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出于谨慎,她还是同予显说:“按你大哥说的做也无妨,但你要趁母妃在的时候跟你父皇说这话。”

一旦有什么意外,她要能帮他兜着才是。

皇帝在暮色四合时才有到了怀瑾宫来。顾清霜睡了大半日,气色比昨日刚生完孩子时已好了许多。他坐到床边,她就柔柔弱弱地拉住他的衣袖,追问他砒|霜之事。

“宫正司正在审着。”皇帝无声一叹,想了一想,“有一事,朕倒要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

“你身边那个卫禀,闹出是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萧致眉心轻轻蹙着,“上次便是他办了糊涂事,这回又是经过他手的东西,你可还信得过他?”

“臣妾信得过。”顾清霜点一点头,神色中没什么波澜,“上次是他的不是,但那是为着阿诗。这回……虽说他必有疏漏之处,但当时殿中那般忙乱,又是有人存心算计,他再小心怕也难以防住。皇上若是生气,赏他一顿板子也就是了,千万别伤得狠了。臣妾已失了家人,只剩阿诗这么一个妹妹还算贴心,不能让阿诗难过。”

得凡她提起故去的家人,他总会有些动容。

长叹着又点了点头,萧致道:“朕会告诉宫正司。”

顾清霜打量着他的神情,眸中不解浮现:“皇上何故专门提起他来?可是宫正司觉得他格外可疑,想审又不敢贸然动手?”

“是。”萧致颔首,“他咬定那参汤一直都是你思雅殿的宫人盯着,唯有荣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浅溪接过一把。宫正司若不动他,便要动浅溪。你们位份都不低,他们两个也都受重用,宫正司左右为难。”

顾清霜轻轻“呀”了一声,脸上也露出难色:“这便是要让浅溪姑娘遭罪了,这也不好。不然这事……”

“你不必管了。”他攥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怜惜,“朕知道你心善,但兹事体大,没有大事化小的道理。”说罢就不许她再多说,兀自侧首,吩咐宫人,“把公主抱来,朕看看。”

门边的宫女一福,往侧殿去传话。

片刻之前,顾清霜听说他正往这边来,笃信他无论如何也要看看新生的女儿,便示意予显先去侧殿陪着妹妹。现下乳母抱着小公主过来,予显就自然而然地跟了进来。

“父皇!”予显上前一揖,皇帝回过头,神情严肃:“没去尚书房?”

予显心虚地看顾清霜,顾清霜抿着笑:“是先生听闻他刚添了个妹妹,许他歇了一日。”

皇帝释然:“也好。”

顾清霜又说:“臣妾还想着等眼前这些乌烟瘴气的事都了了,要让几位姐妹带着皇子公主们都来坐坐呢。他们小孩子在一起玩闹最是有趣,臣妾在旁边看着,时常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萧致听得好笑,手指肆意地刮过她的鼻尖:“小尼姑才多大,装什么老成?”

顾清霜蓦然脸红,睨一眼予显,嗔怒道:“孩子在呢,皇上少拿臣妾寻开心。”

予显却好像全未主意父皇母妃的打情骂俏,眉心不知何时已紧紧皱起来。他们几句对答之间,他终是拿了主意,往前走了几步,趴到顾清霜耳边低语。

可小孩子总是声音大,说不来悄悄话,皇帝便也很清晰地听到一句:“我们不喊二哥哥好不好?”

顾清霜听他说罢就蹙起眉,眼中多有责备:“这什么话?”

皇帝则直接问:“为何不喊你二哥?予显不喜欢二哥?”

发觉悄悄话被父皇听到了,予显满目震惊地缩了下脖子。跟着认真想了想,道:“没有,是二哥不喜欢四弟!”

皇帝锁起眉头,顾清霜扑哧一笑,又板起脸教他:“玩闹的事可不能当真。你们是亲兄弟,随口说说不喜欢都是开玩笑的,懂吗?”

“才不是。”予显却摇头,小脸瞧着比她还严肃,“二哥太……太好胜啦!在尚书房就什么都要当最好的,还硬要与大哥比!我们去找四弟玩,他也不想去,总说凭什么四弟是……是什么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来“嫡子”这个词,索性总结为,“是母后生的!”

顾清霜犹自一脸好笑,仿佛没注意到皇帝的脸色一分分阴沉下去。

不过他也很快便又缓了过来,神色如常地将予显抱到跟前,哄着他说:“这些话日后不要乱说。”

“是二哥说的,不是我说的!”予显噘着嘴,仰头执拗,“我们不找二哥玩好不好!”

皇帝点了头:“好。”

顾清霜垂眸,压制住溢到唇边的笑意,心里已盘算起了荣妃的结局。

皇帝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如何容得下儿子现下就有这么强的好胜心?哪怕没有昨日之事,单凭予显这几句话,也够荣妃头疼的了。

至于皇次子是否真的说过那些话,又有什么打紧。

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四岁,自然是四岁的孩子看起来更不会说谎了。

但实际上,孩子总是随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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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正司的盘查在三日之后初露了眉目。浅溪熬不住酷刑,招了。

“宫正司说她只招了催产药的事,说是荣妃有意往里面多添些破血之物。但砒|霜的事,她咬死不认是荣妃做的。”阿诗道。

顾清霜轻哂着摇一摇头:“无所谓了。”

哪怕只有催产药那一件事,也已足够毁了荣妃。不认砒|霜,最多不过让她的罪名稍稍轻上一点。

皇帝应是在当晚读了浅溪画了押的供状,因为这晚他没来怀瑾宫,也没到宫中旁的嫔妃处,独自留在了紫宸殿里。

有宫人经过紫宸殿后回来回话说,连袁江都被摒到了殿外。

顾清霜听说这些,叹都懒得叹一声,继续安然喝着碗里的鱼汤。

她记得南宫敏被废出宫的那会儿,他一度黯然伤神,她还有些为他唏嘘。因为南宫敏虽然不是个东西,也确是让他真心付出了,她自己亦在真心付出时被这样不是东西的人狠狠伤过,纵使对他的感情都是假的,也不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可日子久了,便连那点唏嘘也淡了。

从南宫敏到晴妃、到盈兰、再到荣妃,这个男人自问“付出”过的时候也太多了。

其实呢?其实他但凡对谁真有三分真情,被疼爱的人就能心安、后宫也会察言观色,就都能安稳不少。

眼下的一次又一次伤心失落,说到底不过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与自作自受罢了。

翌日清晨,紫宸殿并未下正式的旨意,但遣了御前宫人进去,将荣妃禁足在了景明殿里。

又过一日,太后称近来总觉身子疲乏,想去行宫安养,命荣妃同行。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怕不管荣妃死活,只是为了施家的颜面,太后也要护一护她。

带着荣妃避去行宫、再也不回来,也算给了顾清霜一个交待。

可有了南宫敏的先例,顾清霜却不敢再铤而走险一次了。

是夜,她倚在皇帝怀中,饶是尚坐着月子不能行什么床笫之欢,也总有其他办法尝尽欢愉。

欢愉之后,她自有百般忧思说给他听。时而为他着想、时而为了太后、为了孩子,甚至为了荣妃。

百转柔肠,万般体贴。翌日清晨,他便下旨择了四位嫔妃随侍太后。

但没有荣妃。

第98章 鱼死网破

再审下去, 荣妃当然也是不可能清白的,只会将罪名坐得更实。顾清霜清楚这一点,荣妃自也知道。

几日之后, 太后去往行宫的次日,荣妃差了人到怀瑾宫, 说要见顾清霜。顾清霜原没心思见她, 听言倒也起了几分兴致,想听听荣妃究竟能说出些什么来。

这样位高权重又有家世撑腰的人,总该拼尽力气找一找出路才是。

她便乘着暖轿不紧不慢地到了景明殿前。景明殿殿门未关,暖轿落定之时她揭帘一瞧,就瞧见了荣妃的身影。

外明内暗, 荣妃端坐在主位上,身形被殿中的昏暗笼罩,平白透露出几许苍凉。

顾清霜朱唇勾起,搭着阿诗的手提步走进殿中。旁的宫人都识趣地留在了外头, 待她进了殿, 阿诗回身阖上了门。

顾清霜施施然走到侧旁, 边落座边笑言:“荣妃姐姐这个时候怎的还有闲情逸致见我?”

荣妃抬眼, 视线淡淡从她面上扫过:“我们做个交易。”

顾清霜美眸一定,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以姐姐今时今日的处境, 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让我交易?”

“皇位。”荣妃眸光微凌,“你退一步,我们一起除掉皇后与嫡子, 我便说服太后、说服施家, 扶持你的儿子承继大统。”

有那么一瞬, 顾清霜怦然心动。

若能将施家收为己用自是好的。自与柳家结盟她就得了不少好处,施家的势力却比柳家更大。倘若施家有意扶持予显, 予显的出身便不再是问题。

荣妃又道:“你盛宠不衰这么多年,皇位原本也非遥不可及。只是有皇后在上面压着,你、三皇子,终究矮人一头。可你若先杀了我再除皇后,施家断不会容你活命,倒不如与我联手,对我们都好。”

她的口吻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好像生怕她没有那份野心,直想劝她相信但凡施家准允,皇位便是她盘中之物。

顾清霜嫣然一笑:“可我现在只想看姐姐送命。日后如何,我倒并不十分担心,姐姐说该如何是好呢?”

荣妃眼底骤然一颤:“你……早已有所图谋了?”

顾清霜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路从尚仪局的女官爬上如今的妃位,姐姐为何觉得我会惧怕施家?收买人心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事情到了眼前办法总是有的。倒是这仇家么……”她的美眸打量着荣妃,转了一转,“有南宫敏的例在前,依我看仇家还是要赶尽杀绝为好,死人才最让人安心。”

荣妃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凉气,顾清霜又看一看她:“姐姐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这坐着月子,太医原不让出门走动,出来一趟宫人们都紧张得很。”

怕她受风,阿诗带着宫女们将暖轿的窗户用绢绸缠得死死的,又命轿夫将暖轿抬至殿门最近处才扶她出来,生怕她有什么不妥。

其实顾清霜自觉身子尚好,只是没想到荣妃让她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说这些,实在没劲。

她便起身向殿门口走去,荣妃半晌不言,直至她离殿门很近了,忽又开口:“你就不怕我拼个鱼死网破?”

声音沉沉,在她心底一震。

顾清霜顿住脚,转过头,轻笑着问:“你想如何?”

荣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帝王的疑心,你承受得住么?”

顾清霜黛眉微挑。

“疑心埋下去,便如种子生根发芽,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事情,只要他肯多虑多疑,便都会让疑心更盛。你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就越是危险,越得宠就越可能丧命。”荣妃抿一抿唇,“他的宠爱素来不堪一击。你只为取我性命便将自己置于险处,值得么?”

顾清霜长长地缓息,忽而有种莫名的唏嘘。

原来还有人和她一样把皇帝看得这么透,也会和她一样这般利用皇帝啊。

若放在刚进宫的时候,荣妃说出这样的话她一定有所退让。

但现在……

荣妃说得仍旧不错,但皇帝可能没机会滋生那许多疑心了。

荣妃便在满心期许中闻得顾清霜浑不在意的一声轻笑,接着便又向外走去。绣满花纹的大袖衫仿佛忽而有了嘲讽的意味,刺得她眼睛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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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宫里,皇后坐在茶榻一侧,无所事事地寻了本话本自来读。这世道女人能做的事太少,长日无聊,书就愈发像一方避风港。她读起来,投入进去,就仿佛有了另一段人生。或悲或喜,都比闲着强。

珠帘声撞响便也没将她的思绪拉回来,芷青绕过影壁,抬眸看了看,放轻了脚步上前:“娘娘。”

“嗯?”皇后应了声,又过了一息,目光才从书上彻底移开,看向芷青,“怎么了?”

“柔妃刚才去见荣妃了。”芷青简明扼要。

“她坐着月子,还去见荣妃?也不怕伤了身子。”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她主动去的?”

芷青摇头:“是荣妃想见她。两个人独自在殿中谈了一会儿,最多半刻工夫,柔妃就走了。”

半刻工夫。

皇后秀眉微锁,索性不再揣摩她们会谈什么事。――这样短的时间,不论是什么事,大概都谈崩了。

她将书放到一旁的榻桌上:“芷青,我近来时时在想,你说以眼下的情势,荣妃在皇上眼里可还有分量?”

“哪会还有分量呢?”芷青想着荣妃,轻嗤一声,“这些日子了,皇上都不去见她,也没有御前的人去过问。若不是太后娘娘有意护着,怕是早就一道旨意废了她的位份了。但娘娘也不必着急,待得宫正司那边将罪名坐实,把从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也都翻出来,早晚要治她的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后知她会错了意,轻松地笑了笑,“我不是怕皇上不治她罪。我是想问……若她……若她现在发现了些与眼前的案子不相干的事,端着一脸正气去禀给皇上,皇上可还会信一点?”

“娘娘怎的这样问……”芷青秀眉蹙起,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又道,“或许还是会的吧……荣妃毕竟在宫里这么多年,执掌宫权的时候也长,知道不少事情。若她真提起点什么旧事,与眼前的案子不相干,便看起来也不是为自己脱罪,皇上或许听得进去。”

芷青说罢便问:“娘娘可是怕她手里有柔妃的把柄,反咬柔妃一口?”

“随便问问罢了。”皇后声音轻然。言毕便又拿起了书,继续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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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霜回到怀瑾宫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便来了,她靠在软枕上喝着小厨房新送来的鸡汤,听到他进门就问:“不好好坐月子,倒跑出去见荣妃?”

“臣妾当荣妃姐姐有要事,不敢不去。”顾清霜边说边将碗递给阿诗,向他颔了颔首算作见礼。

他坐到床边,锁着眉问她:“荣妃说什么了?”

“……荣妃说断不会放过臣妾,要与臣妾拼个鱼死网破。”她哑音而笑,说着就抱住他的胳膊,“臣妾不知她要干什么,但若是要见皇上,皇上来臣妾这里见她,好不好?”

“你操什么心。”他指尖一点她鼻尖,“朕自会处理得当,你好好歇着。可还有小半个月的月子要坐呢。”

“这事不一样嘛。”她声音放软,脸颊在他肩头蹭着,“臣妾怕她与皇上胡说些什么栽赃臣妾,想在旁边听一听,与她辩个所以然来。”

他扑哧笑出声:“辩什么辩,朕不信她就是,你还信不过朕了?”

是呀,信不过。

她眨眨眼:“臣妾自然信皇上,可也想求个清白干净。皇上就依了臣妾吧,莫让臣妾寝食难安。”

她这样绵软的声音,他总是受不住的。只得连声答应下来,承诺若荣妃要见他,他便到怀瑾宫来。

但荣妃真正求见的时候,顾清霜其实已出了月子了。

当时宫正司又从荣妃身边的宫人口中审出了些别的事情,比如盈兰之事。

浅溪招供说,荣妃往盈兰身边塞了人,借着盈兰对柔妃的旧恨,怂恿盈兰往她素日所用的冰中添了东西。

这等恶事竟也与她有关,皇帝自然恼火。于是在荣妃走进紫宸殿时,殿中的气氛已冷到了极致。顾清霜坐在皇帝身边淡看着她,她也回看一眼,接着并不见礼,就笑了声:“皇上都信了?”

皇帝情绪淡淡:“你有什么话说?”

“臣妾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荣妃一字一顿。

顾清霜嗤笑一声:“荣妃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无缘无故,何故这样害你。”

“你当真清白么?”荣妃的目光落回她面上,“催产药是我添的,盈兰是我收买的,可参汤里哪来的砒|霜?我不曾认过,浅溪也不曾认过。柔妃,你解释得清楚么?”

顾清霜微滞,倒没想到她会这样将事情拿出来说。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有了错处抵死不认只显得死鸭子嘴硬。但若认下一部分、留一部分,便反会让人觉得后者或许别有隐情。

况且,她在砒|霜一事上也确不干净。

压制住心虚,顾清霜气定神闲地启唇:“催产药与盈兰所添之物都未必要我的命,砒|霜入口却必死无疑。姐姐你不敢认这最重的一条,我原也可以理解,亦不打算追究到底,你怎能反来咬我一口?”

“休要强词夺理了。”荣妃面上浮起笑来,透着三分凛意,“我身边的浅溪会吐口,你身边的宫人也未必嘴巴就有多严。不如早早认下来,反正皇上宠你,也不会……”

“荣妃。”皇帝忽而开口。

荣妃噤声看向他,他也睇着她,眼中隐有几许厌恶:“不必这样栽赃柔妃。朕只问你――”

“那年除夕,皇次子突发急症,晴妃得了消息赶去救了他,后来却被指是她下毒一事,与你有关无关?”

第99章 值与不值

莫说荣妃, 就是顾清霜一时也被这陈年旧事惊住。她讶异地看皇帝,皇帝只看着荣妃。

荣妃讶然半晌,银牙轻咬:“皇上何出此言?”

似在不明就里的反问, 口吻却已外强中干,可见心虚。

皇帝一声轻笑。

她又好似被这轻笑刺激到了什么, 忿忿然道:“皇次子之事宫正司已有定论, 分明是晴贵人……”

“朕知道晴贵人也对皇子有所图谋,所以愿意大事化小。”

皇帝打量着她,话声变得更沉更缓:“念及太后的心思和你打理后宫多年的辛苦,所以愿意息事宁人。”

顾清霜听到此处,忽而觉得有些可怕。

皇帝最初这样问时, 她知道他是心中存疑。听至这里,却可见是已对事情十拿九稳了。

这个男人,他想知道什么便能知道什么,一切皆知看他上不上心。

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点, 现下亲眼见到他的清醒, 也还是深感恐惧。

皇帝继续说了下去:“皇后进宫, 朕也知道委屈了你, 你惹出的一些小事朕便不去过问。知你想要孩子,便将皇次子也送到了你身边, 盼着你能心情好些。”

“可你是如何做的?”皇帝锁眉,眉间渗出丝丝缕缕的嫌恶,“如嫔、宁容华、愉贵人, 朕的荣妃好大的本事, 处处都是眼线。亏得皇后还一再为你说话, 柔妃直至前些日子还生怕事有隐情,冤枉了你。”

“皇上!”荣妃忽而怒了, 怒冲冲地上前,双手齐齐往御案上一拍,就此撑住。她身子微微前倾,再顾不得仪态,目眦欲裂地吼着,“皇上若真那样清楚,就不该信皇后与柔妃的鬼话!”

宫人们在此时涌了上来,一左一右将她拉远,按着跪地。

荣妃继续嚷道:“她们……她们没安好心!皇上!后位原该是臣妾的啊!臣妾之子原该是嫡子!臣妾入宫的时候皇后才多大!一个黄毛丫头,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啊!”最后一声质问,将她的哭声带出来,她的身子瘫软下去,宫人一惊,不敢再碰她,纷纷松了手。她便伏地哭了起来,“前头是南宫敏和晴妃,后面又是柔妃……臣妾有什么……臣妾有什么啊!朝臣们一句元后不能自妃妾而立就断了臣妾封后的路,臣妾不服!”

安静的殿中,只有她的哭声不绝于耳,凄厉地诉说一积数年的委屈。

皇帝淡漠地看着她:“立后之事,你倒也不必怪别人,是朕不肯。”

顾清霜一怔,荣妃嚯地抬起头来,连泪水都僵住。

他说:“你对皇子早有图谋,朕如何能不防你入主中宫后再有旁的算计?孩子们不能有这样一个嫡母。”

“皇上……”荣妃愣在那里,满目的不可置信。过了良久,这满目的不可置信糅成了一声自嘲的哑笑,“你什么都知道……你早就都知道!”

顾清霜侧首看了看皇帝,只看到了他满面的淡漠。

荣妃却忽地凶神恶煞地看向了她:“滚出去!”

顾清霜锁眉,打量着荣妃,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你滚出去!”荣妃又喝了一声,“事关施家,轮不到你这贱婢坐在这里!”

顾清霜突然觉得很好笑,索性便要起身,却被皇帝攥住了手:“不必。”

“荣妃姐姐心情不好,臣妾还是出去吧。”她摇一摇头,大方而和善。

她原也担心荣妃真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她万劫不复,看荣妃这个样子,倒不怕了。

这样疯疯癫癫、失了分寸的样子,咬她?除非有铁证,否则皇帝怕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而没有她在身边,皇帝独自瞧着这样一个有碍观瞻的疯妇,多半也要觉得更烦。

顾清霜便施施然地从荣妃身边走了出去,出殿时阳光正好,她望着阳光,突然品味起了皇后说过的话。

皇后时常对宫中的万般争斗觉得不屑,也觉得为皇帝相争不值。她原本也同样觉得为皇帝相争是不值得的,如今看着荣妃这样,愈发觉得提前看清这些实在是幸事。

这位九五之尊在愿意时,固然能有许多柔情蜜意。但只要他想,也随时可以薄情到极致。

反过来想想,她又不知荣妃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瞒了荣妃许多事情,终是让荣妃一步步走到了这无可翻身的处境里。但若他不瞒,这层窗户纸早早捅破,荣妃或许死得更快。

唉,总有些事是难说清得失的。

不知荣妃还要在里面搬弄多久是非,顾清霜就索性先回了怀瑾宫,打算盯一盯予显的功课。

四公主在满月时被赐名静曦,为着先前的铺陈,顾清霜不得不把她送到皇后跟前去。予显近来就变得很爱往栖凤宫跑,哪怕妹妹多半时候都在睡,他也就愿意在旁边看着。时日久了,功课不免要落下。

是以一整个下午,顾清霜都在压着予显读书。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可算到了用膳的时候,予显边吃边提要求:“一会儿我要去栖凤宫!”

“去去去。”顾清霜无可奈何,“母妃陪你一起去,咱们陪小曦一晚上。明天你还得好好读书才成。”

予显小脸垮了。

他不是不爱读书,亦知道读书重要。但相比看着妹妹,读书就着实显得没劲了。

但还不及用完膳,静曦却突然被送了回来。顾清霜看着来回话的宫人,露出不解:“为何?”

那宦官很面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听言束手垂眸:“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这些日子怕没精力照顾公主。一会儿应该便会有旨意下来,晨省昏定也都免了。”

“哦……”顾清霜仍有疑色,姑且先应了。送走了来传话的几个,她屏退了旁人,独传了两个乳母来问话。

乳母林氏说:“是有些不对劲,白日里娘娘还带着四殿下一起看望了公主,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但方才奴婢们都在房中看护公主,不在殿里,也不清楚究竟有什么缘故。”

顾清霜追问:“没听说什么?”

林氏想了想,茫然摇头,旁边的钱氏却道:“早些时候……好像听闻皇上去了栖凤宫。奴婢也只是去小厨房取膳听了一耳朵,没细打听。”

这是又出什么变故了?

顾清霜心里存着疑影,又想不出。

当日晚上,皇帝未踏足后宫。翌日临近晌午的时候,倒是尚宫女官来了。她自尚仪升任尚宫后比从前更忙,若无大事顾不上亲自来见顾清霜。这回亲自过来,顾清霜自知有异,她也没有绕弯子,开口就说:“皇上召奴婢前去,让奴婢为栖凤宫挑些宫人。”

“挑宫人?”

“是。”尚宫垂眸,“说是要将栖凤宫的宫人全都撤换了。”

顾清霜心头一紧:“可知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尚宫摇一摇头,“但除此之外,奴婢还听闻皇上命栖凤宫闭了宫门,对外只说皇后病了,不许旁人搅扰。”

说白了,这就是禁足,寻了个好听的缘故禁足。

为什么呢?

顾清霜摸不着底细。难不成荣妃没能咬死她,就冲着皇后去了?

她姑且又观察了一日,着了人去打听,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只有小禄子禀话说:“好像是有什么信……也不知是什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