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礼在这时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两人这样一个坐,一个站,本就頎长的身躯在她头顶投射下一道阴翳。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扑鼻而来,清冽的气息,连周身的莲香都被冲开,只剩下独属於男子的清刚味道,"我并无婚约在身。"

莲心不妨他的靠近,有些坐不住了。脸上仍保持著笑容,却是将头埋得更低,"其实,王爷与嘉嘉小姐…很相配。"

第32节:荼蘼未有时(4)

府里的丫鬟和婆子之所以对她那般恭敬,只是因為在初进府那一日,二嫫拿给她的专属於福晋的旗装。她虽然不知道用意何為,却明白有些事情其实只是一桩遥不可及的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明知不可能,何必偏偏要去想呢?只是自苦而已。

"给我的香囊做好了麼?"静默的半晌,允礼忽然这样开口问道。

莲心闻言一怔,抬起脸,正对上他深深注视的目光。然而只是一眼,就下意识地转开视线,点头道:"刚撤下绷子,等针脚弄好了就可以製作香囊了。"

"拿来给我。"

"在屋里放著呢…"

莲心说完,有些莫名地抿唇。刚刚还没在说这个,不明白他怎麼就没头没尾地要起香囊来了。那东西本要送给他的,自然不会随身带著,更何况还是在夜晚的时候。

但看他这般重视,不由想起自己并不精熟的手艺,莲心訥訥地道:"其实,绣出来的是一件粗浅之物,登不了大雅之堂。王爷若是喜欢,刺绣师傅那里倒是有一些精巧别致的,可供挑选有很多…"

"就算再好,如果不喜欢,也一样是比不过。"他扶著她身后的廊柱,忽然轻声打断。

莲心抬起眸,怔怔地看他。

"而且我一向不求多。得到一个可心的,就不会再看旁的。"允礼直直地回望著她。

月光像轻柔的银色纺纱笼罩著地面,浅淡的光晕透过月簷下的风铃,折射在他的身上,在那雪绸锦袍蒙上一层迷离的银白。有一种叫作情愫的东西悄然弥散出来,在两人的周身縈绕不去。莲心久久凝视,过了很久,陡然别开视线,"很晚了,明日一早古琴师傅就回来了,我还得準备琴谱。"她说完,起身就要告辞。

错身的刹那,允礼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我不想你进宫了…"

莲心的身体倏然一僵,转眸,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王爷在说什麼?"

"我不想你进宫了。"允礼一瞬不瞬地看著莲心的眼睛,深邃的目光中含著让她难懂的感情。进宫选秀对她而言,只是报恩。如果他说不需要了,不想了,一应的教习就都不再有意义,不是麼?

"為什麼?"莲心问他。

夜色下,允礼的眼眸漆黑如墨,清蕴瞳心,仿佛是倾尽了夜的光华,"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一想到你要进宫,心里就会隐隐作痛。為什麼我看到你笑,也会跟著开心;看到你的手受伤,会一併跟著心疼。你告诉我,為什麼自从我遇见你,这些日子以来,我就变得跟从前的自己不一样…"

月光如银,池中的莲花在浅淡的白光中簌簌绽放。

莲心咬著唇,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一下子闯入了心扉,又是甜又是涩的感觉。过了许久,她扬起脸,难以确定地看著他,"王爷这是生病了麼?莲心并非御医,可不懂得医治的啊…"

允礼粲然一笑,这笑宛若烟花绽放,绚烂绝美。他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地印下一个吻,"都说心病难医。我的这个病,怕是已经无药可解了。"

夜风里夹杂著温暖的花香,莲心弯起唇角,眼睛变得很亮很亮。转瞬,却是想起了什麼,垂下眸,用很轻很轻的嗓音道:"可勤太妃呢?王爷心心念念想著的,就是帮她完成心愿。如果我不进宫,勤太妃不就…"

允礼挽著她的手,静静地道:"我会去跟额娘说。"

莲心低著头,静默了片刻,轻声道:"那麼我想,我是不能再在府里住下去了。"

早前就想表达的意思,终於在此刻说出。莲心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允礼拉著她的手一紧,道:"如果是因為嘉嘉的话,其实你不必…"

"不仅是因為嘉嘉小姐,"莲心笑靨清浅地抬眸,朝著他摇头,"无论如何,等我回到家里以后,都会继续认真準备选秀的事。但同样地,我也会等著王爷。"

他和她,都有对自己而言,很想要守护的东西。这样的心意来得太快,彼此都需要时间和距离来确定,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他以后会后悔。所以不管是纽祜禄?嘉嘉的暗示,还是今日二嫫当眾表明的态度,于情於理,她都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允礼的眼底划过一抹惊喜,"你答应了?"

莲心咬著唇,轻轻点头,脸颊有些红了,"所以王爷一定要记著,在宫中大选之前,给莲心一个答案。"

莲心离开王府之前,府里的好些嬤嬤都捨不得地来看她。

原以為是个想攀高枝的女子,但相处下来,既不矫揉造作,又嫻雅淡然的性子,却道是果真讨人喜欢的。很多伺候的奴婢都真心想留下这个姑娘,即便做不成福晋,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自家主子身边,总归也是令人高兴的一桩美事。

第33节:荼蘼未有时(5)

原本没有太多东西,收拾完,除了两个包袱,便是来时带著的一些简单饰物,装好安置在锦盒里。允礼知道在府里添置的衣物,她断然是不肯带走的,只得交代元寿,凡是府里的丫鬟都要听她的吩咐,何时走,怎麼走,都要一一安排妥当。

其实都住在京城里,只是从西城回到东城,乘坐马车总共才半炷香的时间。元寿一边筹备著马车,不禁笑著摇头。

在丫鬟们都退出屋苑后,过了须臾,又有一个人踏进门槛。

这个时候,莲心刚将琴案上的古琴蒙上锦袱,正想著要不要将这些琴谱拓一份,好随身带著,转过身,就看见门槛内站著的一抹窈窕身影。

有著清丽长相的女子,细看之下,却是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弯弯眉黛,眸若秋水,眼角处还有一颗泪痣,盈盈闪动。许是平素一直穿著丫鬟的服饰,现在换上一件湖蓝色纱裙,整个人就像出淤泥的菡萏,有些媚,有些美,让人眼前一亮。

是玉漱。

"為什麼?"玉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过了好半晌,才艰难地问出那三个字。

莲心将手里的琴谱放下,有些不解地看她。

"我是说,你為什麼要帮我?"玉漱说完,满眼复杂地看著她。在她看来,莲心是因為替自己遮掩,才会不得已离开王府。她看得出,十七王爷对这个出身平凡的女子,其实是特别的,不像对待小姐那般,总是疏密有度。然而為什麼呢?仅仅的数面之缘,因為嘉嘉小姐的关係,更是互相交恶,并非交好。这样的情谊,只会让她落井下石,怎麼会是以德报怨呢?

"那些首饰,真的是你偷的?"莲心看著地面,有些叹气地问道。

玉漱咬著唇,点头。

"你没有自称'奴婢',看得出一定是好人家的女儿,且出身不差。為何会在尚书府里当奴婢呢?而且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对待嘉嘉小姐,却又监守自盗,究竟是何道理…"

莲心有些莫名。世故,刻薄,盛气凌人,投机逢迎…这些词用来形容玉漱,似乎再恰当不过。然而仅是身為侍婢,莲心所看到的,不仅是对自己的刁难,更多的反而她是对纽祜禄?嘉嘉的体贴和照顾。没错,她是一介丫鬟,然而,却也有著难得的率直性情。

"我之所以要偷那些东西,是想要进宫选秀的。"玉漱低下头,攥著衣角,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你猜得不错,我原是镶白旗管领家的女儿,只是因為阿玛犯了错,连坐三族,都被削了旗籍,才会到尚书府里去当丫鬟。嘉嘉小姐待我不薄,这次,还特地帮我恢復了旗籍,我却…"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咬著唇,眼睛里泛出泪光。

莲心递给她一方罗帕。

玉漱抽泣了两声,红肿著眼睛,喃喃地道:"我想进宫,并不是為了攀龙附凤,也不是想当什麼娘娘,而是想让我阿玛扬眉吐气,即使不当管领,女儿进宫选了秀女,哪怕是小小的常在,也再没人敢看不起他了…"

轻暖的阳光洒在地面上,莲心望著面前的玉漱,不禁想起家里固执而狷介的阿玛,想起自己。原来,对待双亲的心情,不同的人竟也能够这般相像。

"我也想做一个能让阿玛引以為骄傲的女儿,然而只有保全自己,才能承欢膝下。倘若你因為偷窃被定罪,不但帮不了你阿玛,反而会让你的阿玛伤心,不是麼…"莲心伸出手,轻轻覆在玉漱的手背上,柔软的嗓音,带著一股安抚的力量,"為了你阿玛,更应该做个善良的姑娘。"

玉漱怔怔地抬眸,面前的少女,脸上含著温润的微笑,仿佛春日里的暖玉,莹润清透,质地无瑕。她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一念恍惚间,似有春雨徐徐流淌进心田。

(2)

按照宫里的规矩,凡属宫城外人,包括皇室贵胄,一应朝臣、命妇,若未得宣召,一律不能擅自进皇宫大内。因此,那些已搬出皇宫多年的阿哥和格格,若想回宫一趟,总要先遣人报备到内务府,得了腰牌,方可在内宫行走,并且不能逗留太长时间。

辰时两刻,太和殿里刚下了早朝。诸多朝臣自宽大的门道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殿前广场,走过内金水桥,穿过把守森严的太和门,即能看见通往宫外的午门。有些官员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有些则是慢条斯理地迈著方步,三三两两,顺著甬道一直走出皇宫。

允礼告别同行的几个官员,绕过雪白的大理石雕栏,徐徐走下丹陛石阶。隻身穿过中右门,顺著朱红的宫墙一直往北走,经过繁花正盛的慈寧花园,再往东,寿康宫即在眼前。

寿康宫在慈宁宫的西侧,中间隔著两道围墙和一条宽敞的甬道,院内东西两侧為廊廡,折向南与慈寧门相接,北向直抵后寝殿之东西耳房,后面则是宽敞的后殿。

第34节:荼蘼未有时(6)

正殿寿康宫居中,前后出廊,黄琉璃瓦重簷歇山顶。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殿前出月臺,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臺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东西两山设卡墙,各开垂花门。

允礼走过垂花门,殿内暖暖的熏香味道扑鼻而来。

勤太妃此刻就坐在西窗前的暖炕上,云腿桌案前摆著一盘核桃,一枚枚滚圆饱满。有奴婢拿著小锤,轻轻凿开,然后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小碟里。

"儿臣给额娘请安。"

阳光斜斜地流淌进来,在明黄锦缎的软褥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勤太妃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随即露出慈蔼的笑靨,朝著他招招手,道:"平身,过来额娘这边坐。"

允礼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勤太妃眯起眼,端详著他的五官,那下頜的轮廓愈加明显,似乎是瘦了,不禁有些心疼地道:"有日子见不到你,旗里的军务一定是很忙吧。"

勤太妃说著,一边将桌案上盛著核桃仁的小碟推到允礼面前,然后朝著身侧的奴婢吩咐道:"去,把前儿个伊犁进贡的蜜瓜和香梨给十七爷拿来。"

允礼清淡的眸中,流动著轻暖的笑意,"每次来额娘这里,额娘都要变著法儿地弄吃食。倘若把儿子的嘴给养刁了,等回到府里,可怎生是好。"

勤太妃拿著巾绢捂唇,笑著摇头,"你这孩子。若是喜欢,就将宫里的人带出去几个,每日给你做膳食。"

勤太妃说罢,拉著他的手,静了片刻,收敛了几分笑容,一板一眼地看著他道:"额娘有话问你。听人说,最近老十七你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却非要人家进宫来选秀,有没有这回事?"

窗外飘进来的花瓣,落在勤太妃的鬢角边,允礼伸手给她拂了去,道:"额娘是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你先告诉我,是也不是?"

允礼挑了挑唇角,点头。

勤太妃不轻不重地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真是浑小子,既然喜欢上了人家姑娘,為什麼又要让她进宫呢?"

"儿臣原本打算让她进宫后,博得皇上的宠爱,然后替额娘讨得太后的册封…"允礼没想到自己要说的事,竟先被额娘言明瞭

"傻孩子,额娘是想当太后,也想在百年之后能常伴你皇阿玛於地下。但是倘若用你的幸福来换,他朝见到你皇阿玛,他也会怪我的。"勤太妃说罢,轻轻抚著允礼的肩,"更何况,有什麼能比儿子过得开心、满足更重要的呢?只要你们兄弟和睦,只要你幸福安康,就是额娘最大的心愿了。"勤太妃说罢,推了推允礼的手,"只要在旗的姑娘,即使家世不足,是你喜欢的,同时又喜欢著你,额娘就不会反对你将她留在身边。"

去找她吧。

茫茫人海中,要遇见一个可心的不容易。尤其是皇亲贵胄,倘若能够拋开那些浮名虚利,倾心相守,才是皇室子孙里难得的福气呢。

此刻,熏香的味道渐渐淡了,有侍婢过来将熏笼盖揭开,添些怡神的香饼进去,烫过火,随即有细芬的味道散逸出来。勤太妃站在熏笼旁,目送著那道身影,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娘娘,奴才是不是太多嘴了。"这时,元寿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到勤太妃身后。

"不,反而是跟过去伺候的人里面,就数你最懂本宫的心了。"勤太妃温婉地一笑,目光愈加慈祥几分,"知道麼,名分也好,荣光也罢,其实对於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一样能跟子女的幸福相比。但愿老十七他能明白,能珍惜。菩萨保佑…"

明灿的阳光下,勤太妃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默念著经文,為已经走远的儿子祈福。

倘若不是五城兵马司来人稟报说有紧急公务,允礼从皇宫里出来后,此刻或许已经在莲心家的门外。

旗内的杂事堆积如山,处理下来,就需要大半日的时间。素日里严谨的年轻皇子,此刻坐在衙门里的敞椅上,看著围绕自己身侧、说得唾沫横飞的吏部侍郎,竟然有些走神。等他说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让人先记录下来,不禁暗暗好笑。

将手里的文书整了整,允礼的唇角不自觉地上翘,翻开其中的一页,稳了稳心神,开始专注处理起公务。

时光悄然溜走,这样一直到夕阳西下,而后夜色又渐渐弥漫上来,结束一天的事务,才走出衙门。

街上的行人已是很少,店铺早已打烊。宽敞的街道上,偶尔还能看见巡城的校尉,提著灯笼,骑著马经过,见到是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夜晚已经降临,恢弘的紫禁城开始进入梦乡。

他自己的府邸坐落在平安里西大街东首路北,然而允礼牵著马,不知不觉竟然走过了长安街,走到了东城这一头。那条窄窄的南石巷子,他从未来过,只是听元寿细细碎碎的稟报中,隐约知道是这麼一个地方,门口还栽种著一棵上了年头的老槐树。

第35节:荼蘼未有时(7)

月色如水。

那门上的红漆有些剥落,露出斑斑驳驳的雪花白。门口的拴马石被琢磨得很光润,允礼将马韁系在上面,朝著那大门抬起手,刚要敲,却发现此刻天色已经不早了。

允礼不觉笑著摇头,往四周环顾了一圈,索性就在门口坐了下来。

夜色有些凉,清俊淡雅的男子和衣坐在朱红的门槛前,倚靠著砖墙,仰望著头顶的一轮满月。如银的月光宛若雪纺一般洒满在街巷里,连花香都跟著静謐下来,只有骏马打的几声响鼻。

莲心沐浴完,只穿著一件荷叶边的藕荷色襦裙,外头罩著一件白色的薄纱,长髮披侧于肩头,盖著被子坐在床上看书。

莲蕊正拿著个绷子,上面套著雪白的巾绢,坐在床尾绣花。

白日里,阿玛处理新增加的公务,额娘也一併陪著,都累得狠了,早早睡去。

莲蕊绣了几下,捏著绣针的钝一头,搔了搔额角,问接下来怎麼落针合适。莲心教给她的都是之前在果亲王府学来的东西,蕊儿甚是上心,也学得很快。

"对了,姐,我刚才进来之前,好像听到门外面有声响。"

莲心捧著书,头也不抬地笑道:"此时的光景,会有谁来造访?该不是你将对面回春堂里捣药的声响,错当了有人吧。"

莲蕊撅了撅樱唇,"才不是,好像真的是有人啊,我明明还听见马匹的响鼻声了。"

莲心不以為意地翻了一页书,继续往下看。但不知怎的,眼睛注视著书页,上面一行行娟秀的楷书小字,都开始变得迷离,连心思都跟著静不下来了。

夜风顺著打开的窗扉,徐徐吹进来。

莲心放下书,搭了一件披肩,光脚踩著一双绣花鞋跑到屋门边。

"姐,你干什麼去啊?"

莲心回眸道了一句:"我出去看看!"说完,就推门跑了出去。

蕊儿捧著刺绣绷子坐在床上,没闹明白地摸了摸头,心道不是没人麼,还去看什麼呢…

简单的四合院,因為常年失修,墙上的砖坯都有些剥落了,上面的瓦楞残缺不全,有些掉落下来的,就码放在墙根边。西屋一侧有两口井,旁边的榕树落下几片叶子,落入井里。

墙边的灯笼,只有一盏还亮著。莲心借著月色,踮著脚拉开门閂,轻轻推开了红漆宅门。

如果不是他常年习武,有著过人的敏捷反应,门扉这样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一定会仰面摔倒。然而,耳畔只是听到吱呀的一声,门槛外的人就即刻惊坐起。

拴在树边的骏马恰好在这时打了个响鼻,扬著前蹄跺了跺,像是嘲笑主子从未有过的窘相。允礼站起身时,将一隻手背在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莲心却是没想到门外果真有人,先是一怔,而后等看清楚这场景,又扑哧一声笑了,"这麼晚了,王爷怎麼会在这儿?"

事隔几日,一直都没见面。自己安安静静地在家筹备选秀事宜,而他,则忙於公务,少有閒暇。彼此都说好了,倘若一日没有答案,就一日不再相见。然而,直到在这花香悠然的月夜,他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莲心才知道,原来这段日子以来自己一直都在等,等这样一个时刻,等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允礼低著头看她,"你怎麼出来了?"

"蕊儿说,听见外面有响动,我便出来看看。原来,真的有人啊!"莲心的眸子亮亮的,说完,眨了眨眼,眼底透出一丝促狭,"王爷呢,是準备在这儿待上一夜麼?"

不同于在府中时素日里一丝不苟的髮髻,她此刻穿著一件单纱长裙,长髮垂肩的模样,少了几分端静,多了几许柔顺,略带俏皮的模样,才真真像个十五岁的少女。

"如果你不出来的话,倒是有这打算。"

他耸耸肩,这时,瞧见她的一缕乌丝跟披肩的系带缠在一起,不自觉地伸出手,帮她理顺,温热的指尖抚摸过她的长髮,很柔软的触感。

莲心低头站著,脸颊有些红了,"那王爷见过太妃娘娘了?"

允礼点头,轻声回答:"见过了。"

莲心没开口,等著他接下来的话。

允礼看著她,淡淡地道:"所以我来,是想叫你準备一下,还有十几天就要进宫了…"

清蕴的嗓音,语气平直,仿佛在说著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莲心一滞,过了好半天,怔怔地抬起眼,用复杂的目光看他。

进宫,就是為了选秀…这麼说来,他出现在这里,只是為了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还是要她进宫、选秀,然后顺利地成為宫里的一位妃嬪。

手指留在发间的触感仍在,只是早已失去了温度。莲心咽下涌起的一抹苦涩,强打著笑靨道:"王爷放心。这件事是…是我之前便对王爷承诺过的。大恩难报,莲心愿意為王爷达成心愿。"她说完,朝著他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第36节:荼蘼未有时(8)

此时此刻,顾不得什麼礼数,什麼修养,莲心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可刚迈出步子去,允礼却是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怀里。莲心挣扎,哪里比得过男子的气力,有些恼了,气急之下有些红了眼眶。

"男女授受不亲,请果亲王放开民女!"

莲心说罢,手一甩,急急想要脱开,却不想被他握得更紧,"皇子挑选福晋,也要通过宗人府,由皇上和太妃指定…所以,还是得进宫去选秀…"

莲心不想听他说,偏偏声音穿耳而过,须臾,却是愣了一下,"挑选福晋?"

允礼不说话,也不鬆手,只笑意吟吟地看著她。

宗人府,选秀,挑选福晋…八旗秀女的选核,每三年挑选一次,由户部主持,可备皇后妃嬪之选。然而除了充实后宫以外,则也是為皇室子孙做婚配之选。按照满蒙的规矩,若是给亲王、郡王及其后代指婚,都要经过后宫的选秀。品貌才德,贞仪惠贤--选中者,择其优而留在宫里随侍皇帝成為妃嬪,稍逊者则是要赐给皇室子孙做福晋。

"将来等你进宫选秀,额娘就会把你挑出来--"

莲心耳尖热热的,低著头,一时间惊疑莫定地咬唇。刚才听他说起选秀的事,就以為是让她进宫来著,却是将族里的老例忘了个乾净。

"太妃娘娘她…"

允礼轻声附在她耳边道:"额娘说,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可心的人不容易。如果一旦喜欢了,就要留在身边。"

莲心的脸颊更红,见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挣了一下,"你刚才也都没说…"

允礼挑著眉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眼底透出一丝促狭的意味,"又是果亲王,又是民女的,你都没给我往下说的机会。"

明明是他自己说话,故意留半截。莲心腹诽。但同时,心里又生出隐隐不安。勤太妃的事,真的不要紧麼…

"我会再安排旁的人进宫,所以选秀的事,不会因此耽搁下来。"他揽著她,轻轻地道。

莲心扬起脸,有些动容地看他。她怎麼会不懂?以前会挑中她进宫选秀,只是因為跟八福晋相同的长相。其他的女子…若是挑选后妃果真是那般简单的话,也不会白白等了这麼多年,却都没有将皇上的册封给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