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些不能为佛祖所知的欲望, 倒越来越多了。

那些念头她有就有了,却还不愿听他这样打趣。他随口说说,她的双颊就通红起来,扯起衣袖来蒙住脸:“臣妾叮嘱一句罢了,倒让皇上拿臣妾说笑!”

他又低笑一声,看向袁江:“传旨下去,晋柔婕妤贵姬位。”“……皇上。”她及时地一拉他,“且帮臣妾再瞒一瞒吧。这晋位之事,臣妾也有一言。”

萧致颔首:“你说。”

顾清霜缓缓道:“眼下宫中诞育过子女的嫔妃,除却岚妃娘娘已至妃位,和婕妤、宁婕妤都是资历远比臣妾要深,位份却不过跟臣妾如今一样;端容华更要低些,虽有孕后先后晋过几番,也还是屈居臣妾之下。”

“这样的局面,若臣妾来日诞下公主,不算惹眼,位份晋也就晋了。可若是皇子,臣妾为着他的平安,也情愿更谨慎低调些。”

萧致沉了一沉,避开了她的目光:“若是皇子,朕自也会为他的平安打算,不必你委屈自己。”

他果然还是要将皇子交给太妃的。顾清霜对此毫不意外,笑容也并未黯淡,眼中甚至更添了三分真挚的光芒:“臣妾自知皇上会为他选一位可靠的太妃,日后也会有疼爱他的母妃。可若这样说……如今为他尽的心,就是臣妾与他仅有的母子情分了。皇上就遂了臣妾的意吧。”

酸楚至极的话,让她说得柔情万千。可再柔情万千,那股酸楚也还是掩不去的。

她觉得,应该从未有人在皇子之事上,与他开诚布公地说过这样的话。

和婕妤与宁婕妤便是在旁的嫔妃面前,多数时候也将自己放得极低,和婕妤谦卑之余倒还大方,宁婕妤则连大方也不太做得到。

在他面前,她们只会更加小心。

而她思来想去,觉得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能同他说。他到底是自诩深情的人,她又不是胡搅蛮缠地非要将孩子绑在身边。几分委屈难舍,人之常情罢了,只会惹他不忍。

便听他叹了口气:“如何就是‘仅有的母子情分’了?孩子是你所生,便是抱去太妃那里,你时常走动也不打紧。再说,待得来日……”

话语至此,忽而噎住。

他本是想说“待得来日孩子过了易夭折的年纪,回到你身边也无妨”,想了一想,又忍住了。

这话放出去,另外两位当生母的不免也要起些心思。虽则说起来也是同样的道理,他本也打算过几年就让孩子各自回去,但现下到底年纪还太小,经不住那么多诡计。

更何况这一年多来,还前有晴妃算计皇长子、后有皇次子不明不白得急病的事。

萧致无声一喟,改口道:“罢了,便依你。晋位的事姑且不提,你好好安胎。”

“好。”她的神情顿时轻松,笑意绽开,眼底阴霾尽扫。这样轻易的满足多少能惹得他再心疼几分,但事实上,她的满足也是真的。

――她原本想要的,也不过是他那句“你时常走动也不打紧”。

和婕妤与宁婕妤都太谨慎了,她有时觉得过了头,有时又觉不无道理,心思矛盾来矛盾去,拿捏不好分寸。

得他一句亲言,就什么都好办了。

当日晚上,他便留在了思雅殿中。两个人和衣而眠,只是睡前说了一会儿话。

她靠在他怀里,忽而话很多,絮絮地好奇孩子是男是女、生下来会是什么样,眼睛长得该像谁,鼻子长得又该像谁。

他在这样的时候总是耐性很好,衔着笑听她说,偶尔搭两句话。当中也调侃她:“可不能是个小姑娘,若是小姑娘,多半像你,学得和你一样话多,朕迟早要被念叨聋了。”

她眉眼一抬,就凶巴巴地瞪他:“皇上嫌臣妾烦了?”说着就离开他的胸口,蹭到自己枕头上去,拽起被子遮住脸,“那臣妾不说了。”

隔着一层被子,又听到他笑:“而且脾气还不好,女儿若跟你一样,朕算是弄了个小祖宗到跟前。”

“哼!”被子里的声音气鼓鼓。他拽拽被面:“快出来,闷久了不舒服。”

她不出,他无奈地又笑一声,隔着被子将她拢住:“清霜,别担心那么多,好好的给朕生个皇子。”

她一味地闹着小脾气:“生个皇子也随臣妾,话多脾气不好,皇上还是要烦的!”

“咝……”他咬着牙吸气,“那可非得个皇子了,朕舍不得打你,也舍不得打女儿。男孩子皮实,朕就拿他出气。”

她一下子揭开被子,气得哭笑不得的神情:“皇上就会欺负人!”

好一阵打情骂俏,虽无床笫之欢,也有一室甜蜜。

翌日,他离开怀瑾宫时着人将这消息禀去了颐宁宫,而后自会传得阖宫皆知。太后听闻她不愿晋位的心思,便也依了她,只着人送了厚赏过来,前前后后三四十个宦官才将东西尽数送到。

顾清霜好生谢过他们,封了丰厚的赏钱。又着人将各样赏赐一一登记造册,自己挑了只玉如意出来在手里把玩。

阿诗看看那玉如意,笑道:“这瞧着比去年七夕时太后赏淑宝林的那件还好些。”

顾清霜不置可否地笑笑:“今儿先别太张扬。等过几日你和卫禀着意挑挑,给诸位姐妹都送些东西去。”

这“姐妹”,指的自是与她交好的几位。

有好大家分,她就是要让满宫里都瞧着,饶是她位份不及晴妃,资历也差得远,与她结交总归也是不亏的。

华颜宫里,晴妃乍闻“喜讯”,一口气就噎在了胸中。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色变得苍白:“有喜了?”

“……是。”跟前禀话的宦官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皇上昨日就留在了怀瑾宫,今日一早回的太后。太后大喜,赏了好些东西。只是……只是不知为何,没按例晋封。”

“晋不晋封有什么打紧。”晴妃烦乱地摇着头。

她知道宫人是想劝她宽心,引着她去想这背后或许有些缘故可挖,譬如皇上并不在意柔婕妤。

可她若真那样想,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宁婕妤有孕时皇上闻讯倒按例让她晋了位,却是很过了几日才去看,两相一比,这昨日就能让皇上匆匆赶去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是被轻看的那一个。

晋不晋位都是虚的,说到底不过皇上一句话的事,哪有皇上的心思来得要紧。

明嫔那边,尚在禁足的明嫔闻讯就摔了杯子。杯子摔得粉碎,她还觉得不解气,又从多宝架上举起一个玉瓶要砸。

宫人们不敢拦,只得匆匆去回晴妃。不一刻工夫,晴妃便到了,同来的还有如贵人。

扫了眼满地狼藉与跪了一地的宫人,晴妃蹙蹙眉头,到茶榻上落座:“摔什么东西,传出去没的让人笑话。”

“表姐……”明嫔气不过,直哭出声,“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凭什么!”

晴妃淡看着她:“端容华的事,是你出手害的人家,如今倒还有脸骂她?”

明嫔被说得一愕,如贵人滞了滞:“娘娘……话是这么说,但柔婕妤可不比端贵人是个软性子。这明里暗里的,她给娘娘受的气还不够多么?咱若就这么坐视不理……”

“都不许动她的孩子!”情分沉沉一喝,咬一咬牙,强自缓和些许,“她是她,孩子是孩子,本宫不想做那样的恶人。况且现下是什么局面?她便是自己失了孩子,旁人都要疑到本宫头上,到时指不准皇上心里要有什么。”

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甚至信了神鬼之说,日日祈福,才终于在过年时撞上了皇次子那一遭。

割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刀有多疼,只有她自己知道,到现在手腕上都还留着疤。

她吃了那样的苦头换回的圣宠,不值当为了这样的事丢了。

况且,她多怕报应。

她敢去害顾氏,是因觉得后宫里头活的就是一口气,若顾氏死后报应到她身上,她认了就是。

可若她去害孩子,她真怕自己这辈子都再不能有孩子。

这是纠缠她已久的恐惧,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岚妃那样素来算不上得宠的,承幸几次都能有个公主,自己却迟迟等不来半分动静。

第62章 孕中筹划

顾清霜知晓自己有孕时便已有两个月, 等到二公主过百日,就满了三个月了。思来想去,她不想去百日宴上抢了柳雁的风头, 索性借口身子不爽没去,柳雁自然体谅她要安胎的辛苦, 不会说什么。

过了两日, 她才携着百日礼去见柳雁。柳雁听宫女禀话时便一怔,赶忙亲自往外迎,见了顾清霜,即道:“姐姐何必亲自过来?若有什么事,喊我过去便是了。”

顾清霜含笑, 指指身后端着贺礼的宫人:“我是来给陶陶送百日礼的,哪有让你自己去取的道理?”

柳雁挽住她的胳膊,边一道往里走边说:“哪里就差这一份礼呢?姐姐好好安养,给陶陶生个弟弟妹妹才要紧。”

进了卧房, 二人就一道落了座。陶陶原在卧房的摇篮里睡着, 柳雁怕吵醒她, 便吩咐乳母抱去了厢房, 又向顾清霜道:“前日陶陶百日,母亲进宫来贺, 说起姐姐有孕的事,母亲说生产这一关必要多留几分意。我生产时家中是请了产婆入宫来侍奉的,母亲说姐姐若想用, 到时再请个旨传她们进宫就是, 都是府里头知根知底的人, 儿孙都在府中,不敢生事, 最稳妥不过。但我拿不准姐姐的意思,没好直接应下,姐姐看需不需要?”

顾清霜温声笑道:“那便有劳夫人了。我也怕那关难过,虽说我那里也有沈书撑着,但产婆也是紧要的。”

“那到时我便去向太后娘娘请旨。”柳雁应下,又指指桌上的几道糕点,“姐姐运气好。这是我刚亲手做的,姐姐可放心地尝尝。”

顾清霜便依言尝了两块。她并不是个贪吃的人,有孕后口味又多了两分古怪,近来已不太懂小厨房送的点心。柳雁手艺倒好,做出来的点心清甜不腻,顾清霜原只是给个面子才尝,吃过却禁不住夸她。

柳雁听言就笑:“别夸我,这是与姐姐宫里头的淑宝林学的。姐姐若爱吃这个味道,让她常做便是。”

顾清霜这般一想才反应过来,的确是那个味儿。她原是尝过的,只是不曾贪嘴,后来再特意让采双做,又多是为了呈给皇帝,自己倒将这口味忘了。

她当下便将这事记了下来,回怀瑾宫的路上,吩咐阿诗:“一会儿你去淑宝林处一趟,跟她说我近来馋她的点心。若她得空,让她每隔两三日给我做上一趟。再挑两副钗子给她送去,就说辛苦她了。”

“娘娘。”卫禀在步辇另一侧躬身,“娘娘有着身孕,还是谨慎些的好。这些个入口的东西,不妨还是……”

“娘娘是想引蛇出洞,先下手为强?”阿诗说。

顾清霜点点头:“我有我的打算,你们放心照办便是了。这孩子我必会平安生下,安排下去的事,我心里都有数。”

她最想引的“蛇”,自然还是晴妃。但和婕妤上次所言在她心里添了个疑影,她近来都在想,自己是否对晴妃真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

若是那样,那就连柳雁先前遇险之事的真相也说不准了。虽说凌贵人咬住的明嫔的确与晴妃亲近,可若晴妃真是不愿向孩子下手的人,这事与她有关无关,也不好说。

采双闻讯后初时也有些顾虑,转念又觉得婕妤娘娘最是有本事的,既然敢让她做,就是心里有数。点心便这样一日日地送进思雅殿里,顾清霜每一道都让人验两遍,然而直至夏日临近也没等到什么事,倒让她觉得自己的腰身仿佛粗了些。

她略去前面的缘故,在去紫宸殿搬家时只将后面的烦恼说与皇帝听,苦恼自己身形走样。萧致闻言便笑:“这怎么是走样?四个多月的身孕,该显出一点了。”边说边将她拉到膝上坐,温声问她:“近来可觉得热?你若觉得热,朕便早点下旨去避暑。若你懒得去,今年不去也罢。”

她一勾他的脖子:“自是要去的。”

如是只因为她有了孕就令阖宫都不去避暑,也太惹眼。她想引蛇出洞是真,却也不想人人都恨上她这一胎。倘若人人都冲着她来,她怕是也招架不住。

这话却不好明说,她凑到他侧颊啜了一啜,道出的话是:“臣妾想那边的温泉了呢。太医现下虽不让臣妾碰那些,臣妾还是念着,能去旁边走走也好,只当是去看看景。”

他嗤地一笑:“好,到时朕陪你去。”说着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寝殿。她不知他要干什么,眨眨眼,并不问,便见他进了寝殿就将她放在床上,跟她说:“你好好歇着,朕去把折子拿进来看。”

顾清霜边蹬掉绣鞋边说:“皇上忙便是了,臣妾无妨。”

他俯身在她额上一吻:“是朕想与你待着。”

这句话,真是说得顾清霜后牙发酸。

自她有孕之后,他们之间很是多了些贪恋。她对他的当然是假的,但他对她……是真是假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不再推辞,乖巧地褪去鞋袜,又盖上点被子,含着几分期盼的笑容,看着他径自出去。不多时他就折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本他挑出来的紧要奏章,后头另有两名宫人,端着笔墨纸砚,待他坐到她身边,榻桌即刻布好,他执笔蘸墨,不一会儿,余光睃见身边的人正蹭起来。也不说话,默默靠到他肩头。

萧致温声一笑:“好好躺着。”

顾清霜说:“臣妾昨日睡得足,现下不困。”说着,口吻中转而有了几分羞赧的笑,“只想与皇上这样待着。”

萧致便不再多说什么,任由她这样倚着他,她抬眸看一看,他落回奏章上的眼中笑意残存,让她恍惚里有想起之前那个人。

她原是真真正正地享受过这样的惬意时光的。那时候贺清晏常到尚仪局找她,许多时候却没事做,就寻本书来读。她便爱这样倚在他肩上,有时发一发呆,有时小睡一会儿,怎样都能乐在其中。

但现在……

她的目光淡淡地也落到奏章上。

朝臣们为免误事,也为表敬重,奏章上的字迹都极为清晰工整,让人能轻而易举地一目十行。她很快就读下来,又眼看他写下一字字的朱批。字迹熟悉,写出来的东西她倒不太懂,便在心里反复念了两遍,留待回去慢慢想。

她是很会记事的。昔日尚仪局事务繁多,千头万绪难以厘清,逼得她慢慢练就了一套提炼要点的法子。用那套法子,前前后后记二三十件事也不太难。等觉得神思有些累了,她就放过了自己,打了个哈欠,躺回枕头上:“臣妾小睡一会儿。”

还是孩子最为紧要,她得好生养着。其他事,慢慢来。

七八日后,众人启程前往行宫。为免她路上颠簸受罪,皇帝早早下了旨,让宫人将马车四处都垫得厚实。顾清霜记得柳雁去年有孕时也说过这事,行至车前看清车中情形时,却还是咋舌:“哪有那么娇气?这也太厚了。”

待得马车行上片刻,她又发现这样的准备好坏参半。好处是确实很软,从京中到行宫的一路上并非处处平坦,有时马车难免剧烈颠簸,被这四周围的柔软缓去大半,她就觉不出什么了。

坏处却是,着实热得很。

柳雁去年也埋怨过这份热,可顾清霜自有孕以来似乎更爱出汗,这样闷了一日下来,腰间就被汗水浸出了一片细小的疹子。

当晚马车歇在官驿,顾清霜想着明日还要这样闷上大半日,心里便叫苦。阿诗给她擦身时瞧见这阵子,到自己房中翻了翻行李,待得顾清霜要睡了,摸了瓶膏药出来:“娘娘试试这药,明天疹子就消了。”

卫禀也在旁边尚未告退,一见那药,脸色都一僵:“你疯了是不是?这样粗陋的东西,拿来给娘娘用?”

他边说边伸手要抢,阿诗一避,侧眸瞪他:“我瞧着药效挺好,倒比宫里那些见笑还快,有什么粗不粗陋的?”

卫禀眉头紧拧:“娘娘有着身孕呢!”

“我自是找太医看过了。”阿诗衔着笑,“沈太医还在外头,你若不放心,可去问问他。”

卫禀终是拿她没法子,嘴里小声埋怨了句什么,摇摇头告了退。顾清霜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们这样吵嘴,又看看那药,问阿诗:“是卫禀寻给你用的?”

“是。”屋中已无旁人,阿诗含着笑将盒盖拧开,一五一十道,“我去年身上起细疹,卫禀就寻了这药来,极是好用。方才见到姐姐腰上的疹子,我又想起这药来,拉着沈太医瞧了瞧,他说确是好药,姐姐可以用的。”

顾清霜将药盒拿在手里,端详了会儿,问她:“沈书可能摸得清这其中具体都用了那几味药?”

“自然。”阿诗颔首,“沈太医细细验过,又与我要了原本的底方,见对得上才敢担保无事,不然岂敢给姐姐用?”

原来是有底方。

顾清霜舒气一笑:“明日你把方子拿来给我看看,我有用。”

说着就伏到床上,由着阿诗给她上药。阿诗想想她方才所言,直蹙起眉:“姐姐若觉得这药不妥……还是别用了。”

“既有底方,沈太医又验过,便没什么不妥。”顾清霜道。

沈书原就是个谨慎的人,又有沈h押在她手里。这药他若有半分拿不准,必定不敢给她用。

眼下药能送到她面前,她就不怕。她想要底方的缘故,也与此不相干。

第63章 请君入瓮

一张治疹子的良方就这样在行宫中传了开来。与此同时飘远的, 还有一句禁忌:用此方时断不可食用甜杏,否则甜杏会与其中两味药相克,轻则引发敏症, 重则伤及妇人根本。

正值炎夏,暑热重起来闹起痱子是常有的事。药方与禁忌便自然而然地在一夜间散开, 加上所用的几味药都并不名贵, 顾清霜很快就听闻,就连做杂役的宫女也用上了。

余下的就是守株待兔。请君入瓮这种事,倘若要“请”的只是明明白白的一个人,步步谋划都冲着他去,自能有□□成的把握;但现下顾清霜是广撒网, 心里虽希望晴妃一脚踏进陷阱,可局却非针对她而设。这样一来,适用其中的人虽多些,是否会有人真踏进来却不好说。

与让采双一连数日给她制点心一样, 她不过是觉得这胎怀都怀了, 不做点有用的事实在是亏, 试试看罢了。

如此又过了月余, 顾清霜的小腹愈发显了形。随着年龄渐长愈发守礼的沈h终于忍不住显出了好奇,趁着没人, 憋不住地问顾清霜:“娘娘要怎么让肚子里的皇子公主出来呢?”

顾清霜一奇,把她揽到身边:“你叔叔是太医,你没见过旁人生孩子?”

“没有。”沈h摇一摇头, 顾清霜想了想:“那等你再长大些就知道了。”

沈h却想着她前头那句话, 追问:“那娘娘这次生孩子, 奴婢不能在旁边看着?”

“不能。”顾清霜摸摸她的额头,“会流很多血, 你要害怕的。”

沈h一听要流血,就连连点了头,打心里觉得不看也罢。顾清霜瞧着她瞬间紧绷的神情觉得好笑,寻别的话题来打岔:“一会儿有尚服局的人过来,再给你裁两身新的夏衣。你近来功课如何?”

沈h重重点头:“都按时写完的!”

“那下午你叔叔来请脉,让他陪你玩一会儿。”说着又拍拍她,“先去歇歇吧。”

沈h听说又能见到叔叔,自是高兴,朝顾清霜福了福,快快乐乐地跑了。正巧阿诗打帘进来,抬头就看到顾清霜笑意温柔,又看看跑开的沈h,扑哧笑出来:“娘娘这副神情,一看就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顾清霜收回目光,暗暗瞪她:“胆子大了,敢拿我寻开心了。”

自此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沈书又来请了脉。这样的请脉原该是三日一次,但自顾清霜有孕后,便成了日日都来。不过顾清霜其实胎像不错,他日日这样来请,也说不出什么,不知不觉就成了例行公事地车轱辘话来回转。

顾清霜就耐着性子听他将前几日说过的内容换汤不换药地又讲了个大概,听罢笑了声:“本宫心里有数,大人不必日日都说。”

话音刚落,沈h就打帘进了屋,扬音便喊:“叔叔!”

沈书侧首,轻声斥她:“多大了,还没规没矩的!”

“别说她。”顾清霜一哂,“h儿平日乖得很,这是见了你才高兴得忘了。”

沈h被他一斥就连脚步都轻了,听顾清霜为她辩解,愈发地不好意思,低着头上前福身:“婕妤娘娘。”

顾清霜含着笑刚要再开口,一缕甜香沁入鼻中,猛地窒息,心跳狠狠一沉。

接着,她便觉喉中一分分紧绷起来,每一次呼吸都似有藤蔓在喉中纠缠蔓延。沈书一时未有察觉,端正朝她一揖:“那臣陪h儿待一会儿,臣告退。”

“……沈大人。”顾清霜慌忙唤他,几息之间,她平和的声音已变得异常沙哑。

沈书猛地回神,上前两步,手指叩在她腕上:“娘娘?”

“敏症……”顾清霜的呼吸渐渐急促,“甜杏……本宫对甜杏过敏。”短短一句话,倒已喘了五六口气。

沈书连忙招呼宫人扶她平躺,又取了平复哮症的药来,待她呼吸缓和,再慢慢施针。

顾清霜阖上眼,暗想该来的可算是来了。

这消息自有人禀去清凉殿,不一刻工夫,皇帝就匆匆赶了来。与此同时,御前宫人将望舒苑围了个水泄不通,袁江不必皇帝开口,入了殿就宫女:“怎么回事?娘娘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病症。”

“奴婢也……也不知道。”被问话的紫檀福一福身,“原本都好好的,沈太医刚诊了脉,也说娘娘平稳无恙。后来是……后来是h儿进了殿来,刚上前见了个礼,娘娘就犯了病,突然得很。”

这话一出,袁江看向皇帝的神情,皇帝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即刻便有宦官上前,拉住沈h就走。

沈h到底年纪还小,方才见着顾清霜犯病,就傻在了旁边。眼下猛地被人一拽才忽地回过神来,放声大哭。

那宦官扬手狠打在她背后:“哭什么哭!住口!”

正忙于施针的沈书身形一颤,脸色发白:“婕妤娘娘……”

顾清霜与他同时开口:“h儿。”

说着她摆一摆手,沈书会意,姑且退开了两步。顾清霜缓了缓气,看向皇帝:“h儿才六岁,能懂什么。”言毕不等皇帝反应,就朝沈h招手,“h儿,别怕,过来。”

那宦官只得将沈h松开,沈h被打了那一下,哭声吓住,看看顾清霜,怯怯地走过去。

在她凑近前,沈书匆忙上前几步,一把拽了她腰间的香囊。凑在鼻边一嗅,即道:“是这个。这香囊之中有甜杏香。”

顾清霜点点头,伸手将沈h揽到跟前,边给她擦了眼泪边柔声问她:“这香囊是何处来的?”

“是……是尚服局……”沈h一声声抽噎着,“是尚服局的姐姐给奴婢的!她说……说这个颜色正搭奴婢今日的衣裙。”

顾清霜定睛瞧瞧,沈h今日穿了身杏黄色的交领襦裙,那香囊是橘黄,搭着确是好看。

顾清霜轻轻一喟,向皇帝道:“臣妾对甜杏过敏,怀瑾宫上下皆知,除此之外,倒只知会过尚食局。尚服局里左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不必大动干戈。”

她拿出一贯的温柔大度,劝他宽心。然不及他点头,立在床边阿诗脸色一变,忽而跪地,俯身一拜:“娘娘仁慈,但事情恐怕非娘娘所想,皇上容禀。”

萧致负手而立,刚缓和下两分的脸色重新冷了,睇着阿诗:“你说。”

“娘娘的敏症确不曾专门知会过尚服局,但……但娘娘前些日子用了种治疹的药膏,因药材并不名贵难寻,又有奇效,后来便在宫里传开了。”

“但用那药膏时,娘娘请沈太医来看过,后来也正好说了几句敏症之事。娘娘原是怕敏症伤及胎儿,沈太医便叮嘱娘娘远离甜杏这致敏之物即可。谁知……谁知……”阿诗的神色里多有几分无奈,又一叩首,“谁知这消息与那方子一同传开,倒传得走了样。不知怎的,就成了甜杏与那药膏中的药相克,轻则引发敏症,重则还会伤及妇人根本,致人小产、甚至永不能生育。”

“这传言奴婢早有耳闻,但奴婢存着私心,想着宫里能少见些甜杏也好,免得误伤了娘娘的身子。可今日这……”

阿诗哑了一哑,声音颤抖起来:“恐是那误传让有心之人听了去。看似只是引发了敏症,但实则,实则……”

她再度重重一叩:“奴婢只怕那人原是想冲着娘娘腹中皇嗣来的!”

她从头至尾说完,步步递进。话音落定之时,满屋已静得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皇帝的神情难看得可怕,沈h是小孩子,对这样的情绪变动最是敏感。一壁怯生生地看着皇帝,一壁恐惧地反抱住顾清霜揽着她的胳膊:“娘娘……”

“别怕。”顾清霜温声哄她,抿一抿唇,“皇上……”

她撑身坐起来,皇帝忙上前将她扶住,她执拗地仍揽着沈h:“阿诗所言不过是猜测。即便是真,h儿也才六岁,哪里懂得这些?”萧致垂眸,凝神思量片刻,无声一喟:“袁江,从尚服局查起。”

袁江应声,顾清霜松气地笑起来:“谢皇上。”

而后便是安然静等。顾清霜这敏症是自幼就有的,初时只是吃杏脯不行,后来越来越严重,日渐成了新鲜的杏子、杏香,一概碰不得,略微接触一点就喘不上气。但其他的损伤,倒也并未有过。

所以什么伤及妇人根本的话,打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只是这些流言已在宫人之间传了月余,早已找不到源起何处,任谁也只能信了阿诗的话,只当是以讹传讹地成了这样。

如此查了四天,就有了结果。宫正司将供状写好呈上时,顾清霜正好在清凉殿,皇帝也无意瞒她什么,索性让袁江直接读来。

这一听,顾清霜既安心又有些意外――等来等去,查来查去,原来还是落到了晴妃头上。

供状里说,晴妃月余前收买了尚服局三名常给怀瑾宫制衣服的女官,但无奈柔婕妤的夏衣早已制好送去,一时就没等到机会。直至沈h要添置衣裳,才得着机会将那香囊塞给沈h,用甜杏的缘故,则确实是听信了那传言,当柔婕妤用着那去疹的药膏再接触甜杏便会小产。

顾清霜如往常一般,仍为晴妃争辩了一句:“这说不通。前头的两位皇子都平平安安的,晴妃娘娘何苦来害本宫的孩子?”

袁江便又继续读下去,说晴妃图谋皇长子,见柔婕妤得宠,恐她来日诞下皇子会危及皇长子的地位。

除此之王,供状中还提及,除夕时皇次子遇险也是晴妃一手安排。她原本的打算,也是想除掉皇次子,以此稳固皇长子的地位,不料药量太轻,不足以致死,又不得机会增添剂量。

为掩人耳目,晴妃便索性买通了太医,让太医闭口不提中毒的疑点,只说是急症。再让太医提了以人血入药的法子,她以此救人,既显出善心,自能免去嫌隙,又得以重得圣宠,所谓一举两得。

所以……还是晴妃?

顾清霜边听供词,边回想和婕妤先前所言,一时拿不准主意。

而满殿的宫人早已在袁江抑扬顿挫的朗读中失了血色――宫中斗争虽不稀奇,但图谋着一位皇子、还想害死另外两个孩子的,也实在称得上一声恶毒。

满殿的冷寂中,啪的一声,瓷盏被掷得粉碎。顾清霜抬眸淡看,皇帝脸色铁青,双眸微微阖着,伴着一声轻喟,疲惫地靠到椅背上:“传旨。”

袁江躬身上前两步,静候旨意。

第64章 局势反转

“晴妃……”皇帝启唇道出两个字, 又顿住声,沉默了良久才说下去,“晴妃楚氏, 谋害皇嗣,着降嫔位, 褫夺封号。”

说完这句话, 他不在多说一个字。几丝疲惫在他脸上越来越浓,这样的疲惫,顾清霜不是头一回见――在他对南宫敏失望的时候,她见过如出一辙的神情。

可他为何会觉得疲惫呢?

她觉得好笑。

他每每这样,都好像自己的万般辛苦付之东流, 一腔真情无处可依。可她实在不觉得他是真有什么真情的人,晴妃也好、南宫敏也罢,她一壁与她们争个你死我活,一壁又实在可以理解她们的立场。

倘使他真肯对她们有那么几分真情, 她们大约也不会这样不管不顾了。

但这话, 她自不会说。当下她只抱住了他的胳膊, 柔声轻语地安慰他, 也给他几分希冀:“皇上息怒……事情未必就有那么糟糕,许是宫人胡乱攀咬也说不准。再审一审, 或许就有了别的结果,或许就晴妃娘娘是清白的。”

他没有说话,只伸臂将她揽在怀里, 她千依百顺地紧紧靠着他, 任由他在此时将她视作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