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珊从殿内匆匆跑出来,喊道:“娘娘,查将军下朝来了。”

上官嫃并无任何反应,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叹气自司马轶嘴角逸出,之后是他离去的脚步。

查元赫进殿的时候,恰好汤药呈上,他便截住药琬令宫婢退下,亲自端了进去。上官嫃似乎特别畏寒,披着熊皮大敞氅,嘴唇依旧没有血色。查元赫一面朝药碗吹着气,一面在她身边坐下,轻声细语唯恐惊吓了她。“还是乏力么?太医说你伤势见好,但气血不足,今后可有更多的药送来,苦口良药,好好养身子。”

上官嫃冷冷淡淡结果药碗,一饮而尽,将碗还给他,问:“今日上朝去了两个时辰?”

查元赫见她主动开口说话了,格外高兴,眉开眼笑答:“是啊!所以才来迟了,可是想我了?”

上官嫃睨了他半晌,问:“皇帝哥哥呢?”

查元赫眸中的欣喜一瞬又黯淡了,诺诺答:“暂时安置在冰窖里。不知会不会下葬、”

“他一定很冷。”上官嫃自顾自说,“被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放过他。”

查元赫搁下琬,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我知道我娘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弥补,不如我们走罢?远走高飞,这里对你对我都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上官嫃虚弱地垂着双眸,淡淡一笑,“我已经死过三回了,这世上都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查元赫疑心自己听错了,反问一声:“什么?”

上官嫃抚着他虎口上的茧子,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慢慢割着,柔声说:“我累了,就让我这样孤独地活着,像行尸走肉一般,直到寿终正寝。”

查元赫几乎有点发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晴,“你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如果是皇帝舅舅,我不介意你心里还有他。难道是司马轶?你仍然为了他舍弃我?”

“不是的,你还不明白吗?”上官嫃急促喘起来,挣开他的手,“我与你永远都是对立的,我们之间就好比隔着汪洋,隔着惊涛骇浪…”

“借口!”查元赫愠怒打断她,拽起她的手臂,“我轻易就抓住你了,哪里有汪洋、哪里有惊涛骇浪?全都是你心里的郁结!我是我,我娘是我娘,你若真是非分明,不能将我娘所做的一切都与我扯上关系!”

“元赫…”上官嫃万般无奈,几乎是央求的目光楚楚望着他,“她害了我娘,害了皇帝哥哥,害了李尚宫,如今篡位自封为女帝,我真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又如何释怀?你既然有你的妻儿,就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查元赫向来是不讲道理的,任她说得言之凿凿也听不进去,把心一横棒起她的脸,唇就贴了上去。上官嫃体力不济,像一只病弱的羔羊任人宰割。查元赫自知不了解她繁琐的心事,亦不知如何去开解,却只晓碍这一招是管用的。

上官嫃被他按在怀里强吻,想说说不出,想推推不开,只能扭来扭去。查元赫更加搂紧了她,松了口道:“当心你的伤。”

上官嫃气恼道:“你若还当心我的伤,就放开我。”

“我舍不得放开。”查元赫扣住她的后脑住自己胸口按,呢喃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一生还有很长,我们还有好日子在后头呢…还记得大漠里的日子吗?那时候你天天都对我笑,你很开心,我更开心,如果能在那过一辈子,当野人我都愿意。”

上官嫃贴在他滚热的胸口转了转头,闷声道:“我才不要当野人。”

查元赫灿烂一笑,又垂首下去吻她,心里美滋滋的,这一招果然不错,百炼钢也成绕指柔。上官嫃的气息逐渐灼热,脸上也有了血色,望着她迷离的眸光,查元赫高傲韧长的脖颈渐渐蔓上一片绯红,更加情难自禁。

大氅散落,上官嫃原本丰润的身子瘦了许多,细细一条被查元赫怜惜地搂在怀里。一番唇舌纠缠,两人都察觉到异样,不由听下得惯瞧着对方,两人鼻口腮边都是血迹,乍看之下十分吓人。查元赫发觉血是从上官嫃鼻孔里淌出来的,胡乱寻了块帕子给她捂住,惊慌道:“怎么?你鼻子受伤了?”

上官嫃摇摇头,一面捂着鼻子一面含糊不清嗡嗡道:“太医说,是肺燥体须,肝火旺藏,没有大碍。”她仰着头,眼晴睁得很大,脸上花花的,样子狼狈又可爱,查元赫嘿嘿笑了起来。上官嫃蹙眉,鼻子里嗯嗯哼哼:“你还笑?笑什么?”

查元赫朝窗台上懒懒的黑猫努努啸,笑道:“你就像只小花猫。”

上官嫃睨着他顽劣的笑容,想起第一次他从树上跳下落在她面前的样子,也笑话他:“你就像只大花猫,跟小元一样淘气顽劣!

查元赫凑到她面前眨眨眼,问:“那小环愿意跟小元私奔么?”

上官嫃松开满是血迹的帕子,发觉鼻血已经止住了,抿唇一笑,朝黑猫努努嘴:“那你去问它啊…”

查元赫像哄孩子一样抚摸她的头,接着问:“若小环愿意跟小元私奔,小娘子愿意随我走么?”

上官嫃垂头望着血迹斑驳的手帕,心底不知为何一阵阵发慌,搪塞道:“不如你先找到小元再说。”

查元赫托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小元就在这里,你摸摸看。”

强健有力的心跳,在她掌心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仿佛渐渐带动了她的脉搏,烘热了她的掌心。这样昭然的热烈,不同于司马棣的外冷内热,不同于司马轶的不温不热…窗外忽然传来元珊的声音,原来是午膳到了。上官嫃倏然扯回手,忙说:“我去叫元珊打水进来给你擦擦脸。”

厚厚的帘子放掀开,带着沉沉秋意的凉风一丝丝侵入内殿,仿佛一瞬间激跑了所有暧昧和不安。上官嫃拾起大氅重新披上,怔怔走出去。

渐渐入了冬,身子反倒日复日好了起来,上官嫃忽然觉得自己很健壮,否则怎会三番四次都死里逃生。被软禁在章阳宫的日子很悠闲,每日喂喂鸽子,逗鸟玩猫,用完膳后司马轶总会吹几首温柔的曲子,令她昏昏欲睡。那玉萧真是神奇之物,仿佛带着灵性,不论持萧的人是父亲还是司马轶,不论幼年还是如今,但凡听见萧声,她便心如止水,觉得十分安宁。

上官嫃斜斜倚在矮榻上,身下依旧是那张油黑的熊皮。她似乎在做梦,不安分地拨开盖在身上的锦余衾,口中发出一声嘤咛。司马轶在矮榻前蝎子,听见动静未免有些诧异,转身替她掖了掖被角。上官嫃的睡相一向极好的,此刻却拧眉,唇间不安分地念着什么。司马轶附耳去听,依稀听见,“元赫”两个字。他浑身僵住了,看着她鼻尖涔出的汗珠子,看着她泛起潮红的双颊,拳头一紧,便俯身吻住她微启的唇。

与她尽情拥吻,司马轶心底涌上莫名的悸动,仿若第一次在水中的意乱情迷。她的唇仍旧像最初那么香甜温软,只可借,第一次她口里喊着皇帝哥哥,这一次,她却念着元赫。从始至终,她心里没有他一点踪迹。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吼如霹雳似的炸开,查元赫暴跳如雷闯了进来。元珊拼命拦也拦不住,还险些被推倒。

上官嫃陡然刘惊醒,惊魂未定望着覆在自己身上的司马轶,下一刻,便眼睁睁着着司马轶被查元赫拎了起来,二人似乎毫不犹豫便拳脚相向。待上官嫃反应过来,司马轶已经挨了两拳,摇摇晃晃住后退了几步。元珊一面惊叫一面扑上去拉扯查元赫,呼道:“别动手呀!查将军,不能对王爷如此粗暴!”

上官嫃昏昏沉沉坐起来,急急唤道:“别打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先说你们在做什么?”查元赫威怒之下将矛头转向上官嫃,冲过去拽住她的胳膊,目光灼灼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

上官嫃浑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梦里的片段,脑里混乱不堪。元珊搀着司马轶站在另一方,方才还异常火爆的气氛渐渐僵持,司马轶懵了许久,才轻轻问:“你说什么?”

查元赫复又转头对他说:“她是我的女人,是你表嫂!”

司马轶干笑了两声,望着上官嫃闪避的神色,只觉得心在下坠,下坠得极快,且永远触不到底。元珊担忧地唤道:“王爷,眼角受伤了,奴婢为你上药吧。”说罢,便搀着魂不守舍的司马轶往外走,临了不断回头冲上官嫃使眼色。

查元赫怨愤地等着司马轶的背影,额上青筋尽显,拳头仍旧握得铁紧。上官嫃拉了拉他的衣袖,板着脸说:“坐吧。”

“你不打算与我解释么?”查元赫仍旧站着,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上官嫃颇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应当先听解释,而不是一无所知就动手打人。”

查元赫拖着她走到矮塌便,义愤填膺道:“亲眼所见,你们就躺在此处…”后面那半句话死活说不出口。

上官嫃幽幽地叹口气,“方才我睡着了,并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若真是司马轶欲对我不轨,我应当能察觉。”

“何止是察觉!”查元赫气恼无比,咚一声坐在矮塌上,“不是他对你不轨,明明是你主动投怀送抱,我都看见了,原来你们早有奸情!”

“你…”上官嫃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干瞪眼,接着又猝不及防地被查元赫一把拉下去生生按倒在塌上。看着他哀恸至极的眼神,上官嫃情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睡着了在做梦,我以为是你,我只是在做梦而已。”

“做梦?”查元赫浓眉紧蹙,好似迷惑不解地想了很久,“你梦见什么了?”

“呃…”上官嫃一时窘迫,低头不语。

查元赫见她眸光流转出点点羞情,怦然心动,用鼻尖轻蹭她的脸颊,低声问:“梦见我在做什么?”

上官嫃抿唇不语,往后闪躲,却敌不住查元赫欺身压下来。他吻着她颈侧的脉搏,戏谑道:“究竟有没有奸情,可要让我好好监察一番。”

北风夹杂着雪花抽在窗纸之上嗒嗒作响,地炕烘得殿内滚热,偶有雪花沾在窗纸上渐渐化了,留下一些湿漉漉的痕迹。他逮着她检查了一番又一番,似乎总也不能尽心。这般抵死缠绵下来,上官嫃早已筋疲已尽,懒懒睡去。查元赫自她身后拥住她,用手指井捊着她的秀发,嗅着他们身上互相混杂的味道,脸上的笑意就像阴谋得逞一样满足。

上官嫃本来睡得香甜,忽然觉得胸部发痒发胀,蹙了眉嘤咛道:“不要了…”

查元赫的手指仍然不停在她胸口尖端挑拨,一口咬住她的耳珠含糊道:“你若不答应随我离开,我便不罢休。”果然是言必行,上官嫃被他扰得无法安睡,拉身怒视他,“我说不要了!”

“那你答应随我离开么?”查元赫棒住她饱满的双颊一阵揉捏,笑道,“我想好了,岁末祭天,你会陪我娘一道去浮椿观,届时我备好马在那小院里等你,我们沿着山脉往南跑,去梁州躲上一阵子,待事情淡了之后,我们可以去大漠,去西域,天大地大,海阔天空。”

上官嫃见他如此认真的神情,动情地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前喃喃道:“你带我走,家中妻儿如何是好?我不想陷你于不仁不义。”

“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母子有我娘照顾定会过得很好,而我如今只想要你过得好。”查元赫俯首蹭蹭她的额,“今生与我拜堂的第一个女人是你,是你。”

上官嫃似乎头脑发热,抱他越来越紧,最终难违心意应道:“好,我跟你走。”

查元赫欣喜若狂,棒着她的脸亲了又亲,除了到着嘴笑便不知该如何用话语表达。上官嫃撇撇嘴,翻了个身:“我可以睡了吧?”

查元赫傻呵呵笑着将她搂住,仿若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不停念叨:“记住哦,祭天那日去道观后而的小院,要记住…”

月上中天,清明的光辉将大地映得雪亮一片。风雪都停了,只积了簿薄一层雪,那薄薄一层却足够冰封了一切生机。司马轶坐于案前,案上暖了一壶洒,脚边已然歪斜了几只酒罐子。元珊在一旁照拂着,唯恐他醉得厉害了会容易受寒。

酒暖好了,元珊便提出来,又放了一壶进去。

能着朦胧的光晕,司马轶痴痴看着她,觉出几分上官嫃的影子。他端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醉醺醺问:“你随皇太后多少年了?”

元珊不安地瞟了他一眼,恭敬答:“巳有十四年。”

“难怪那么像…”司马轶自顾自嘟喃了一阵,又问她,“你可知查元赫说的是真是假?她真是我表嫂么?”

元珊为难地想了会,说:“名份上来说,是王爷的婶婶,但实际上太后与先皇并无夫妻之实…”接着,她便不敢说下去了。

“婶婶,表嫂…她勾了我、利用我,如今弃我如敝屐。”司马轶笑了笑,忽然拉起元珊的手呼喇撩起她的衣袖,怔怔望着她手臂上醒目的守宫砂,“既然她已非处子,为何还有守宫砂?”

元珊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答:“是后来点上去的。王爷,娘娘这样做有她的苦衷。”

司马轶几据将酒杯捏碎,声音颤颤巍巍:“为何?我比他差在何处?”

“并不是王爷差,只是娘娘与查将军感情深厚。”元珊恐他弄伤自己,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巧妙接下被子,岂料放司马轶反手钳住了手腕,一个趔趄跌入他怀里。耳边柔和的气息夹杂着热辣的酒味,他一向温厚的嗓音此刻备显薄凉,“我知你一向对我有心,不如今日就成全了你罢。”

他的唇迫不及待覆下来,元珊惊愕,却只是一瞬,便微微抬起尖削的下颌,仰面承受了这份本不属于她的恩宠。烛光摇摇,他们各自流连于错以为为是的欢爱中,不可自拔。

晨曦洋洋洒洒透过窗纸照进来,夜里余下的暧昧仿佛在光影中四处流散。已过了用早膳的时间,上官嫃披衣起床,直觉得腰背酸痛不堪,垂首望了望腿上残留的痕迹,脸颊一阵发烧,忙唤元珊。

不料进来的是丽璇,支支吾吾了一阵,才说:“娘娘,方才…李公公来说,元珊不会回来了,王爷不日便会来向太后交代。”

上官嫃心底一沉,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什一样难受,默默思忖了片刻,才叫丽璇去命人烧水,伺候沐浴。她忧心忡忡到镜台前取出那盒朱砂,小心翼翼点上,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渐渐泪眼模糊。早已承诺要为元珊寻一户好人家,如今却令她和自己一样身陷牢笼。她如何不知道,司马轶如此工于心计,只是在报复她而已。可为何偏偏利用她的元珊来报复她…

日出日落一晃而过,上官嫃裹着厚重的夹袄在殿里坐立不安,来回游荡,始终没等来司马轶来给她一两句交代。将近晚膳时分,却出人意料地等来了司马银凤。上官嫃细细打量她,带着一丝盯且脾睨,道:“一代女帝,果然不同凡响。”

“朕无暇与你兜圈子。”司马银凤挥手屏退了左古,傲然的神情中带了几分恨意,“你别想拐走元赫,这辈子都别想!”

上官嫃淡演一笑:“是他要拐走我。”

“哼!”司马银凤慢慢走近她,精神不屑一顾,“总之你们都走不了。这几日元赫偷偷典当购物置良驹,一定是打算于祭天那日趁机带你逃走。”

“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们想必是走不了的,不过元赫对你的怨恨又要重几分了呢。”上官嫃转身坐下,把玩着手里滚热的小熏笼。

“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司马银凤一掌拍在案上,俯身伏在上官嫃耳旁道,“本来实在不想让你知道,可如今不得不说,其实,你那孩子并未夭折。”

上官嫃一失手,熏笼“嗵”地一声落地,滚出好远。

司马银凤得意笑起来,又说:“你若与他逃走了,置孩儿于何地?可怜啊,才满一岁,爹娘就要狠心弃他而去。”

上官嫃无端端觉得冷,牙关都在打颤,缓缓回头问:“莫非你又要给我一具尸首?”

司马银凤手掌离案,变戏法似的,案上竟多了一只荷囊,她不多解释,只道:“你若不信,大可不理会。那虎头虎脑的孩子生得真可爱,是元赫的血脉,我断然不会亏待他。只是可怜要成为一个孤儿…”上官嫃怔怔地呆坐在案前,直到听见她走远了,才拾起荷囊打开来着,里面装着一缕柔柔细细的头发,仿佛带着亲密无比的乳香,上官嫃心底一颤,便是热泪盈眶,将这胎发紧紧握在手心。她一面都未曾见过的孩子,若再见是否能认出来?就算司马银凤拿别人的孩子来骗她,她都无法分辨。可即便如此,她也宁可信其有,甘愿被要挟。

丽璇掀开帘幔轻声通传:“娘娘,王爷求见。”

上官嫃强压住哽咽,平静道:“传膳罢,袁家要款待凉王。”

丽璇望着镜台前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又说:“元珊也来了。”

“那就好。”上官嫃似乎松了口气,却仍旧纹丝不动坐着。丽璇虽然也跟了太后许多年,但自知不如元珊,便不再说什么悄然退了出去。

晚膳时分,偏厅里因才生了地炕不久,有些凉意,于是又加了两个炭盆,那炭烧得如红宝石一般。偌大的圆桌上呈着简洁的几个菜式,但都是上等佳肴,另备了两壶酒。团桌周边一圈紫檀刻金,被灯火映得有些晃目。

宫婢棒了俩壶,注满三只青玉杯。上官嫃平日里都与元珊坐一旁,对面坐着司马轶,如今她身边的圆凳挪到了司马轶身边。

元珊换了身艳丽的宫装,衣领边镶着寸许长的白狐毛簇拥着尖尖的下颌,衬着一张标致的脸蛋越发讨喜。她自请安后便一直垂着头,似乎十分忐忑。上官嫃望着她,口中苦涩,便抬手饮了杯酒。

“太后怎么独饮呢?”司马轶含笑举起酒杯,一手碰了碰元珊,“来,我们敬太后的成全。”

元珊听话地举起酒杯,颔首,大气不敢出。司马轶睨着她,又看了看对面的上官嫃,带着几分嘲意问:“莫非太后舍不得割爱?”

上官嫃面无表情盯着他,说:“既然要了她,便要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司马轶握了握元姗的手,“本王一向都懂得怜香惜玉。”

元珊红着脸,头越发低垂。

上官嫃深吸口气,低声道:“元珊,你若是受了委屈,大可与我说?”

“没有。”元珊微微侧目望着司马轶,眼波如春水般温柔,“奴婢仰幕王爷已久,王爷肯要奴婢,是奴婢的福气。”

司马轶修长白净的手指托起她的下颌,温和道:“我说过,在这宫里你再不必自称奴埠。”

“是。”元珊惶惶拉开了头,忐忑瞥了眼对面的上官嫃,又赶紧垂眸。

上官嫃拾起筷子,温柔笑道:“如今举步维艰,条件简陋,我也送不出什么好东西,这一顿,算是把你嫁出去了。吃罢。”

元姗鼻子一酸,棒起碗小口地扒着饭。司马轶为她夹了些菜,好似漫不经心说:“近日外落频频作乱,西南和北方边境都起了战事。”

上官嫃疑心问:“你如何得知?”

司马秋双眸依然晶亮,含着些许狡黔道:“多亏了你的鸽子。”

“你利用我的鸽子送信?“上官嫃将声音压得极低,蹙眉道,“若是被发现了,司马银凤不会再留你性命。”

“因这几年的连番变故,国体动荡,天灾人祸不断,外藩作乱,是难免的。只不过从前是小小滋事,如今是虎视眈眈。我试着联络了各地亲王,现在朝野上下对女皇极为不满,但因查家的兵力敢怒不敢言。各路亲王淮备发兵举事,但需要内应。”

上官嫃默默听着,想起自己的骨肉还在司马银凤手里,满怀皆是辛酸。她只能强咽下怨气,任由她摆布。这十几年,她就像个皮影人儿,被人操控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荣华大戏。或许这戏完全落幕之后,她的一生也结束了。

司马轶接着说:“今日她来找过你,一定是还有忌惮你的地方,谁都不是铁壁铜墙、一定有致命之伤,你了解她,可知如何牵制她?我的兵马虽然已经被迫退回凉州,但已联合各路亲兵,预备从水路偷袭。我们集合所有兵力比查家军还多出十几万,内忧外患之际,只要有办法令司马银凤和查德高自乱阵脚,悄无声息潜入金陵并非难事。”

上官嫃攥紧了玉骨筷,屏息静气,最终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道:“我有办法令她分心。岁末祭天是最好的时机,她出城,查德高势必随行保护,你们趁机在宫里设伏,待她回宫,瓮中捉鳖。”

司马轶点点头,道:“你自己要当心。”

祭天的日子迫近,上官嫃接连写了许多封信送出宫去,但查元赫始终没再出现。漫天飞雪,冻得人直打哆嗦,牙关磕磕碰碰。上官嫃怀里揣着一只小包袱沿着太液池住西华门走,一身宫婢的衣裳,又是风雪大作的夜里,并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但还是被巡夜的黑甲兵捉住了。

司马银凤的寝殿极尽奢华,地炕日夜不息地烧着,几只鼎炉焚着西域进贡的极品檀香。上官嫃的鞋袜已经被雪水浸湿,冻得脚失了知觉。她紧紧拖住小包袱,站在殿中央瑟瑟发抖。殿里并没有伺候的宫婢,只有几名侍卫。

司马银凤斜卧在暖玉床上,见她那样子不由发笑:“堂堂太后,竟然想跑出宫跟人私奔?你置皇家威严于何处?”

上官嫃抬起冻得发白的脸,声音发颤:“是你逼的。”

司马银凤抽起案上一摞信件,悉数扔进了鼎炉,冷笑道:“想告诉元赫你们还有个孩子?想怂恿他来反我?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怎么你从小到大都这样执拗?毫无自知之明!以前皇上刻意躲避你,你每日每日去请他,就是不罢休。如今你这样一封一封信写出去,毫无音信,竟然想逃出宫去找他?元赫不会理你的!他如今在家中与妻儿共聚天伦!”

“你不让我见他,不把儿子还给我,我就死在这里,让元赫一辈子都记恨你!”上官嫃烈性大发,拔下一根发簿便往自己咽喉刺去,司马银凤大惊失色,幸而一名侍卫三两下打掉了发簪将她制服。

“你真是疯了!”司马银凤咬牙切齿,虽然恨她至极,却真不敢动她。司马银凤不是没见过元赫悲痛欲绝的模样,想起了也后怕。她猛地伸手卡住上官嫃的脖子,“这几日别妄想走出我的寝殿一步,祭天你就更别想去了!”

上官嫃被她推了一把,结结实实摔倒在地,痛得整条胳膊都麻木了。

“关起来,好好看着她,朕政务繁忙,无暇再理会这个疯女人!”司马银凤烦躁难安,极怨愤瞪了上官嫃一眼,扭头朝御书房去了。

“你别走!把儿子还给我!”上官嫃扑过去拖住她的腿,声嘶力竭哭嚷着,胸口被司马银凤踹了两脚,疼得钻心,她便放开嗓子哀嚎。司马银凤厉声喝道:“用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的把戏,你真是有失身份!来人,太后疯了,把她绑起来!”

侍卫们不假思索,依令将上官嫃五花大绑。司马银凤紧紧蹙着一双蛾眉,冷冷对上官嫃说:“朕乏了,先就寝,明日再来解决你这疯女人。”

上官嫃晃了晃脑袋,孱弱一笑,“你解决我啊,来解决我,元赫会恨你入骨。”

司马银凤不予理会,一面揉了揉太阳穴,一面步履蹒跚朝内殿走去。

连着好几天,上官嫃没日没夜地闹。司马银凤用尽各种方法威胁她,始终没能令她消停,反倒自己先筋疲力尽了。直到祭天的前一日,司马银凤颇为无奈问她:“究竟你如何才肯放过我和元赫?”

上官嫃奄奄一息,却极快答道:“把我儿子还给我。”

“如果你听话,祭天之后,我会把他带来给你看一眼,如何?”

上官嫃一时怔住了,“真的?”

司马银凤颔首道:“祭天仪式极为重要,若顺利的证,就让你见儿子一面。如何?”

“好,那你快回来。”上官嫃像个孩子一样笑了,咧着嘴,眼晴弯弯眯起像一轮月牙儿。她被绑着,手脚都浮肿了,胸口的旧伤钻心地疼,但这一刹她十分得意,笑着笑着,渐渐昏睡过去。

因浮椿山积雪封路,查德高这几日都率众军士在浮椿山清楚积雪,为祭天仪式开路。每日将近半夜才回宫,有时索性住在城外了。查德高带着一身风雪气息走进寝殿,见司马银凤命人给睡着的上官嫃松绑,无奈摇摇头,叹道:“这个皇太后…真是让你受累了。”

司马银凤回头盯着他:“都安排好了?”

查德高笃定道:“放心罢,浮椿山方圆三十里都在我们的控制中,不会出任何意外。祭天之后,你便真正成为了大褚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司马银凤欣然含笑道:“你果然信守承诺,用帝位来弥补我。”

“银凤…”查德高遥遥望着她,满心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酸楚,苦苦一笑,“来生,我不要再爱上你。”

司马银凤挑眉,眸子里尽是不屑一顾的嘲讽,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