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母妃大概也是因知晓这些,所以行事愈发谨慎,来见他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和昭仪与柔淑容结伴来看哥哥弟弟,他就成了孤零零的那一个。

好在,还有如嫔会来看他。

如嫔时时鼓励他要上进,说若他足够勤勉,课业比兄弟们都强些,日后总会有好出路的。

如嫔还跟他说,人在宫里,生母是谁并不要紧。他若日后能有个身份贵重的养母,便不比他的大哥三弟差,甚至也可与嫡出的四弟一较高下。

而若他能得到父皇的青眼,入主东宫,生母的日子总也会好起来的。

他因此才多了几分心气儿,为着来日奋进。

可现在,如嫔怎的也出事了呢?

皇次子一连几日情绪低落,因与皇长子一同在尚书房读书,这份低落便落在了皇长子眼里。皇长子思虑再三,问了问他,他便说了个大概,皇长子就跟他说:“你若难过,不如去求父皇。你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总要为你想一想的。”

“能去吗?”皇次子紧拧着眉头,好似有些心动,又不免胆怯,“我不敢啊。”

皇长子轻扯了一下嘴角:“我就这么一说,去不去在你。但反正……你看从前的凌贵人、还有南宫氏,都是一眨眼工夫就进了冷宫的,这事往后怎么说,我看也没准。”

这话说得皇次子一下更慌了,小脸犯了白,嘴唇紧紧抿住。皇长子淡看看他,不再多言什么。

他并不想劝太多,免得留下话柄。会说这样几句,是因为他记得母妃的话。

母妃跟他说,若来日相争,他和三弟才是一边的。

二弟不是。

四弟也不是。

第83章 如嫔溃败

如嫔进了栖凤宫就没再出来, 一时也没什么信儿。六宫妃嫔都不敢去问,顾清霜倒去过几回,却也不急着去见如嫔, 只与皇后小坐喝茶。

日子又翻过几天,就又热了起来。往年这个时候该去避暑, 但因着皇后有孕的事, 众人月余前才从行宫回来,再过去不免太折腾,今年的避暑事宜自救免了。

暑热令人烦闷,顾清霜发觉紫宸殿似比怀瑾宫凉爽一些,近来便很爱去紫宸殿猫着。皇帝自不会赶她走, 只是打趣她说:“嫌热了才知道过来,可见朕在你心里还不如冰块重要。”

顾清霜听言便笑,坐在他膝头撒娇耍赖,心里却想他自然不如冰块重要――冰块放在那里, 那是必定能凉快些许的, 他这个皇帝放在此处, 对她而言却是把双刃剑, 万般荣宠他都能给,要她的命却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日下午, 她又是等最毒的日头过去就到了紫宸殿门口。原想进了殿就好生睡一会儿,起来再品碗冰镇梅子汤,却见袁江立在殿门外, 见了她就迎上来:“淑容娘娘。”

袁江躬着身, 顾清霜睇了眼紧阖的殿门:“袁大伴, 怎么了?”

袁江引着她向旁边行了两步,避开旁的宫人, 压音禀话:“皇上正跟皇次子殿下发火,娘娘晚些再进去吧。”

顾清霜一怔:“怎么了?是功课不好?”

话没问完,她自己就否了这想法。皇次子的功课是最刻苦的,皇长子都要略逊一筹。

袁江摇头:“不是,殿下的功课是没的说的。臣也不知为何,殿下突然为如嫔说起了情……近来的事您也知道,皇上自然不痛快。”

为如嫔说情?

顾清霜心弦提起,脑中已百转千回地盘算起来,面上倒不显什么,只偏了偏头,扬音吩咐:“去宁寿宫,带予显过来。”

她盘算着,孩子多的人家,父母总归是难把一碗水端平的。在一个孩子犯了错的时候,另一个乖巧的孩子便更容易让父母欣慰。

那么,皇次子过得如何与她才不相干。

言毕她朝袁江颔了颔首,脱了腕上的玉镯,塞进他手里:“大伴没跟本宫提皇次子的事,本宫只知当下不便进去,旁的一概不知。”

“臣明白。”袁江心领神会,转手将镯子收进袖中,朝她一揖,就又折回了殿门口去。

顾清霜悠悠踱至檐下,安然等着。等了约莫一刻,宫人带着予显匆匆来了。予显看见她便扑过来,欢欢喜喜地唤她:“母妃!”

“予显。”顾清霜噙着笑将他揽住,摸出帕子蹲身为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告诉他,“一会儿你父皇若问你为何今日过来,你便说你想他了,知道么?”

予显点点头:“好!”

顾清霜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莫说是母妃说的。”

“我没有那么傻!”予显挺起小胸脯,“我明白的!”

顾清霜垂眸,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近来她常常觉得,予显总比她预想的要聪明些。人在宫中,她该为此高兴才是,可回想曾经,她原也发自肺腑地期待过,自己若来日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孩子有没有出息都不打紧,开开心心便最好了。

她边想边站起身,看向袁江,客客气气地颔首:“大伴,本宫听着里头也没动静,皇上是不是已忙完了?大伴若方便,帮本宫进去问一问吧,若不然先带三皇子去侧殿歇歇也好,外头太热了些。”

袁江自明其意,朝她一躬身:“娘娘稍候。”便推门入了殿。

劳心伤神了这么多时日,她已然不是寻常的“得宠”而已。皇帝真不让她进殿的时候屈指可数,有时即便是有朝臣在殿中商议要事,她都可先进侧殿去喝着茶。

于是袁江进去不过片刻就又折了出来,含着笑一引:“娘娘请。”

顾清霜就牵着予显的手进了殿,穿过外殿迈进内殿的门槛,予显就小跑起来,口中喊着:“父皇!”

跑到一半,他又注意到跪在殿里的皇次子,脚下便一顿,困惑地歪头看他:“咦,二哥哥?”

顾清霜心下慨叹,他果然是聪明的。以他现在的年纪,兴高采烈地直奔父亲而去,没注意到二哥,皇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比起来,皇帝自是更愿看到他们兄弟和睦。

皇次子予昔也侧首看看他,抹了把眼泪没做理会。予显便又朝他走了两步,拉他的胳膊:“二哥哥怎么了?”

“予显。”坐在御案前的皇帝眉头微挑,朝他招手,“过来。”

“哦!”予显鼓鼓嘴,乖巧地走过去。走到近前,脸上便扬起笑来,甜甜地仰起头,“父皇,我想你啦!”

“臭小子。”皇帝绷不住地笑了,伸手把他抱起来,问他,“热不热?”

予显咬咬嘴唇,明显在打小算盘:“热――能吃冰碗吗?”

“还是为着贪凉来的,跟你母妃一个样子!”萧致手中的奏章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拍,正往前走的顾清霜脚下一定,语露不满,“皇上这是指桑骂槐呢。”

她边说边也走到他身边,屈膝福了福,睃了眼予昔:“这是怎么了?皇次子还小呢,皇上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

听她这般问,皇帝的面色便又沉下去:“这糊涂东西,跑来给如嫔说情,口口声声若如嫔待他好。”他摇摇头,“朕都不知该如何说他。”

顾清霜听出了他口吻中的无奈。

他总归还是为几个孩子着想的,不想他们小小年纪就被后宫算计。皇次子乍然说出这样的话,他自是一听就能知道不对,不论是如嫔平白待他好、还是他来说这些,都是不该发生的。

只是他对孩子们的要求又着实高了些,皇次子才七岁,哪想得明白这些?

顾清霜便索性做得个体贴大方,叹着气说:“他小小年纪懂什么?万般不是也都是如嫔的不是。等他大一些,皇上再慢慢将道理说给他听就好了,大可不必现在这样罚他。”

皇帝的脸色仍不好看,沉吟半晌,到底松了口:“带他回去。”他吩咐不远处噤若寒蝉的乳母,“告诉恪太妃,平日多留些意。朕不是不许六宫嫔妃过去走动,但有了这般格外殷勤的,太妃总该心里有数。”

“诺,奴婢谨记!”那乳母瑟缩着一福,便赶忙上了前,将皇次子带走。皇次子还啜泣着,朝父亲一拜,默不作声地跟着乳母离开了。

予显在这时候安静得十分得当。他静听着父皇母妃说话、目送着二哥离开,待得二哥走远,又过了会儿,他才又拽了拽皇帝的衣领,满眼期待地问他:“可以吃冰碗吗?”

“嗤。”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扬音唤了宫人进来,开口吩咐,“去备几份冰碗来。”

说罢又垂眸看向予显,板起脸告诉他:“就这一次,许你在紫宸殿多吃一份。可不能日日这样,要吃病了。”

“好――”予显拖长声音,答得十分恳切。

.

栖凤宫中,如嫔没料到这等陈年旧事还能追查到她身上,也没料到皇后真能这么拘着她。

她原本并不太怕,因为说到底都是定了音的案子,也没有旁的物证等牵到她头上。一个宫女出来咬她,没有多少分量。

可皇后颇有些法子,关她的这间屋子门窗都被石砖砌死了。只留了个小口,外面也有木板挡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开启一次,递些吃食进来,旁的时候都封得严严实实。

这弄得她全然不知现下是昼是夜,也不知时间到底过了几天。她心底便慢慢乱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怕自己被弃之不管,怕就这样被关到咽气。

而皇后,竟然并不急着问她话。

除却第一日时给她看了兰馨的供词以外,皇后就再没差人来过,好似并不在意她怎么说。

这让她心里更是没底。若皇后真不在乎她说什么,只想把她关死在这儿可怎么好?

又过不知多少时日,如嫔忽闻那方木格外有了些声响。这是近来都不曾听过的动静,除却有人送东西时,四周围都安安静静的。

但这回,她听到有宫人在问安:“淑容娘娘。”

一墙之隔的地方,顾清霜抬眸瞧了瞧那木格,慢条斯理地询问:“如嫔什么都没说?”

“没有。”外头的宦官躬身,“这么些日子了,一直安静得很。”

如嫔侧耳静听,闻得外面扬音轻笑:“那正合适。本宫给皇后娘娘出这主意的时候,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大。如今她上头的人什么都招了,闹得太后娘娘都没面子,事情怕是不好收场。好在都是私下问的话,知道的人还不多,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既然如嫔还没开过口,就都安到她头上吧,大家脸上都好过些。”

她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两页纸来,递给那宦官:“这是供状,你们迟些时候就开了门让她画押吧,然后直接呈到紫宸殿去,事情便可了了。旁的事情,便看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想如何决断便是,你们不要多嘴。”“是。”外头的宦官拱手,“臣等都知道轻重,娘娘放心。”

如嫔倒吸冷气,连日来的强撑被击得尽碎――柔淑容这是什么意思?推她当替死鬼么?

荣妃……什么都招了?!

是了,只能是荣妃招了,不然如何会闹得太后也没面子。

她初时不敢信,觉得这是诓她的。转念看看这暗无天日的屋子,又觉得也说不准,谁知道她们对荣妃用了什么法子?

接着,她又听到外头说:“都记着,她是自己招的供,本宫今日没来过。”

这听着是要转身离开。

如嫔心底一颤,终是再顾不上别的,趔趄着冲到那木格前,用尽力气喊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是荣妃……是荣妃支使我的!不能这样推到我头上!”

第84章 庶人冯氏

还真是啊。

墙外, 顾清霜听到房中的叫喊,轻吸了一口凉气。

皇后比她站得略远几步,听言秀眉也蹙起来, 低了低眼,吩咐左右:“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言毕她便转身离开, 顾清霜跟着她同行。二人一起回到殿中, 各自落座,好半晌都没说话。

虽说她们原也猜到了荣妃头上,但现下听闻当真是荣妃,便又是另一回事。

这不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人。就算皇帝不在意,太后那关也过不去。

荣妃掌权多年, 一朝被废,丢的是太后的脸。

良久,顾清霜抿了口茶,探问皇后:“娘娘可要知会太后娘娘?”皇后长缓一息, 摇头:“不要惊动太后了。”

惊动了太后, 太后为着娘家颜面也必定要护。那她们不仅眼下做不得什么, 日后也再难出手。

顾清霜心下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听皇后这般说不禁松了口气。皇后又定一定神,就着了信得过的嬷嬷过去向如嫔问话。那嬷嬷知晓皇后的意思, 约莫一个时辰后呈了如嫔的供词回来,林林总总涉及数年来的不少事情,但落在纸上的所有事情都绕过了荣妃, 只说是如嫔所为。

纸页最后按下的指印, 如若细看能看出几分挣扎的痕迹。这是被人迫着按下的, 除却供词中的事情更真不算冤枉了她之外,和顾清霜先前备下的那份没什么分别。

供状交到她们手里, 二人各自看了一遍,知晓了荣妃究竟都借如嫔的手做过什么,便着人送去了紫宸殿。

皇帝心里原就没有如嫔这号人,事情又涉及顾清霜,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于是不足两刻,旨意就从紫宸殿传了下来,如嫔被褫夺封号,废了位份,打入冷宫。

接了旨意,皇后就安了心,着人押送如嫔过去。顾清霜倒很有闲心,悠哉哉地又过去瞧了如嫔一趟。

原本被石砖砌死门窗的屋子在嬷嬷方才来问话时就被开启了半扇门,但也只半扇门而已,其余的地方都还被砖石封着。

房中因而没有什么光线,显得很逼仄。皇后遣来的几个宫人进屋来押人,就更显得屋中拥挤。

如嫔显然不甘,拼力挣扎着,但来的几个宫人都是皇后的亲信,自不会容她乱说,便堵了她的嘴,又以麻绳五花大绑地缚住她。

顾清霜抬眸瞧瞧,在靠墙的椅子上落了座,安然欣赏如嫔的模样――其实现在已经不该叫如嫔了,庶人而已。只是宫里若言及被废嫔妃,多称“某庶人”,亦或直接称“某氏”,前头都要冠以姓氏――顾清霜仔细回想了一番,竟想不起她姓甚名谁。

宫里的女人总是这样的。若不曾耀眼过,旁人便连她们的名字便也不知道。所以她们才都那么拼,拼着性命也要让自己耀眼一回,哪怕踩着旁人的骨血,甚至是一把火连自己也烧进去都在所不惜。

如嫔挣扎着,一再摇着头,被塞住的嘴巴呜咽不止。她不想走,用手紧抠着墙壁,于是长甲一一折断,在白墙上蹭出斑斑血迹。

在她被押出门的时候,经过了顾清霜跟前。她仍在拼力往后躲,双眸望向顾清霜,口中显然是在说什么。只是因为被塞得够死,每一个字发出来的时候都成了混沌的“呜”字,最多不过音调不同。

但很奇怪的,顾清霜从中辨出了那么一两句。

起码有那么一句是“淑容娘娘救救臣妾”。

顾清霜抬眸瞧了瞧她,终是启唇,道了声:“慢着。”

宫人们停住手脚,如嫔也一下冷静下来,喘着粗气,惊魂不定地望着顾清霜。

顾清霜挥手让宫人们退远,立起身,俯首凑到她耳边,语不传六耳地跟她说:“进了冷宫好好活着。若能熬过皇上,我便许你善终。”

语毕她凝视如嫔,如嫔也紧紧盯着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只余满目的错愕。

顾清霜眼帘低垂,再度启唇:“带走。”

方才退远的宫人便又上前,继续押了如嫔离开。

如嫔一时回不过神,仍只怔怔地盯着顾清霜,没再发出一丁点声响。

如嫔就这样入了冷宫去,而她与如嫔耳语之事在她回到栖凤宫正殿前,就已被禀进了皇后耳中。

皇后近来对她很是多了几分信任,便直截了当地问她:“淑容与冯氏说什么了?”

原来如嫔姓冯。

顾清霜懒懒地吁了口气:“臣妾看她不甘心,吵吵嚷嚷地不肯被押走,怕这样一路过去要惹出许多非议来,便告诉她会照顾她的起居,不让她在冷宫过得太苦。”

皇后闻言却沉默下来,良久,才又启唇:“这事不劳淑容费心了,本宫会安排妥当。”

顾清霜听得一怔。

她所言的照料自是违心的。或许因为今日开了口,日后为了遮皇后的眼也不得不做,心里却并不十分情愿。

皇后所言,却情真意切。

她是真的想照拂冯氏。

顾清霜不论赞同与否都得承认,皇后是个好人。

.

一场牵涉甚广的案子至此就了了。案子的收梢是皇后安置了兰馨,在宫外给她置了个宅子,每个月从栖凤宫拨些银钱供她衣食所需。

冯氏被废没有引起后宫太多议论。倒是紫宸殿里,在冯氏被废两日后又下了旨,命人掌了宁嫔的嘴。

“旨意里头说是因为欺君。”阿诗言及旨意,是这样与顾清霜回的话。

顾清霜淡笑一声:“早先三番五次问她的话,她都说不知情,最后却被兰馨咬出一个冯氏来,说欺君倒也不假,这罚她挨得不算冤。”

但细想她便知道,这不过是个说辞而已。探究下去,该是为着皇次子的事。

他厌恶宁嫔隐瞒,但更恨她不仅这样与冯氏勾结,还让冯氏将手伸到了宁寿宫里头去。

天气在一重新的平和中转了凉。予显过了生辰,也要开始读书识字了。顾清霜赶在中秋之前为阿诗和卫禀办妥了婚事,卫禀直至成婚当日都有几分不乐,只觉委屈了阿诗,但翌日再一并到顾清霜跟前的时候,两人脸上就都挂着笑了。

顾清霜跟卫禀说“日子好好过”。再私下与阿诗提起这话的时候,后头便又添了句“若有朝一日后悔了,也告诉我,我会尽力为你周全”。

阿诗听言只笑,眼帘垂下去,眉目间含着新婚时特有的喜气:“不会的……姐姐放心,卫禀除了不能有孩子,什么都好,我盼着与他白头到老呢。”

这话顾清霜听过便罢,却是过了两日才意外得知阿诗那句“除了不能有孩子,什么都好”意味着什么――小禄子说卫禀为着阿诗,私下里很是看书学了一学。虽是自己不行,但借着旁的东西,男女之事上不会委屈了她。

顾清霜直听得面红耳赤,便屏退了旁人,将卫禀叫到跟前耳提面命:“你们是夫妻,那些事原也该有,本宫也不在这里充什么清高。只一条,那种书在外头看看便得了,不许拿到宫里来。”

卫禀臊得跪地不起,后来不知从何处听说是小禄子说起来的,追着小禄子打了足有一刻。阿诗瞧见了却不明究竟,还跑来探问顾清霜他们怎么了,顾清霜只得回她两个字:“别问。”

是夜,舒德宫中灯火通明。荣妃立在廊下,望着秋夜里的薄雾,良久不言一字。

“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上前为她披了件斗篷,温声劝她,“秋夜寒凉,娘娘别在外头多待了。”

“不妨事。”荣妃笑笑,“容本宫静一静。”

她已心神不宁好些日子了。因为宫中前些日子的震荡自平康坊而起,能铺开这样大局的人不多,她自怕自己被摸到。

但现下看来,皇帝还是老样子,对后宫的事惯不上心。兰馨咬出一个如嫔,他便顺水推舟地当是如嫔,深一分都懒得想。

不过皇后,十之八九是心中有数了。

荣妃这般细想着,想透了也不畏惧。她已孤零零地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傲骨、良善皆被消磨得一点渣子都不剩,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后位必须是她的。挡她的人都得死,哪怕是她本家的堂妹。

她依稀还记得,当年太后是如何中意她当儿媳的。

那天太后拉着她的手说了许久的话,一遍又一遍地说她与皇帝般配。她当后位已是她囊中之物,后来旨意下来,却莫名其妙只封了个妃。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知道皇帝心中另有旁人。那时她安慰自己说,这不打紧,立谁为后自是要看皇帝的心意,若皇帝不愿立她,太后的一厢情愿不提也罢。

后来,太后拼力阻挡南宫敏登上后位,她也感怀于心,她想太后到底还是疼她的。而皇帝未一意孤行,多少也顾及了她的面子。

可再后来,南宫敏被废,她怎么就还没能封后呢?

更往后,为接南宫敏回宫,皇帝在立后之事上松了口,后位却还不是她的。

那时她听说是朝臣们不允,说什么元后不能自妃妾立。

这多可笑?她直觉得连自己从前那些自说自话的安慰都变得荒唐。

她的心思大约也是那时候彻底的变了。

在那之前,她只想给自己谋一个皇子,给自己日后添个倚靠。

但在那之后,她要定了这后位。

只可惜,她没能拿捏住卫禀。

否则若能逼得宠妃与嫡后反目成仇便是最好的,顾氏是个有本事的人,哪怕皇后有太后撑腰也未必会输,她便可坐享渔利。

现下这样……

荣妃长声缓息。

多了些麻烦罢了。

第85章 位晋柔妃

再入冬时, 皇帝突然下旨,将皇长子与皇次子接出了宁寿宫。

皇长子回了生母和昭仪那里,和昭仪因此得封和妃。皇次子则被交给了荣妃, 这有些出乎众人意料,转念想想, 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生母宁嫔到底是犯过罪的, 前些日子还又受过罚,自是失了抚育皇子的资格。而若不给生母,将六宫嫔妃排下来,头一位自就是荣妃了。

是以这样的安排便也没能说不对,只是私下里, 皇后与顾清霜说起此事便是长叹:“放在从前便也罢了,如今咱刚知道她不是个善人,偏就让她得了个皇子……”

皇后觉得自己倒霉。

顾清霜却说:“也未必是坏事。”

皇后锁眉,她道:“荣妃位高权重, 只消有皇子不跟着生母, 由她抚育一个便是早晚的事。那至少现下看来, 给她皇次子比别的皇子强。”

她这般一说, 皇后便也明了。目下的几个皇子,唯有皇次子前些日子触怒过圣颜, 也唯有他的生母最令皇帝不快。

换言之,皇次子的前程是最难料的。

若荣妃手里迟早要有一个皇子,自然是给她皇次子最好。

于是皇后便也姑且宽了心, 顾清霜亦不多为此事忧虑。有些始料未及的却是在两位皇子都离了宁寿宫后, 一日她去紫宸殿伴驾, 正碰上予显也在。他原本正坐在皇帝膝头念着近来刚认的几个字,见顾清霜到来, 乖巧地唤了声“母妃”,便又低下头接着读。

又读了几个字,声音却变得哽咽。再忍一忍,就忍不住“哇”地哭了。

莫说顾清霜,连皇帝都吓了一跳,将他一抱,转过身面朝着自己问:“予显,怎么了?”

予显哭得撕心裂肺,小脸上全是泪,指着顾清霜喊:“我也要母妃!”

两个哥哥都走了,他不懂为何自己还要留在宁寿宫。虽然懿太妃待他也好,但他还是想要母妃的。

顾清霜听得心疼,看一看皇帝沉下去的神色,却不得不安慰他:“予显听话,你看你两个哥哥,都比你大好几岁是不是?等你再长大一些,你父皇就会……”

“四弟小!”予显哭得更大声了,一声声地声讨她,“母妃骗我!母妃骗我!”

他很少这样胡闹。难得有这样一次,却偏在皇帝面前。

顾清霜觉得头疼,更为他担忧,刚要再开口,却听皇帝说:“让予显回你身边吧。”

予显的哭声一滞,顾清霜也一怔,望着他犹豫不决:“不好为予显坏了规矩……”

萧致略作沉吟,伸手从宫人手里接过块帕子,给予显擦眼泪:“他过了年关也四岁了,已不似婴孩那样易出不妥。况且……”他轻拍着予显的背,安抚他的抽噎,“比他大的各有去处,比他小的也在生母那里,他自是不会高兴的。”

说完,他便笑问予显:“明日就让宫人送你去你母妃那里,好不好?”

予显破泣为笑,好笑怕他后悔,立刻点头:“好!”

他又说:“但你也要常去看望懿太妃,知道吗?”

“我知道!”予显的头又重重点了一下,“我会常去找太妃玩!”

顾清霜察言观色,听他轻松地说起这些才安下心来。

这样的要求他说答应就答应,她只怕他怀疑她私下与予显说过什么在出言试探,现下看来倒不像是。

接着却又听他语重心长地与予显说:“这些事都是父皇安排的,你以后不许再怪你母妃,不许再与你母妃说那样的话,懂么?”

“好……”这回予显的声音弱了一些,心虚地瞧一眼顾清霜,自己抹了抹眼泪,“母妃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