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敬辉把外卖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坐下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手指最后停留在他发干的唇上。

是不是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怎么看上去这么憔悴。

叶敬辉的手指轻轻在他唇边滑过,然后又捏了捏他的鼻子,见司明因呼吸不畅而皱起眉头,这才笑着缩回手来。

司明却一直都没有醒,他似乎累坏了,睡得很沉。

叶敬辉便坐在沙发上随手抽了张报纸来看。

屋内很安静,能听到墙上的钟指针走动的哒哒声。

直到晚上十点的时候,司明才挣扎着醒了过来。

“你醒了?”叶敬辉放下报纸站了起来,刚想说“要不要吃点东西”,却见司明转身往洗手间走去。叶敬辉坐回沙发上,拿起报纸假装在看,眼睛却瞄着卫生间里洗漱的司明。

这样从侧面看上去,带着点憔悴神色的男人,反而显出些性感来。刚睡醒的人,不像平日里那么严肃和强势,有些迷糊的样子仔细看起来还有点可爱之处呢。

叶敬辉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了一圈,见司明洗完脸要出来了,这才不动声色用报纸遮住脸。

“你今晚回去睡,还是在这里?”司明突然问。

“随便吧。”叶敬辉本来想补充一句你要想回的话我们一块儿走,可抬头的时候见他神色有些不对,便把话收了回去。

司明拉开了门,作势要走,叶敬辉问:“你去哪?”

“看病人。”

“医生说萧逸醒了,但是现在还不能探望。”

司明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是去看徐伯伯。”

叶敬辉怔了怔:“你爸?他怎么了?”

“前段时间病得很严重,做了手术之后情况不太稳定。最近才好转了。”

“是么。”叶敬辉顿了顿,“怎么没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你也不会在意吧。”司明顿了顿,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复杂,“再说你当时正在外面旅游,我不想让你扫兴。”

叶敬辉沉默了片刻,耸耸肩道:“你好像积压了挺多怒气啊。”

司明沉默了一下,不想这个问题上争辩下去,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司明出门时略显僵硬的背影,叶敬辉皱了皱眉,这才发现手里的报纸已经被捏成了一团,于是冷着脸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当晚,叶敬辉又回到了crazy酒吧。

这个时间正是夜生活的高峰期,酒吧一楼的大厅里正放着狂欢的舞曲,热闹非凡。

自从把酒吧交给阿齐管理之后,生意倒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叶敬辉看了眼喧闹的大厅,绕到侧面坐了电梯直上三楼。

三楼那个专属于他的房间还保留着,自从和司明在一起之后就很少回来这里睡。

原本这是他最爱的房间,kingsize的大床还有柔软的地毯,都是按他喜欢的风格设计和布置的。可如今看着那熟悉的屋子,还有墙上挂满的皮鞭,叶敬辉心里反倒更加烦闷。

洗过澡之后把自己摔到柔软的大床上,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想起司明说的那句话。

“告诉你,你也不在意。”

虽然他的语气不太好,可他却一针见血道出了事实。

没错,照自己的性格,不仅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说‘他病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样气人的话。当年老爸还在世的时候就被自己气得不轻呢。

叶敬辉从来没管过司明的私事,他爸爸姐姐之类的家人,叶敬辉并不觉得那些人跟自己有没什么关系,而且还很坚定的认为“只跟他在一起就好,其他事情一律不过问”的想法非常正确合理。

但是现在却有一点点动摇。

他想起当初叶家有困难的时候司明尽心尽力的帮助。想起萧诚要把叶家搞到家破人亡的关键时刻,司明义不容辞孤身一人去纽约解决的情景。还有叶父生日时,他送的那套让父亲爱不释手的茶具…

曾经发生过的,很多让自己感动过的小事。

司明对他好,这一点叶敬辉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一直在尽心尽力充当一个爱人的角色。

反观自己,是从来没关心过他的事,更没在意过他的朋友和家人。他姐姐结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结的。他爸病得很严重,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病的。

好像是在逃避什么。

叶敬辉皱了皱眉,闷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赶到医院,去重症监护室看萧逸,结果医生告诉他萧逸病情稳定下来,已经被转去普通病房了。

叶敬辉怔了怔,昨天那医生还一脸严肃地说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病危通知单都下了,今天就病情稳定转去普通病房了…或许萧逸那家伙就像踩不死的蟑螂一样命大吧?

转身走到十八楼的病房,听到里面似乎有说笑的声音,叶敬辉轻轻推开门,司明和萧逸的对话便噶然而止。

瞬间,病房里的气氛有点尴尬。

叶敬辉站在那冷着脸,司明坐在床边神色也有些僵硬。

萧逸微笑着打破了沉默:“阿辉你来了?”

“嗯。”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萧逸弯起眼睛笑眯眯的,依旧是一脸温柔的神色,说话也是以前两人互相调笑时柔和的语气。

叶敬辉冷着脸白了他一眼。萧逸怔了怔,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

司明突然说:“早上拍的片子分析结果出来了,我过去拿。你们聊吧。”

说着便转身往外走,经过叶敬辉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绕过,就像绕过一根立在屋里的人柱。

萧逸看了眼叶敬辉,轻笑道:“你们怎么回事,吵架了吗?司明好像把你当空气呢。”

叶敬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沙发边坐下,哼了一声:“跟你没关系。”

萧逸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两人都没再说话,良久后,萧逸才轻声道:“其实一直很想跟你说句抱歉的。”

“其实我已经猜到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你不用继续了。”

“对不起。”

“道歉有用?”叶敬辉笑了笑,“我捅你一刀,再给你一颗糖,你的感觉会如何?”

萧逸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带着苦涩:“当初接近你,的确是按我哥的计划想要报复,可后来才发现,跟你成了朋友之后,我经常会忘记自己接近你的原因。这些年心里一直很矛盾,因为跟你相处越久,就越不忍心下手。”

叶敬辉笑着道:“后来还不是忍心了么?”

萧逸笑笑:“所以后悔了。”

叶敬辉耸耸肩:“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你说空话不牙疼,我听你说话耳朵倒疼了。”

说完又笑道:“萧逸,我太了解你,你也太了解我。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说起来不顺口,我也没兴趣听。今天来看你,不过是念在十多年朋友的份上。既然你没死,我想我也该走了。”

叶敬辉说完作势要起身,却感觉到自己被拉住。

回过头来,只见萧逸的手指正抓着他的袖子,上面扎着针管的手背显得格外苍白,血管都清晰可见。

昨天刚做了手术的缘故,萧逸的脸色很难看,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等我说完好吗?”

语气依旧像以前一样柔和,只是声音有点哑,听起来挺可怜的。

叶敬辉扭头看了眼这个曾经最知心的好友,那病重患者的虚弱样子,心情颇为复杂。

终于还是不忍心和一个刚从鬼门关逃回来的病人太过计较,只好冷着脸又坐了回去:“说吧。”

萧逸轻咳了一声,道:“其实那天,我是知道我哥要对付司明的,所以才找借口开走了他的车。”

叶敬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从纽约回来之后,萧诚一直没有动静,叶敬辉才渐渐放宽了心。

怎么现在突然派人谋害司明,还开车撞人这么极端?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我没奢望你会原谅,我很清楚自己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叶敬辉的思绪被萧逸的声音拉了回来,抬头看着他,见他脸色苍白,眼神倒是很真诚。

“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也没脸跟你见面,所以这段时间一直不敢和你联络。可是那天被送往手术室抢救的时候,突然很想见你一面。当时以为自己快死了,心想,临死之前要求见你,你那么心软肯定会原谅我,说不定还会为我掉一滴眼泪什么的。那样也显得我很伟大。”

看着这位老朋友,叶敬辉不禁好笑。能把这种无耻的话正经严肃地说出来,他的厚脸皮程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想说两句骂回去,可见他脸上有些惨淡的笑容,又有点于心不忍了。

“这一年来,我哥把目标转移到司明身上,手段层出不穷,司明也好几次遇险。我暗中帮着司明的事我哥知道的。这次我是故意想让他明白我的决心。”见叶敬辉还不说话,萧逸轻轻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觉得这样的做法会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将功补过。那么,内疚和自责便会少很多。”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苦肉计。”

看了萧逸半晌,见他脸上始终带着认真诚恳的表情,叶敬辉的嘴角不禁微微上弯。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你后悔了,做出补偿了,还差点丧命。你觉得我会因此而原谅你?”

萧逸突然道:“实话说,你真的恨我吗?”

叶敬辉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萧逸的神色有些复杂。

萧逸笑了笑,扎着针管的苍白的手,轻轻放开了对方的袖子。

叶敬辉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更不喜欢记仇,萧逸自然很清楚这一点。

叶敬辉不肯原谅他的理由,归根结底究竟是什么呢?

萧逸好笑地想,或许叶敬辉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他自己难道没发现吗?他根本没有多恨这位好友,否则也不会一听到对方出事就赶回来,还一脸担心的神色,这哪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之所以采取这种避而不见的冷战态度,只是…因为司明吧。

最好的朋友差点害死最爱的人。说原谅,也挺让人为难的。哪怕心里早就原谅了,也要在受害者(司明)面前装出不原谅的样子来。打着“被萧逸利用”的旗号,正大光明不理会萧逸,其实是因为在乎司明的感受。

因为好友的算计,司明受了那么多的苦,还差点死在纽约。如果叶敬辉那么快就原谅了萧逸,司明该是什么想法?

——我差点被他害死,结果你一转眼就原谅他,我的命在你眼里根本比不上你们的友情?

可叶敬辉却不知道,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

他太小瞧了司明。

司明不可能因为他原谅了好友,就小心眼的去计较,甚至质问他是否在乎朋友胜过自己。

司明是什么人?他是前一天还被你用抢指着脑袋,第二天依然能冷静地跟你谈话说笑的人。他能把情绪控制得非常好,更不可能为那点事算计和记仇。他的耐力远超出你的想象。

更何况,他心里最在意的人是谁?

如果不是因为叶敬辉,司明他会放任萧家在生意场上顺利扩张?以他的手段给萧家一点绊脚石岂不是轻而易举?

如果不是因为叶敬辉,他又怎么可能一脸平静地跟差点害死自己的对手坐在一起喝下午茶?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叶敬辉心里能好过一些。他只是铺了个台阶,让叶敬辉顺着下来罢了。

“你笑得那么诡异,是在算计什么?”叶敬辉冷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萧逸的思绪。

萧逸对他笑了笑,道:“没什么。”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拿着X片的司明,还有萧逸的主管医生。

或许是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叶敬辉的后背明显僵了一下。

司明倒依旧一脸平淡的神色,和医生一起来到萧逸的床边分析病情。

萧逸看着这两人,笑容不禁更深了。这两个家伙,明明特别在乎对方,却总是不说出口。叶敬辉嘛,死鸭子嘴硬从来不说肉麻的话,司明却是碍于面子不肯多说。偶尔闹点小矛盾,谁都不肯服输,那别扭的样子看上去真是很有趣得很啊。

“你的腿断了,你很开心是吗?”叶敬辉冷冷地看了萧逸一眼。

萧逸惊讶地抬起头来,见司明和医生正一脸严肃看着他,这才发觉自己笑得太明显了。

赶忙轻咳了一声,收敛了笑容道:“医生,我的腿怎么了?”

主管医生似乎连白眼都懒得翻,便指着那X光片冷淡地重复道:“萧先生,您的右腿骨折,需要尽快修复,如果方便的话,时间安排在今天下午。”

萧逸怔了怔,才道:“骨折?我怎么没感觉。”

医生淡淡地道:“因为麻醉药效还没过。”

“…”

下午的时候,萧逸果然被推到骨科。

右腿打了石膏,头上缠着纱布,手背上还扎着针管,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被包起来的木乃伊,坐在轮椅上,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当然,吸引目光的不止是这位一身是伤却一脸笑眯眯的病人,还有后面的两个男人。

一个沉着脸推车,一个冷着脸走在后面,就像是两个押解人质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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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的身体状况渐渐转好,司明忙着生意很难抽出时间来医院,于是闲着没事做的叶敬辉就整天来医院陪萧逸,说是帮忙做复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