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宫女,偏又将话说得这样绝,恐怕这信即便不是出自她之手,她也是有路子知晓信中细由了。

顾清霜一时深陷思量,直到紧搂着她的人拍了拍,道了声“起来”,她才恍然回神,惊觉自己原还跪在地上、伏在他怀里呢。

她于是任由他扶回床上,怔怔地望一望银霜,哑音开口:“那便对质。你们……你们闹出这等荒唐事,我非要争个明白不可!”

“好了。”皇帝睇一眼袁江,“你去查。”

“诺。”袁江立时带了几名宫人离开,单看这雷厉风行的样子,便也知不多时就能查出结果。皇帝静一静神,又向众人道:“都先回吧,让柔嫔歇一歇。”

一众宫嫔无声地福身,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银霜面上,淡泊地吐了两个字:“杖毙。”

“皇上……”银霜嚯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任凭侍卫将她拖了出去。

死士。

顾清霜抿一抿唇,说情的话在心里转了个来回,忍了下来。

她不是不能巧言救她一命,但死人才不会翻供。

这个银霜纵使是为她而死的,也还是彻底闭上嘴为好。

顾清霜便冷眼看着她被拖出去,又目送宫嫔们离开,直至殿里再无旁人了,她才松了口气,撒娇般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湖水好脏,臣妾想去沐浴更衣。”

他蓦地笑了,紧锁的眉头舒开:“小尼姑矫情得很,湖里的鱼还没嫌你冒着血跳下去脏了湖水。”说罢就吩咐宫人去备水给她,也正好趁着她去沐浴,将床褥都换了干净的。

往后数日,顾清霜都深感这个要求提得实在是合适。因为倘若当时没提,恐怕之后数日就都要脏兮兮的了。

――当日晚上她就病了起来,寒意席卷而来,烧得她昏昏沉沉,肺中也一阵阵搐痛,嗓子沙哑难耐。

她被折磨得连在昏睡中都时常禁不住地咳嗽,咳到破音。有时刚被喂了药,经此一咳也要尽数咳出来。药汁一往一返的,让她直觉得像刀子划过喉咙。

她在折磨中只得迷迷糊糊地想,这笔账可该好好记在贺清晏头上。

她就这样在昏沉里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只记得再睁眼时,一眼看到的先是殿旁半开的窗与窗外已初绽的迎春。

接着听到阿诗欣喜的声音:“娘娘?”

顾清霜皱皱眉,浑浑噩噩地道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谢皇上庇佑……”

这话说得阿诗都一怔,殿中守着的御前宫人也不禁滞了滞。这宫里,顶着张面具做人的嫔妃多了去了,便是如南宫氏那样与皇帝青梅竹马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七分真三分假的情谊,人人都有自己的图谋。

眼前这一位,他们都觉得她亦有图谋。可正因此,她病得几度要香消玉殒之后,睁眼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才令人诧然。

人在病中最是虚弱,虚弱之时更易随性而为,忘了面具,忘了做戏。

这位,是个狠人。

接着便见她想起身,一宫女连忙上前,与阿诗一并扶她。可她仍是稍稍坐起一点就觉得头晕,下意识地一扶额头,便知自己还烧着。

然后她又凝了凝神,好像这才迟钝地发觉:“这是紫宸殿?”

“……是。”阿诗赶忙禀明,“娘娘重病半个月有余,几次死里逃生。皇上怕送您回去再受寒,便一直让您在紫宸殿养着。”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欣喜一唤:“清霜?”

她侧过头,就看到皇帝大步流星地走来,满目欣喜。

她想下床见礼,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将她阻住。不及她反应,他凑过来一吻,长声舒气:“可算醒了,朕真怕你没了。”

千丝万缕的思绪在顾清霜脑中交织,虽病中反应迟缓,还是很快理出了个大概。

首先,那封信惹出的麻烦必是了了,不然她不能再紫宸殿待到现在;其次……

她看看他,恍惚觉得他看她的时候,似乎比往日更为深情。

要么她投湖自证打动了他,要么是她数日来歇在紫宸殿多有助益――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深情”的。如今她这样在紫宸殿养病,以他的性子必定日日来看,保不齐还亲手喂过药。

亲手照料过几次,情谊总是要更深的。

她便就这样乖乖被他搂着,伏在他的胸口,安享这份记挂,也给他一份温柔。直至有宫女端了药进来,福身说:“娘娘,服药了。”

她才蓦地皱眉,好似才注意到这称呼:“什么娘娘?”

那宫女一怔,阿诗忙道:“观文侯一事了结,皇上就下旨封娘娘做了婕妤。未成想娘娘久久不行,这些日子奴婢们已说得惯了,倒忘了与娘娘解释一句。”

她咬一咬唇,泪盈盈地望向他:“臣妾惹了这么多麻烦,哪有反倒晋封的道理。”

“不是你的错。”他温声,柔和得像她曾经期待过的如意情郎的样子,“信已搜到了,与那宫女所言对得上。贺清晏已削封充军,不会再扰你了。”

听到这句话,顾清霜才算彻底安了心。

真是万幸贺清晏身份够尊贵,不仅父亲与太后沾亲,母亲更是宗室出女。哪怕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凭着家中为他奔走劳碌,总归还是能保下一条命来。

否则,他若至此便一死了之,她已掩埋那么久的恨意日后又要往何处安放呢?

顾清霜按下快意,柔若无骨地伏在他的怀中:“不再让他回京了好不好……臣妾……臣妾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好。”他颔首应下来,她适时垂眸,压下眼中沁出的三分凌厉。

她还会再见贺清晏的。

再见他的时候,她一定要他的命。

.

而后顾清霜又在紫宸殿里安养了三日,因太医说她这病并不会过给旁人,这三日他们便同吃同睡起来,殿中总是一派温馨轻松。

诚然,真正轻松的只有他一个。她再显得如何惬意,心神也总是提着的。只不过她已能全然享受其中,已能从这般斗智斗勇里品出乐子,便也不觉得神伤。

三日后,柔婕妤终于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下出了紫宸殿。这日春光正好,天高云淡,紫宸殿前偌大的广场在阳光映照下显得颇有威严。

顾清霜抬手轻轻遮掩着阳光,仰头看了看天,觉得心旷神怡。

她原本虽已觉察了晴妃的妒意,却没料到晴妃会这样快就出手。这一出手玩出的招虽狠,却反倒将她推到了婕妤之位上。

若她是晴妃,此时都要气得吐血。

位至婕妤,就已是一宫主位。只是皇帝指了离紫宸殿最近的怀瑾宫供她居住,但怀瑾宫几个月前刚开始修葺,目下还差个收尾,再算上布置宫室,还要十几日才能妥当。她便还是只得先回了岁朝宫去,刚歇下来,主位张婕妤就来探望,但张婕妤素来是个好相与的人,也知趣,见她仍病容憔悴也没多留,不多时就走了。

顾清霜是着实没什么心力应付这些鸡毛蒜皮,连新拨来的宫人要来叩拜觐见的事宜都索性免了。可过了约莫一刻,又闻婉婕妤来了,只好再强打起精神见她。

婉婕妤边进屋就边说:“我知道这时候该让你好生养着,但想着若不将事情与你说一说,你怕是也歇不安稳。”

这话倒实在,顾清霜笑笑:“姐姐坐,我这些日子睡得太多,两耳不闻窗外事,怕是错过了不少?”

婉婕妤落座,这便掰着指头与她说了起来:“我宫里那个双御女因为出面帮你,晋了正八品良使。颖充衣被皇上嫌弃搬弄是非,又被罚闭门思过。倒是晴妃,听闻你大病不起自责得不行,自请降位,好生得了一通安抚。”

顾清霜眉心微跳,转瞬就笑了:“应当的。那日她只起了个头,句句在情在理,甚至还为我担忧。紧要的话全是颖充衣说的,和她有什么相干?”

她都想得到,如若那日局势不受控制,晴妃也必定能将自己择个干净。至于颖充衣,十之八九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了她手里,绝不敢反咬她半个字。

“你倒冷静。”婉婕妤不由打量她两眼,继而轻笑,“我都没想到晴妃能来这么一场大戏。昔日南宫敏把晴妃欺负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南宫敏没了,她倒本事见长。”

顾清霜未予置评,只问她:“荣妃娘娘怎么说?”

却见婉婕妤神情微滞,俄而一喟:“我近来与荣妃娘娘走动少了。”

顾清霜不免诧异,但看她不愿多说,便也没有追问。婉婕妤反问:“你觉得采双是谁的人?”

“……不知道。”她摇摇头。凝神片刻发觉婉婕妤还盯着她,苦笑一声,“我当真不知道。当时还道是晴妃还有后手呢,谁知是来帮我的。”

婉婕妤拧着眉头吁了口气:“也没准儿……是因你从前拉拢过她,后又不肯见,她心里不甘心,想求个投桃报李?”

“反正好处她是已得着了。”顾清霜笑笑。

一个已久不见圣颜的小御女,若没有这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行晋位。

第45章 迁宫怀瑾

待婉婕妤离开, 沈书便进了屋来叩拜。这些日子顾清霜在紫宸殿都由皇帝钦点的太医照料,但目下晋作主位,身边便也能有专门侍奉的太医了。她就趁着皇帝心疼, 开口要了沈书,皇帝对他很有几分印象, 听言就皱眉:“他医术不精, 你换个人吧。”

“皇上怎的还说他医术不精呢?”顾清霜口吻娇嗔地驳他,“他依自己所学办差罢了,只是不曾将病患往坏里想。臣妾觉得如此才可靠,不然指不准要多什么心眼儿,反倒用着更不放心呢。”

彼时沈h恰在几步外的矮柜边沏着茶。这小丫头近来除却读书认字, 便是学点近前侍奉的功夫。有大宫女紫檀带着她,学得有模有样。

她到底是想家的,听顾清霜提及叔叔就竖起了耳朵,可又没听到结果, 心下摸不清状况。

于是待得新茶沏好, 她端到顾清霜床边, 就拽了拽她的衣袖, 小声唤她:“婕妤娘娘……”

顾清霜“嗯?”了一声,沈h轻轻地问:“叔叔可以来吗?”

顾清霜禁不住一笑, 转而就又借着她这句话,娇柔无限地唤他:“皇上――”

萧致原不想应这事,索性坐在案前看书, 却被她这一声唤激得周身一酥, 烦躁地将书扔下:“依你依你。”

话一说出, 就看到了她一脸满意的小模样。

她还得了便宜卖乖,跟沈h说:“去, 谢恩去。”

沈h重重一点头,便走到他案前,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

萧致烦不胜烦地连道了两声“退下”,心里却绷不住地想笑,鬼使神差地设想她若生个女儿该是什么样子。母女两个若遇了事一起这样磨他,必定有趣得紧。

就这样,被打发去照料宫人的沈书可算又官复原职,听闻顾清霜离了紫宸殿,自要前来谢恩,也顺便再行诊脉。

顾清霜一壁由他搭着脉,一壁道:“这回在紫宸殿,太医都是皇上指过来的,皇上又日日亲自过问,他们自不敢让我出事。但日后,大事小情还要劳烦沈大人。”

沈书忙躬身:“娘娘客气,臣定当竭尽全力。”

顾清霜略微颔首,不再多言。待他诊完脉,听他说了些近来将养身子要注意的事由,皆由阿诗一一记下。而后又喝了盏温补的红枣汤,可算是能睡下了,

这一觉,竟又睡得昏天黑地。她原还道自己已无大碍,如此一瞧才知精力还是不知,回宫、见人,稍稍费了些心神就又疲累起来,一觉睡了将近一天一夜。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顾清霜赶忙起身,吩咐阿诗:“快,为我梳妆,今儿必要去向太后娘娘问安了。”

嫔妃晋到主位,都得去向太后磕个头。她晋封之时尚自昏迷、后头几日也被扣在紫宸殿将养,还算说得过去。如今回了岁朝宫,再不去可就没道理了。

步入颐宁宫时,颐宁宫里肃穆如旧。廊下静立的宦官瞧见她,即刻折入殿中禀话。顾清霜犹是将旁人都留在外头,只带了阿诗进去,领路的大宫女直接将她们领进了寝殿,她定睛一瞧,太后正闲适地逗着一只鹦鹉呢。

那鹦鹉身量极大,白身金冠,立在鸟架上瞧着威风。太后原为它吃着食,看见有人进来它就不吃了,仰起脖子一声声地喊:“有人,有人。”

“知道啦。”太后一脸好笑。

顾清霜敛裙下拜:“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便将手里残余的几粒鸟食丢进鸟架上的汝窑小碗里,转过身瞧瞧她:“当了主位娘娘的人,不是逢年过节,不必行这样大的礼了,坐吧。”

“谢太后娘娘。”顾清霜便搭着阿诗的手起了身,见太后在茶榻一侧落了座,就坐去了另一侧。

那鹦鹉在此时又喊了起来:“好看,好看――”

“住口,就你话多。”太后一瞪它,啼笑皆非地同顾清霜说,“庄太妃送来逗趣的东西,你别跟它计较。”

顾清霜一哂:“它这是夸臣妾呢,臣妾计较什么?”

太后也笑笑,目光落在她面上,凝视了会儿,缓缓言道:“入宫不足一年,你晋位倒快。”

除却早年入宫的荣妃、晴妃,和刚入宫就封了妃位的南宫敏,就属她晋封最快了。

顾清霜闻言立时离席,叩拜下去:“臣妾刚晋嫔位不久,此番在病中又得晋封,臣妾也心甚惶恐。太后娘娘若觉不妥,臣妾……”

“没什么不妥,后宫罢了,全看皇帝心意。”太后气定神闲地打断她的话,这回倒没急着叫她起身,目光睃在她面上,“但那日的事,你要与哀家说个明白。”

“诺。”顾清霜抿一抿唇,就不卑不亢地说了起来,“臣妾与观文侯从前有情,太后娘娘在千福寺也曾撞见过他对臣妾纠缠,臣妾从无隐瞒之意。但自臣妾入千福寺起,便已与他一刀两断,往后种种,皆为他一厢情愿。臣妾家中遭难的事,臣妾所言也句句是实,太后娘娘若心存疑惑,着人去臣妾家中查了便是。”

“这哀家都信。”太后一顿,“可双良使与银霜是怎么回事?”

顾清霜哑然,滞了滞,道:“臣妾不知。”

太后锁眉:“不是你的人?”

“事出突然,臣妾实在没有那样的通天本领。”顾清霜低着头,“其实臣妾也心存疑惑。臣妾觉得,不论观文侯那信是写给谁的,去信必不是出自银霜之手。可皇上着了袁大伴亲自去查,偏又都对得上……不知为何会如此。”

太后凝视着她,凝视了好半晌。末了好像终是信了她的话,重重地缓出一息:“你啊,还是年轻。”

说着她摆一摆手,殿里的宫人们就都退了出去。太后待听到殿门关阖的声响,复又缓缓开口:“这有什么难的?你没有那样的通天本领,背后盯着你的人却肯早做准备。这事一出,贺清晏犯的乃是觊觎天子宫嫔的死罪,若有人去他家里报信,提一个能让事情不那么难看的法子,他家中纵使担心是计,情急之下也只得照办了一试。”

顾清霜怔了怔,恍悟之余亦有震惊:“太后娘娘是说那信……”

“左右不是你的笔迹,银霜又是提前备下的。以她字迹写就的信放过去,原本那封一烧,袁江就是搜府又能搜出什么来?”

顾清霜讶然,太后淡泊地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抿了口。她直至太后将茶盏搁回去才回神,哑音道:“可如是这样,究竟何人……”

“你不知是谁,哀家便也不知了。”太后轻笑。目光一落见她眼底存着疑色,禁不住又笑了声,“你不必这样看着哀家。哀家这把年纪,已懒得为你们这些争风吃醋的事费神,自然做不到万事皆知。”

顾清霜窘迫地低一低头:“臣妾失礼了……谢太后娘娘提点。”

太后终是扶了她一把:“没什么提不提点。你这孩子心眼儿不少,却懂分寸,哀家便肯与你多说说话。贺清晏的事日后不要提了,到底是宫里,人言可畏。”

“臣妾明白。”顾清霜恭谨应下,不过多时,就从颐宁宫里告了退。

坐在步辇上,她反反复复地想太后所言,愈想愈慌。

宫里的事多,但能瞒过太后的可不多。眼下这事太后都没有头绪,便让人害怕了。

她不仅不知双良使背后是谁,也辨不清那位到底是敌是友。从当下的情形看,确是帮了她一回,可若当真是友,何不大大方方出来结交,反要这般背地里当好人呢?

顾清霜只怕自己置身在什么“黄雀在后”的大局里,自己却不是那黄雀。

如此前思后想了大半路,临近岁朝宫时,她忽而启唇:“阿诗。”

阿诗忙上前两步:“娘娘?”

顾清霜定一定神:“去跟荣妃娘娘请个旨,就说我感念双良使出手相助,想让她搬到我宫里。若娘娘觉得可行,过几日我迁宫时便让她一并迁了吧。”

阿诗愕然:“双良使?”

顾清霜嗯了一声,声音冷淡。

先前她觉得采双忽而迁宫的事不对时,曾经暗劝自己反正这人不与她同住。可现下,眼瞧她背后之人非等闲之辈,倒让她觉得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了。

人在婉婕妤那里,平日见过谁、有什么动静,她一概不知,也不好托婉婕妤费神帮她去盯。

放在眼皮子底下,虽可能险处更多,但出了事,她也更易及时反应。

于是又过□□日,她步入怀瑾宫宫门的时候,便见双良使已候在宫门内。见她来了,俯身见礼,神色不无紧张。

她上前扶了一把,和颜悦色地握住她的手,笑说:“良使何必多礼?那日良使救了本宫一命,合该本宫好生向良使道谢才是。”

“……臣妾不敢。”双良使死死低着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其实这般的紧张很是没有必要。现下在阖宫眼里,都是这位双良使救了她一命,她若日后苛待她,那才是给自己惹事。

不过于顾清霜而言,她这样恐惧倒也没什么不好。她越怕,越说明她从前吃过苦,顾清霜在宫里时日久,大抵清楚宫里都有什么暗亏让人吃,也知道受过这些的人要如何拉拢安抚。

她便柔柔和和地又笑说:“日后咱们同住一宫,该时常走动才好,良使说呢?”

话音未落,她就觉双良使的手明显一颤,端是将这话视作了下马威。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强撑起笑容:“是……娘娘说的是,臣妾必日日来向娘娘问安,不敢疏漏。”

第46章 柳雁有孕

对双良使这话, 顾清霜无可无不可地没有表态,当日只客客气气地请她一道进殿喝了盏茶,又着人备了见面礼, 再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翌日清晨,双良使果然天不亮就到了。顾清霜起得也并不晚, 阿诗给她梳妆时禀说:“良使娘子已在外殿外候了一刻了。”

顾清霜轻笑:“请去外殿喝茶吧, 跟她说,一会儿正好一道用早膳。”

阿诗闻言偏一偏头,即有伶俐的小宫女出去照办。待得顾清霜梳妆妥帖,早膳传进来,双良使便进了寝殿, 彼时顾清霜已在膳桌前落座,她先见了礼,抬眸看看顾清霜,就一言不发地行到她身边, 也不落座, 拿起干净的碗筷。

顾清霜饶有兴味地抬眼:“良使干什么?”

双良使连声音都发虚:“臣妾侍奉娘娘用膳……”

“正八品都是正经宫嫔了, 哪用得着你做这些?”顾清霜一睇侧旁的椅子, “坐。”

双良使僵在那儿好一会儿不敢动,最后大约是觉得忤她的意也不好, 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去。

顾清霜闲闲地执箸:“我用膳时不喜欢旁边有人戳着夹菜,觉得顶不自在。你平日愿意来,咱就都坐下好好用;若你觉得在我这儿不自在, 少来便也是了。”

双良使面容一紧:“是臣妾的不是……”

“用膳吧。”顾清霜眉头微锁, 只这一个神情, 便足以惊得双良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而后整整一顿早膳,双良使只用了一碗豆浆、一个三两口便能吃完的豆沙包, 豆沙包还是顾清霜对她的拘谨看不过眼,自己夹给她的。

于是待得她告了退,顾清霜坐在桌前托着腮琢磨,琢磨了会儿,扑哧笑了。

阿诗不解地上前,顾清霜指指膳桌:“诺,看她都没怎么吃,挑几样好的给她送去。”

阿诗眼睛一转,只说:“娘娘笑的准不是这个。”

顾清霜笑意微敛:“我是好笑她平素拘谨成这个样子,那日却那样勇敢地出来为我争辩,也不嫌破绽太大。我若是那背后用她的人,来日得知她迁来怀瑾宫竟是这副样子,怕是要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诗凝神想想:“那便说明这背后用她的人与她或也不算相熟,起码并不熟知其脾性。”

“是了。”顾清霜颔一颔首,“像她这样胆小的嫔妃也着实少见罢了。恐怕从前也不是这样,是后来让凌贵人管出来的。”

若不然就这副性子,皇帝怕是先前也懒得多瞧一眼,便不会有封作采女之后再晋御女的事了。

阿诗又说:“她这样胆小,有些事反倒容易了……娘娘是主位宫嫔,尽可大大方方地差两个宫人过去将她盯住,她便没什么逃得过娘娘眼睛的地方了。”

这便是主位宫嫔的优势所在,手里有点权总是有方便之处的。先前婉婕妤也并不怕采双背后有隐情就闹出事,多少也是因为有宫权让她安心。

顾清霜笑睇阿诗一眼:“如今主意愈发可靠了。不错,你这就将红药和小明子指过去吧,多叮嘱他们一句,平日无事时好好当差,别因着双良使位份低就有所怠慢,反倒落人口实。”

“奴婢明白。”阿诗一应,便出殿去传话,令着了宫人过来将顾清霜方才指过的那几道膳端走,正好让红药和小明子送过去。

这二人都是最初由尚仪女官拨给顾清霜的人,自是可靠。眼下碰上像双良使这样“底细不明”的人,正好有了大用。

反正以双良使的脾性,就是借她十八个胆子她也不敢把人往回退。

之后两个多月,各宫都相安无事。那双良使倒能坚持,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雷打不动地来向顾清霜问安。顾清霜当然没为难过她,每每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顶不想见人的时候也还有一盏好茶,做足了主位宫嫔应有的大气。

后来找了个皇帝心情大好的日子,她还着意为双良使说过几句好话,称赞双良使“温柔懂事,礼数周全”。

皇帝心里原本早没了这号人,眼下听她提也并不怎么在意,却也愿意博她一笑,随口就又给双良使晋了个位份,封了从七品充衣,理由大大方方地说是侍奉柔婕妤得体。

顾清霜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大是不要脸的模样,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肩头上蹭:“充衣妹妹从前怕是吃过许多苦呢。皇上既然金口已开,不如好人做到底,再赐个封号吧?”

“嘶――”他又气又笑,拧着眉看她,“先给你改个封号,以后叫贪婕妤。”

顾清霜无辜状,明眸望着他,扎一扎,他禁不住地又笑出来,笑音开怀。

笑过之后就吩咐袁江:“去内官监传话,添个封号。”

如此又过两日,正式的旨就到了怀瑾宫,封双良使为从七品充衣,赐封号:“淑”。

这对采双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听闻是顾清霜提的,立时便来叩拜谢恩。自这日之后,她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乍看虽无改变,细瞧却多了几分轻松。有时再来见礼时也能与顾清霜说笑几句,殿里一派融洽。

不觉间就这样到了四月末。天气渐暖,宫中牡丹、芍药、杜鹃、蔷薇都显了绽放的苗头,百花斗艳之景蓄势待发。皇帝下了去行宫避暑的旨,阖宫便忙碌起来,这样的忙碌原也就七八天的光景,收拾妥当就可启程。但偏就在这七八日里,喜讯传遍六宫:端宣仪柳氏有喜,晋正五品贵人。

顾清霜平素与她交好,闻得喜讯当然要去道贺。柳雁是随居在荣妃的舒德宫里的人,顾清霜入殿时便见荣妃已经在了,不多时又闻岚妃、婉婕妤结伴前来。

荣妃知晓她们几人素来亲近,见状就没多留,随意寻了个由头就先走了,好方便她们说话。几人一齐行礼恭送,待她走了,婉婕妤眉开眼笑:“正和岚妃娘娘说着行宫的温泉好,就听你有喜了。这下好了……可不是我们不带你去,你好好安胎是正事。”

柳雁嗤声:“这下倒好,孩子还没生下来,先欠了我一趟温泉了。”

岚妃则说:“有着身孕,你可还要颠簸去行宫么?还是就留在宫里安养?”

柳雁道:“还是去的。太医说我胎像好,不怕这点颠簸,皇上也着意吩咐了宫人们仔细布置,把马车里垫得处处都软和。”

“那便好。”岚妃点一点头,看看她尚自平坦的小腹,颇有几分唏嘘,“宫里真是有日子没添孩子了。”

她的大公主已快五周岁,皇长子四岁,皇次子也有三岁半了。寻常人家两个孩子之间差个三四岁倒没什么,但宫里嫔妃可这么多呢,子女很该翻个倍数才是。

全是让南宫敏搅合的。

柳雁低一低头:“臣妾只盼这怀的是个公主,乖乖巧巧地陪着臣妾。”

言下多少有几分酸楚。

若是皇子,十之八九又是要抱去宁寿宫了。

气氛一时冷下来,婉婕妤强笑一声:“先不说这个了……我这给你备了礼,你且瞧瞧喜不喜欢。”

两日后,宫门在清晨时敞开,浩浩荡荡地车驾一路铺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顾清霜掐指一算,才意识到自己离开行宫已有一年了。一年前她还是清修之人,栖身之所是千福寺,如今已位至婕妤,尚宫局给她安排的住处是望舒苑,听闻是几处离紫宸殿最近的宫室之一。

一天一夜之后,就到了行宫。行宫不似宫中那样是一处宫中套着各个阁苑轩斋,主位宫嫔坐镇正殿,等级森严;而是各个院落散落在曲径通幽之间,多了几分别致闲适。

这样的格局之下,礼数便也少些,平日里同住一宫的人如今也未必离得多近。譬如淑充衣采双,眼下就因不得宠被安排去了远些的地方,但她仍是收拾停当就来向顾清霜问了安,顾清霜笑说:“这一往一返总要花上大半个时辰,可别这样多礼了。你且自在些,等过几日岚妃娘娘与婉姐姐得空,咱们一道瞧瞧那温泉去,回来还可跟端贵人炫耀一二。”

淑充衣听到最后一句就笑出来:“娘娘小心端贵人腹中的孩子记仇,等能跑会跳了头一件事就是要追着娘娘打。”

二人这样闲说了一会儿,淑充衣便告了退。顾清霜兀自静神半晌,扬音而唤:“卫禀。”

“娘娘。”卫禀躬身上前,她道:“告诉红药和小明子,这些日子淑充衣不会日日过来向我见礼,让他们明面上也别盯那么紧,私底下瞧着她要干什么,随时来回我。”

几个月的相安无事,让她愈发摸不清采双究竟是什么来路,也不知这相安无事是不是因为自己差去的人盯得太紧。

如今到了行宫,礼数放松,又逢柳雁有孕,正好瞧瞧她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若不打算害人便也罢了,宫里借着旁人的力求得自保的事也不少见,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是在做善事。

可若淑充衣有心害人,尤其是冲着柳雁的这一胎来……她也并不介意亲手送她去轮回。

自顾自的思量让她嘴角勾起一弧笑容,笑里多少有几分邪劲儿。萧致进屋来正好撞上她这副样子,不解地笑一声:“这是在想什么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