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立时回神,笑容愈发漾开,手肘在榻桌上一称:“原在想去泡温泉必定颇有意趣,才想个开头皇上就来了,平白扰人好梦。”

他不信地挑眉:“那副模样活像女妖算计如何吃人,泡温泉能让你想成那样?”

顾清霜美眸一转,声音低下去:“那得看想的是同谁去泡嘛……”边说边娇羞地看起了十指丹蔻,不肯再多言一字。

萧致当然一瞬就听懂了,不禁噎了声:“你……”

打量她两眼,他抄起案头的经书敲在她额上:“你这小尼姑愈发没正经了,很该送回千福寺念经去。”

第47章 阴谋初显

为着顾清霜那句话, 行宫后的温泉两日后就戒了严,由御前侍卫严加把守着,只供二人享乐。

其实于顾清霜而言, 倒更愿与岚妃和婉婕妤同来,多少能添些自在。但好在他生得也好, 又素日练武, 身上无半分赘余,她只当看个赏心悦目。

温泉的池子是在院子里的,出来穿过廊下走几步就是供人歇息的卧房。两个人在池中玩得累了,便正好进屋,略吃了几口东西, 又是一场春光旖旎。

如此便直至翌日天明才离了温泉,皇帝先送她回了望舒苑,才自去清凉殿看奏章。

许是温泉中的一场玩乐太让人迷醉,之后数日, 他都日日只到望舒苑来, 旁的嫔妃一时都被抛之脑后, 连晴妃也再难与其一争高下。

这样的事若放在从前, 顾清霜多少还愿意在口头上充一充大度,劝他两句。现下想想晴妃上元节时闹出的事, 索性不提了,最多只劝他多去看看有孕的端贵人;若碰上月事,则将他往淑充衣那边推。

这般一来, 足足月余里头, 行宫里承宠的嫔妃不是顾清霜本人, 便是与顾清霜交好的嫔妃。行宫中的宫人平日得见主子们的时候又少,与宫里头大不能比, 眼下见了这样的风向,变着法来讨好的颇多,更衬得望舒苑风头无两。

顾清霜只好立下死规矩,若是有头脸的女官、宦官前来走动,一概由阿诗、紫檀或卫禀小禄子请进房里客客气气地请人家喝茶,但若送礼,概不许收,倘使让她知道有谁私下里收了东西,便都杖二十,打发走。

这话一说,自然有用。虽然“打发走”并非罚去做苦役,但如她这样的宠妃身边的差事哪那么多?一旦从她身边离开,或许就这辈子都等不到这样的主子了。

望舒苑的规矩便在一夜间就森严起来,虽一时间人人都是提心吊胆的样子,却更让人安心。

这般一直到六月中旬,皇帝可算又记起了晴妃来。宫人们交口相传,说是皇上途经竹园时偶遇晴妃在园中研习剑舞,晴妃平日娇弱,这舞学来却英姿飒爽。

顾清霜听着就笑:“分明是能随时出入清凉殿的人,还要苦心谋划这样的‘偶遇’,也是别出心裁了。”

揶揄的话是这样说,可转念想想,晴妃这看似画蛇添足的一招实则也聪明。这么多年的情分放着,皇帝总不可能平白忘了晴妃,左不过是前些日子一颗心都在她这里懒得去想旁人罢了,既是这样,旁人去清凉殿觐见自然也没什么用。

晴妃这招,是将他的心又拉了回去,让他又记起她的好来。

对此,顾清霜也服气。别的不说,剑舞可不好学,也不知晴妃这些日子费了多少心力。

晴妃便自这一日起又再现了风光,一边是分了宠,一边也不忘给各宫紧一紧弦,提醒阖宫上下她才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主位宫嫔。时不时地就往各处赏些东西,不是贡品就是赐物,连望舒苑这边也很是得了几份。

顾清霜自是看得懂,晴妃这是再无可忍,要明着一较高下了。

这倒是正合她意,上元节那事晴妃装相装得到位,紧要的话都推给别人说,还对她一再关切,她便也不得不粉饰太平,心里明知迟早要掐得你死我活,面子上却还得客客气气。

现下晴妃这般按捺不住,她就不必装得那样累了,满宫嫔妃也尽要站个队,最多不过在皇帝面前她们还是自家姐妹罢了。

为此,岚妃直截了当地与她表了态,神情中尽是不耐:“你们这些个宠妃之争,本宫从来都是懒得掺和的,出了事别找本宫。”

婉婕妤则说:“真论起来,我只不喜南宫敏一个,也不想与旁人结怨。但眼下晴妃来势汹汹,我又不似岚妃娘娘与她位份相当还有公主护体,迟早是要被逼着站一边的,那还不如早早地站了你。”是夜,采双再三与身边亲近的侍婢询问过红药和小明子是不是已然睡下,得了肯定的答案,就悄悄出了门,往东行去。

她不得宠,位份又低,在行宫的住处已是西边最偏的地方。和容华身为皇长子的生母,就算平日也难见圣颜,住处安排上也要离清凉殿近上许多。

她于是走了小两刻才到,进了屋,便见宫人皆已被屏退。和容华自己坐在榻桌边抿着茶,见她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声音清淡:“多少日子了,你究竟在等什么?”

“……容华娘子。”采双死死低着头,手不自觉地紧攥住衣袖,“臣妾……一时找不着机会。”

和容华轻笑:“晴妃都这样与柔婕妤水火不容了,还用得着专门找机会?”说着,那双眼睛终于抬起来,落在采双面上。

和容华其实算不得貌美,但或许是诞育皇长子的缘故,她有底气,便也很有几分威风。这一眼扫过去,竟激得采双往后退了半步,

和容华打量着她,眼底的笑意冷了几分:“你是不是觉得,如今你便是拖着,我也拿你没法子,制不住你了?”

采双打了个激灵,膝头一软,跪倒下去:“臣妾不敢……”

和容华就那么淡淡地瞧着她:“你自己想想,皇上心里可有你这号人么?柔婕妤那边,也就是拿你当个平日里谈天解闷的玩意儿吧。我若寻个过错给你,求太后把你降回御女采女的位子上,你觉得这阖宫里头,谁会费心为你说半句话么?”

采双贝齿轻颤:“容华娘子……”

“到时若再把你送回凌贵人那边。”和容华的目光毫无掩饰地在她面上划着,“你说她会不会把那顿板子给你补齐?”

“容华娘子!”采双重重叩在地上,“臣妾……臣妾这就……”

“三日。”和容华淡声,“我再给你三日。三日之内你不办妥这事,我便亲眼看看凌贵人会如何治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采双周身都紧绷起来。说来也怪,从前在凌贵人屋檐下任打任骂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命苦,却没想过自己轻贱。眼下明明已当了从七品充衣,连封号也有了,此情此景却突然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轻贱。

没人真在乎她的死活,和容华抬举她是因为用得上她,柔婕妤抬举她是因为想知道她背后究竟是谁。若来日她没了这些用处,她们都会巴不得看她去死。

可她偏还得乖乖听话,因为她总归是想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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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顾清霜正在妆台前梳妆,便闻紫檀进来禀话:“娘娘,淑充衣来问安了。”

她边自顾自地戴着耳坠边回了下头:“怎么今儿想起来了?”

初到行宫那日,她吩咐采双不必日日都来,近些日子走动便少,更少有大清早就问安的时候了。

紫檀禀说:“说是给端贵人做了些东西,想请娘娘掌掌眼。”

顾清霜眉心一跳:“那让她进来吧。”

顿了顿又道:“去请沈太医来。”

紫檀欠一欠身,出去传话。采双很快就进了屋来,见顾清霜正梳妆,便即刻上前,接过阿诗手里的梳子:“我来吧。”

阿诗躬身退开,顾清霜抬眸从镜中睃见采双眼下的乌青:“没睡好?”

“……昨夜忙着给端贵人做的东西收尾,一不小心时辰就晚了。”采双这般说着,顾清霜的目光落在门边宫女手中的托盘上。托盘里依稀是些绣物,她笑了笑:“辛苦你了。一会儿正好沈太医要过来,让他给你开副安神的汤药,白天多睡一睡。”

这样的关切,她常给采双。概因她只消采双从前吃过苦,要拿捏这样的人,嘘寒问暖或许远比威逼利诱来得有用。

于是待得沈书来了,她也真让沈书给采双搭了脉。沈书依言写着安神汤药的方子,她就踱去门边侍立的宫女面前,翻了翻采双做的东西。

的确都是些针线活,瞧着没什么异样,而且避开了香囊这样容易在香料上出错的东西。只有几枚荷包、一双绣鞋,还有三两件给小孩子的衣物。

“你手艺真好。”她莞然而笑,“我瞧端贵人这些日子颇爱穿玉色的衣裳,这水蓝色的绣鞋正好能搭。荷包也好看,我都想扣下来用了。”

采双强定住心神,垂首说:“娘娘喜欢,臣妾再做几个便是了,改日给娘娘送来。”

“也好,我可不跟孕妇争东西。”顾清霜笑意轻松,“她啊,有孕之后愈发小气,抢她的她准要记仇的。”

她边说边将荷包放回去,转身之间,仿佛没看见采双暗自松气的神情,目光投向沈书:“沈大人可开完方子了?”

沈书刚好落笔:“好了。充衣娘子回去喝上一副,必能好好睡上一觉。”

“那便好。”顾清霜含着笑,往他们那边踱了两步,“这些东西,就劳沈大人顺便瞧瞧。若无问题,便直接给端贵人送过去了。”

“娘娘……”采双顿时如鲠在喉,笑容愈发不自然,“那边自有太医会验,就不劳沈大人了吧……臣妾直接送去便好。”

顾清霜不再开口,沈书当然不会听采双的,几步上了前,小心翼翼地查验起来。

她只打量着采双的神色,暗自思量这到底是怎样一步棋。

这步棋来得奇怪。

采双给柳雁送东西要经过她倒正常,因为柳雁与采双并无几分交情,这些东西若直接送去,左不过就是记档入库,柳雁看都未必看一眼。唯有经了她的手,柳雁才可能不看僧面看佛面地多瞧瞧,那天心情好了,也或许会记得拿来用用。

只是在太医这一环上,就说不过去了。

看采双方才的反应,显然是怕沈书验出什么来。可就如她自己所说,东西到了柳雁那边,侍奉她的太医也必定会验,左右都是逃不过的。

那又为何只惧怕沈书,却不惧怕那边的太医?

……是柳雁身边的太医被收买了?不大可能,那是荣妃指过去的人,荣妃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能容这种事发生。

她心里一时未能琢磨明白,沈书倒很快验出端倪,背影一栗,几步行上前叩拜:“娘娘,这鞋……鞋底里添了东西,请容臣剪开一看。”

“不可能!”采双急喝。

顾清霜颔首:“剪吧。”

这句话一出,采双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怔了怔,嗵地跪下去:“婕妤娘娘……”

顾清霜不理会她,静看着沈书将鞋底剪开,厚实软和的鞋底里垫了不少棉絮,棉絮翻开,几块褐色的硬物掉落,散出一股厚重的香气。

麝香。品质上乘,以采双的身份是根本没本事弄到的。

她偏过头,居高临下地淡看着采双,红菱般的朱唇轻启:“说。”

第48章 棋局摊明

“臣妾……臣妾不知道。”采双喉中发噎, 强自缓了缓,才又续说下去,“这绣鞋的鞋面是臣妾做的, 底子却是……是尚工局制好送来的,臣妾不知里面为何会有麝香!”

顾清霜不禁觉得这样的废话耽误时间, 锁着眉头, 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充衣这是当本宫傻?”

“不是的……不是的!”采双的呼吸愈显局促,“一切皆有记档,娘娘不信,自可去查!而……而且……”

她好似忽而惊觉什么:“尚工局此番送来的底子也不止这一双……臣妾先给自己做过两双鞋,或许……或许……”她哑了哑, 又重重叩首,“求娘娘一并验过!臣妾总不会害自己啊!”

“总不会害自己”。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许就要心软三分了,但于顾清霜而言――一年多来,她自己干的刀尖上舔血的事也不止一件了。

是以这话落在她耳中, 她便只觉得好笑。索性只当没听过, 兀自思量背后的纷扰。

采双见她沉默, 却当她将话听进去了, 急急又道:“娘娘……臣妾自知身份低贱,断不敢做这样的恶事。事……事关皇嗣, 娘娘不若先回了皇上,臣妾相信宫正司必会查个清除,还臣妾一个清白!”

她的口吻里有一股决绝的狠意, 好似当真只是想求个清白而已。一个念头却在顾清霜心头一击, 她蓦地看向采双:“什么都安排好了, 是不是?”

采双一怔,抬起脸来, 眼中不免三分惑色:“娘娘何意……”

“事情从本宫这儿开始也好,从端贵人那里开始也罢,都不过是起个头。往后一步步查下去,才是大戏。”顾清霜目不转睛地睇着她,一字一顿,没有情绪。

采双连连摇头:“不是,臣妾……”“你之所以更想送去端贵人那里再由太医查证,是怕本宫提前发觉会担心此事拖累自己,将它提前按下?还是觉得本宫毕竟没有身孕,遇了事也会多三分冷静,而端贵人情急之下必会先禀给皇上,好成全你们这一盘大棋?”

数日来的谋划一点点被看破,采双愈发掩不住心虚,低下头,一味地摇头呢喃:“不是的……”

“辛苦沈大人了。”顾清霜忽而笑看向沈书,口气柔和下来,“h儿近来背诗背得很快,大人不妨去看看。也请大人叮嘱她少贪凉,这孩子近来净爱吃些冰碗解暑,本宫劝不住她呢。”

沈书自明其意,目不斜视地一揖:“诺,臣告退。”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于采双而言好似泰山压顶。

太医被屏退了,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就都只剩了顾清霜手底下的宫人。要逼问要动刑,都随她的意了。

顾清霜羽睫一垂,视线重新落到采双面上。她眼看着采双颤栗越来越厉害,玩味地审视着这份惊恐,口吻愈发的慢条斯理起来:“你们想咬谁下水?你背后又是谁?这事说来真有意思――本宫早就查过你的底细,你原是凌贵人府里的婢子,又与本宫一样双亲亡故。按道理来说,你我这样的人是最难拿捏的,你背后那位拿什么威胁住了你,又或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来冒这种险?”

采双躲避着她的视线,贝齿紧咬下唇,强撑着不言一字。顾清霜却好像压根也没打算听她说,缓了一息,便自顾自地“哦”了一声,转而一声轻笑出喉:“让本宫猜猜看――她应是先与你打了包票,说后头一步步都安排妥当了,怪不到你头上。这样上乘的麝香也非你能弄得到的,皇上便是盛怒之下迁怒于你会清楚这些,最多降降位份小惩大诫也就了了?你又还给自己也做过两双鞋……只要你那份无辜装得够像,皇上念你也深受其害,指不准还要反过来宽慰你两句。”

“没有!”采双霍然抬头,竭力否认。

顾清霜置若罔闻,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至于威逼与利诱――你素来胆小,近来日子过得又舒坦,在利诱你也未必动心。但这威逼么……”她将手肘搁在桌上,慢悠悠地以手支颐,“你如今也是正经宫嫔了,总没可能打得你就范,要杀你更不那么容易。我想想看……可是以寻些由头废了你做威胁?”说着又自顾自摇头,“也不对,你从前就是吃过苦的。冷宫的情形本宫大抵也知道些,你这样没疯没傻的人进去,过得也未必就真比从前半主半仆时的日子苦上多少。”

说及此出,思绪蓦然明朗:“……是了,凌贵人。”她脱口而出。

眼见采双脸色骤然惨白,顾清霜心知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容浓艳起来:“可是有人跟你说,你若不干就寻个由头降你的位份,再将你送回凌贵人宫里?这可真是个妙招。”

“娘娘!”采双再撑不住,惊慌失措地膝行几步,扑在顾清霜腿上,“娘娘饶命!臣妾不能回凌贵人那里!她……她会折磨死臣妾的……娘娘……”

她一边说,更深的恐惧一边绽了开来。眼里涌出一汪泪,忍也忍不住的从脸颊上滑落下来,顾清霜淡淡看着她,看着她流泪、看着她抽噎,俄而一声叹息:“你我同是宫女出身,我虽没遭过你那份儿罪,宫里刻薄人的法子我却也清楚。让我送你回去,我倒还真干不出这事。”

采双怔住,一时有两分喜悦,又恐她话锋一转再有别的法子来治她,瑟缩不敢言。

顾清霜重重一叹:“可我也不能假装不知,纵着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事。这回看着倒不是冲我来的,但若下回是呢?我还纵你?”

采双自是急道:“只这一次……”

顾清霜笑出声来:“若由得你做主,你连这一次都不会有;既不由得你做主,你给我这样的担保又有何用?”

她说罢就看着采双,眼看着她哑口无言,怔然无措,口吻变得轻巧柔和:“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

采双连忙抬头,寻找救命稻草般迫切地想听。

“你们想拖谁下水,我不再追问。可你背后是谁,你要明明白白告诉我。”她道。

采双摇头:“娘娘……”

“我知道你怕她背后治你。”顾清霜打断她的话,“我得知是谁却按下不提,她才会背后治你。此番你告诉我,我便正面会一会她,与她追根问底地说个明白。她若还想动你,便要过我这一关了。”

采双呆住,愕然看着顾清霜,不懂她如何能将阴谋拿到台面上,明着去会算计她的人。

只是现下于她而言,好像也只能赌一把了。她只能赌眼前的柔婕妤不是在诓她,不会套出她的话就将她弃之不理。

不然还能如何?她的软肋已被知悉,柔婕妤说一句做不出把她送回去的事,她还真能信不成?

而顾清霜,其实也在赌。

她仔仔细细地想过,采双这颗棋开始显形时是在帮她,由此可见这人不论是冲着谁去,也不是冲着她来的,不然合该去帮晴妃。

既不是冲着她来的,又要将她算计其中,或许便是想借她的力。

那与其被借力,何不大大方方地结个盟?

宫里的势力虽然复杂,大局上也不过就分几派,指不准对方想对付的人也正是她想对付的呢?

她便听采双哽咽着踌躇了会儿,终于拿了主意,吐出几个字来:“是和容华……”

“……谁?!”这个答案倒很让顾清霜意外。

“和容华……”采双低着头,索性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她……她是要咬晴妃。上元节当日臣妾拉银霜出面为娘娘说话,也是和容华一手安排,她想让臣妾与娘娘结交……至于其他的,臣妾就不知道了。”

“我会自己问清楚的。”顾清霜一喟,伸手扶她起来,“卫禀,去请和容华过来坐坐,不必提别的,只说淑充衣念着她的好呢。”

采双脸上又见惧色:“娘娘……”

“你别怕。”顾清霜拍一拍她的手,接着侧首吩咐,“阿诗,你送充衣回去。她今儿个劳心伤神的,你多陪她待一会儿,不必急着回来。”

阿诗福身:“诺。”说着便上前,要扶采双离开。

采双总算安了些心,多少庆幸自己赌对了。

不止是供出和容华这一步赌对了,是从一开始就赌对了。

她熬了一彻夜未睡,又早早就露出了心虚,赌的便是柔婕妤必会觉出异样,先一步追查到底。

只消查下去,不论是查到晴妃头上合了和容华的意、还是直接查到和容华头上,她都得救了。

她赌这位一手导致南宫氏被废的婕妤娘娘总要比和容华技高一筹。

只是没想到,她似乎还是要更厉害一些,竟然敢直接去会和容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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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霜略等了两刻,和容华就进了望舒苑的门。

顾清霜早已屏退宫人,安坐在茶榻上等她。和容华进了屋,也没有见礼的意思,看一看她,便说:“采双是臣妾安排的,娘娘想要如何?”

顾清霜嫣然一笑:“容华姐姐好大的脾气啊,本宫能如何呢?已着人送她回去了,日后也不打算为难她,还望姐姐也别为难她才是。”这话只换得和容华一声轻笑,顾清霜略微歪了歪头,饶有兴味的模样:“倒是容华姐姐,这么大的把柄落在了本宫手里,还是好好对本宫坦诚相告为好。”

和容华淡淡:“事情已到这步田地,是否坦诚相告,于娘娘有分别,于臣妾没什么分别。”

这是在谈价。

不愧是皇长子生母,到底比采双稳得住得多了。

顾清霜笑笑:“晴妃近来处处与本宫针锋相对,姐姐既是冲着晴妃去的,焉知本宫不肯帮你?”

和容华挑眉。

“至于你的命,本宫没兴趣。你没害我,就没折我的寿;我杀了你,你的寿数也不能加到我头上。那拿你的命来干什么,听响么?”

这话倒说得和容华笑了,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娘娘这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逗趣,倒是好气量。”

“就事论事罢了。”顾清霜眼帘低下,信手拿起榻桌上放着的荷包。这是采双做的荷包,那绣鞋有问题,荷包却干净,她看绣得不错,索性留下来用了。

荷包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和容华的目光也落在那荷包上,停了会儿,启唇道:“臣妾福薄,不能亲自抚育皇长子,臣妾谁也不怨。但晴妃想将皇长子谋算到自己膝下,臣妾是万万不能忍的。”

第49章 结盟初成

顾清霜打量着她:“晴妃有权有宠, 皇长子倘能由她抚养,或能前路坦荡。”

和容华不快地皱眉:“婕妤娘娘眼明心亮,又何必这样装傻?”

“并非装傻。”顾清霜的笑容敛去三分, “皇上现下让太妃们抚养皇子,是为避免后宫相争, 但交给太妃终不会是长久之计, 来日总归还是要送到嫔妃膝下。到时容华姐姐身为生母若能亲自抚养自然好,但若不能,总还是要盼着孩子有个身份尊贵的母妃吧?”

她边说边睇了眼榻桌另一侧的位子,示意和容华落座。和容华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一声喟叹:“婕妤娘娘这道理不错, 但若大家都能安然等着,等到皇上有心为皇子们找养母的时候,想来便是后宫仍不太平,皇子们也总归已不是这样受个寒都有可能丧命的年纪。那时只要皇上拿定注意, 养母尊贵与否, 臣妾都认。”

说话间紫檀进来奉茶, 她就止了声。顾清霜也不催促, 由着她等紫檀出去。

和容华果是个谨慎的人,直等到房门阖上, 才又续说:“可晴妃现在这般图谋,岂有半分真为孩子考虑的心?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罢了。皇长子若落到这样的养母手里,能有什么好?”

她说得语重心长, 忧虑满腹。顾清霜不由唏嘘:“父母之爱子, 则为之计深远。容华姐姐有心了。”

“若不是为着他, 我也懒得去与晴妃计较。我知道我在皇上心里是什么分量,能诞育皇长子不过是机缘巧合。要与她争, 以卵击石罢了。”和容华说着又是一喟。

顾清霜噙笑:“所以姐姐找我来了,想拿我这姑且也算得上一块硬石的去击她,且看是谁先碎?”

“倒也没有。”和容华摇头,“如今这一计,我图的不过是那份礼借着娘娘的手送过去,端贵人能多看两眼。她瞧上眼要用的东西,太医便会仔细去验,到时一招事发,往后的一环环皆会咬死晴妃,我已安排好了。”

顾清霜浅笑:“可晴妃是宠妃,虽比不得南宫氏与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皇上也总会对她信重多些。若单是宫人咬着她,没有旁的佐证,皇上未必会信。”

就拿她与南宫氏的最后一争来说,那也是有物证的。那些衣料皆是实实在在出自南宫氏之手,她不过加了些桃毛引发敏症。太医对那些会致小产的东西一验一个准儿,南宫敏那边又有衣料进出的档可查,这才坐实了罪名。

可眼下这情形,那些东西十之八九并未真经过晴妃的手,她也并不觉得和容华有本事把手伸进晴妃宫中,在库房的档上添上一笔。即便真闹起来,也就是靠自己买通的宫人的一张嘴了。

和容华却说:“娘娘这话不假,可我不过是想她打不了皇长子的主意,又不想要她的命。圣心多疑,点到即止没什么不好。”

顾清霜一怔,旋即明朗:“是了,是我想得偏了。”

只让她打不了皇长子的主意,那就只消勾起皇帝的三分疑心便够了。这三分疑心一起,除非晴妃能另辟蹊径将自己洗得一干二净,否则在涉及皇子的事上,皇帝自然会想她无子之时都会沾染算计有孕宫嫔的嫌疑,若有了子嗣,为了儿子的前程又怎还会放过旁人?

到了这一步,和容华所忧之事便已迎刃而解了。

和容华的目光凝在她面上,带着两分紧张三分期待:“娘娘可愿帮臣妾一把?”

顾清霜释出笑来:“帮自然可以。我帮不帮你,晴妃都已看我不顺眼了,没可能和平共处的。”

继而又话锋一转:“但你要我在今日这一计上助你成事,不行。”

和容华拧眉:“为何?此计并不需娘娘……”“此计是不用我出什么力,顺水推舟便是了。”她口吻放缓,边思量边继续说着,“但正如你所说,圣心多疑。咱们让疑点落到晴妃头上,晴妃难道就不会反击?她洗不清自己,难道还不能拉个人一同下水?不能反咬是别人构陷?到时容华姐姐这般素日不与人相争的人,绝不是第一个会沾上腥的。”

像她这样同样得宠的,却极易惹得一身腥。晴妃更有可能真就觉得是她,毕竟近些日子,与晴妃最不对付的也就只有她了。

而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和皇帝刚积攒下来的那几分情――她可不想让皇帝觉得她是会主动出手害人的人。

也是为着这个,与南宫敏相争时她才一味地显出谦让姿态。南宫敏最初害她的时候,她甚至还反过来为南宫敏说话。直到被欺得凭谁都要看不下去了,才终于翻脸,视其为敌。

这些男人,在关乎女人的事上总是傲慢又糊涂。时时觉得隐忍、纯善的那一方必是好的,说来也着实荒唐。

听她说完这些,和容华的脸色变了几变。良久的沉吟之后,最终化为一叹:“娘娘的顾虑,倒也不无道理。臣妾会再想一想,此计不会再用,娘娘放心。”

顾清霜略作思忖:“其实这事,或许也并没有那么难。”说着她又笑起来,摇一摇头,“但我也要再细想一想,等有可靠的打算了,再请姐姐来说话。”

和容华紧绷的神色在听到她这番话时终是放松了些。在这之前,她先应了她的相邀,转脸却又不认她的计,大有几分虚与委蛇的味道。这句话出来,才算将这结盟定下了,从前一些不够妥当的安排自也可接过不提,不会结怨。

又过不多时,和容华便告了退。这样的速战速决比顾清霜原本设想的还要快些,不禁心里暗叹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来的轻松。

不过……

那个采双,虽一场大戏哭哭啼啼颇费了些时间,却也并不是个蠢人。

她平素确是谨小慎微的性子,来见顾清霜时总也话不太多。但上元那日的事,她应对却也冷静,可见只消有人给她安排好,她不是不能演得漂亮。

今儿这打一开始就露出来的破绽,怕是别有缘故。只是顾清霜自不必与和容华提,也大可不必同采双挑明,心里有数便是了。

只是经了这一茬,她倒觉得采双这人也未必就不能用上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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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偏僻的宫室里,采双行至半路时就已平静下来,心中惧意淡去,便也不再哭了。于是她进了屋便客客气气地想请阿诗离开,倒也不为别的,只是这位可是柔婕妤跟前的掌事宫女,岂是该留在这里侍奉她的?

阿诗多少摸出了她这心思,却不敢走,概因顾清霜遣她过来的心思她也清楚。

这位淑充衣,素日胆子太小,从前又受过不少苦。眼下被两个高位嫔妃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从前的恐惧怕是都要涌上来。万一她钻牛角尖地去想自己回了凌贵人身边必定生不如死一类的事,一个想不开索性自尽怎么办?到时她是一了百了了,顾清霜这个主位宫嫔可没处说理去。

阿诗便厚着脸皮假作听不懂采双那些委婉送客的客气话,含着笑非陪她待着。采双又不能硬赶她走,一来二去地便也只好由着她来,就着人给阿诗上了茶和点心,自己取来了没做完的女红,闷头织绣。

阿诗也没闲着,喝了两口茶,就动手帮她理上了绣线。这般一来,采双倒放松了些,不知不觉地和她闲话起了家常。

阿诗这才知道她到底吃过多少苦头,她说起凌贵人刻薄人的那些法子,阿诗听得一愣一愣的。

采双看看她的反应,倒也好奇起来:“婕妤娘娘平日是真待下极好?”

阿诗点一点头:“娘娘自己也是尚仪局宫女出身,自做不出那些磋磨人的事。奴婢与娘娘情分深些,姑且不提,但下头的宫人也都过得不赖。除非犯下实在难容的大罪,不然娘娘都是宽和的。”

“真好。”采双低着头,心中有些酸楚。

谁不想跟个好主子呢?她瞧着阿诗,都觉得阿诗的性子比她讨喜。可若不是凌贵人刻薄,她原也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