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顾清霜便想到了曾经栽赃到自己头上的那封信,仔细想想,又觉得必定不会是一回事。

若荣妃这样故技重施也太傻了,皇帝也不会信。

再至入夜,她就着人去向尚宫女官禀了话,说她要见皇后。

尚宫自是犯不上拦她,与新调去的宫人通了气,给她行个方便,只说是柔妃顾念皇后照顾四公主的恩情。

为免夜长梦多,顾清霜索性得了回话便直接踏着夜色去了。彼时夜色已深,莫说宫道上,就是栖凤宫里当值的宫人都少了不少。

顾清霜走进寝殿,皇后显是原已打算入睡的样子,身上穿着寝衣,靠在软枕上,见她进来兀自笑笑:“我知道你必定会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出了什么事?”顾清霜蹙着眉,“荣妃攀咬娘娘了?”

“……算是吧。”皇后啧一啧声,“我身边的宦官前些日子出宫采买时帮我带了一封信进来,不了落在了地上,让荣妃的人捡了去。”

还真是如此愚蠢的故技重施?

“皇上信了?”顾清霜觉得费解。

“皇上没信。”皇后笑一声,“所以他过来告诉我。原是想同我说,荣妃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便不可再留了,让我知会太后娘娘和施家,不要再保她。”

“然后呢?”

“然后。”皇后歪一歪头,眸中蕴着几许迷离的笑,“他来的时候,却看到我正在案前写着什么。见他进殿,就惊慌失措地把手头地东西藏进了抽屉。”

顾清霜呼吸微禀:“皇上看到了?娘娘写的什么?”

“一首没抄完的诗。”皇后薄唇勾了一下,徐徐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①

好一首诉衷肠的《鹊桥仙》,道尽有情人分隔两地的苦楚。

顾清霜听得窒息:“娘娘是故意的?”她不可置信地怔怔摇头,“为何?”

只为不与她一争?这就是皇后所谓的“对谁都好”的法子?

这也太傻了。

“我有我想要的东西。”皇后含着笑看她,“我见过更好的活法。”

“那若皇上杀了你怎么办?”顾清霜脱口而出,一时甚至忘了敬称。

皇后目光微微一颤:“那就看你这宠妃想不想保我了。”

第100章 大局将定

什么样的皇后, 会把自己的命交到想与她争位的宠妃手里?!

顾清霜一时怔忪,皇后似没觉出她心底的惊诧,兀自又说了下去:“皇上质问我, 我抵死没认,但又露了心虚给他。圣心多疑, 他不会再信我了, 但看在施家的面子上,他一时不会杀我,我说话也还会有些分量。”

目光微转,她睇视着顾清霜,一字一顿地续道:“我若力求他将嫡子交给你, 他多半会应允;你若一力为我说话,我便有可能多活些时日。”

“可施家呢?”

“施家的女孩子虽多,可到了嫁龄的早就出嫁了。不然我比皇上小这么多,也不会是我嫁进来了。再往下的堂妹, 最年长的两个一个十六、一个十五, 我在月余前为她们定了亲事, 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再往下的那个才十二, 就算皇上有心册后,也得再等三年让她及笄。在这之前, 嫡子总也要有人照料吧。”

“……”顾清霜心下情绪难言。看来皇后如今这一出,已经筹谋许久了。

“可还有太后太妃呢。”她道,“太妃们照料皇子早有先例, 皇上未必会肯把嫡子给我。”

“所以我说我要‘力求’呢。”皇后耸一耸肩头, “若是成了, 咱们都好。若是不成,你再依你的办法争后位去, 我看你挺有本事,后位早晚是你的,嫡子也早晚就归你了。”

顾清霜哑了哑。后位之争、储位之争,在宫中总是要避讳的,大家就是有万千心思也不能拿出来说。皇后突然说得这样直截了当,倒让她不知道怎么接口。

皇后倒也不需要她回应,径自盘算着,就又继续说下去:“若是皇上直接允了呢……那就最好。你当了皇后,抚养两个皇子长大,予曜理所当然地继位,你便是顺理成章的太后;如果你想扶予显呢……我也不管你,但你要从小就好好教予曜,让他早早地断了野心,免得他们兄弟相争,再闹出人命来。”

皇后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她更觉意外。

哪怕知道皇后无心后位,她也没想过皇后能豁达到连儿子的储位都不在意。

皇后跟着问:“我的打算就这样,你干不干?”

明快的口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江湖人士在谈一桩稀松平常的交易。

顾清霜抿一抿唇:“那之后呢?我当了皇后、当了太后,你怎么办?”

“太后还在,即便中宫易主,皇上也要找个别的地方安置我。至于你若当了太后……”皇后凝神,忽而笑起来,勾了勾手,示意她凑近。

顾清霜俯身凑过去几寸,皇后在她耳畔轻言了两句话,听得她惊吸冷气:“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皇后反问,“我又不碍谁的事,不给谁添麻烦。”

“可施家……”

“若你让予显继位,施家处境尴尬,小心做人还来不及;若是予曜,自家的血脉都当了皇帝了,他们才不会在意嫁出的女儿怎么样呢。”皇后说着一声轻嗤,摇着头,语中多了几分不屑,“这也是我不喜欢这鬼地方的一个缘故,总弄得好像只有男孩子才是人似的。女儿家哪怕是当了皇后,也不过是一枚棋。”

这天,顾清霜直至回到怀瑾宫,脑海中都仍像填了一团雾气,浑浑噩噩不知在想写什么。

她实在不知皇后究竟是如何想的。离开栖凤宫之前,她还与皇后说过,当了太后总归是自在的――看看现在的太后便是如此,万般斗争都被她抛在了脑后,从皇帝到六宫妃嫔都要供着她,她只需安享天伦之乐。皇后却对此毫无兴致:“后宫就是一座座笼子,颐宁宫是其中装点得最漂亮的那一个而已。”

顾清霜说不出话。

她恍然间又记起来,自己与皇后的想法始终是不一样的。

但她打算帮皇后。

翌日晚,皇帝到了怀瑾宫来。他疲色分明,眼下一片乌青,进了殿便将顾清霜拥住,久久不言。

顾清霜也不开口,反手也环住他。这个自问深情的人被后妃伤了一次又一次,属实有些说不出的可笑。但她只做出了满目怜惜,手在他背后缓缓抚着,过了不知多久,才说:“皇上放宽心。荣妃心术不正,不是旁人的错。”

而对皇后之事,她自是只字未言。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

说罢良久,他一声长叹:“朕免了明年的大选。”

顾清霜怔了怔,从他怀中挣出来,抬起头,真诚地仰望着他:“充盈六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正事,皇上莫要因噎废食。”

他只摇头,牵着她的手到床边坐下。她坐在他身边,抬眸凝视着他,忽而注意到他鬓边竟已有了几根银丝。

可他其实也才三十岁。

她一时真想跟他说,大可不必将自己逼成这样。他心中对嫔妃们的各样“在意”,其实都是三分真七分假罢了,何至于自欺欺人倒让自己这样憔悴呢?

按下这些心思,她温柔地为他沏了一盏茶。

昔年刚入宫的时候,她宫中的茶都平平无奇。一熬八年,到了这个位子上,茶已都是他从紫宸殿里赏下来的了。不论哪一种,香气都沁人心脾,热水灌下去,香味直要萦绕满屋,经久不散。二公主在她这里吃茶点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柔母妃这里的茶香味太足,都吃不出点心的味道啦!”

她那时候才发觉,原来茶香太浓也能遮盖许多东西。

皇帝神色黯淡,接过茶盏抿了两口,她又噙着笑说:“皇上别想那些烦心事了,看看臣妾这两日新作的画?”

他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

顾清霜行至案边,将下午时刚晾干的画作拿了过来。

打从予显被接来怀瑾宫,她就时常为他作画。初时因为画的是过年,画上处处都是红的,后来她好像就分外喜欢上了红色。加上宫中本就处处是红墙朱门,拿红色为景也就不奇怪。

于是她的画作总透着一股子热烈,他拿起来看,总说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如今这幅上面,是两个孩子的睡容。予显躺在一侧,睡得四仰八叉,直流口水。静曦在他旁边,裹在橙红襁褓中的样子倒很乖巧。

他看了看,到底笑了:“他们兄妹在一起倒有趣。”

顾清霜附和说:“小孩子在一起是最有趣的。臣妾怀予显时还觉得有一个孩子便好,目下却愈发觉得孩子愈多愈是热闹,最喜欢岚妃姐姐她们带着孩子来坐,看他们兄弟姐妹一起玩。”

之后数日,她都常露出这样的慈母之心。

在他对后宫失望至极的时候,这于他而言便不失为一份安慰。

腊月,在外“养病”多时的太后回了宫。一连三日,皇帝除却早朝便都在颐宁宫中,顾清霜猜想他与太后必定免不了争论。而六宫嫔妃在这些时日里,也早已觉出了栖凤宫的情形不对。

三日后,皇帝终于下旨,将四皇子予曜送到了怀瑾宫。旨意中虽只有句模糊不清的“中宫失德”,也已足以令六宫哗然。

腊月廿八,皇帝下旨废了荣妃的妃位。荣妃就此被押进冷宫,但可想而知,太后自还会照应她几分,不会让她太过凄苦。

正月初三,旨意又至。顾清霜位晋贵妃,掌协理六宫之权。

说是“协理”,但因皇后被禁着足,她其实已是大权独揽。

可她从前那样的“温良贤淑”,眼下皇帝既未废后,她便也还是愿意以皇后为尊。平日里的小事她自己料理,遇了大事,总还是要去栖凤宫跑一趟的。

明面上,是她恪守礼数愿意走这个过场;私心里,她也愿意去给皇后安一安心。

但只消跑了三两次,她就发现皇后似乎并不需要她这样宽慰。禁足的这些日子,皇后过得怡然自得。

皇帝差去的宫人只是看着皇后别再犯什么错,但并不拘束她,皇后便很能自得其乐。顾清霜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在喂猫,第二次在放风筝。第三次更是赶上了她亲自下厨,顾清霜按着宫人的指引寻到栖凤宫的小厨房,皇后侧过脸来朝她招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快来帮我尝尝,是不是太甜了?”

顾清霜凑过去一瞧,锅里熬着八宝粥。皇后拿了把干净的瓷匙给她舀了一勺――何止是太甜,还有糊味。

一口粥于是在她口中转了好半晌才被她勉强咽下去,顾清霜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得并不委婉:“臣妾觉得以皇后娘娘的厨艺……日后还是不要在厨房操劳了,交给宫人便是。”

“哈哈哈哈。”皇后笑出声来,“也没有那么难吃吧?”说着自己抿了口,“……”

半晌,她也摇头:“罢了,还是交给宫人吧。”

说着就放下了勺,转过身来,问顾清霜:“什么事?”

“皇上免了今年的大选,朝臣们的意思是下旨封几个官家女儿充掖后宫。臣妾与皇上一同挑了几位,娘娘过目,选出四人便好。”

她边说边将手里的册子奉上,皇后接到手里翻了翻,就露出了心领神会之色。

册子上七个人,其中五个不是出自柳家,就是与柳家沾亲。

她与柳家互惠互利已很久了。柳家行事通达,见柳雁撑不起来,便也不吝她这主动靠过去的宠妃不是柳家女,乐得以她为尊。

另外两个,倒有一个出自施家,但才十三岁;还有一个与岚妃沾亲,却年纪更小,刚十一岁。

皇后自是顺水推舟:“还没及笄的就算了,余下五个,贵妃看着办吧。”

第101章 兄友弟恭

选定的四个女孩子在阳春三月时进了宫, 因是受诏入宫,规矩与选秀大有不同。位份最高的一个直接封了正四品容华,最低的一个也是正六品宣仪, 羡煞了不少低位的宫嫔。

入宫的第二日,她们先去栖凤宫拜过了皇后, 又到怀瑾宫来见柔贵妃。顾清霜看着她们, 忽而觉得自己老了。

她平日鲜少会这样想。但二十六岁,又生过了两个孩子,终是比不得这些十六七岁的姑娘的。

她一时生出感慨,也没掩饰,就说了出来。封位最高的柳容华乃是柳雁的本家堂妹, 听家中说过她护着自家姐姐的事情,不免多了几分亲近,便噙笑说:“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臣妾等刚进宫, 与其说是年轻, 倒不如说是规矩欠奉, 性子也浮躁些。娘娘在宫中时日久了, 雍容华贵、端庄持重,沉稳便显得年长罢了。若说衰老, 那是断断没有的。”

“你这张嘴。”顾清霜看着她笑,“这么多好话,拿去夸阿雁去, 她必定爱听。”

“姐姐总嫌臣妾话多, 臣妾可不敢去扰她。”柳容华抿笑, 旁边的云淑人附和着也笑了起来:“容华姐姐说的是,贵妃娘娘万不必那样想。娘娘貌美, 阖宫皆知,岂是年轻几岁就比得过的?倒是有些人虽然年轻,却偏爱惹是生非,一朝圣上震怒,何等的年轻都不管用了。”

这话里带着刺,刺得整个殿里都一冷。

另三人直吸了口凉气,小心翼翼地看向顾清霜的神色。除却惧意,她们大抵也想知道当今贵妃对中宫的态度。

于是便见贵妃的神情冷了下去,淡泊地边端起手边的瓷盏,边道了句:“出去跪着。”

云淑人面色一僵,骇然跪地:“娘娘恕罪!”

然顾清霜并无松动,悠然抿了起查来。云淑人眼中含了泪,带着几许求救的意味望向柳容华:“姐姐……”

云家与柳家乃是姻亲,结亲的便是云淑人的二哥与柳容华的长姐。但两家门楣差得颇多,柳家会准允这门亲事,是因看重云家二郎的勤勉。

说到底,柳家的女儿乃是下嫁。

柳容华便也犯不上为她说太多话,眼含着责备道:“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糊涂话?还不快去!”

云淑人眼中盈着一汪泪,不敢再求,俯首一拜,便往殿外退去了。

顾清霜搁下茶盏:“你们都给本宫听好。”

余下三人面色微变,不约而同地离席,跪地听训。

“本宫刚封了贵妃,阿雁也才晋了昭媛,正是阖宫都盯着我们的时候。你们几个多多少少与柳家沾点亲缘,本宫与她若出了事,你们也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三人神色紧绷,眼帘都不敢抬一下。

“所以平日里行事也好说话也罢,你们心里最好有数些。”她说着,目光淡淡地扫过面前的每一张面孔,“否则若惹得太后不快,本宫是护不住你们的。”

三人屏息:“臣妾谨记。”

顾清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吩咐卫禀:“着人盯着,让云氏跪满一炷香。”

底下跪着的三人都打了个哆嗦。

但其实她这一出并不是做给她们看的,她们还不配让她费这么多工夫。

她是做给太后看的。

她手中的权势越大,太后就越忌惮她。中宫越岌岌可危,太后就越嫌她刺眼。现下她离凤位最近,却也最险。若失了分寸,在走到那最后一步之前,太后就能废了她。

另外,也是做给朝臣看的。

能让朝臣们看着顺眼的嫔妃,要么是出身名门,家世显赫,要么便是贤惠至极,堪为后宫表率。

前者她做不了主,后者总归还能做做样子。

宫中对皇后的风言风语越多,她就越要做得礼敬正宫,此时不是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的时候。

云淑人不过是恰好凑到了她跟前罢了。

是以此举自然而然地在宫中散开了,翌日清晨,太后便赏了两道她爱吃的点心过来。这赏不重,却偏显得亲热,足以让六宫知晓,太后这是认可了贵妃掌权之事。

再过两日,事情传得更远,柳家也得以顺水推舟地在朝堂上对她称赞了两句。

第三天,顾清霜却又听闻,端昭媛不知为何也恼了云淑人,先命宫人掌了她的嘴,又押到宫正司去赏了板子。

板子先不提,掌嘴对宫嫔而言可是奇耻大辱。顾清霜听得直皱眉头,告诉阿诗:“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了。”

柳雁是鲜少发这样的大火的。

阿诗刚一应,还不及离开,殿外当差的宦官就进了屋:“娘娘,端昭媛来了。”

顾清霜微怔,转而就笑了:“也好,请她进来吧。”

打听什么?不如当面问问好了。

柳雁不多时就进了殿,宫人奉了茶进来,顾清霜美眸一眨不眨地睃着她:“怎么回事?封了昭媛,脾气也见长了?”

“我生着气呢,姐姐少打趣我。”柳雁睨着她一哂,转而便是叹息,“这云氏,性子轻薄,想法却不少。姐姐那日罚了她,她倒记仇了,巴巴地跑到我那儿去,想挑唆我和姐姐反目呢。”

顾清霜听得好笑:“也胆子倒大。”

“大得都蠢了。”柳雁摇着头,“我已与家里去了信知会此事,家中自会给云家紧弦的,姐姐放心吧。”

“你是怕我对你生出猜忌来。”顾清霜戳穿了她。

柳雁眉头微微一紧,垂眸不语。

“不会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么多时日了,我若信不过你、信不过柳家,早就可以抽身不理。”

书能明智。她最初与柳家结盟之时,也并无多少信任。后来书读得多了,便放下了许多芥蒂。

自然,不是因为书中写过一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是她慢慢懂了,即便都是大世家,打算也会各有不同。

施家乃是鼎盛,前后几位皇帝都流着施家的血。这样的人户,不谋反、不篡权,只是盼着下一位皇帝仍由施家女所出,连“有野心”都称不上。

而柳家,虽也已簪缨几代,与施家却还是差着一截的。

想与施家这样权势滔天,柳家现下能指望的不是自家女儿能有个皇子。

而是从龙之功。

况且,柳雁也好,新进来的这四人也罢,能顺利诞下个皇子的机会原也不多了。

又几个月过去,皇帝在深秋时得了场病。初时只是失眠、多梦,太医只道是因秋燥,开了方来调养。

这一调养便是数月,直连秋日都过去了,严冬也收至尾端,皇帝的情形仍不见好,反倒时常心悸起来,偶尔会冷不丁地渗出冷汗。

好在除此之外,倒也不见别的异样。

这般的情形维持了足有三载,朝臣们初时都紧张,后来也就渐渐适应了。

只是后宫之中,嫔妃们都能分明地觉出皇帝翻牌子的时候越发少了。

于是足足三年里,后宫也只又添了一个公主。

再翻过年关,四皇子予曜就算满了六岁。

按照宫中的规矩,孩子们都可以歇过上元节再去读书,予曜也疯了几日。到了初六,顾清霜却是刚起床就听到予显在外面喝骂:“站住!你往哪儿去,疯什么疯!小兔崽子我管不住你了是不是!”

这个骂法儿,一听就是在骂弟弟。

接着又听到静曦的咯咯笑音,予曜显然心情不爽,沉沉地凶她:“笑什么笑!”

“四哥哥听三哥哥的嘛。”静曦从檐下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小曦陪哥哥写字!”

听到这句话,予曜脸就红了。他知道自己是嫡子,又比静曦年长一岁,竟然还被她这样哄,他觉得丢人。

予曜便就乖乖被予显拎回了屋,在予显的注视下提笔练字。顾清霜隔着窗纸看完了这出,觉得有趣,便跟阿诗说:“你去讲给皇后娘娘听。”

又吩咐卫禀:“告诉予显,别盯予曜太死。这还没过完年呢,许他多玩一玩,每天练三页字、读一篇文章就行了。”

二人领命而去,顾清霜又拿起桌上的册子,一页页地读了起来。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十余年过去,沈h也该嫁人了。沈书这个当叔叔的已位至太医院院判,早几年也终于娶了妻,夫妻两个一同悉心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给她。顾清霜也打算单独备一份,不枉数年的情分。

到了晌午,皇帝来怀瑾宫用膳,三个孩子都聚到了跟前。予曜给父皇夹了菜,又乖乖地给哥哥也夹了一筷。

予显见状就敲他额头:“少来这套,没用。该读的文章该练的字一分也不能少,你别想偷奸耍滑。”

予曜扁扁嘴,不吭气。

这样的景象落在顾清霜眼中,总让她心情有些复杂。

大约三两年前,她曾问过予显想不想当皇帝。予显细想了两日,告诉她说想归想,但若要兄弟间厮杀个你死我活,那还是让四弟继位便是了。

“否则真斗起来,也未必是我赢呀!”予显这样说。

顾清霜便告诉他:“你若要,母妃愿意为你一搏。但你若不要,便要想好,不能反悔了。日后在你四弟面前该怎么做你也要想清楚,既要有哥哥的威严,又要让他知晓你是真心疼他,别无其他算计。你是个聪明孩子,母妃相信你能拿捏好分寸。”

打从那日开始,予显就格外上心地盯起了予曜的功课。

皇帝看着他们兄弟两个,笑而不言。执盏抿了口汤,忽而眉心紧锁,抬手按住了太阳穴。

“皇上?”顾清霜微惊,皇帝按了一按,渐渐又缓和下来。

他摇头:“无事,近来常有些头疼罢了。”

第102章 立储之事

顾清霜自然关切:“皇上可让太医看了?”

皇帝点一点头:“看过了。”

接着他便不想再多说此事, 给她夹了菜:“你这里的小厨房总是不错。”

是啊。

顾清霜心下轻叹。

虽是尚未登上后位,但宫中事宜已都由她做主,挑个好厨子这样的小事已不值一提。若她愿意跋扈一点, 想将沈h如公主一般风光大嫁也不是做不到。

所以权力才让人迷醉。

这几年她都时时在想,南宫氏、晴贵人, 她们身处高位, 却为着他的那一点宠爱处处不容人,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最后还连芝麻也没留住。

用完晚膳,皇帝原想直接歇在怀瑾宫中,却有几位重臣突然到紫宸殿求见。皇帝这几年心力不支,有些事不得不放权下去, 由朝臣们办,自是多少要对朝臣们客气些。

是以圣驾便离了思雅殿,顾清霜想了想,叫来予曜, 跟他说:“我要去见皇后娘娘。你听哥哥的话, 好好将今日的功课写完, 明日便带你同去, 好不好?”

结果予曜小心呢喃说:“儿臣也可以不去……”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予显就凶神恶煞地扬手拍在他脑袋上:“说什么呢!”

“写写写写写!”予曜紧拧着眉头, 不服不忿地应了。

顾清霜看得哭笑不得。

其实也不怪予曜这样想。皇后虽然禁着足,几年来大多只有她去看他,但予曜养在她身边, 去见皇后的时候并不少。

皇帝大抵是有些不肯的, 可上头有太后镇着, 她又常摆出一副心善的面孔,时时劝着皇帝莫要将怒气牵连到孩子头上。一来二去的, 皇帝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加上予曜又正值这样的年纪,心里装不下什么愁苦。每每一去,见了母后他玩得高兴,有那么一两天见不着,他也未必就有多么哀伤。

童稚时这样的无忧无虑不会持续太久,顾清霜便也不太拘束着他,亦懒得现在就搬出忠孝仁义那套大道理再说他。皇后与她的想法差不多,觉得孩子还小的时候,随性一点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