上,想起齐萧离开前对自己纵容,她摇了摇头, “没有,与王爷无关。”说着看向张文豪,淡淡一笑掩饰道:“大哥,你别多想,我刚才只是有些吃惊王爷决定留在京城而已。”

张文豪看着眼前笑容温婉的张曦君,与记忆中充满朝气的少女相去甚远,如炬的目光中愧疚一闪而逝。

“曦君,你可知你比这天下间很多女人幸运?”张文豪起身走出帷幄,背对张曦君道。

张曦君一愣,还不及言语,只听张文豪道:“你大嫂虽出身寒门,却也是官家小姐,自小也是娇贵长大,嫁给我算是委屈她了。”

“大哥…”张曦君讶然。

张文豪继续娓娓说道:“我和你大嫂成婚七年,你大嫂怀孕二次,第一次是在胡人犯境时小产,第二次是遭官匪勾结遇置我张家死地时流产,那…是一个成型了的男胎…”声音不易察觉的有一丝沙哑,“然后就再不能了…而我现在的长子,其实不是你大嫂所生。”

张曦君一把捂住口,三年前母亲李氏来信,说大哥夫妻成婚多年终于得了孩子,可这孩子却是…

震惊间,只听张文豪接着道:“后来,我问你大嫂可后悔嫁给我。”话未说完,陡然转身,突然问道:“你可知她怎么回答?”

张曦君怔愣的望着张文豪,微微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

张文豪显然不是要等回答,他直接目光定定的看着张曦君,一字一顿道:“你大嫂说,她很庆幸嫁给了我,我能保护她。”话略一顿,目光深沉,“四年前,她嫁给七品蜀官的嫡亲幼妹,死于流寇奸污。”

张曦君倒抽一口凉气,望着张文豪犀利的虎目,心中突然明白话中之意。

张文豪长叹一声,走进张曦君道:“乱世纷争之中,谁都不能肆意而活,哪怕苟且偷生也不易。而你处于纷争之巅,不去夺不去争,最后你失去的不只是你,还有你的孩子,甚至还有整个张家!”

张曦君心头大动,不由地望住张文豪。

张文豪迎上张曦君的目光,粗犷的脸上带着几分温柔的笑了,“这条路不是你一个人在走,大哥一直在你身后。”

张曦君一震,深深地看着张文豪,目光坚毅,“大哥,我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两相惦记

谷雨过后,天渐渐有了暮春的样子,到正午时分空气中已多了几分炙热。

也许是临盆的日子要到了,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比较敏感,尤其这两天越见有初夏的样子,人不觉随着天逐渐变热而浮躁起来,食量更是锐减,时常吃上两三口便再难下咽。眼看要生产了,却如此地精神不振,阿杏她们焦急不堪,找了正值花期的牡丹、兰花种满院子为张曦君解闷,又变着花样的做着各式吃食好让开胃。就是一天忙着大军上京事宜的张文豪,也近乎每日必到,陪着说些张曦君喜欢听的张家诸事。

这日正午,又是一个艳阳天。英秀担心张曦君食欲不振,特意差人去郊外寻了荠菜凉拌来开胃,又采买了这时节最鲜的食物健脚笋、鲳鱼给尝鲜。怀孕以来,各种精细的吃食吃惯了,这乍一吃上乡间小菜,张曦君不由地比平常多吃了一些。

英秀见状不由松了口气,在一旁笑道:“夫人您总算有吃得下去的了,个什么都吃不下,奴婢和英秀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说着,见张曦君再一次伸向只剩小半碟儿的荠菜,又不禁心中一紧,忙跪到食案边,夹了一筷子鲳鱼递给张曦君,“夫人,这是野菜,还是少吃些。这鱼新鲜,吃些鱼吧!”

阿杏跪在另一边笑道:“英秀,你也太小心了!夫人难得有几分食欲,偏你还这样阻拦。”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将荠菜撤挪一边,哪知张曦君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阿杏一愣,连忙说道:“夫人,这是野菜,还是听英秀的少吃一些吧,再不然明天奴婢再给您做可好?”

听到阿杏的规劝。张曦君忍不住想苦笑,这近十日左右,她因临盆期到却迟迟未生产,心中焦急之下,不免烦躁间行事全凭心情,倒叫阿杏这样迁就诓哄她来。可不及唇角翘起,腹中又猛地一痛,当下疼得她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咬牙捂着肚子弯腰下去。

阿杏一呆,看着张曦君惨白着一张脸。不由大骇道:“这…不是要生了吧?”

阿杏、英秀都是云英未嫁的女子,尽管早留心了生产之事,仍少不得有一时半会的反应不过来。张曦君忙忍痛点了点头。

英秀率先回神,忙稳了稳心神道:“夫人,您先等一下,这产房、稳婆、还有御医早就备好的,您一定能平安诞下小公子。”说着忙又交代阿杏。“你在这里照顾夫人,我去叫稳婆。”话犹未完,人已三步并两步地跑出内室。

生产事宜正如英秀说的,一切都是早早准备万全,英秀来回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曦君已被送到产房里。稳婆、医女、侍女十余人也守在产房里。还有五六名御医也慌不择路的赶到产房随时候着。

张曦君从未想过生产居然这样的痛,她从正午一直阵痛到傍晚,稳婆却告诉她生产时辰还不到。再痛也需先忍着,才好保证等会有力气生产。为了她十月幸苦怀胎的孩子,她咬牙忍着,可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还不到生产的时辰?天。似乎都黑了,烛火在眼前晃动。

渐渐地。已分不清是痛还是什么,神智越来越模糊了…

不知什么时候,苦若黄连的汤水从喉咙灌入,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将她从黑暗中唤醒。

“夫人!您总算醒了!”阿杏紧紧握着张曦君的手,一脸恐惧慌乱的泪水,“奴婢…奴婢…”哭唤了一夜的沙哑声音已是泣不成声。

张曦君缓缓睁眼,模糊地视线中,有泪流不止的阿杏,还有…一盆盆血水从眼前端出。

“孩子…”张曦君眼睛猛地沁出泪来,艰难而慌乱的挣扎起身,“我的孩子…呢?”

不等阿杏回答,一旁的稳婆连忙劝住起身的张曦君,焦急万分道:“夫人,您这是难产!若再不将小公子生出,那可就凶多吉少了!”

难产!?

张曦君浑身一震,随后绝望地闭上眼睛。

“肖先生呢?”却不过眨眼而已,张曦君已睁开眼睛,厉声催促道:“快,我要见肖先生!”

未料到这紧要关头,张曦君却要见肖先生,众人一愣却不敢忤逆。

片刻,产房架起了屏风,肖先生在屏风外问道:“夫人,找属下何事?”

“肖先生…”艰难道出三字,又一波剧痛袭来,张曦君一把扯住床幔,朝屏风外剧烈喘息道:“你告诉王爷,大公子有士族血脉,无法继续大业!士族贵女所生之子,与大公子情形无异!”说到这猛吸口气,“寒门女子,再没机会获得与我相匹的声望,所有只有我的孩子才是他最好的继承人!”

最后一句话说出,满室寂静。

张曦君无畏一笑,继续道:“若我这次生的是女孩,还请肖先生念在与张家的情分上,将她交给张家抚养并…”望着床顶的眼中有愧疚、无奈…情绪闪过,“许配给我大哥的长子。”

说罢,像是唯恐肖先生说出拒绝的话,张曦君深深地闭上眼睛,气若游丝道:“告诉御医,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孩子。”

孩子,母亲不知道是否还能醒过来,为了你平安长大只能这样了…

齐萧,还有你…

真没想到,这一刻我心中想起地居然是在统万城的一切。

而你不是许诺会一生相护,可你现在又在哪里?

不想这样的离开,若是还能再醒来,一定要…

思绪未完,已是无力,唯有任自己又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夫人!”阿杏、英秀惊恐大叫。

“王爷!”一声惊呼而起,伴着“咚”地一声,划破清晓的宁静。

“小的该死!”侍人看着打翻在齐萧身上的茶盏,吓得匍匐在地,连连磕头不止。

齐萧眉头一皱,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手滑。”说时目光瞥过适才忽然一颤的右手,微微摇了摇头,看向侍人胆颤着收拾的茶盏,忽而想起昨日所饮的茶汤,随口问道:“昨日煮茶的人可是换了?”

侍人未料齐萧会开口,心中仍惴惴先前之事,又念及齐萧只喝蜀地技法煮的茶汤,不由发颤道:“煮茶的师傅不小心伤了手,京城又不好找会煮蜀茶的师傅,便另寻…”

齐萧不过随便一问,见侍人这样的唯唯诺诺,眉头一蹙便是打断道:“退下。”

侍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

齐萧抬手,被茶水烫过的地方已经发红,隐隐地有一丝疼痛传来,让他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就忽然想起了千里之遥的长安城。

“都中旬了,应该已经临盆了吧。”齐萧呢喃一语,蓦地叫住已至门口的侍人,“我杀戮过重,到寺庙让做些积功德的事。”

“是。”侍人一惊,虽然佛教盛行,齐萧却从不信神佛,倒是贞淑夫人对神佛颇为虔诚信奉,然一惊之下,却是不敢迟疑地连忙应声。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双生之喜

仿佛置身在熊熊烈火之中,全身火辣辣的痛。

几番从疼痛中恢复神智,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有继续游离在黑暗中。

不知过了久,灵魂像突然从高处重重跌落,瞬间一切感官知觉恢复了。刺眼的烛光让久不见光线的双眼酸涩发疼,下意识地要伸手遮挡,身体却疲惫酸痛得不似自己的一般。不等难受的痛吟出声,已听得阿杏的声音惊喜叫了起来,“夫人醒了!”

视线像蒙了一层薄雾般模糊,目之所及俱是幢撞的人影,让她一时难以分辨。但此刻什么也不重要,满心满念的只有一样——孩子,她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呢?”似感觉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从她身体中剥离,张曦君激动的叫出声,嗓子却发出微弱的嘶哑声。

“是双生子!”只听得阿杏欢喜叫了一声,眼前晃动的人影好像突然矮了下去,随即整齐欢喜的声音响起,“夫人大喜,恭喜夫人喜得双生子。”

不知还罢,一得知双生子的事,张曦君愈是满心牵挂,心心念念就是她的双生子。

“孩子是男是女?在哪儿?快宝报来让我瞧瞧!”临盆之前,只希望腹中的胎儿是男孩,这个世上女子存活太不易了。可是此时此刻,孩子是男是女已不重要,她只想快一点见到他们,看到他们平安。

“是一位小公子和一位小郡主!”阿杏喜极而泣的刚回了一声,一丝婴儿的哭啼声悠悠传来,由远至近,逐渐响亮清晰。

孩子,是她孩子的声音!

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张曦君突然从床上坐起,却甫一坐起便是一阵头昏疼痛。乏力的身体又要软软地倒下去。

“夫人,小心!”阿杏忙扶住张曦君,又有机灵的侍女赶紧塞了褥子让张曦君靠坐着。

张曦君却不管不顾,只一边朝床外焦急张望,一边再三地催促道:“快,把孩子抱给我!”

“夫人,这就来了!”见张曦君如此着急,英秀连忙答应了一声,快步领着乳娘到张曦君跟前。

两个乳娘都是二十七八的年纪,看上去十分的诚朴宽厚。都是半年前从数十人中逐一筛选下来的,以防开门揖盗。当初留下两个乳娘,本是想照看孩子能更稳妥一些。不想倒歪打正着,正好配给了双生子。

乳娘一人怀抱了一个大红色的襁褓,有些拘谨地上前行礼,“小公子(小郡主)给夫人请安。”言毕,想起这半年在府中所学的规矩。又道:“奴婢给夫人请安。”

张曦君此时哪还在乎行不行礼,早已按耐不住地撑起身子,想要伸手抱入怀中,又怕手臂无力抱住,伸出的双手就这样僵住,只目不转睛的定定看着。

不是没见过初生的婴儿。都红皱皱的似小老头般,可双生子却有着粉嫩的肌肤,乌黑而细软的头发。漂亮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过这虽是一对双生子,样貌性子似乎有些不同。

左边襁褓中的婴孩,有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纤长浓密的眼睫,一张粉嫩的小嘴大张着。倒是没哭,只“啊啊”地似哭啼般叫着。一看就知是一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右边襁褓中的婴孩却安静地任乳母抱着,眉眼秀气,依稀有几分琼鼻樱唇的样子,容貌可谓精致。

“小郡主在哭,估计是知道夫人醒了,吵着让您抱呢!”英秀看着张曦君僵在半空的双手,心中一软,不由说道。

“小郡主?”张曦君有些意外。

英秀笑道:“夫人也认错了吧!这小郡主不仅先出生,生下来这几天里,除了睡觉时安静一些,平常不是哭就是闹,一身的活泼劲儿。倒是小公子,除了昨儿哭了两次,就出生时哭了一下,安安静静地,眉眼又长得极像夫人,不说还真以为是女孩呢。”出生不过四天的婴孩,哪看得出长得有多像,不过眉眼也确实有两三分张曦君的影子。

说话间,英秀娴熟的从乳母怀中抱过孩子,递到张曦君的怀中。

刚出生的婴孩又软又小,还未抱入怀中,已让人忍不住万分小心起来,生怕惊了这脆弱的小生命。可当那小小的一团儿落入怀中,张曦君只感到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心在这一刻柔软的不可思议,而过往的一切也忽然变得那样理所应当,心里不禁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原来她所经历的一切,乃至从前世到今生,都只是为了遇见他们。而她总感觉飘泊的灵魂,也在这一刻有了归属,从此不再孤单。

情不自禁地,亲亲吻上怀中的宝贝,泪瞬间从眼角沁出,双唇却微微翘起。

真想这样一直抱下去,可疲惫无力已向她袭来,张曦君留恋的用鼻尖轻轻蹭了蹭那柔嫩的小脸,良久,她才抬起头,却依旧不舍将怀中的襁褓递出,只轻拦在臂膀间,看着她不安分的动着小手。

“夫人,先将小郡主给乳娘抱吧。”见张曦君面露疲惫,光洁的额头有冷汗渗出,知道是已到了极限,阿杏从旁劝道:“您都昏迷了四天三夜了,还是先用些吃食,等身体恢复好了,也有精神照看小公子和小郡主不是。”

阿杏附和道:“是呀,夫人都错过了小主子们的洗三礼,可得好生将养身子,才能不再误了满月礼呢!”

来日方长,唯有养好身子,才能亲自照看她的小宝贝们。张曦君微微点头,不舍地任英秀将女儿抱走,随之无力的堂躺回枕间,满心只盼望早日康复。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张曦君每日除了与两个孩子接触,看着他们几乎一天一个样的变化成长,就是一切听从御医的安排全心将养,希望用有力的双手怀抱他们,护他们一生一世。

如此,一月转眼过去,双生子满月了。

没有奢华热闹的满月礼,不过至亲之人的相聚共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