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自看着兰馨错愕的宁贵人听言, 面色变了一变。她望向顾清霜,声音惊恐:“淑容娘娘,什么‘用药’?”

顾清霜美眸睃过去, 暗暗摸索着宁贵人神情间的虚实。皇后懒得多言,扫了眼仍垂首跪在旁边的卫禀:“你与贵人再说一遍。”

卫禀应了声“诺”, 清清嗓子, 便又将来龙去脉与宁贵人讲了一遍。顾清霜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宁贵人的反应,要见她脸色越听越白,到了最后,口中不可置信地呢喃自语起来:“……竟有这等事?!”

皇后立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淡看着她:“贵人之前是否招惹过什么事?”

宁贵人却说:“……没有。”她的神色并不平静, 但解读为听完这等恶事惊魂未定倒也不是不行。怔怔地摇一摇头,她抬眸看向皇后,“臣妾并未招惹过什么人,回想起来……好似是兰馨有一日不当值, 便出宫走了走, 再没回来。事情已过去许久, 臣妾……臣妾还与尚宫局报了走失, 谁知竟弄成这个样子!”

说及此,宁贵人也红了眼眶。她原是蹲在兰馨身侧, 当下便跪下去,朝皇后一拜:“娘娘,兰馨是自幼就跟着臣妾的。臣妾与她的情分, 不比淑容和阿诗姑娘少!眼下她成了这个样子, 求娘娘赐个恩旨准她离了平康坊, 让臣妾送她回娘家!”她边说边落下泪来,口吻戚戚, 叫人不忍。

皇后却道:“本宫记得贵人的娘家不在京中。路途遥远,她这个样子如何送回去?不如就留在宫中,本宫找人为她医治,若治好了,再回去也好。”

宁贵人一滞,望着皇后薄唇翕动,好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顾清霜察言观色,瞧见这一幕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的数。姑且按下不提,又见皇后向皇帝一福:“皇上。”

宠妃在怀的萧致看向她,她道:“此事恐怕牵涉甚广,为着六宫安稳,还应查个明白才好。一则是为着淑容与阿诗姑娘,二则也要让六宫的众位姐妹安心。皇上若觉得可行,臣妾想……”

“皇后放心办便是,宫中上下皇后自可以用;若涉及宫外,皇后可着禁军去办。”皇帝吩咐得清楚明白,气定神闲的模样搭配上他这张脸,若让没见过他的姑娘家瞧了去,怕是不免要为他迷醉。

可惜了,她们与他太熟,太清楚他在后宫之事上多半时候都没这么清醒,迷醉不来。

――他眼前的一妻一妾不约而同地这般想着。

皇帝自不知她们心中的这些揶揄,目光又睇向那三名从北边押过来的宦官:“这三人,也交给皇后去审。”

言毕,视线落到卫禀身上。

他经手的家国大事到底太多,现下思绪微转,就知卫禀应是已将所知和盘托出,问不出别的来了。

顾清霜就听他声音一沉:“卫禀,杖毙。”

他声音落下,即有御前宦官上前,将卫禀一提、一架。卫禀惨白的脸抬起来,望向顾清霜,又在余光睃见阿诗的时候将告饶的话说了回去,带着三分决绝,接受了这处置。

这刹那间的神色转变被顾清霜看得一清二楚,她心弦一紧,急急地抬头看向皇帝,手抓住他的衣袖:“皇上,不可!”

才说了一句,眼泪又盈盈垂下,划过脸颊,楚楚可怜:“卫禀也是无辜受害……是为着阿诗才瞒到今天。他……他若不瞒,阿诗怕是早已变得与兰馨一般模样了……”她说着,泪眼中忽而漫起一层恐惧,连连摇着头,续道,“臣妾不能没有阿诗……求皇上只当他是将功抵过,饶他一命……”

顾清霜说到一半,皇后就在旁边暗自撇了嘴。她见过皇帝责罚宫人,知晓这样的话说不动皇帝。对这等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而言,一个宦官的命根本不是命,用着不趁手打死换一个是最省事的。

却是这念头尚未在心中过完,就听皇帝的声音温和下去:“罢了。押出去,杖四十。”

“……”皇后猛地抬眼,看着皇帝神情复杂。视线移了两寸再落到顾清霜面上,又多了几分敬佩。

宠妃还是有宠妃的厉害。

待得几人各自被押走,一场大戏就姑且到此为止了。皇后干脆利索地直接回了宫,顾清霜被皇帝留在紫宸殿多待了半晌。这是她最柔弱无助之时,皇帝自是愿意哄她。

等她平复心情,破泣为笑,他便也笑了笑。俯首凑近,他原想吻她额头,见她闭眼,就吻在了她的眼帘上:“听话,不许再哭了。”他低笑一声,“眼睛都肿了,像丑橘的橘皮。”

顾清霜一下子抬手,双手捂双眼,声音也局促起来:“皇上惯会拿臣妾开心,讨厌,臣妾回去了,免得在此丑着皇上!”

说罢她便一福,不等他反应就转身跑了。她偶尔这样不顾礼数地与他逗趣他惯来喜欢,于是跑了几步,他的笑音就在身后响起来。顾清霜恰要迈过门槛,凶巴巴地又转身瞪了他一眼才拎裙出了殿门。

屈指数算,她不过比皇后在紫宸殿多待了一刻工夫。走在宫道上,却已能明确觉出宫中气氛变得紧张。

皇后雷厉风行,事情大约已传开了。接下来必是一重腥风血雨,指不准还要挖出多少事来。

为着这些变故,到了傍晚时分,几位相熟的姐妹不约而同地聚到了顾清霜宫里。岚妃听罢个中经过,不无感慨:“皇后怕是已憋了许久了。她进宫晚,根基不稳,宫中嫔妃各有势力。不寻个机会清理一二,她这后位是做不安稳的。”

“是。”顾清霜欠身。

她也正是嗅到了这层意思,所以皇后刚开口,她就替皇后先说了一番,多多少少卖皇后个好。

柳雁则说:“臣妾倒不明白,何人这样针对姐姐?搁在从前,南宫敏与姐姐水火不容是为着皇上,如今……”她拧眉想了一想,“六宫该都知道争不过姐姐才是,唯有一个盈兰还能与姐姐一较高下。可她又不像这样有势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顾清霜微凝神,目光向远处飘去,“这么大的局,我也害怕。将从前的桩桩件件一一想过,还是没有结果。”

她甚至提笔列了个单子,最后一一数下来,却是的罪过的人都没有这样大的权势,有几分权势的她都没得罪过。

奇了怪了。

如此小坐了约莫两刻工夫,几人便各自回了。顾清霜只留了柳雁,请托了一些事情。而后着阿诗亲自送了送她,等阿诗回来,她已将旁的宫人摒开,坐在榻桌边按着太阳穴,问阿诗:“卫禀怎么样了?”

“……醒过来了,但不太说话。”阿诗低着头,“我去看他,他也不理我。”

“且由着他自己静静吧。”顾清霜沉吟道。回想起卫禀险被杖毙时的神情,又想了想,说,“小禄子惯与他交好,让小禄子亲自照料他。倘有什么不对之处,及时过来回我。”

“诺。”阿诗一福,就退出去交待了小禄子。过了三五日的工夫,小禄子便到顾清霜跟前回了话,跟顾清霜说:“卫禀精神倒还好,昨晚退了烧,胃口也好了些。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今日一大清早便让臣帮他收拾东西――这些年来攒的俸禄、得的赏,都要臣一一清点明白。臣问他什么缘故,他也不说,臣说要来回娘娘,他也不肯,只说不必惊扰。眼下臣是借着提膳的工夫出来的。”

顾清霜无声一喟:“本宫去看看。”

说罢她就起身,出了思雅殿,去了殿后宫人们的住处。卫禀与阿诗这样得脸的宫人俱是有一方自己的小院的,身边还能有三两个宫人专门照料他们的起居。于是顾清霜一迈过门槛便见两个正在院中扫地的小宦官跪下来见礼,她抬了抬手,脚下没停,径直进屋。

与此同时,禁军镇抚使齐青也正走进栖凤宫的大门。

皇后端坐主位,面前仍是挡了块纱屏,齐青见过礼,屏风后面声音柔和动听:“大人坐。上茶。”

“谢娘娘。”齐青去侧旁落了座,屏风后头四平八稳地又问:“大人这时候求见,是查着什么了?”

齐青颔首:“丹红散的瘾,有解。很有些娼妓赎身后都戒了瘾,只是……过程难熬些,要用的药中也有两味药材算是名贵。”

他边说边从怀中摸出方子来,身边的宫人见了,自会上前接过,呈给皇后。

皇后并无心多探究药方,直接吩咐:“誊抄一份,给柔淑容送去,让她安心。”

“还有一事。”齐青低眉敛目,吐了四个字,就不说了。

皇后会意,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宫人们鱼贯而出,阖了殿门,齐青却又抬起眼,目光落在皇后身边仅剩的宫女身上。

那是皇后的陪嫁丫头。

皇后不禁蹙起眉头,略作思忖,终是顺了他的意思:“你也先出去吧。”

那宫女听言一福,便也向外退去。

齐青仍稳稳坐在那儿,喝了口茶。直等那宫女也离了殿、重新关好殿门,身影也离得远了些,他才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屏风。

皇后很快觉出不对,沉容一喝:“齐大人!”

他却没有止步。

又走几步,她看到了他的脸。

那一瞬间,皇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立在屏风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月余前就动用了禁军,如今又是一次。事情究竟有多大,你给我透个底。”

“这是后宫的事。”皇后睇着他,声音平淡,“大人不该问。”

“后宫关我什么事。”他笑一声,笑音转而又敛去,“我只要你平安。”

第81章 各人各苦

殿阁空荡, 只余他们四目相对。皇后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旧事,悲欢离合犹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晃而过。

她终是叹了声:“我无事,现下看来, 这人只是朝着柔淑容去的。柔淑容求到了我这里,我帮她罢了。”

齐青似乎不信:“当真?”

“骗你做什么?”皇后淡笑, 齐青颔一颔首, 退开两步,她的身形便又瞧不见了。

隔着一方屏风,他抱拳:“臣告退。”

皇后略有踌躇,迟疑一瞬,还是开口:“齐青。”

齐青定住脚。

皇后自凤椅上立起身, 但没有走出屏风,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的安危不再是你该记挂的事。忘了我,对咱们都好。”

她说完,齐青的身形半晌都没动。背影立在那儿, 即便隔着一方屏风, 于她而言都再熟悉不过。

她其实盼着他给她一个答案, 哪怕只是点一下头也让她心安。

有些事早该了却了, 她在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就该知道自己这样的家世意味着什么。爱情这两个字,哪怕是两厢情愿, 对她而言也只会是一场梦。

可齐青终是没有给她任何反应,那么定了会儿,便又继续提步离开。他走路总是这样的足下生风, 猩红的斗篷在背后不住扬起。走出殿门的瞬间, 阳光笼罩在那猩红的都碰上, 落入刚怔怔步出屏风的皇后眼中,冷不防地在她心底激起一重又一重的难受。

她以为她能放下的, 她已经放下了许多东西。那些曾在另一个世界与她相伴二十余年的美好,她都已放下了。

可看着这个人走远,她却还是难过得不得了。

.

怀瑾宫中,顾清霜走进卫禀房中,在床边安坐下来。

四十板子到底不是好捱的。哪怕行刑的宫人掌握着分寸,未下死手,也足以让卫禀失了半条命。

是以顾清霜便看他从她进屋起就挣扎着想下床见礼,却直至她坐到床边都没能挪动两寸,只一只手撑到了地上,撑得指节泛白。

顾清霜看着他,声音倦怠:“好生歇着,倘若有心不让你好过,本宫着人押你过去便是了,何必自己走这一趟。”

卫禀身形僵硬,怔了怔,咬紧牙关挪回去,手也缩回床上:“臣没有那个意思。”

顾清霜不做理会,侧过脸,目光落在墙边的几只红漆木箱上。箱子里有金银钱两,还有些玉器金银器,另还有整齐叠好的一摞纸页。她起身走过去,信手将那摞纸页拿起来翻开,便见地契房契皆有,有些是民居、粮田,有些事商号,大多都在京中。

宦官当到卫禀这个份儿上,手里是不会缺钱的。

她回过头看他,一沓纸页轻轻在手里拍着:“小禄子说你退了烧便让他收拾这些,你要干什么?”

“娘娘……”卫禀伏在床上,苦笑了声,“待臣收拾好,便请娘娘把这些添在阿诗嫁妆里吧。她……她嫁给沈大人,挺好的。”

这句话忽而在顾清霜心底掀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情爱这个东西,她是懒得碰了,却也要承认它是有趣儿的。

它能让人奋不顾身、让人关心则乱,还能让人变傻。

她不禁笑了声:“阿诗与沈书的婚事,旁人信就罢了,你怎的也信?本宫一开始便与你说明白了。”

“臣不是信了。”卫禀摇着头,“臣是觉得……阿诗若嫁与沈大人为妻,日后或许……”

“或许能过得挺好?”顾清霜嗤笑,“可沈书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娶一个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的姑娘过门?”

她说完,就将那叠房契地契丢回了木箱里:“你的东西你好好留着。等事情了了,当聘礼给阿诗不是更好?”

“娘娘?”卫禀一怔,忽而惶恐,“娘娘,不行,阿诗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臣……臣却是……”

可顾清霜已提步向门外走去,他因伤无法去追,说不完的话只能咽回去。

顾清霜走出他的院门,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复杂难言。

她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想的。

她会成全阿诗与卫禀,虽是因为阿诗愿意,她盼阿诗过得顺心。可私心里,他们都瞧不着的地方,她总归是存了几分自私的庆幸。

――她庆幸阿诗与卫禀的这份感情,庆幸阿诗愿意与卫禀结亲。

因为如此一来,她身边的掌事宫女与宦官便拴得死死的了。阿诗又是与她最亲近的那个人,日后为着阿诗,卫禀也断不能再惹出什么事来。

宫中嫔妃都盼着身边的宫人能可靠,现下看来,难有比她身边这两个更可靠的了。

可这于阿诗而言,当真好么?

她不知道。

这份复杂的心思纠缠了顾清霜好几日。诚然,她早已自认为扔下一颗良心不要了,可阿诗不一样,她总觉得自己还是想为阿诗全心全意打算的。

目下的这番安排便令她愧疚自责,好在阿诗闻讯后实实在在地开心起来,得了空就要去探望卫禀,一针一线地为自己绣起了婚服,沉浸幸福的样子让顾清霜心中略感安慰。

过了约莫月余,在卫禀勉强能由人掺着下床了的时候,托柳家办的事有了回音。

一是给阿诗和卫禀在京中挑的宅子置办好了,虽然二人都在宫中,一年到头都回去不了几日,柳夫人依旧亲自操办着,挑了处风水极佳的宅院来。一应下人也都直接备齐,都是身家性命全拿捏在柳家手中的人――他们去卫禀和阿诗府中当差,父母或是兄弟姐妹却在柳府里头。

二是平康坊那边,柳家也多多少少摸到了些线索。

事情初发之时她不敢托柳家去查平康坊是因怕打草惊蛇害了阿诗,但眼下禁军已轰轰烈烈查了起来,她又已有解那丹红散之瘾的药方在手,托柳家趁乱摸上一二,便也不必有什么担心了。

于是柳家便告诉她,将兰馨迈进福瑞园的人牙子坊间称一声连婆。他们又抓了连婆逼问,那连婆虽至死都没敢供出是谁把兰馨交到了她手中,却供出了一个接到兰馨的日子。

――那日子,和顾清霜有孕之时宁贵人害她嫁祸晴贵人的事只差不到半个月。

打听到这些,顾清霜心中就明朗了几分。眼下的事虽出得突然,但终究不是毫无道理了。

宫中诸事,总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便又去见了皇后,神情恭顺地将这些一一说与皇后听。皇后听罢思量了片刻,露出赞许之情:“去查那人牙子,本宫倒没想到。淑容说的这些,本宫记下了,待得兰馨的情形再好一些,本宫便会细查下去。”

“有劳娘娘了。”顾清霜躬身,皇后打量着她,含着笑意:“淑容果然聪慧,无怪皇上格外喜欢三皇子。”

这话说得顾清霜心弦一紧。

放在从前,这话无关紧要。但现下有了嫡子,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嫡子行四,上头有三个年长于他的哥哥,谁都要觉得将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那暗潮汹涌的气息,她在皇后诞育四皇子当日就嗅见了――那时采双试探着问她高不高兴,她敷衍了过去。

以采双的身份学识都会多留几分意的事情,贵为皇后如何能无知无觉?

而这事,无论她心里根本的打算究竟是什么,眼下总要不让皇后忌惮才好。

她便颔首,仿佛随意地笑着:“予显有些小聪明罢了,又淘气,就显得机灵些。论好学上进比不过他的两个哥哥。臣妾听闻皇次子日日都扎在书房里学到深夜,这才是能成大器的孩子。”

皇后笑意更浓,睇着她说:“淑容这话说的,予显还没开始识字呢。等来年请了先生,焉知不比他大哥二哥强?”

“臣妾只想他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顾清霜语重心长,端是一脸纯善,“说出来不怕皇后娘娘笑话,臣妾想着他上头有两个年长的哥哥,底下又有个嫡出的弟弟,最适合躲懒不过。便觉那些圣贤书读来也乏味,略通一二便可,别当个浑人给他的兄弟们添乱就是了。”

“都还小呢,走一步瞧一步吧。”皇后噙着笑,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

再半个月余过去,皇后在一日晨省时,直接唤宁贵人到近前问了话。

宁贵人在宫里默默无闻得久了,活得愈发不像个诞育过皇子的嫔妃,不少人都已将她遗忘。她自己对这些心里也有数,忽被皇后问话便很没底气,拜下去就不敢抬头,口中轻道:“臣妾知无不言。”

皇后坐在凤椅上淡看着她,毫不委婉,开门见山:“那日在紫宸殿中,你说宫女兰馨走失之事你不知情,这本宫信。但在那之前你见过什么人、牵扯了什么事,该好好告诉本宫才是。”

宁贵人猛地一栗:“臣妾不知道!”她的呼吸瞬间乱了,“臣妾……臣妾不知娘娘何以有此一问……娘家带进来的人丢了,臣妾也是无辜受害……”“本宫是看在皇次子的份上才这样问你。”皇后的口吻肃穆起来,听得宁贵人一怔。

抬起头,她便迎上了皇后的淡漠疏冷:“本宫告诉你,兰馨已清醒了。看在皇次子的份上,本宫才先来问你,没去问她。可你若还想隐瞒,想来问她也是能问出不少事的。毕竟――”

皇后一双丹凤眼缓缓在殿中扫过,扫过每一个嫔妃的脸:“若她一无所知,也不会被害到这个份儿上。”

“皇后娘娘……”宁贵人的声音发了哑,怔怔垂下眼眸。

荣妃看得皱眉,下颌微抬,出言催促:“知道什么就快说,你便是不顾自己的命了,也该想一想皇次子的前程!”

第82章 盘根错节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修了下小bug,宁贵人大封六宫的时候晋宁嫔来着,我给忘了

所以本章看到突然变宁嫔不用奇怪hhhh

宁嫔被喝得神情一滞, 朱唇轻轻颤栗着。顾清霜淡看着她,目光划过她的每一分踌躇与惊疑不定。末了,宁嫔紧咬住嘴唇, 叩首下去,又抬头道:“臣妾……臣妾当真不知。那阵子……晴贵人一心想算计臣妾的皇次子, 臣妾犯了糊涂, 只想除她。后来事发引得皇上不快,臣妾与晴贵人俱被降了位份,臣妾哪里还敢再做荒唐事。后来兰馨她……她出宫一趟就再没回来,臣妾一直也觉奇怪,却不知缘故。如今娘娘若非要臣妾说出个所以然来, 臣妾便也只能……”

她目光向侧旁一扫又缩回来:“只能疑是晴贵人报复臣妾。旁的事,臣妾皆不知了!”

这话说得晴贵人一慌,匆忙离席,也拜下去:“娘娘明鉴, 臣妾岂有那样的本事?若有, 臣妾昔日也不会被南宫氏欺到那个地步!”

顾清霜睇了她一眼。

到底是失宠得久了, 她的棱角尽被磨平, 精致的眉眼也再不显明媚。整个人黯淡无光,失了这般姿色原该有的卓绝气质。

但棱角没了, 这话说得却也在理。顾清霜下意识地一望皇后,皇后倒也正看向她,二人目光一触又都转开, 各自思量了会儿, 顾清霜先开了口:“臣妾与晴贵人有旧怨。但这回的事, 臣妾也觉得不是晴贵人。”

南宫敏一心扑在皇帝身上,猪油蒙了心似的。若晴贵人那时有这样的人脉与秘药攥在手里, 怕是十个南宫敏都收拾得了。

这份嘲弄在顾清霜心底一转,忽有一瞬,她怔住。

屏息又想了想,心中骤然多了几分清明,但她暂且没急着开口,只等皇后先与宁嫔周旋。

一试再试,皇后终是没问出什么来。只得想让众人告了退,也由着宁嫔回去了。

顾清霜施礼后便立在那里没动,皇后自明其意,等旁人都走了,抬眸问她:“淑容瞧出什么了?”

“倒也没有。”顾清霜说着,明眸一扫两旁。皇后就挥退了宫人们,朝她颔首:“坐下说。”

顾清霜落座回去,忖度着道:“只是晴贵人方才所言提醒了臣妾。昔日南宫氏在宫中人家人恨,不论这人是谁,当时都该能算计她才是,可南宫氏却让众人无计可施了这么多年。”

皇后微微凝神,没想明白:“淑容什么意思?”

“臣妾觉得,要么是此人当时尚不在宫里――但不太可能,新进宫的太少了,也没有那样的本事。”说着语中一顿,“要么就是……南宫敏当时虽春风得意,却与此人没有利害纠葛,便也不值得人家费心――若依这条,咱们该是能琢磨出个大概的。”

皇后听罢沉思半晌,按着太阳穴思量起来:“也是个法子,可先想想看。”

顾清霜缓缓道:“首先不可能是岚妃,臣妾听闻她诞育大公主时被南宫氏算计,险些把命都丢了;往后是和昭仪,臣妾与她还算相熟,不过她也是有皇子的人,放在这些事上,臣妾也说不好;和昭仪往下便是臣妾,再往后……”

“荣妃呢?”皇后冷不丁地开口问她。

顾清霜实是碍于荣妃与皇后的亲眷关系有意绕过了荣妃没提的,听言便偏了偏头,看向皇后:“臣妾不敢随意议论荣妃娘娘。荣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乃是本家,想来皇后娘娘对她更为了解。”

却见皇后眉头浅蹙,沉吟了一会儿,平心静气地吐出一个字来:“本宫对她,也不算了解。”

她是自记事起就听说过这个人,那时她四五岁,荣妃已十一二,家中长辈时时称赞这位表姐多么优秀,同辈的一众堂姐妹大概人人都记得。

等她再大几岁,荣妃就进宫了,传回府里的也几乎都是赞誉。那时候荣妃执掌宫权,数年来不曾有过疏漏,太后与皇帝都大为赞赏,逢年过节时常有封赏颁到府里,看的便是荣妃的面子。

再往后,就是她突然当了皇后,进宫与荣妃相见了。

是以若说了解,皇后对荣妃的了解当真不多。忖度半晌,还是问了顾清霜:“她与南宫氏的事大约是什么情形,淑容怎么说?”

顾清霜想了想:“说不好。若说吃没吃过亏,大抵是吃过的――那时候南宫氏占着皇上的心,六宫难有人能半分亏都不吃。但若说像岚妃、亦或婉修仪那样的大亏,荣妃娘娘大抵是没吃过。”

皇后:“怎么讲?”

“那时臣妾还在尚仪局中,与后宫交集甚少,细说究竟也说不清楚。”顾清霜回思着,顿了顿,续言,“只知即便南宫氏势大,荣妃娘娘的权势也并未动摇过半分,皇上对她也仍旧以礼相待。”

皇后久久沉默,缓出一喟:“现下细想,那也是极大的本事了。”

“是。”顾清霜颔首。

这些事,她们从前都没细想过,概因荣妃从不争宠,好像与南宫敏对不上也属实正常。但现下一细想,她们便忽而意识到――荣妃不在意恩宠,南宫敏却想要权。

如此,在南宫敏鼎盛之时,宫中大权仍紧紧握在荣妃手里,便可见荣妃的本事。

再深想一步,当时荣妃与南宫敏之间发生过什么,宫中竟无人知晓,六宫嫔妃都只一味地觉得荣妃贤惠大度,这亦是一份本事。

皇后心底盘算着这些,又斟酌了半晌,告诉她:“本宫会对荣妃与和昭仪多加留意。”

顾清霜面显惊奇:“娘娘当真么?还得顾念太后娘娘呢。”

“淑容不必这样试探本宫的意思。”皇后斜斜地睨过来,顾清霜低了低头:“臣妾冒昧了。”

.

宫内宫外的清查按部就班地继续着,又过几日,兰馨情形好了,皇后便传她到跟前问了话。

问她的话极为容易,她经历过这么多事,自知自己于旧主而言已是一枚棋子,而皇后是拉她出苦海的那个人。于是不必威逼利诱,也不必宫正司来动刑,皇后开口一问,她就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

供出的人,却不是皇后与顾清霜那日所猜的荣妃,而是如嫔。

“如嫔?”顾清霜好生想了想,才记起这个人来。这人说来在宫中的动静实在太少,与她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渊源。

“就是从前的如贵人是不是?与晴贵人交好的一个。”她问阿诗。

阿诗点头,印证了她的想法。

她记得那会儿晴妃盛宠,身边交好的嫔妃也很有几位,只是因为明嫔与晴妃沾亲,最惹眼的便也只有一个明嫔,其他人都不太显得出来。

后来晴妃被降至贵人,身边的人作鸟兽散。如今常与她走动的,便也只剩一个明嫔了。

如嫔……

全身而退。

顾清霜摸索着其中的细枝末节,又问阿诗:“皇后娘娘传人去问话了?”

“是。”阿诗颔首,“没让宫正司办,直接押去凤栖宫了。”说罢便打量着她问,“姐姐可要做点什么?”

“不做。”顾清霜摇摇头,“咱们静等。”

供出来的是如嫔无妨,她们现下疑的还是荣妃。

可若真是荣妃,她可不想当开口宣战的那一个,还是让她们姐妹俩先较量吧。

宁寿宫里,后宫传言总能第一刻就飘进皇子们耳朵里。

三皇子年纪还小,正是傻开心的年纪,近来能偶尔想一想母妃过得是否还好已属不易。两个年长的皇子便不同了,八岁的皇长子听闻如嫔的事,就点了点头,和身边的掌事宫女说话的口吻与年龄大不相符:“知道了,你们多打听着些进展。眼下先约束好底下的宫人,别胡乱议论。”

皇次子小他一岁,闻讯吩咐得也差不多。只是等宫人们退出书房,他心中便有些虚了。

如嫔也出事了?

这事上能关照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常常他的几个兄弟。四弟是嫡出,由母后亲自抚养,自不必多提;三弟的生母是宠妃,时常会来看他,连带着父皇见三弟的时候也更多。

而大哥虽然既非嫡出,生母也不是宠妃,可和昭仪至少位份高,除却荣妃与岚妃便是她了。

唯有他,生母既不得宠,又被降过位份。后来赶上大封六宫才又晋至嫔位,比和昭仪与柔淑容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