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诗待得她们离开,张望了眼外头:“回礼那么厚,是不是太惹眼了?”

“要的就是惹眼。必要让珍容殿那边知道,岚妃和婉嫔来见过我。”她道。

虽然按理来说,她连那样的陷害都做了,自不会留她生下这“孩子”。不过她也着急,只盼着贵妃早点动手才好,不然到了有孕五个月小腹该慢慢显形的时候,就不太好办了。

所以能多刺一刺贵妃,便多刺一刺她吧。

与岚妃和婉嫔这些旧怨,想来她自己最是清楚。两方与自己有仇的人目下结了交情,她应是会慌的吧。

.

珍容殿,因着贵妃情绪低落,整个寝殿都像蒙了一层灰。

她这几日都是这个样子,总是枯坐在外殿正中的那张宽大的檀木椅上,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做什么,只是发愣。

这样的时候总显得格外安静,于是连思兰进殿的脚步都变得刺耳。贵妃蹙眉看过去,思兰滞了滞,忙将脚步放得更轻,又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娘娘,方才岚妃和婉嫔……”

她将岚妃与婉嫔去见清才人的事与贵妃说了,贵妃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一些怒色浮上来,最终凝成一股冷笑:“怎的,还想一起对付本宫了不成?”思兰不敢说话,只低眉顺眼地站着。

贵妃正色想了想,缓了口气:“本宫要的人可安排过去了?”

“都备好了。念着那一位与尚仪局的情分,绕过了尚仪局,都是尚宫局一手安排的,只看娘娘什么时候要用了。”思兰轻声细语地回话。

“这便安排下去吧。”贵妃沉息。

清才人前些日子吃了苦,这时候失了孩子最是顺水推舟,不惹人疑。

第32章 蓄势待发

又过两日, 顾清霜可算在皇帝再度前来时给他上了一盏茶。自然,她还是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似只是受不了他日日这样过来叨扰才不得不留他一会儿。

上完了这盏茶, 她就回到了卧房去读书。只不过房门未关,过不多时, 他果然踱进了屋, 手里还端着一碟点心。

她坐在榻桌边读书,觉察到他进来,脸色愈发冷了下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将那碟点心放到榻桌上,在她面前蹲下身:“别生气了, 气大伤身。”

顾清霜冷冰冰地将书翻了一页:“施主自重。”

他眉心微凝,一喟:“清霜。”

她略微抬了下眼皮,不得不承认,生得俊美果然还是有些用的。

虽然她的生气不过是在做戏, 但心绪投进来, 气便也真的有些。于是抬眼看着这张脸、再辨出他眼底的几分认真时, 她就相应地多有了些消气的感觉, 抿了抿唇,也叹一声, 摇头:“其实皇上何必强求呢?皇上并不喜欢臣妾,不若就放臣妾走,对谁都好。”

他说:“朕喜欢你。”

说着他站起身, 她微微别过脸, 他便坐到她身边将她拦住。龙涎香的气息慢慢萦绕四周, 温暖之意沁人心脾。他攥住她的手,温声而道:“从前的事皆是朕不好, 是朕识人不明……有时又觉得朝政使人疲乏,便放纵了自己一些,太随心所欲,这才使心存不轨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他到底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贵妃之事上是有过的。

他少年登基,国务繁重,总有些累得喘不上气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将贵妃视作了一种寄托。

在与她相处的时候,他可以放下一切让人劳心伤神的事情。加上二人又相识多年、相伴多年,他与她的相处太得宜。他们又相互说过那么多情话,那些情话虽然在后宫别处也能听见,可她说出来总让他觉得更加好听。

于是在他有意想寻得一隅清闲安逸的时候,那情话就成了一味毒,让他心甘情愿地对她放下了一切防心。整个世间,只对这一个人,他信她不会骗他,可终究还是被辜负了那份信任。

这错给出去的信任,还险些让他冤杀了眼前的顾清霜。

“你若心中存怨,也是应该的。但往后日子还长,避去千福寺不是办法。不论有没有这个孩子,朕都还是希望你好好留在宫里。”他道。

她沉默良久:“臣妾并未存怨,只是心寒罢了。”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都是朕不好。”

她不知不觉贴到他胸口上,酝酿出委屈,一声声抽噎:“臣妾自知不比贵妃娘娘与皇上那样情谊深厚,可在皇上眼里……臣妾就是那样的毒妇人么?臣妾何曾害过人……”“好了好了。”他轻拍她的后背,“别难过,是朕糊涂。”

她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哭湿了他的衣襟,他始终搂着她,温言又道:“你要怪朕便怪朕,但朕不喜欢你这种话,日后不许再说。后宫这么多人,多是大选时看家世才貌入的宫,你却是朕在外相遇、自己一心要接回来的,朕如何会不喜欢你?”

天啊!

顾清霜直听得愣住了。

男人,但凡想说情话的时候,情话真是张口就来。若不是知道他根本就是处处留情的性子,而千福寺几番相遇又都是因她步步算计而成,这话听来就着实动人了。

她便仰起脸,眉目含情地望着他,羽睫上还悬着泪珠:“真的?”

不等他再言,她又垂眸想想:“那……那臣妾求皇上一事。皇上若是应允,臣妾留在宫中也未尝不可。若皇上不答应,臣妾还是回千福寺来得自在。”

他颔首:“你说。”

她咬住嘴唇,双臂好似怕失去心爱之物一样将他搂住,越搂越紧:“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不论臣妾嫌隙多大,皇上都要听臣妾亲口解释一句!”

如此而已?

他轻轻吸气,多少有些动容:“朕答应你。”

她不再说话,脸颊在他衣襟上蹭了蹭。

他好似总算松了口气,笑了声,手指刮过她正流下来的泪痕:“不生气了?那便商量些别的事。”

她望着他,点点头,看起来乖巧无比。

他说:“一是位份该晋还要晋,你的封号朕也觉得还是要换一换,让内官监另拟一个来。还有,出了这事,让你留在芳信宫也不好,听闻你从前与张婕妤相处尚说得过去?不如搬回岁朝宫。”

她旋即摇头:“不……”胡乱抹一把眼泪,她含着愁绪摇头,“臣妾虽恨贵妃娘娘那般坑害臣妾,却也不想这个时候再让她伤心。说到底……说到底她也不是那样的恶人,左不过是心系皇上,太看重往日的情分,这才不快于皇上为臣妾分了心,做了糊涂事罢了……”

顾清霜深思熟虑过,若她如他一般为一个人痴心了这么多年,那么碰上眼下这个时候,就是心里再失望,大抵也还是要有意无意地为那人找些理由的。

那些理由,实则不是为贵妃找的,而是为自己找的,人总要让自己觉得那些付出来得值得。

所以她若接受了他的那番要求,自可以让他觉得已对她有了些补偿,心里好受两分。但她不答应,为贵妃寻的这些理由也能让他舒服一些,更要紧的是不妨碍贵妃对她动手。

这样待得事发,她就可在他面前将贵妃的最后一丝善良的壳子也击碎了。彼时他再想起她今日所言,便只会觉得讽刺,贵妃也就没了翻身的余地。

宫里斗起来就是不能给人翻身余地。给别人留以余地,便是将自己往绝境里逼。

他迟疑了一瞬,温言劝她不必顾忌那么多,道这事是贵妃的错,她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但她心意坚决,他到底没有逼她。

他只又说:“那等孩子降生,如何晋封你都要听朕的。”

她的迷蒙泪眼里漫开笑意:“好……还求皇上莫要怪罪贵妃娘娘了。”

萧致沉默不语。自他当面质问过贵妃以来,事情原委便已明晰。他至今没有问罪,是因那罪名若说出来,便是要入冷宫的重罪。多年的情分,他到底不想她余生那样凄惨。

可那件事在他心里也是过不去的,等过些日子寻个由头,再说吧。

他在一刻后离开了碧玉阁,回紫宸殿后接着料理政务。但自这日起,碧玉阁里算是真正“柔情蜜意”了起来。

顾清霜有孕不能侍寝,皇帝依旧常来看她,有时只是一起用个膳,有时也同榻而眠,温馨平静,好似寻常夫妻。

他一时甚至都顾不上后宫其他嫔妃了,弄得宫人们直开始议论,说芳信宫必是风水极好,否则怎的贵妃失了孩子,这孩子与恩宠就又都到了清才人头上?

而于顾清霜来说,这只让她再一次慨叹男人可真是会自欺欺人。他也好,贺清晏也好,都爱这样做出一派深情的样子,怕是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想打动别人,还是想打动自己。

是日,他照例一大早就去上了朝。顾清霜闲来无事,去御花园逛了半晌,又赶在日头高照前回了碧玉阁。阿诗端了冰镇酸梅汤来给她解暑。顾清霜才抿了两口,就见卫禀的身影在门口一晃。

她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卫禀定睛瞧瞧,见房中别无外人才进了屋,阖上门,小声禀说:“娘子,有动静了。前些日子新拨过来绿菊,一连两个晚上都悄悄溜出去过。臣小心地跟出去,看见她在珍容殿后见了个宦官。臣怕打草惊蛇不敢跟得太近,没瞧出那宦官是谁,但方才趁着她在后院忙着,潜进她房里瞧了瞧,在抽屉里发现这个。”

他边说边取出一小方纸包,里头有些细粉。约是怕取得太多易被发现,便只有一丁点,但仍能嗅出一股苦香。

顾清霜抬眼:“她是从哪里拨来的,平日都做什么差事?”

卫禀回说:“是尚宫局拨来的,但臣查过档,她从前还在尚服局当过两年差。臣想她手艺应该不错,就将一应针线活计都给了她。”

顾清霜想了想:“那布料也是都由她管着了?”

“是。”卫禀欠身。

顾清霜抿了口酸梅汤,冰凉的触感直沁人心,让人愉悦:“去告诉她,我想自己动手做两身新的寝衣,让她挑几样柔软舒适的料子送过来,我挑挑看。”

“诺。”卫禀一揖,依言去办。

顾清霜一哂,睃一眼阿诗:“去跟小厨房说我想吃水蜜桃。你亲自去洗去切,莫让旁人插手。”

阿诗一想桃子的特殊之处,即刻明白过来,蹙眉只问:“会不会太难受了……”

顾清霜嗤笑:“难受也不是我难受。”

之前她就玩过苦肉计,浆洗衣裳、幽禁,她都是受了罪的。但这回,让别人去受罪也不影响计成,她才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过了最多一刻,绿菊就挑好了衣料送来。共是六种,各裁了一小块来给她看。质地都柔软舒适的细绢,只是颜色不尽相同。

顾清霜点了一块浅蓝灰的,让她把整匹都送过来,绿菊毕恭毕敬地福身应下。

她打量着绿菊,也就十五六的年纪,长得不算多美,但眉目也算清秀。

这样容貌看得过眼又并不太出挑的宫女,熬上几年,是最易混到嫔妃近前侍奉的。日后留在宫里日子不会差,若要出嫁也多能得一份丰厚的嫁妆。

可惜了,她跟错了人。

第33章 计谋初成

绿菊去取布料的时候, 顾清霜有心没叫人跟着,也没催她。于是过了足有两刻,卫禀才捧着料子进来, 回话说:“绿菊推说取衣料时无意将库里摞放的数匹布碰倒了,收拾了半晌, 这才耽搁了。”

“放着吧。”顾清霜无所谓她的解释, 只让卫禀将衣料搁下。之后好几日,她便都在忙着量裁衣裳。

皇帝过来时偶然看见她裁开的布片,拎起一瞧尺寸就有所猜测,睃着她故意笑问:“给谁做的?”

“自己做来穿。”顾清霜淡声。

他也不戳穿她,只似笑非笑地看着, 眼底依稀划过一行:死鸭子嘴硬。

如此过了六日,寝衣就制好了,一共两身,一样的颜色, 不一样的尺寸, 宽大些的那身在袖口上还多了一圈龙纹绣纹。

在他再来的时候, 她那天冷冷淡淡撒的谎不攻自破, 她等他沐浴更衣回来就红着脸推他去屏风后,拉他试衣。他拎起来看了眼, 又瞧瞧旁边那身,挑眉看她:“可是一人一身?”

顾清霜眼波流转:“总之这一身是给皇上的。那一身皇上若看着好,也可以拿去给贵妃娘娘。”

话虽是这样充得大方, 语气却明显促狭。

他笑出声, 食指在她鼻尖上一刮:“阴阳怪气。”

说罢他便依言试了。尚服局给过来的尺寸自然合身, 她略微多放量了一些,以便睡觉时宽敞舒适。他对镜看了看, 很是满意,将她揽到怀里:“你也换上,让朕看看。”

“寝衣有什么好看的……”顾清霜低语呢喃,手却已乖乖伸过去够另一身衣服。他在她侧颊上一吻,先行从屏风后走出,由着她换。

夏日里本就穿的少,更衣也快。顾清霜很快便更衣妥当,从屏风后走出来,见他已坐在床上,也凑过去,往他身上一靠:“皇上觉得穿着可舒服么?臣妾针线工夫一般,怕针脚扎人。”

“阵脚倒不觉得。”他皱着眉头,活动了下后背,“只是背后忽而有些痒。”

“背后?”顾清霜露出惊奇之色。若是外衣,前后常是都有中缝,但寝衣睡着舒服最为要紧,制式是次要的,背后从来不做中缝。

她满目不解:“背后没有针脚的。”

萧致点点头,也只当是一时的异样。过了会儿,那痒意却越来越厉害,直让人忍不住地想挠。

顾清霜状似不明地帮他撩开衣裳查看,这一看就是一惊:“怎么起了这么多疹子?!”

于是自然转脸便喊袁江:“袁大伴,快传太医来!”

袁江本在外面候着,听言也无暇多问,就忙着人去了。

宫中每晚都有太医值守,但皇帝年轻,身体康健,从未有过这个时辰传太医的事情。是以乍闻是皇帝传召时,几名太医都禁不住地神情紧绷,提上药箱就急赶而来,不过半刻就入了碧玉阁。

顾清霜脸上的急切与方才一般无二:“太医快看看。好端端的,皇上平白起了好些疹子。”

言罢便下了床,将床边的地方让给太医施诊。

太医施诊之时,她只摆着满面的焦急,一语不发地立在旁边看。不多时就有太医瞧出了端倪,含着疑色道:“臣想看一看皇上的寝衣。”

皇帝依言褪下寝衣递给他们,又信手穿上宫人递来的干净寝衣,顾清霜看着他们茫然不解。

几名太医捧着寝衣退开几步细作查看,片刻,又一并折回来回话:“皇上,该是这寝衣……被人下了药了。”

“怎么会?!”顾清霜花容失色,惊呼之后即刻跪地,慌乱地一拜,“皇上,臣妾没有!”

“快起来。”萧致伸手扶她,她抬起脸,双目含泪:“臣妾不会害皇上的!”

太医在此时插了话:“……也确不该是才人娘子所为。”说及此处,几人不自觉地都放缓了呼吸。宫闱之人,总是让人心底生寒的,“因为……这药粉虽然衣料之中难以辨认齐全,但臣等凭借味道认出其中两味,俱是活血之物,会致妇人小产。皇上之所以觉得痒,不过是这药恰好引发了敏症罢了。”

话音落下,顾清霜的脸色唰然惨白:“什么……”

萧致也是一愕,旋即沉色:“快给才人诊脉。”

顾清霜全然滞在了那里,阿诗与一名宫女一道上前才将她扶起来。她好像直至坐定都还没回过神,由着太医把了一会儿脉,才忽而抓住太医的手急问:“怎么样了……我的孩子怎么样了……”为她把脉的太医,神色正一点点沉下去。

方才禀话时他并不太急,一是听宫人说着寝衣今日才第一回 穿,也就方才才穿上,接触还不久;二来是看这位清才人气色尚佳,不似受了影响的样子。

然而这一搭脉,他却发觉她胎像已虚得几乎难寻。

他一时不敢妄断,迟疑着看向同僚。那位资历更老些的太医便也上前为顾清霜搭了脉,过了会儿,沉声问她:“敢问才人娘子,与这寝衣接触几日了?”

“这寝衣是我亲手做的……”顾清霜怔怔道,“两身都是。前后加起来,六七日吧。”

便闻那太医重重一喟,向皇帝一揖:“才人娘子胎像已弱……然气色尚可,臣等悉心为娘子调养,孩子或许还能保住。”

话还没说完,顾清霜身子一软,下意识地撑住了床沿才没摔着。

萧致伸臂将她搂住,低声安抚她:“别怕。”又吩咐太医,“务必将孩子保住。”

太医们应下,退去外屋斟酌药方。顾清霜神思涣散,木然良久,空洞地双目才又望向他:“皇上……皇上……是谁……”

“别怕,别怕。”他轻轻哄着她,眸光却是一厉,“袁江。”

“诺。”袁江不必他多言就赶忙一应,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这回的事,与贵妃前些日子可大不相同。贵妃失子之时是二人独处,在场的就他们两个,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如何决断全看皇帝信谁。但这回,问题出在寝衣上,自是要一条线追查下去。

寝衣出自清才人之手,但总不能是清才人自己不想要这孩子,那就往前数――碧玉阁、尚服局里经手过衣料的宫女宦官,乃至负责将衣料送进宫的织造官员,都要一一查过。

是以一夜之间,宫中便压起了三十余人,连那日从绿菊手里接过布料送进屋来的卫禀都被盘问了彻夜。

翌日顾清霜再见到他时,他眼下乌青浓重,哈欠连天。

“委屈你了。”顾清霜边说边示意阿诗搬椅子来让他坐,卫禀实在困得厉害,便也没太客气,落座摇头:“没事,臣一会儿补一补觉就好了。”

说着扭脸问阿诗:“余下的桃毛你可料理干净了?掉脑袋的大罪,你可别疏忽。”

桃毛触及皮肤,奇痒难耐。但因其细软,粘在衣料上便是太医也瞧不出来。顾清霜不愿自己遭那个罪,只在皇帝衣料上沾了,太医也只能觉得是皇帝对衣料里的药粉过敏。

但卫禀说得对,再难寻的东西也还是谨慎些好。一旦被查出来,那可真是掉脑袋的大罪。

阿诗听言就横他:“还用你说?早收拾干净了,水渠里一冲,什么都没了,你安心补觉去吧!”

“你干什么总凶卫禀!好心叮嘱你罢了!”顾清霜轻斥阿诗一句,又问卫禀,“咱碧玉阁还有几个押着呢?”

卫禀说:“绿菊,还有和她一起当值的紫檀。”

顾清霜颔一颔首:“御前与宫正司的人都精明,紫檀没有嫌隙,熬上两日他们自然瞧得出,便会将她放了,你到时带她过来,我好生安抚她。绿菊那边……”

她抿唇思忖片刻:“贵妃在宫里这么多年,收拢几个忠心的手下总是办得到的,只怕还有的审。你一会儿拿些银钱送去宫正司,就说这些日子辛苦他们,慢慢审问无妨,别让人平白死了便是。”

她一切都安排好了,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人死得不明不白,而后死无对证。

又过两日,顾清霜在午后起来时落了红,匆忙传太医来看,太医看看她毫无血色的脸,再搭脉半晌,终是只得谢罪:“臣无能,但娘子年轻……精心调养些时日,自会再得喜讯的。”

不及说罢,痛不欲生的哭声已响彻碧玉阁。

自然,她这为孩子而哭自然是假的。

她从不曾有孕,自开始做寝衣那日起,调节脉象的汤药就减了量。直至事发当日,药完全停了,再拖上三两天,当然是就算天神下凡也不可能摸出喜脉了。

只不过,她到底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人。想想家中的父母弟妹,哭得痛彻心扉半分不难;若再想想那负了她的贺清晏,难过还可再深两分。

皇帝闻讯很快便赶了过来,温言哄了她良久。直至有朝臣入宫议事,他才不得不回紫宸殿去。

阿诗在圣驾离开后挑帘进屋,福身禀说:“紫檀刚回来了,但说方才有人去宫正司,带走了绿菊。”

顾清霜一惊:“什么人?!”

“娘子莫慌,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阿诗道,“说是竹嬷嬷亲自带了好几位得力的嬷嬷去提的,道太后娘娘要亲审。”

顾清霜这才缓缓舒下气,静了会儿,唇角勾起笑:“还是太后娘娘老谋深算。”

连皇帝都劝她搬离芳信宫。如今她的孩子出了事,太后自也会头一个疑到贵妃头上。只是她不仅怀疑贵妃,也信不过皇帝,更怕宫正司那边揣摩圣心放贵妃一马,让这事不了了之,所以索性提了人押在自己手里。

那她就不必再担心了。太后素来看贵妃不顺眼,如今机会难得,自不会放过。

第34章 螳螂捕蝉

珍容殿里, 四下安寂。

前些日子贵妃总在殿里坐着怔神,一坐就是大半日。自清才人小产之后,她倒不那样怔神了, 着人寻了绢布针线,做起了绣活来。

从早绣到晚, 一绣就是一整天。

她的手艺是庄太妃一手教出来的, 庄太妃家里头在织造做官,女眷们接触这些都多,手艺一等一的精巧。贵妃一日日学下来,做得便也不差,早些年还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的时候, 太后也是喜欢她的绣品的。

说起来,她与皇帝日久生情,最初戳破那张窗户纸的,也是她绣出来的一方帕子。

在那之前, 宫人们都只瞧出皇帝对她有意, 而她只顾思念故土, 似乎从不动心。

后来, 那方帕子落了出来,绣着一对鸳鸯, 旁边一笔一划配着的小字,却是皇帝从前写的一首词。那首词与情爱毫无关系,偏那样绣在鸳鸯旁边, 各种意味反倒更为明显。

也正因此, 情愫才再也遮掩不住, 她最终避去了千福寺去。

思兰一语不发地立在她身边回忆这些往事,又看看她面无表情地一针针接着绣下去的样子, 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贵妃娘娘在过往种种里,是有算计,甚至就连最初的那方帕子也不是平白掉出来的。可她对皇上的爱恋却是真的,万般算计,都不过是为了让他将她看得更重一点。

再说,她有算计,宫里别的女人难道就没有么?远的不说,就说那个清才人顾氏,思兰就不信她真是因为缘分入了皇帝的眼的!

如今……皇上怎么就能因为一个顾氏,对娘娘薄情至此呢?

思兰心下直不知该恨谁,定一定神,上前柔声劝她:“娘娘,歇一歇吧,别累坏了眼睛。”

南宫敏手上停也不停:“要来不及了,你不必管我。”

“娘娘……”思兰还想劝,南宫敏忽而抬起头:“思兰。”

思兰一怔,南宫敏叹了口气,脸色随着这口气更加黯淡下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回,怕是要被我拖累了。听闻清才人那边的绿菊已经被押走,我想来想去,押你去问话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思兰后脊直发了一阵凉,冷汗涔涔渗出来,弄得一阵黏腻。

这些事,她这几日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想来除了怕也别无他用,每每都只好硬将杂念放下,颇有一种安然等死的麻木,麻木之余也就不记得怕了。

眼下她这样冷不丁地直言提起,倒将思兰心里那股子麻木激了个粉碎,恐惧也腾了起来。

“不会的……”她张惶摇头,“不会的娘娘,皇上看在您的面子上也……”

“我哪还有什么面子。”贵妃自嘲一笑,放下针线,执起她的手,“若有人来押你去,问你什么,你就招什么吧。我的命不是你能保的,倒盼着你少受点罪,活着出来,日后还能陪着我。”

.

颐宁宫里,绿菊被扔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头待了一整夜。她怕极了,头半夜不敢睡,临近天明时才撑不住昏昏睡过去,前几日在宫正司受刑挨打好像都不如这一夜难熬,晨光熹微间门声吱呀一响,反倒让人心里头一松。

绿菊连忙爬起来,四个积年的老嬷嬷先后进了屋,绿菊被她们的气势吓住,不自觉地往后一跌,靠向墙壁才没摔着,惊恐不已地看着她们:“嬷……嬷嬷……”

为首的墨竹打量着她:“瞧你也不是个蠢笨的,太后娘娘想知道什么你都清楚。劝你自己说,大家都省些力气。”“奴婢……奴婢冤枉!”绿菊瑟缩着跪地,连连叩首,“才人娘子小产奴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明鉴!”

“那倒是我看错你了。”墨竹眼中生出不耐与厌恶,微微侧首,“带进来吧。”

便又有四名宦官进了屋来,每人手里牵了一条犬。四条犬都高大壮实,威风凛凛。应是训得够好的缘故,宦官们将绳松开它们也不惹事,个个都乖乖坐着。

墨竹打量着绿菊:“咱差事都多,没空跟你废话。日后你就跟它们待着,每日有你一壶水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打算招了,自己喊人吧。”

说完,墨竹提步就要走。绿菊瞠目结舌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忽地想到什么,撤回脚来,含笑提醒:“倒忘了跟你说清楚――你每日只一壶水喝,也没人会专门进来喂它们。它们若饿极了,自会瞧瞧这屋里有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你若饿极了……”

墨竹眼睛一转:“若有本事吃了它们,倒也算你有本事。”

这句说完,墨竹就当真领着人走了。绿菊怔在那里喘着气,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墨竹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墙之隔的石子路上,太后信手关上墙上的暗门不再往屋中看,面无表情地睃一眼顾清霜,也不开口,径自往正殿去。

顾清霜毕恭毕敬地跟着她同行,心里多少有点慌。

她是方才忽而被颐宁宫的人传来的,没许她带宫人跟着,到颐宁宫时只见太后已在那屋外。她上前见礼,太后止了她的声,只让她安静看着。

就这样,直至太后入殿落座,她才又听到太后开口说话:“你说刚才那些功夫,哀家若用在你身上,你能挺几日?”

顾清霜忙敛裙下拜:“臣妾惶恐。太后想知道什么,臣妾皆不敢隐瞒。”

“你不敢隐瞒,哀家却不想这会儿就听你说。”太后神色清冷,“跪着吧。”

顾清霜心头一紧,低低应了声诺。

前后脚的工夫,墨竹也回了寝殿来,太后着她取了本书,就安然读了起来。

书页翻过的声音刮过顾清霜心头,让她很是乱了一阵,转而又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

她一时摸不清太后为何不悦,但回想起来,太后还从不曾这样对她动过怒。端午那次她虽挨了打,却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当今太后,是个眼明心亮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