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离了宫正司她便要去紫宸殿。在皇帝看到供状之时,她必要在旁哭诉着,惹他怜惜,让他取盈兰的性命。

盈兰却忽而变得无比清醒,好似听出了她话语背后的意味,自嘲地哑笑了声:“那你……能帮我杀南宫氏么?”

顾清霜下意识地又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女官,心里哀叹:有些人啊,真是活一辈子都不会太聪明。

她口吻沉沉地启唇:“贵人不要想这么多了。南宫氏一案已结,皇上下旨废了她的尊位、打入冷宫,那便是她今生的归宿。我是皇上的妃嫔,不会做半分不该做的事情。”

皇后梗了梗脖子,不着痕迹地扫了顾清霜一眼。

她先前觉得顾清霜这样的宠妃,即便说不上对皇帝一心托付,应也有几分真情。听到这话却忽而觉得太假,细想好似也没什么道理,只是直觉如是。

顾清霜说完,二人便一道离开了。宫正司狭窄而阴暗的甬道中只余盈兰不甘的喊声凄厉回荡:“你不恨她吗!”

“你不恨她吗!”

“把她挫骨扬灰!”

“求你!”

二人都没再止步,更没回头,因为心硬,也因为心不够硬。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宫中盛极一时的愉贵人便被一杯鸩酒取了性命。

彼时正值晌午,是翌日里阳气最重的时候,宫中若有人赐死,这就是最适合的时间。

顾清霜听得宫人所言,往皇帝怀中缩了缩,他温柔地将她揽住:“别怕。”

她呜咽了一声,弱不禁风的模样。

来禀话的宫人说愉贵人死得很利索,端起鸩酒便一饮而尽,没留什么话。

顾清霜猜她应该还是留了话的,至少该又咒骂了南宫敏几句。只是这样的话大可不必传进皇帝耳中徒增烦扰,宫人们便觉不禀也罢。

盈兰的命,终究是无关痛痒的事了。

南宫敏也一样。

自此之后平静了四五日,皇后着亲信芷青亲自来给顾清霜禀了话,说盈兰提过的那宫女她们已查过了,从前果真在荣妃身边当过差,但已是七八年前的事情。

“这就是了。”顾清霜点点头,问她,“皇后娘娘什么打算?”

“……皇后娘娘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芷青低着头,“娘娘的意思是您安胎为重,若有余力,便挑个时候去栖凤宫一叙;若觉得疲累,倒不妨等生下孩子从长计议。”

“本宫也想好好安胎。”顾清霜边说边轻笑了声,“可只怕这也由不得本宫做主。”

“那奴婢先去回娘娘一声。”芷青声音放低了些,“娘娘怕您再出什么事,嘱咐奴婢尽量劝着您些,也让奴婢告诉您,她会尽量多想想法子。”

“实在是辛苦娘娘了。”顾清霜颔一颔首,承了皇后的美意,又着阿诗亲自送芷青出去,跟阿诗说,“你瞧芷青姑娘这身碧色衣裙,搭岚妃姐姐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套碧玉钗是不是正合适?”

阿诗心领神会,亲亲热热地挽着芷青一道离开,自会将那套钗子取给她。顾清霜目送她们离开,视线落回书上,专心致志地又继续读下去。

这些史书政书,读来真是比诗词歌赋有趣多了。她从前不太接触得到,但自予显识字开始,一应皇子们必学的书就都已为他备妥,书房里塞得满满当当,倒正方便了她。

读了两页,阿诗送走芷青,回了殿中来,进殿就说:“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大善人……”

这话听来有些嘲意,顾清霜不自禁地一记眼风扫过去,见殿中并无旁人,才又安下心来,细问:“怎么了?”

阿诗咋舌:“芷青跟我说……皇后娘娘不仅着人查了沁水,也顺手查了思兰和盈兰,便探知她们其实还有个小妹妹,如今才三岁。她们家里头只看重男丁,对女孩子都不好,三岁的孩子都要干不少活了。皇后娘娘就让人借口是京里的富庶人家要买仆婢,出了重金将人买了回来。”

顾清霜听到这儿,点了点头:“皇后娘娘确是心善。”

穷苦人家的孩子能去施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为婢,定是比在家里过得好多了。

却听阿诗又说:“这还没完呢。”她顿了顿,“人接进了京,却并不是进施府当婢子……皇后娘娘托人新造了户籍,又寻了施家无儿无女的旁支,将这孩子过继过去了。”

“过继去施家?!”顾清霜讶然。

“是啊。”阿诗说,“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是不是?”

可不就是。

顾清霜回想起来,盈兰好像也只有那么一句话提起了家里的纠葛。她听过就忘了,皇后竟这样上了心。

把人过继进施家……

她背后没有这样显赫的家世,但即便是有,她大概也不会这样做。

这么一想,皇后可真是个难得的大善人。

第92章 联手造瓮

翌日清晨, 顾清霜便在晨省之后又留了下来。皇后揉着额头抱怨:“明知荣妃没安好心,还要与她这般日日粉饰太平,叫人头疼。”

“臣妾也是这样觉得。”顾清霜喟叹, 纤纤十指拨弄着护甲,斟字酌句地续道, “臣妾昨日想了许久, 荣妃与先前几位都不同,是个聪明人。不论要办什么事,她都很知道将别人推到前头替她出手,自己干干净净地缩在后头。上次卫禀一事,咱们还算摸着了一个如嫔, 这回她就躲得更彻底了,愉贵人到死都不知背后有她。”

皇后听她这般讲下来,更是叹气。顾清霜目光移到她面上:“臣妾便觉得,语气这样守株待兔, 不如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皇后轻蹙起眉头, 打量着她, “要瓮中捉鳖, 可就先得请她入瓮。”

顾清霜颔首:“是。”

“你有主意了?”皇后追问。

顾清霜沉了沉:“主意算是有,顾虑却也有。”“不妨先说说主意。”皇后道。

顾清霜便不疾不徐地说了起来:“臣妾可以向皇上请旨, 就说三皇子早先时候是由懿太妃抚养的,臣妾并无经验。这一胎生下来,臣妾恐照料不周, 又因三皇子已在臣妾身边, 也怕精力不够, 便想请娘娘帮臣妾抚养孩子。皇上答允与否都不打紧,娘娘大可将这消息散出去。荣妃既想要后位, 就断不能让娘娘身边再添一个孩子稳固地位,不会容臣妾平安生产的。”

皇后想了想,摇头:“你说得简单。可她即便不想让你平安生产,也大可再推个人出来下手,横竖牵不到她头上去。”

“这就要看咱们自己的本事了。”顾清霜含着笑,羽睫轻垂下去,将眼底的算计遮住些许,“若咱们防得住,她就伸不进手来,也得不了手。如此到了生产之时,若给她个机会让她接近臣妾,她就不得不抓住。”

皇后倒吸了口凉气:“这也太险了。万一有什么疏漏,孩子的命且不说,你的命怎么办?”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顾清霜轻哂,眼眸抬起来,凌厉一分分地往外渗,“皇后娘娘慈悲,可臣妾这一路都是染着血的。相较于提心吊胆地度日,臣妾更愿拼下身家性命扫清阻碍,换得个高枕无忧。”

皇后听得呼吸凝滞。与这位柔妃相处越久,她就越知道她心思不似表面这样纯善。她有时觉得皇帝给她个柔字当封号实在是瞎了狗眼,转念想想又回过味来――这也是柔妃的本事。

皇后沉吟半晌,觉得倒也不必非拦着她。她敢提这主意,总归是要有几分把握的。

她便只问:“那顾虑是什么?”

话一出口,她忽而反应过来:“……你怕本宫真抢了你的孩子?”

顾清霜低眼,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臣妾不敢。”

皇后气得一阵眼晕,她就讨厌后宫这样,明明就是那样想的,还非要说什么“不敢”,假得要命。

可这套做派虽然气人却明显好用――就像现在,她即便生气,也真是说不出什么来。

顾清霜便闻皇后轻笑一声:“你当本宫很闲?身边有一个孩子劳心伤神费力气还不够,还要替你养?”

顾清霜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这样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她更希望皇后能立个重誓,神鬼之说总还是让人敬畏的,

却听皇后道:“你们都当皇位是香饽饽,本宫倒觉得也未必。再说,立储还是该立贤为上,若只顾扶一个嫡子上去,是个昏君可怎么好?”

后一句算不得标新立异,前一句却简直振聋发聩。皇后便见顾清霜一贯维持得当的面容上呈现了一副活见鬼般的神色,眉头不禁又皱了皱,不咸不淡都问她:“怎么的?还不信?那本宫帮不了你了,咱们各自安好吧。”

“……不是。”顾清霜竭力回一回神,耳闻自己的心跳愈快愈重,强自定住心神,追问她,“娘娘不想让四皇子承继大统?”

“想啊。”皇后一顿,“可便是想,也懒得为这个算计,随缘便是了。再者……”她轻扯了一下嘴角,“争皇位这事,柔妃可莫要端出什么‘为了孩子的前程’这种话来搪塞本宫,谁不知你们是为着太后的位子去的似的。”

顾清霜眉心微跳,满目恭敬地颔首:“皇后娘娘多虑了。不论哪位皇子继位,娘娘都是太后。”

“嘁。”皇后一声不屑,暗自又扯扯嘴角,懒得再多说这个。她愿意与柔妃多说些事情,是因柔妃聪颖,许多话一说就透。但她们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人,她的太多想法柔妃都是没法明白的。

于她而言,柔妃忌惮她夺子、也怕她心生敌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柔妃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什么皇位、太后之位,权力、尊荣,在她眼里都不值钱。

若有朝一日天神降临,将她许一个愿望,哪怕她已贵为太后都只会许一个愿望――她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地方在她眼里不仅乏味,而且罪恶。皇室以天下养,说白了就是对百姓敲骨吸髓,地位越高她就越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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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开这个话题不谈,两个人总算还是将正事聊了下去。事情谈妥,顾清霜就回了怀瑾宫,安然等着皇帝再来看她。

她并不需等太久,自她有孕以来,皇帝对她比从前更“深情”,至多隔上两日总要来见她一见。顾清霜想了想,就着人备好了笔墨纸砚,安然坐在案前作起了画。

作画实不算她的长项,画毁了两次才终于能上色。皇帝进屋时,她手中蘸了朱砂的笔还正描着。案前的美人儿神情专注,画中的小孩笑意吟吟,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才笑问:“这都盛夏了,你怎么想起画这个?”

画上的枝头屋檐隐有积雪,三四岁的小孩身上也还穿着枣红的棉袄。手里拎着大红的灯笼、门窗上尚有大红的福字,该是过年时的样子。

顾清霜惊然回神,忙要起身见礼,被他按住肩头:“多什么礼。”

这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嫌弃。

她便安然坐回去,噙笑说:“接予显过来时臣妾想得好好的,要常给他作画,将日常趣事都记下来。没想到有了身孕,倒顾不上了,过年的事情直拖到这会儿。”

他摇头:“别费神了。你若有心要记这些,也可传画师来,自己好好歇一歇。”

“还是自己画来有趣,臣妾慢慢来就好。”她笑靥柔和,语中一顿,又叹气,“不过事情一多,臣妾也确是时常觉得疲累……私心里有些打算,想与皇上商量一二。”

皇帝点头:“你说。”

她搁下笔,从案前站起身,拉着他的手一道去茶榻边落了座:“臣妾想予显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身边再多个襁褓婴孩要照料,臣妾唯恐心力不知会有闪失。皇后娘娘那边的四皇子却也还小,乳母们也都现成的,臣妾便想能不能央皇后娘娘待臣妾照顾孩子一段时日,等到予显大一些,臣妾再接回来,对两个孩子都好。”

皇帝听罢,眼底微微一沉。他的目光自她面上扫过,带着难以察觉的冷意:“皇后答允了?”

她好似全未觉察他的狐疑,噙笑答话:“只是臣妾胡想罢了,还没与皇后娘娘商量。不过……皇后娘娘素来疼爱三位公主,也常说若自己有个女儿便好了,想来会愿意帮臣妾周全一二吧。”

皇帝微怔:“你怎知会是女儿?”

“太医说的呀。”她望着他眨一眨眼,理所当然的样子,俄而又道,“若是皇子,便还是交去太妃那里便是了,何苦劳动皇后娘娘?”

听及此处,他眼中的疑色才总算消散。

为帝王者,最忌惮的果然还是旁人算计皇位,哪怕是他的皇后与宠妃也不可。她若再得一子却愿交予皇后,他心结毕生。

他略作沉吟,便点了头:“朕明日问问皇后。”

“好。”顾清霜笑容明媚几分,歪头再想想,又说,“总归是生下来再由皇上下旨做主,眼下便先不要多提是男是女的事了,好不好?”

他不由一奇:“为何?”

“臣妾怕天意弄人。”她抿抿唇,“臣妾这般盼着是个公主,可若说得早了,还闹得满宫皆知,老天便硬要再给臣妾添个皇子可怎么办?瞧予显现下这个劲头,再过几年就眼瞧着要掀翻房顶了,多添一个臣妾哪里禁得住。”

“……”萧致摒着笑看了她半天,还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而后越笑越厉害,笑音在殿中声声回荡,“你都在胡想些什么!”

“皇上讨厌!”她瞪他一眼,气鼓鼓地离座起身,不陪他一同坐了,“皇上就是要听臣妾的,不许多说,臣妾非得求个女儿不可,看不得岚妃和端婕妤日日在臣妾面前炫耀!”

“哈哈哈哈。”他一壁笑一壁起身跟上去将她揽住,在她恶狠狠抬眸瞪他的同时,一记吻就落了下来,“好好好,都听你的,朕去与皇后商量,只问她愿不愿意帮你照料孩子。若生下来是个皇子,咱们再另行安排,想来皇后也没意见。”

她却不依不饶起来,绣鞋轻轻在他脚背上一踩:“皇上也不许再提皇子公主的事了!”

“……”他绷不住又笑了一声,连声哄她,“不提不提,皇子公主朕都喜欢,老天安排什么便是什么。”

顾清霜这才满意了,平心静气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没画完的画上,凝视着殷红的朱砂出神。

第93章 围追堵截(10000营养液加更)

得宠总归是有点好处的。

皇帝这日应了她的话, 第二日便去与皇后说了。消息从栖凤宫中不胫而走,到了第三日,宫中已渐渐地掀起议论, 说什么都有。

宫中不少人因柔妃有孕而晋了位也就是不久前的事,于是愿意往好里想她两分的大有人在。于是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说这样便可将两个孩子都抚养得当, 谁也不亏。

但语出刻薄的,同样比比皆是。皇子们从前都要被交给太妃,那是皇帝的意思,嫔妃们都只能照办,自己主动提出将孩子交予旁人的却从未有过。

而女人失了想为人母的慈心, 就总是要遭人议论的。

便有人觉得顾清霜从前的万般贤惠皆是假的,如今不肯身边多一个孩子,不过是为了腾出手来固宠,免得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倒失了圣心;也有人觉得她行事过于谄媚, 讨到了圣心不够, 竟还要讨好皇后, 不惜将亲生的孩子送过去。

恰逢皇帝闲来无事时刚宠幸了祥容华身边的宫女, 按规矩封了采女的位子。原本为仆为婢的人,一朝入了天子的眼不免得意忘形, 加上前头又有顾清霜、愉贵人这般盛宠的先例,她设想起将来嘴边就少了把门的,陪着祥容华在太液池边闲逛, 不知怎的就议论起了孩子的事来。

顾清霜在假山旁的凉亭中坐着, 就闻不远处不轻不重地飘来一句:“……偏娘子您总爱将人往好里想, 奴婢却觉得柔妃就是盯着储君的位子呢。嫡子在上头压着,她的三皇子便一点机会就没有, 如今若是献一个皇子到皇后娘娘膝下,来日倒又有了几分胜算。”

祥容华摇头:“莫要这么说。柔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会这样做必是仔细想过,觉得对孩子好。”

接着就又是那位新封采女的轻笑。她尚是半主半仆的身份,话中只得自称“奴婢”,一字一句说起来却全然不知收敛,实是将“眼高手低”这话演绎得极好。

顾清霜好笑地偏了偏头,目光从假山上随意分布的窟窿上投出去,正看见她发髻上两支成色也算不得好的簪子。

抿着茶思量了会儿,顾清霜觉得这样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她从前在诸如这般的事上一贯做得大度,总懒得与人争,万般流言都能充耳不闻。

眼下,却不是平常的时候。

她便往侧旁睇了眼:“卫禀。”

卫禀会意,这便躬身向外退去,绕过假山行至二人身后,轻声开口:“二位娘子安好,柔妃娘娘请二位一叙。”

宦官偏柔、又因压声而显得阴恻的嗓音犹如阴曹地府里飘出的鬼魅,在二人心头一触。

顾清霜从那窟窿眼儿里看到,她们都嚯地回头看向他。

她噙着笑,气定神闲地抿起了茶。也就抿了三两口,二人进了凉亭。三公主近来才刚会走,乖乖地被乳母牵着小手,与她们一起进了凉亭。

顾清霜看见她,目光定了一定,神情柔和了三分,弯腰朝她招一招手:“静舒,来,柔母妃抱抱。”

只这么一句话,祥容华脸上霎然失了血色,敛裙跪拜:“娘娘恕罪,妙蕊不懂礼数,是臣妾失了管束。”

旁边的小采女一并跪了地,脸色比祥容华更难看。

三公主却没注意到这些,听言就懵懵懂懂地向顾清霜走去,乳母自不敢拦,在一旁心惊胆寒地看着。

待她走到近处,顾清霜牵起她的手,从石案旁离座,走到凉亭边缘将她一抱,一起坐在亭周围栏上。

围栏外恰有花枝盛开,顾清霜掐下一朵凤仙,拈在三公主眼前:“好不好看?”

三公主眼眸亮亮的,望着花朵重重点头。

顾清霜觉着,这一幕落在祥容华眼里,大概会觉得她像个女妖。

其实她并不会对三公主做什么,只是这样的时候,吓一吓人也挺有趣。

她眼中笑意便又浓了两分,放软嗓音,与三公主说:“柔母妃让人采一些,研磨出花枝,给静舒涂指甲可好?”

静舒又点头,几步外,祥容华已然慌了:“娘娘……妙蕊所言皆是臣妾之过,公主还小,娘娘便是生气也……”

“妙蕊。”顾清霜一开口,祥容华就下意识地噤了声。

顾清霜瞧一瞧她,唇角勾起笑来:“是个好名儿。”

话这么说着,手上却一掐,将凤仙花的蕊芯掐了。

淡红的花汁染在指上,她睇了眼,皱了眉。阿诗忙递上干净的帕子让她擦手,顾清霜擦净手指便将帕子扔在一边:“公主还小,宫里有些事她是看不得的。祥容华先带她回去吧,余下的本宫来办。”

祥容华怔了怔,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趔趄着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顾清霜跟前,一把将三公主抱起。

而后她自是不敢再多停留,睇一眼乳母就匆匆带着人走了。

“……娘子!”妙蕊犹跪在那儿,望着离开的祥容华一唤,却没唤住。顾清霜便看着她眼中渗出惶恐――她就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这是被放弃了。

于是在顾清霜起身的同时,她如筛般颤栗起来,脸色惨白地叩拜下去:“柔妃娘娘……娘娘恕罪!”

顾清霜定立在她跟前,嗓中沁出一声轻笑:“皇上四日前临幸了你,封了个采女便没再召见过,你就已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了?”

妙蕊头都不敢抬一下:“臣妾不敢!”

“祥容华养育公主没工夫管你,本宫却怕你这张嘴不受管束要给她惹事,再牵连到公主头上。”顾清霜冷淡的视线自她发髻上划过,俯身抬起她的下颌,迎着她满目的惊恐将那朵凤仙花簪在了她耳际,“押走,跟宫正司说清事由,让她们看着办吧。”

妙蕊的支撑骤然垮了,身子往前一倾:“柔妃娘娘……”两旁的宦官上来押她,她连挣扎的力气都已失去,只剩口中还在喊,“娘娘恕罪……奴婢不敢了娘娘……”

顾清霜淡看着她被拖走,循循地吁了口气,告诉阿诗:“你备个礼,亲自给祥容华送去,就说让她受惊了。告诉她妙蕊说了什么本宫听得一清二楚,她如何回的本宫也听着了,本宫承她的情。”

阿诗福身,这便从亭中告了退。

顾清霜便也不再多留,提步离了凉亭。约莫两刻之后,宫中就传开了消息,说新封的蕊采女在太液池边语出不敬触怒了柔妃,柔妃让宫正司给她长长记性,不料宫正司却把人打坏了。昏死过去,醒不过来了。

这消息飘散的同时,顾清霜正在紫宸殿里哭得梨花带雨:“怎么就……怎么就打坏了呢……”她抽噎不止,抽噎得话都断断续续,“你们宫正司下手……下手应该有数的啊。本宫就是因觉得你们有数才说让……才说让你们看着办,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宫正司差来禀话的宦官跪在几步外,磕了个头,却也一脸难色:“娘娘恕罪,臣等也没料到。真就二十板子,都没敢使力去打,不料蕊采女这样体弱,竟就……竟就伤成这样。”

皇帝沉着张脸,听到此处不耐地摆了摆手,让那宦官先退了下去,接着便安抚顾清霜:“好了,别再哭了,你有着身孕,如何禁得住这样哭?”

顾清霜望着他,眼泪流个不止,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臣妾……臣妾没想的……”

“知道,朕都知道。”他将她揽进怀中,“你从来不发这样的脾气,必是她不对在先。你又没存心要她的命,宫正司下手失了分寸也好、她自己体弱也罢,那都不是你的错。”

她还在抽抽噎噎、呜呜咽咽,泪水洇湿了他的肩头,他不禁板了两分脸:“不许哭了,再哭朕把予显叫过来,看着你丢人。”

顾清霜这才尽力地去忍,双手胡乱地抹起眼泪,直抹得妆容全糊。他看着她这张小花脸忍俊不禁,目不转睛地睇着她说:“真该叫画师把你这副样子画下来。”

“……讨厌!”她一记粉拳捶在他胸口上。

打情骂俏,郎情妾意,没有人在乎妙蕊还剩几日好活。

她就知道,他定是连妙蕊长什么样子都忘了。一个记不住模样的人的死活总会显得陌生不真切,即便有几分惋惜,也比不得宠妃与宠妃腹中的孩子重要。

而她的做法也挑不出错来,任谁问起来,她都是没有苛责的意思,只是让宫正司立一立规矩。那朵掐断花蕊的凤仙花簪在妙蕊头上被带进宫正司,宫正司却不会让她带出来了。

接下来,就让荣妃自己胡思乱想去吧。

荣妃若觉得她宁可打死宫嫔也不退让,非要将孩子送给皇后必是为了与皇后结盟、成为皇后的羽翼,那很好。若觉得她得宠以来气势愈发强盛,已能责打宫妃,来日大有可能夺她的权,那就更好了。

她就是要荣妃在猜忌中自乱其根基。否则以荣妃一贯的行事沉稳,会不会在她临盆时铤而走险地下手,她也说不好。

还有三个多月,她要一步步把荣妃逼疯。

嫔妃们闷在这红墙里,原就容易多思,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琢磨出许多有的没的。她要引着荣妃多思到寝食难安,草木皆兵。

而这些,她自是没有告诉皇后的。

以皇后的性子不会允准。她们再如何相谈甚欢,也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皇后真心期盼着六宫和睦,沾血的路便只能她自己来铺。

可等荣妃没了之后……

她直不愿意去想再下一步。

第94章 颁赏六宫

蕊采女在三日后香消玉殒, 皇帝没为她费什么心思,随口降旨追封了个正八品良使,着内官监安排一应丧仪。

良使, 说起来比采女强上不少,是正经的宫嫔了, 但那是人活着的时候。在丧仪上就强不了太多, 不过一口薄棺、再加几件她平日常用的首饰、喜欢的衣裳作为陪葬,就算了却了一生恩怨。

顾清霜原也懒得为此费神,到了蕊良使下葬那日,却有栖凤宫宫人专门过来禀了一句,说皇后自己添了些银两用在丧仪上, 又从栖凤宫的库中挑了珠钗首饰用作陪葬。

这话当然不是随口跟她一提,顾清霜听得暗自皱眉,觉得很没意思。

在这般的事上,她和皇后注定看法不同。只消皇后不碍她的事, 她便也懒得苦口婆心地说服她什么, 皇后却偏要这样昭示自己的不痛快, 实在没趣得紧。

只是这份不满最多也只是藏在心里, 面子上她还得客客气气地与宫人称赞皇后贤德,而后还要再去一趟栖凤宫, 不能让皇后的拳头打在棉花上。

入了栖凤宫,皇后却没等顾清霜说上一句夸赞她的话,甚至没等她见礼, 开口便是:“柔妃杀伐果决, 拿旁人当垫脚石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等收拾完荣妃, 是不是就该本宫了?”

这般发问,倒是顾清霜不曾料到的。

皇后好似也并不急于听个好听的答案, 说完缓了口气,秀眉蹙得更紧了三分,神情倦怠:“你千万莫拿什么不曾觊觎后位的话搪塞本宫。你这样的性子,若只说想换一份安稳,本宫是不信的。”

顾清霜定定注视着她,倒也并不太慌。殿中没留宫人,她位份也不低,治罪不是皇后想治就能治。她便定住神,缓步移至侧旁的位子上落了座,直视向皇后,风轻云淡地开口:“皇后娘娘明言这些,是想宣战,还是想劝臣妾放弃?”

皇后滞了一滞。在叫顾清霜过来之前,她因蕊良使的死而彻夜未眠。宫中有人丧命时她常常这样,昨晚却神思格外清明,想明白了些先前不曾细思过的事情――柔妃或许也是想要这个后位的。

人总是盼着付出和回报能够对等。若放在一心只记挂情情爱爱的南宫敏身上,手上沾满血迹只为圣宠就不稀奇。柔妃却不是那样的人,皇后虽没问过她对皇帝究竟有几分真心,几次交道打下来便也知她活得清楚通透。

――那这一路拼杀过来,便该是要图点别的。

后位?皇位?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这个。

这样的剧情虽然俗套,但十分合理。大权在握的位子总是让人趋之若鹜的,顾清霜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宠妃,论谋略论心智都不差,凭什么不能动这份心思?

想到这一步,皇后就睡不着了。

荣妃若会为了后位要她的命,柔妃便也会。毕竟皇后只有一个,她在这里就碍了事。

为此她才着人将顾清霜传了来,可听顾清霜这样直来直去地反问,皇后又突然愣住了――她好像并没想过自己究竟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心中又想求个什么结果。

是以顾清霜问完,殿中就沉寂了半晌。皇后看着鞋尖儿上的绣花默不作声,过了须臾才又启唇,气息变得很弱:“本宫只想知晓个答案。本宫知道你有手段,不想与你相争……若你肯如实相告,本宫会想想有没有对你我都好的出路。”

顾清霜摇头:“没有这样的出路。”

皇后睇视着她:“你这是承认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样没有结果的话题,立起身,低眉敛目地朝皇后一福:“臣妾告退。”

皇后哑然,张了张口,好像想再追问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得目送顾清霜远去。

离了栖凤宫,顾清霜心中也一片阴霾,提不起劲儿来。

早在皇后进宫之日,她便已准备好来日要有一争,却未成想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而然地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