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等我一下。"莲心说完,挣开他的手,忽然一溜烟跑回了屋苑。

允礼因為一直注视著她的脸,手上也就松了力道。见她往回跑,刚想拉住她,问问要做什麼去,却是慢了一瞬,只好哭笑不得地在外面等著。

只过了一小会儿,莲心又出来了。这时,脸颊却是红的。

"这个给你。"

她低著头,不知是跑得急,还是羞的,桃腮宛若扫了一层胭脂。攥著手心,将一样东西放在允礼的手里,然后用双手捂住,意思是不让他当著面打开,"我是在旗的秀女,倘若侥倖通过初选和复选,王爷便拿著它来找我。"她说完,踮著脚,在他的侧脸亲了一下,而后赧然地挽著裙裾跑开。

允礼这一回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用另一隻手拉住她,没让她再次逃走。眸间含著淡淡笑意,瞳心亮若明星,低声只说出几个字--"一定要通过。"

莲心咬著唇,点点头。

夜幕低垂,皎洁的月光投射在地面上,宛若又轻又薄的白纱,泛起濛濛的银色。

允礼望著她的背影,抚摸著脸上被她轻轻吻过的地方,就这样一直在宅门口站了很久。片刻,想起来展开手指,手心里,竟是一颗圆润硕大的珍珠,在月光中闪烁著莹莹光泽。

六月的莲花还开得正盛,转眼就已是七月。

自七月初五开始,内务府就开始忙著筹备祭祀和祭孔的事宜。社稷祭祀礼是"五礼"之一的"吉礼"中极重要的礼仪制度,是对天神、地祇、人鬼的祭祀典礼,吉训為福,侍奉神明以求得福天赐,保佑国祚绵长。此事按照周礼而因循不改。而祭孔则是早在清朝入关之前,盛京的文庙建成后,太宗即遣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致祭於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前,并从唐制,定春秋二仲上丁行释奠礼。

后来顺治帝定都北京,更在京师国子监建造文庙,内有大成殿,专门举行一年一度的祭孔大典,并尊孔子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至这一朝,帝虽未亲诣释奠,却嘱命果亲王祭大社大稷往替皇帝行礼,并代祭先师孔子,仪制皆与"临雍释奠"同。

国子监就坐落在东城安定门内国子监街上,与孔庙和雍和宫相邻。而雍和宫又是皇上為皇子时,居於宫外的府邸。素日有兵丁守卫,甚是富丽尊伟。

当今圣上登基刚满三年,这一年的祭祀仪式又是甫由亲王代从,一应事宜操办得紧张而隆重。而作為代行皇家礼仪的十七王爷,则需要在祭祀前就住进宫中的慈荫楼,然后每日至大佛堂听方丈大师讲经。上下筹备足月,於八月初八日行社稷礼,然后在初九日,举行祭孔大典。

第37节:荼蘼未有时(9)

在允礼进宫之前,遣人来南石巷子。

自从那日以后,经常有果亲王府里的奴婢和小廝过来送东西,吉祥斋的点心、如意坊的花蜜醇酒、酆庆昇的海货…就算是何福楼新制的菜肴,都盛在纯银制的盘盏里,用金胎珊瑚桃式盒装著,悉数往钮祜禄家的宅子里送。瓜尔佳?雪心知道其中原委,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蕊儿年纪小,见一下子能尝到这麼多美味佳餚,隔几日便守在大门口,眼巴巴地盼著东西送来。

那些街坊巷邻,都以為是纽祜禄家的升了官,才会有这麼络绎不绝来送礼的人。看来看去,无金无银,只有吃食,却道是这新任的正四品典仪,不贪财爱色,而是个馋嘴的。

临近黄昏时,长安街上仍是很热闹。

街角边的摊铺里,掌柜的正拿著算盘,清点著一日的账目。隔著几间茶坊,还有酒肆的伙计,举著扫把,将匾额上面沾上的灰尘清理乾净。街道上,糖炒栗子的锅铲声,热餛飩的叫卖声,水车缓缓前进的车轮声此起彼伏。

莲心挎著一个竹篮,买了些果蔬,拐过街口,就被一间胭脂坊引了目光。

吸引她的却不是里面的红妆,而是那坐在铺子里头的娇羞女子,面对著铜镜,吴婶正拿著五彩棉线细细地给她开脸。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產娇男。

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產麒麟。

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

多多恭喜姑娘你,他朝嫁作美娇娘。"

咿咿呀呀的唱喏,吴婶一边唱,手指一边灵巧地用棉线绞面。少女虔诚地低著头,轻闭著眼,脸上满满是幸福的味道。

这是坊间的旧俗,女子在出嫁前要找上了年纪的婆婆开脸,寓意婚后的吉祥如意,和谐美满。

莲心想起在书中看到过的故事。相传隋煬帝经常微服出巡,暗中命令侍卫拦截迎亲轿子,强拐新娘,吓得百姓迎亲时不敢敲锣打鼓。一个聪明人要娶妻,女方坚持风光出嫁,聪明人便交待媒婆将新娘脸上汗毛尽除,略施脂粉,让新娘坐在朱红描金的艺阁上。等迎亲队伍沿途敲锣打鼓,被侍卫拦截时,推说是迎神会。侍卫看到新娘脸若盈光,汗毛都看不见,以為是天仙而不敢冒犯,便顺利放行。

莲心望著望著,嘴角不禁轻轻上扬。

"这位姑娘,可是将要进宫的…"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苍然老迈的声音。莲心回眸,寻了一下,就发现街角不远处摆著一个卜卦的摊子,不大,上面掛著一个白布褂子,简单的桌案上,一个籤筒,几张宣纸。坐在桌后面的是个花白鬍鬚的老者,正摸著下巴,满脸慈笑地望著她。

莲心抿唇,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你是在与我说话?"

过几日,确实便是宫中选秀之期,凡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在旗的,都要进宫去待选,是老规矩。其实能猜中,并不足為奇。而且怪力乱神这些事儿,一般都為算命先生谋财之用,更是不可信。於是挎著竹篮,便要离去。

"老朽看得出,姑娘进宫以后,将要得到一段大好的姻缘呢!"

莲心因这句话停住脚步,歪著头看他。

"先生连这都算得出来?"

算命老者捋了捋鬍子,得意地一笑,"老朽在这条街上算命,四十多年,从来都没有出过错。单看姑娘的相貌,将来不是要做皇后,就是贵妃,富不可言,贵不可言哪!"

莲心顿时失笑。才刚觉得有些准了,竟然是这些不靠谱的话。

"一切都是命,万般不由人的…"

迈出步子去,身后,那老者又开始自顾自地念叨起来。莲心不理他,挎著小篮子往前走,老者摇著头,像是在哼曲儿一般,字字句句就这样随著风飘远--"倘若不是姻缘,眼前也强求不得;倘若是姻缘,前生註定今世果,莫错过才是啊…"

夕阳西下。

嫋嫋的炊烟升起来,京城中的家家户户都开始準备晚膳。街上的摊子都收拾了,铺子里的伙计抱著门板,一块块地拼在铺面外,门閂落锁。温暖的橘色光晕投射在街巷里,三三两两的行人踏著落日的余暉,悠然而归。

回到家时,宅子里的门半开著。莲心刚跨进门槛,就见蕊儿抱著一大摞绸缎跑过来,"姐,十七王爷送绸缎过来了,额娘说,好像都是碧云坊的料子呢,漂亮死了!你快来看看!"

莲心将竹篮放下,里面摆著新鲜的蔬菜。那厢,莲蕊欢喜地拿著缎子在身上比划著,树下的石桌上还摆著几匹陈色的布料,却是像為阿玛和额娘準备的。

"你小声些,总是收人家的礼物,我们又没有什麼回赠,怎麼好意思呢?"莲心抿唇,更是别样心思。以前还是吃食,现在又是这麼名贵的东西。

莲蕊的脸上笑意更浓,故意欲言又止地道:"姐姐不领情,可十七王爷却一直惦记著姐姐呢!人都进宫了,也不忘记吩咐家丁送东西过来。而且刚才那些家丁也说了呀!"

莲心被她逗得一笑,"说什麼了?"

"他们说啊,十七王爷吩咐说,以后都是一家人,多搬些东西过来,省得以后一次性太麻烦啊!"

莲心嗔怪地道了一句"没规矩",低著头,脸颊却是红了。

夕阳渐渐在天际退去了顏色,晚霞宛若一片片瑰丽的花海,悄然绽放,又悄然凋零。弯成一把镰刀的弦月,已经在阴翳色的云层后露出了一丝真容,戌时的夜色,正一点点弥漫而来。

第38节:一朝入宫门(1)

第五章 一朝入宫门

(1)

朝廷每三年会选一次秀,由户部主持,以作充实后宫,或皇室子弟姻亲之用。本年,刚好是当今圣上登基的第三个年头,逢上宫中第一次大选,从上到下自然都是格外上心。

寅时点卯,巍峨的紫禁城,还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靄中。

通往神武门的街道上,早已被打扫得乾乾净净。宽阔明净的路面上,不时有车夫驾著马车,顺著长街徐徐而来,在照壁一侧停了,车帘里,却是一个一个身著旗装,衣饰简单的妙龄女子。皆是各地挑出的备选之人。

按照规矩,她们都是用骡车被提前送到京城,但看那些车辆的配置,有些是檀木梁的奢华马车,有些则是简单木板车乘,足可见车上少女的出身。但比起那些住在京城里的女孩儿们,都是京官的千金,身份又是不可相提并论。

寅时两刻,红漆琉璃门开啟。

一个身著石青色袍掛的大太监从门中走出,身后跟著十余内务府的奴才,再后便是宫中侍婢,整整齐齐地站在大太监身后。大太监手中捧著一本簿册,上头详详细细写著备选秀女的名讳、生辰、旗籍。

按照规定,凡满、蒙、汉军八旗官员、另户军士、閒散壮丁家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备选秀女,十七岁以上的女子不再参加。而因為有病、残疾、相貌丑陋而确实不能入选者,也必须经过逐层具保,申明理由,由都统咨行户部,户部奏明皇帝,获得允准后才能免去应选的义务,听其自行婚嫁。那些不在旗的若想参加选秀,是比登天还难,而在旗的若想逃避选秀,亦是自讨苦吃。

此时的天刚濛濛亮,莲心被搀扶著走下马车,见到前面的眾多少女都按照旗籍站好了。有伺候的奴婢引著她,走到镶黄旗一族的佇列里。刚好与镶白旗挨著,这时,却看见一侧的队伍中站著一抹甚是眼熟的身影。

"玉漱。"

身著旗装的少女闻声回眸,原是迷惑的表情,却在看清楚后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莲心小姐!"

"我不是什麼小姐。到了这里,都是待选之人,叫我莲心吧!"莲心温和地看著她。两人挨得很近,一个在镶黄旗的稍后面,一个则是在镶白旗的最末端。比起那些家中殷实的,都是落后了一截。

就在这时,一声赶车的鞭响,又是京城哪个府里的千金到了。眾人回过头去,帘幔掀开,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容貌端雅的少女,同样是旗装,穿在这位的身上,却带出不一样的气韵。

足下,踩著月白缎绣花石花盆底旗鞋,她双手轻挽,走下车后,朝著身后搀扶的奴婢,轻声道:"你们先回去吧,告诉阿玛,我已经到了。"

眾位佳丽侧目旁观著,其中好些人都识得她,正是镶黄旗中极尊贵的一位,纽祜禄?阿灵阿的嫡亲独女,纽祜禄?嘉嘉。只见她被侍婢指引著,径直越过在场诸人,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等到了辰时一刻,都虞司总管大太监李庆喜清了清嗓子,示意眾位待选秀女安静,然后翻开手里的簿册,开始清点人数--"陕西道台富察?文浩之女,富察?明月--"

"在!"

"江南织造纳兰?秀吉之女,纳兰?瑾--"

"在!"

"刑部侍郎董佳?云书之女,董佳?慧心--"

"在!"

这样一个一个地念下来,被点到名讳的女子,须走上前一步,让负责核对的太监看清楚容貌。等点到纽祜禄?嘉嘉时,李庆喜放轻了嗓音。嘉嘉出列,李庆喜恭敬地朝著她頷首,以示揖礼。

"还没等进宫呢,三六九等都排好了,这让我们以后怎麼自处啊?"

"没看见麼,人家可是上三旗来的。身份不一样著呢!"

"说起来,我还是上三旗。"

"等你阿玛坐到尚书省去,成了万岁爷面前的红人,你再来说吧!"

交头接耳的声音,在身边此起彼伏地响起,纽祜禄?嘉嘉离得甚远,自然听不到。这些话让莲心和玉漱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无可奈何地一笑。

正在这时,李庆喜咳嗽了两声,然后又翻过一页,恰好点到了镶黄旗的最末端,"礼部典仪纽祜禄?凌柱之女,纽祜禄?莲心--"

"在!"

莲心轻步出列,低著头,端然敛身。

第39节:一朝入宫门(2)

李庆喜歪著头,像是打量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吩咐旁边的奴才上牌子。

等内务府的小太监将人数清点齐整,有伺候的奴婢引著秀女们走过外金水桥,然后走进雄伟庄严的神武门。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在眼前开啟--雪白大理石铺就的巨大殿前广场,东西两侧通旷阔达,放眼望去,可观高耸入云的宫闕,气势磅礴的殿堂,红墙碧瓦,画栋雕樑,一道道红漆围墙交错围绕,笔直的大理石雕栏和丹陛石阶,纵横绵延。

走过太和门,面前是一个纵深明阔的广场,巨大的广场尽头,一座无比雄浑的宫殿矗立在中轴线上,漆绘匾额上,烫金刻著三个大字:太和殿。那巍峨的殿堂坐落在三层大臺上,拔地而起数丈,东西两侧如巨鸟的翅膀一样,飞扬的是笔直雕栏石柱。

李庆喜走在最前面,后面的秀女脚步匆匆地跟著,噤声,垂首,仿佛都在这气势恢弘的建筑面前,夺了心神,丝毫不敢造次。她们是没资格从太和殿前过的,行走在最下层的大理石步道,未至太和殿,便自左翼门而出,绕过奉先殿,可见毓庆宫前高高矗立的一道道朱红宫墙。

安排她们住的是鐘粹宫,歷届秀女居住、接受教习的地方,是东六宫之一的最北面宫殿。需往里走半炷香的时间。宫殿綺丽,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簷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彩绘苏式彩画。明间开门,次、梢间為槛窗,冰裂纹、步步锦门窗。

东西厢房里,屋子的门都敞开著。站在院落中央的是一个姿容端庄的宫婢,花信之年,挽著双手,脸上带著宠辱不惊的神色,"奴婢是乾西四所的掌司,封秀春。在初选和复选其间,负责教导诸位小主宫中规矩,以及照顾各位的起居。"

在场的女子无不敛身,行礼:"秀春姑姑。"

封秀春略一頷首,道:"能来到这里的,必定是才貌双全、万里挑一的佳丽。若是能够通过核选,一步荣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不过在这鐘粹宫里,还请各位小主谨言慎行,好好跟著奴婢一起学规矩。学得好的,奴婢自然会稟告皇后娘娘,给予嘉奖。可若是偷懒耍滑,不諳教习,奴婢将丑话说在前头,无论是再尊贵的旗籍,再高的身份,奴婢也不会留情面。"

一番话说完,在场的少女皆敛身称"是"。

封秀春点了点头,讲了几句时辰安排之后,便摆手让身后的奴婢给她们分屋子。东西跨院里早已经收拾得乾净齐整,每两个人住一间。却并没有固定安排,只道是姑娘们喜欢哪里,就可去哪儿安顿。东厢自然是最好的,日照足,又通风,窗廊下栽种著各色花树,生机盎然。不像西厢那几间,避著日头,冬冷夏热,住起来不甚舒服。

眾秀女们脱开队伍,找到各自相熟的,拿著包袱去选屋子。

"明明是我先挑的,凭什麼要让出来给她?"

这时,一道女音将眾人的目光吸引去,却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红著眼眶站在东厢一间屋苑的门口。她的面前,同时站著三四个趾高气扬的少女,挽著双臂,一脸不屑地盯著她。為首的,却是个年约十四的女孩儿,眉目清丽,唇角微翘著,像是看好戏的神情。

"凭什麼?就凭人家是满洲上三旗的贵族,也是你一个镶蓝旗的能比的麼?"

说罢,三人狠狠一推那少女,撩开帘子,将门口让出来。满身贵气的女孩儿就施施然跨进门槛,看也不看摔倒在地的人一眼。

"那位小姐闺名袭香,是内大臣札兰泰之女。"玉漱凑到莲心耳侧,轻声道。她常年跟在纽祜禄?嘉嘉身边,自然对城里京官的千金都有耳闻。札兰泰随侍御前,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而膝下只有一女,自是如珠如宝,娇惯非常。听说这次进宫选秀,光是珠宝首饰就备了一大车,无法随身带著,就打点了宫里的宦官,先放在鐘粹宫的屋苑里。那被挤兑的姑娘该是京外人,不明所以就选了人家专属的屋子。

莲心听言摇摇头,瞧见其中有一位少女上去搀扶她,却是被她狠狠地甩开。抹著眼泪,跑进了西厢的一间屋子。

简单的一场风波,却是再无人管閒事。

餘下的有些谦让,有些跋扈,单看京城中的小姐,几乎都住进了东厢这边,少有几个封疆大吏的女儿,也住在东厢,其餘的,则是认命地搬进西厢。莲心和玉漱住一间,也在西厢。

屋里归置得很乾净,窗幔和围帘都是新换的,轻纱箩帐,琉晶垂帘,玻璃罩的裙板将屋苑分割成為两间,间隔著两道垂花门,莲心住里,玉漱住外,两人将各自的东西安置好,便相携在一处聊些閒话。

明日一早即是宫中教习,有曲乐、舞蹈、诗书、绘画…诸般技艺,皆用来往上抬人,而针黹女红、礼仪规矩是必备之艺,是用来往下淘汰人的。秀女们无不精心準备,不敢有一点马虎。

第40节:一朝入宫门(3)

"姑娘怎麼也来选秀了呢?"

莲心正拿著水壶倒茶,闻言并没回头,只是轻暖地笑道:"我也是在旗的秀女,到了年龄,自然是要来备选的啊。"

玉漱观察著莲心的表情,却是一笑,"我看著可不像…呀,我知道了!"说到这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见屋外没人瞅过来,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是王爷安排姑娘进宫选秀的,对吧…"

莲心手上的动作一停,有些诧异地道:"為什麼会这麼说呢?"

"王府里要选福晋,也是经过户部的选秀啊!"玉漱拄著胳膊,笑意吟吟地道,"听说这次的选核,就是由勤太妃亲自主持的。届时就算是姑娘选不上,也能被太妃娘娘挑出来,指给十七王爷呢!"

莲心微笑著摇头,并不说话。

"姑娘可是有指望的,我却不知道能够怎麼样…"玉漱伏在桌案上,捏著一个杯盏,望著窗外的几棵榕树静静地发呆。过了片刻后,轻轻地问道:"如果是能被选上,姑娘想进后宫,荣升為妃嬪麼?"

莲心端著茶盏的手一滞,忽然就想起了进宫前,在街巷里那算卦老者的话。须臾,却是失笑地摇头,怎麼还念著那些怪力乱神的胡言。

正待开口,又听玉漱喃喃自语般,轻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旗内的包衣便罢了,进宫来做个宫女,好歹有个盼头,到了二十五岁便能出宫,与家人团聚。可我们却是秀女,假如真被选中,恐怕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出去了…"

莲心将沏好的茶倒进杯里,香茗悠悠,升腾起嫋嫋的烟气,"净说些傻话。你千辛万苦地恢復旗籍,进宫待选,不就是為了中选后,光宗耀祖麼?还是,你在宫外有未了的心愿…"

玉漱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抿唇笑著摇头,笑得有些苦涩。

七月二十,宫里的嬤嬤们开始对初进宫门的秀女们进行筛选。

能进宫的诸位佳丽,都是经由各地府衙道道选拔,具保,合名,才送进京城的。然而住进了鐘粹宫,也不代表都能受到封赏。初选就是一大关,体貌特徵都属上乘的女孩子们,要在嬤嬤的面前宽衣解带,然后观形态,嗅体味,触肌理,切脉象…偏高不行,稍矮不行,肉多一分不行,瘦削亦不行。然后有医女逐一验明正身。这样留下来名牌的,几乎都是身无瑕疵,有幸等待几日后的复选。而少部分被撂牌子的,则是由内务府的太监择日送出宫。

莲心和玉漱都被留下名牌,而当日跟徐佳?袭香争屋子的那个女孩儿,却是被撂了牌子。

七月二十五日始,开始正式的教习,除了日常宫中规矩外,还要有多种技艺。宫中的授课不比在果亲王府里时,教导师傅虽严苛,却仍是客客气气,偶有犯错,不会十分苛责。在宫里边,负责教导的都是有品阶的女官,都是宫里的老人儿,多少女子是自她们的手上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是被她们直接筛掉,无缘问鼎中宫。

半敞的花庭里,花香悠然。

秀女们一字排开,都穿著轻便的襦裙,单布裤子,小绣鞋。封秀春站在一侧,目光从每个人的身上扫过去,片刻,才淡淡地开口道:"舞蹈除了能取悦君王,博君王一笑外,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经常练舞的人,不但能够体态均匀,就算将来诞育龙嗣,也有莫大的好处。今儿个,教习师傅就从最简单的走步舞开始教起。"

教习师傅是宫廷里的乐师,在坊间亦是很负盛名,单是莲步轻移的几个示范动作,就已是嫵媚撩人。然而在场的姑娘好些都出自贵族之门,什麼没见过。刚看罢几眼,其中一个就打趣地道:"姑姑,这些东西,我们自幼就学过了,还有没有别的啊?"她的话音刚落,就惹得身边的同伴们捂唇轻笑。

封秀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都学过了?"

在场的秀女很多都点头,齐齐娇声道:"都学过了!"

"那好,你出列!"

封秀春忽然伸出手,指著其中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

玉漱抬头时,发现封秀春手指的方向,竟然是自己!不禁怔了一下。

"学过舞麼?"

玉漱訥訥地点头,"学…学过。但都是些粗浅的技艺,恐怕不能…"

"学过便好。你出来给我跳一段看看。若是真的好,今日就给诸位小主放个假。若是不好,都要跟著教习师傅认真学习,不能再说别的。"

玉漱本想拒绝,但听到封秀春的话,再开口已是来不及,没等说话,就被眾人连推带拉地推了出来。七嘴八舌地跟她嘱咐著,要好好跳才行。

莲心看到这架势,不由苦笑地摇头。这样的情况,跳得不好都不行了。

玉漱為难地站在庭子中央,捏著裙裾不知如何是好。其他秀女则是围拢著站在一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那边,琴案旁的琴师已经撩拨开了琴弦,如水的曲乐就这样徐徐地流淌在花叶间。

第41节:一朝入宫门(4)

絳雪轩的花园里,芳菲怡人。

玉漱咬了咬唇,听著拍子,忽然想起昔日曾在尚书府里看到过的唐宫舞。便舒展开胳膊,压著步子,顺著地面上雕刻的莲花纹饰,轻轻旋转起舞步来。前几个动作还有些生疏,但她天生一副柔软筋骨,一招一式,连贯下来虽不花哨,却别具一番柔美的风韵。

风拂过,苑中的花叶簌簌飘落。飞旋在落花中的少女,笑脸轻匀,眉目如画,眼角的泪痣宛若一抹流动的光华,盈盈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