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件事原是有些逃避的,逃避得不肯去多想。因为平心而论皇后的性子还不错,若非身处后宫、若非有这些绕不开的矛盾放在眼前,她或许真能与皇后谈得来。

可惜了。

这条不归路已经走了这么久,没有谁值得让她在最后几步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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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舒德宫景明殿里,荣妃一如往常般翻起了账册。

她曾执掌宫权多年,直至皇后入宫,她一朝间失了权势。后来皇后有孕,宫权便又短暂地交还到了她手里,待得嫡子降生,凤印虽又还了回去,但皇后要照顾孩子,账上的事便还是交给了她来管。

于是每逢月末的时候,荣妃总是看着账簿百感交集。

这些能呈到她眼前的账目,时时证明即便中宫有主,她在后宫也还尚有些权力。同时亦时时提醒着她,中宫目下是有主的。

万般权力,皇后给她她才有。皇后不肯给,她就连碰也碰不到。

荣妃每每想起这些就心中讥嘲无限,她怨皇帝、怨太后、也怨皇后。偏生近来皇帝又被柔妃迷了心窍,竟赞同她这胎再生下来就交由皇后去养。若这胎再是个皇子,皇后便已有两个皇子养在膝下。

而她自己抚养的皇次子,又偏偏是目下四个皇子里最不得圣心的一个。

皇帝厌弃他生母做的那些糊涂事,这份厌弃说重倒也不重,只是在孩子多的时候,就足以让他分得的原也不多的圣恩变得更少。荣妃因而早早地就动过念头,想在柔妃生这一胎时去母留子。

倘使柔妃生孩子时没了,以她的资历便对这孩子志在必得。即便皇帝觉得她膝下已有一子也无妨,皇次子如是没了,就没有了。

无奈事与愿违,盈兰被察觉了,还被察觉得那么早,早到柔妃的身子一点损伤都还没有。孩子还因此要被归给皇后,于荣妃而言,近来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荣妃愈想这些事,心中愈是烦乱。手中的账册又翻过一页,就看到怀瑾宫的账了。

细看才两行,她就皱起了眉头:“怀瑾宫这个月的开支怎的这样大?”

身边的大宫女正研着墨,听言叹了一声:“柔妃有着孕,皇上就纵着她了。她从前又鲜少提什么要求,皇上目下便很愿对她百依百顺,连太后也说不得什么。”

荣妃眸光渐冷,点着账册上的数字:“这可是真金白银的开支。”

“是。”大宫女颔一颔首,“但听闻其中八成都是柔妃数年来的积蓄,余下的是皇上前些日子高兴赏下去的。”

荣妃脸上依旧不咸不淡:“那也还是太多。”

一个月十万两白银的开支,她怎的不去抢?推拒贵妃之位时还口口声声说是要为皇上省钱,如今皇上也不嫌她惺惺作态?

大宫女打量着她的神情,口吻变得小心了些:“她愿意给六宫颁赏,换得六宫为她祝祷……皇上觉得皇嗣为重,便也愿意哄着她来。奴婢觉得娘娘就不要多管此事了,毕竟是皇上帮着出了力的……”

“给六宫颁赏?!”荣妃忽而想起什么,霍然抬起头来,“你是说柔妃前些日子颁赏的那些东西,是花钱新置办的?”

“是啊……”宫女点点头,“尚工局忙了许久,还寻了许多宫外的工匠一并忙着,听闻到现在都尚未收尾呢。”

原本只是嫌柔妃碍事的荣妃,突然防心大盛。

这回颁赏的事她知道。柔妃不知是如何说动的皇帝,以紫宸殿名义赐下了许多珠钗首饰,不仅宫妃有,许多身份尊贵的外命妇也有。

她原本只当那些东西是怀瑾宫中取出来的,是柔妃这些年攒的赏赐。因此她并未上心,反对这般手段嗤之以鼻――柔妃当那些点子东西就能收买朝臣不成?当朝臣命妇与她一样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那么薄呢?

可若一切都是新打造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价值数十万两银的珠钗首饰,尚工局要赶制出来不知要动用多少人马。皇帝准允了这种劳师动众,更像是在昭示什么。

皇帝是许了柔妃更高的位子,迟早要让柔妃压到她头上去?还是柔妃在皇帝心中俨然已比正宫皇后更要紧了?

哪种都让人生畏。

荣妃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蕊良使的事。

嫔妃行事残忍是大忌,柔妃打死了人,却什么事都没有。

俨然就像当家主母打死了一个不起眼的妾侍。

荣妃从来不怕她得宠,只怕她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更怕皇帝被她哄得滋生荒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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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宫中,顾清霜随着月份渐大,已然大腹便便,出门散步之时皇帝便总扶着她。她也渐渐懒得像先前一样再去外头走动,多数时候都只在怀瑾宫里转。

行至思雅殿后,就路过的库房。房门开着,侧首便隐隐可见有两名宦官在里头扫地。

她得宠多年,三间库房都被各样赏赐堆得满满的,难得有能这样彻底轻扫的时候。萧致也侧首看了眼,就嗤地笑了:“让你出手阔气,库都搬空了,改日朕让尚工局备些好东西给你补上。”

“……可别!”顾清霜美眸一横,连连摇头,“臣妾自掏腰包颁赏六宫讨个吉利,都已有传言说是皇上为臣妾花钱了,衬得臣妾活像个妖妃。但这等流言臣妾尚可不理,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若皇上为臣妾将东西补上……臣妾可真就要心虚了,使不得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拽着晃着,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那些流言散出去,让荣妃不安生就行了。

她可不能真把罪名坐实,搞不好要让朝臣弹劾的。

第95章 柔妃生产

除却有意地笼络六宫, 顾清霜近来也愈发缠着皇帝了。

入宫这些年她都将分寸拿捏得很好,虽从不有意疏远他,却也鲜少有意缠他。眼下偶然这样黏人起来便让他无比受用, 又因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他便更愿意惯着他一些。一时间, 紫宸殿里日日柔情蜜意, 她有时会在午后回怀瑾宫去,晚膳时分他又要去找她一道用膳。而后若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他就索性留在思雅殿里陪她,给她阖宫里独一份的温存。

适逢皇后进宫也已两载有余,来年便又是大选的年份了。大选的名册与画像多是在这个时候就会呈进紫宸殿, 让帝后先瞧一瞧,有些不想留的当下就可从名册上划去,以免殿选要看阅的人太多。

上次一大选前,顾清霜也曾百无聊赖地看过那些名册, 却没说过什么。这回倒变得话多, 嫌这个名字不好听、那个太胖、另一位又太瘦。皇帝对这事本来也不太上心, 果然肯惯着她, 时常她说一句哪个不好,他就边看奏章边随口说一句“替朕划了”。

初时她尚会表示三分推辞, 撇一撇嘴跟他说:“臣妾只是闲的没事随口说说,皇上听个热闹就得了,可别听臣妾的。”

他便将她揽进怀里, 一壁轻吻她的脸颊一壁温声道:“你说不好就是不好。多替朕看看, 帮朕省一省力。”

他总是善于拿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讨她欢心――说到底他大权在握, 皇位坐得稳当,皇后也已然立好, 四妃亦都齐全。世家们大是不必为了女儿能不能进宫当个小嫔妃的事跟他计较,对那些没见过面的姑娘,他亦不必顾忌什么。顾清霜便前前后后否掉了小二十号人,乍看过去各样家世的都齐全,其实近半数都是出身名门。

这样出身的姑娘被她说划就划了,他不在乎,但必定有人在乎。

荣妃,这样的事情落进她耳中,不知又会为她再添多少忧愁。

再过些时日,她就已初见了成效。

因着她临盆时日渐近,皇后在中秋翌日的晨省上就发了话,让她自当晚昏定起就不必再来了,好生安养便是。顾清霜没有客气,直接颔首谢了恩。荣妃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眉头浅浅蹙着,话音多有几分严厉:“柔妃近来仗着皇上宠爱和腹中的孩子,底气是越来越足了。”

顾清霜浅怔,迎上她的视线,脸上满是困惑:“臣妾不是头一日得宠,这孩子也不是臣妾的头一个孩子,不知荣妃姐姐何出此言?”

这话听来简直跋扈,偏她说得心平气和,更有几分嚣张而不自知的感觉。荣妃直是一愣,哑了一哑,却终究还是维持住了分寸,只说出一句:“妹妹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谨记姐姐教诲。”顾清霜低了低头,脸上笑意嫣然。

她也并不必再画蛇添足地与荣妃争下去了。荣妃这一句话便已足够让她知道,她坐不住了。

如此又过十余日,顾清霜在一个深夜猛然被腹中的搐痛惊醒。她急唤了声“来人”,睡在旁边的皇帝先醒过来,忙问她:“怎么了?”

她缓了口气:“……约是要生了。”

这句话刚好落尽正打帘进来的值夜宫女耳中,立时便折出去做了吩咐。思雅殿上下早已都安排妥帖,产婆早早地进了宫,沈书更已在殿后住了七八日。眼下听说柔妃发动,众人都手脚麻利地起床往这边赶来,放眼望去,便可见灯光在怀瑾宫中倏然铺开,照得处处通明。

约莫一刻之后,皇帝被请出了寝殿。前后脚的工夫,闻讯而来的嫔妃们也陆续到了。皇后到得略迟了一些,进了宫门就问:“柔妃如何了?”

门边的宦官拱手:“柔妃娘娘胎像一直不错,娘娘放心。”

皇后点点头,这便上前与皇帝见了礼。她下意识地望向殿里,柔妃大约是搐痛正渐渐转烈,隐约可闻一两轻声叫自寝殿溢出来。

皇后隐有忧色,吁了口气:“臣妾不放心,想进去看看。”

皇帝点头:“也好,朕不便进去,你去陪一陪柔妃。”

皇后又向他一福,便提步往里去。刚迈过外殿殿门却又收住脚,似乎忽而想起什么,她沉吟了一下,转回头来:“臣妾总想着祥容华生孩子时的事,想想还是心有余悸,总有些慌。三位姐姐陪本宫一道进去吧,若真有什么事,咱们也好互相定一定心。”

她前一句话还是对皇帝说的,说后一句话时视线微转,看向了立在皇帝身侧的三妃。

听她提及“祥容华”,莫说这三人,就是站得远些的低位嫔妃们都面色一僵。谁都记得祥容华那一胎生得不容易,帝后还因此生过嫌隙。

皇帝的脸色也是一沉,皇后的心弦绷起来,直怕柔妃出的这主意是在诓她,又或柔妃拿捏错了。但很快,便见皇帝点了头:“皇后年轻,你们同去吧。”

三人齐齐地垂眸一福,便上前伴着她一并入了殿。皇后暗自松了气,边往里走边慨叹,这柔妃是个狠角儿。

皇帝宠过那么多人,如今晴贵人黯然失色、南宫敏在冷宫疯疯癫癫、愉贵人更已香消玉殒,皇帝连提都不再提她们一句。

她进宫时日并不长,都觉得皇帝实在薄情,在宫里赌什么也不能赌他的真心。

柔妃却偏就敢赌。

柔妃跟她说,皇帝最是自诩情深,若在她生产时提及祥容华,他不会多想从前的嫌隙,只会想起祥容华命悬一线的危险,继而也会担心她置身险情。

皇后当时觉得柔妃这是猪油蒙了心,当宠妃当得忘乎所以了。柔妃却说,若她这话错了,她愿意至此不再觊觎后位,她会自问不配。

为着这话,皇后才肯陪着她赌一把。将来的矛盾已近在眼前,若真能让柔妃退上一步也是好的。

可柔妃赌对了。皇帝点头的那一瞬里,皇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黯淡。

她甚至毫不怀疑,倘若现下的柔妃与昔日的祥容华一样面临保大还是保小的惊险,皇帝会舍弃孩子,保柔妃的命。

本事啊……

柔妃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后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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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顾清霜腹中阵痛又烈了一阵,淡去后她急喘了几口气,听得阿诗压音禀道:“娘娘,皇后、荣妃、岚妃、和妃都在了。”

她心弦一提,侧首看过去,果见榻边一丈远的地方多了块纱屏,屏的那侧置着桌椅,几道倩影安坐在那边。

顾清霜眼中凌光微转,边是缓着气,边吐出两个字:“卫禀……”

阿诗垂眸:“娘娘放心,都安排好了。”

生孩子,少说也要三两个时辰。荣妃若不下手,她就自己找机会。荣妃若下手,她也大可给她再加上一道。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

疼痛已掀至极处,顾清霜冷汗如雨般留下,浸透衣衫,又沾湿被褥。借着一声嘶喊,她攥住了沈书的衣袖:“沈大人……”

“……娘娘放松些。”沈书答着话,沉下心,再她松开他时便转过身,绕过那屏风,禀道:“皇后娘娘,柔妃娘娘恐有难产之兆,臣会尽力而为,但若有什么意外……”

皇后平心静气地回看:“大人先尽力便是,真出了意外再说意外的事。”

“臣遵旨。”沈书边应边抹了把冷汗,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荣妃,荣妃的目光只定在纱屏上,捉不到什么情绪。

过不多时,沈书便开好了催产的药方,着人去煎药。

前后脚的工夫,皇后说口渴,几人这才想起在殿中坐了这许久都只记挂着柔妃,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柔妃身边的人都忙着,她们也不好此时吩咐宫人去沏茶,便各自遣了跟前的大宫女出去。

她们都是去侧旁的角房沏茶,四人原是一道进去的,沏茶的速度便也差不多。当中却有个小宦官进来,火急火燎地与荣妃身边的浅溪说:“姐姐可否容我先换个茶?是给皇上的。”

浅溪只好让开,另三人便先一步沏好了茶,为免放久变凉就先端回了寝殿,独留了浅溪一个。

浅溪倒也没等太久,沏好茶也折向寝殿,入殿门时又正碰上卫禀急急地赶来。卫禀冷不丁地看见她,神情一松,拿起自己托盘中的小碗,啪地放在了她手中端茶的托盘里:“太好了,你帮我把这参汤送进去,我还得去给娘娘盯着药。”

卫禀说完转身就走,浅溪只愣了那么一刹的工夫,再想开口喊他已经晚了。

浅溪只得入了殿,先将参汤交给殿中的宫人,又给荣妃上了茶。荣妃不禁蹙眉扫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浅溪如实说:“在门口遇上柔妃娘娘跟前的卫禀,他忙着去给娘娘煎药,让奴婢把药端进来。”

荣妃心弦一阵,一股子不安鬼使神差地扬起来,又被她按了回去。

她跟自己说:不至于。

“啪”的一声,瓷碗翻地的响声在殿中一震,满殿的忙碌都停了一停。荣妃的神思猛地被拉回来,循声看过去,床榻旁边瓷碗翻倒在地,阿诗跌跪在地上,手里握着个什么,她直勾勾地盯着,呼吸急促:“娘……娘娘……”

接着,她怔怔地抬手,将手里的银针递给眼前的沈书看。

沈书抽神扫了眼,几个产婆、宫人也都下意识地一瞧。顷刻之间,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

原本光洁的银针一端犯了黑,黑得虽不深,也触目惊心。

砒|霜。

第96章 各有算计

荣妃如同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回事!”

床榻上, 顾清霜的呼吸显得愈发急促,紧盯着阿诗手中那根犯了污的银针,满目惊慌:“谁……谁煮的参汤?”

沈书的冷汗流得愈发厉害, 忙劝顾清霜:“请娘娘先专心将孩子生下来,旁的事情……都容后再议!”

皇后听言便也立起身, 绕过屏风向顾清霜走了两步, 口吻平静地与她说:“柔妃,你安心生你的孩子,本宫与皇上都在,会替你将事情查个清楚。”

说罢便侧首一指芷青:“去,将碰过这参汤的都押起来。”又睇了眼守在门口的宦侍, “你去禀皇上。”

话一说完,那宦侍就出了殿门,芷青同样先折了出去,到外头又唤了几个宫人, 有的着去小厨房拿人, 有的带进殿里。

荣妃愈发觉得不好, 眼见芷青折回殿中, 随来的两个宦官就要押浅溪,她神色一厉:“皇后娘娘, 浅溪是臣妾身边的掌事。娘娘拿了她,是疑臣妾想毒杀柔妃么?”

宫中德高望重的嫔妃说话总有几分分量,若放在从前, 荣妃说出这样的直白的话, 皇后怎么也要客气几句。今日她却变得格外硬气, 一双凤眼淡淡地睃过荣妃的脸,慢条斯理地吐出两句话来:“六宫相争, 什么事也不足为其。本宫只求真相,帮理不帮亲。”

这话除却压住了荣妃,更给了芷青底气。芷青一挥手,两名宦官上前押了浅溪就要走,浅溪大为惊恐,哭喊着冤枉、哭喊着求荣妃救她。荣妃一时却顾不上,她冷睇着皇后这张气定神闲的脸,那股子不安愈演愈烈。

原来不仅是她容不下皇后,皇后也容不下她。

可偏偏皇后是执掌封印的那一个,眼下又兹事体大,她什么都不能说。

皇后又淡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无意硬顶,朝和妃与岚妃颔了颔首:“都不宜留在殿里了,随本宫出来。”

和妃与岚妃倒都是与顾清霜交好的人,但今日之事她们皆不知底细,这份“交好”就反让她们关心则乱。现下见皇后从容冷静,安排得井井有条,二人才略微安了三分心神。

三妃便随皇后一道又出了殿,殿外的院子里,自那宦官禀明事由后,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皇帝面色铁青,宫妃们自然不敢说话,个个都只得束手立着。

皇后迈出门槛,朝他福身,道了声“皇上”。他看向皇后,迫着自己缓和了几分神色:“怎么回事?”

“臣妾刚差人押了经手过那碗参汤的宫人们去查,会为柔妃查个明白。”皇后的口吻端庄持重,不急不缓地落入众妃耳中,颇是一国之母该有的样子。

皇帝点一点头,和妃在旁自顾自斟酌着,俄而也福了福身:“皇上,方才殿中不仅人多,还不免忙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说句公道的话,谁也不能轻易脱了嫌隙。臣妾虽自问清白,但为查个透彻,愿自请让宫正司问话,臣妾带来的宫人也尽可押去问个究竟,换柔妃妹妹一份心安。”

这话倒说得皇后有些意外。顾清霜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即便她们之间亦友亦敌,个中布局她也愿意只她二人知晓。可和妃这话听来却是在帮顾清霜逼迫荣妃,皇后忽而摸不清顾清霜话中虚实,意外之余,下意识地打量和妃的神色。

和妃觉察皇后的视线,只作未觉,淡然垂眸不语。今日之事出得突然,她不知究竟是谁所为,但看众人方才的反应――岚妃像是与她一样不明就里的,荣妃却似有几分慌张,而皇后的沉着冷静也说不准有无问题。

那她不如搅个浑水,把大家都送到宫正司去,谁也别跑。反正已经了这么多事,她和柔妃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荣妃与皇后,则都不是。

那荣妃与皇后不论倒了哪个,对她们而言便都不亏。

岚妃闻得和妃所言,也皱了皱眉头,转念一想,自己既没皇子争位又有公主傍身,便是最没嫌隙的一个,索性也充个大方:“和妃妹妹说的是,臣妾也愿与身边的个宫人们一道让宫正司盘问个究竟。这等阴毒之事,必要抓出真凶才好。”

她们两个都发了话,直听得荣妃牙关按咬,终是不得不也说:“和妃所言极是。”

皇后不免迟疑,心下打了鼓,疑这其中还有自己不知晓的阴谋,最终要咬到她身上来。

她一时举棋不定,拿不准要不要跟着她们的话将自己也送进宫正司。不及拿准主意,殿侧拐角处忽而传来一喝:“快着些!磨蹭什么!”

殿前死寂的院子突然这样传来响动,众人便都看了过去。夜色之中,只见两名宦官正押着一个宫女过来,那两名宦官是皇后方才差出去的人,宫女却瞧着有些面生。岚妃蹙着眉头想了想,才说:“这好像是荣妃身边的人?”

――到这一刻,荣妃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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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顾清霜心无旁骛地尽着力,催产药不知何故始终没端进来,好在她原也不是真的需要,咬紧牙关熬到破晓时分,终于闻得婴孩啼哭。阵阵痛感未能即刻淡去,她一时间仍急喘着气,听得阿诗在旁笑禀:“是个小公主,娘娘有公主了!”

顾清霜撑起两分力笑了笑:“好,予显有妹妹了。”

这一瞬里她高兴得真心实意,但在宫中,真心实意的喜悦总是奢侈的。下一瞬她便不得不摒开这些真心实意的念头,全神贯注地再应对眼前的纷争。

阿诗赶在皇帝进殿前将外头的事情与她说了个大概。皇帝进殿时,殿中已收拾干净,沾了血的东西都被丢出去,床褥也换了干净的。他坐到床边,乳母便将新生的小公主抱到他跟前。他刚伸手接过,顾清霜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皇上……”

迎上她满目的惊恐,萧致有些心疼,一喟:“你刚生完孩子,不要多想那些事,朕会为你查个明白。”

顾清霜连连摇着头:“臣妾……臣妾就怕有人趁乱下手,参汤是着卫禀亲自盯着的,怎会出事!”

她的情绪很有些激动,沙哑的声音也尖锐起来:“臣妾要亲自问个清楚!”

“明日再说。”他将她搂住,口吻不容置喙,“便是天塌下来,都明日再说。你放心,一干宫人都押了起来,就连荣妃、和妃、岚妃也暂且都有宫正司看着,谁也跑不掉。”

“……什么?”顾清霜不禁一讶。

她与皇后的安排之中并无这一环,这听来也不会是皇后的主意。

皇后是防着她的。她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皇后只消不傻便会防着她。

而这般安排,太容易让她顺水推舟地安上罪名。

可她一时也不好追问这主意是谁出的,只得盼着不要节外生枝。皇帝轻吻着她的额头,温声安抚:“朕不会让你出事,你好生歇着。”

顾清霜只得姑且作罢,转念想想倒是也好。生孩子到底是劳心伤神的事,刚生完便要操劳更令人心力交瘁。如此歇上一天养精蓄锐,总归是好的。

她便安然地沉睡过去,又过约莫两刻,天就亮了。

她在深夜发动,宫人们就没去扰予显。予显一觉醒来突然听闻母妃已平安生了、自己多了个妹妹,开心得踩上鞋子就往正殿跑。

他跑到正殿门口,宫人就拦住了他。低声禀说柔妃娘娘正睡着、他若要看小公主直接去侧殿便可。予显忙放轻声音,点一点头,蹑手蹑脚地往侧殿去。

进了侧殿,予显却看到妹妹的摇篮边还有个人――皇长子予昭。

他轻唤了声“大哥”,予昭抬眸看见他便迎过来,将他拉回殿外,避开一众宫人,压声告诉他:“跟你说一声,昨晚出事了。”

予显心底一惊:“怎么了?!”

“有人在你母妃的参汤里下毒,催产药也被动了手脚。”予昭言简意赅,“现在我母妃、荣妃、岚妃都被宫正司的人看着,这事肯定会查到底,你心里要有数。”

“有什么数?”予显似懂非懂,眉头锁着,思索着说,“和母妃跟岚母妃不会的。”

“这些都不打紧,我母妃也用不着你为她说话。”予昭蹲下身,边思量边告诉他,“你年纪小,你说什么父皇都会信。若有机会……你就让父皇知道,你不喜欢荣妃。”

予显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我是不喜欢荣妃……”之前的纠葛母妃与他说得不多,但他也隐约知道一点。

他知道在先前冰雕一事上,母妃和母后都是怀疑荣妃的。

“可我说我不喜欢她,顶什么用?”他反问道。

予昭抿一抿唇:“你平白说不喜欢他,父皇必定要问你为什么。到时你就再说,你也不是不喜欢她,是不喜欢二弟。”

予显怔了怔,直没敢接话。

他虽年纪小,却也知父皇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的。大哥让他在父皇面前说这种话,他怀疑大哥在诓他。

却听予昭又道:“父皇总归还是要再追问一二,到时候你就说……”予昭复又斟酌了一下,“你就说二弟太争强好胜,事事都要当最好的。而且他不喜欢四弟,你每每想去找四弟玩,他都不肯一起去!”

“……就这样嘛?”予显懵懵懂懂,低头又想了会儿,问他,“争强好胜是什么意思?”

“这是……”予昭无语凝噎地扶了下额头。

三弟早慧,让他时常忘记他才四岁。他只好先给他讲一遍“争强好胜”的意思,再告诉他如果一个皇子争强好胜且不喜欢嫡子,父皇必定会心生忌惮。

予显听到这话,便又机灵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父皇会觉得二哥想当太子嘛,这个我懂!”

“小机灵鬼。”予昭摸摸他的额头。

予显嘻嘻一笑,心里却在想他才不要这样听大哥的。

这种事,还是得问过母妃的意思才行。

第97章 逐步推进

予显没和予昭多说什么, 若无其事地与他一起回到侧殿看妹妹。妹妹小小的,躺在摇篮里像个小瓷娃娃。

……还是做得不太好看的那种。

他心下一边思量大哥方才说的话,一边又在嫌弃妹妹长得丑。等宫人禀说母妃醒了, 他往殿中走去,终是后者占了上风, 顾清霜便见他跑过来时一张小脸垮得像遭了雷劈, 瓮声瓮气地跟她抱怨:“母妃,为什么妹妹不好看!”

顾清霜嗤地笑出来:“还没长开呢,比起你刚生下来可已经好看多了,过几个月你再看。”

“真的?”予显这才放心,接着便蹬掉鞋子、爬到床上, 把皇长子适才所言一五一十地与顾清霜说了。

顾清霜听得拧起眉头,予显一看,也皱眉:“母妃不知道?”

“嗯,母妃不知道。”顾清霜坦言, 想了一想, 又觉不论是和妃之意还是皇长子自作主张, 应该都并非在算计她。

她与和妃相识已久, 还是愿意多些信任的。再者,就事论事地说, 予昭让予显跟皇帝说的话挑不出错。予显这个年纪,便是话有不妥也叫童言无忌。

皇帝对童言颇是容让。前阵子父子两个说笑起来,不知怎的提起了“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俗话。予显把“太岁”与“太子”记混了, 说“太岁会是四弟弟”, 皇帝被逗笑, 纠正他说那是太子,不是太岁, 又问他“予显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吗?”。

予显仰起头,回得很大声:“知道知道!太子就是……父皇死了之后,当皇帝的那个人!”

言及“死”字,在宫中原就颇有忌讳,况且又是这样的话题。在案前作画的顾清霜猛地打了个寒噤,霍然抬起头,却见皇帝笑得开怀,将予显抱到膝头,毫无不悦,反倒教了他一个新词:“予显说得对。但是这不能用‘死’,要说‘驾崩’。”

“哦!”予显乖巧地点一点头,突然红了眼眶,活学活用地说,“二姐姐养的小猫病了,可能要驾崩。”

“……”

皇帝又不得不纠正他,只有皇帝离世才用“驾崩”,小猫用“死”自就可以了。

诸如这般话题,皇帝听了都并无恼怒,他说几句兄弟之间相处不快的话,皇帝更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