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想怎么出这殿门么?”他俯下身,额头几乎贴到她的,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莲心低着头,手心沁出一抹『潮』汗。这时候她忽然想起,皇上是不是还没上早朝…正在奇怪怎么也没有宫人捧着朝袍过来,抬眼仔细看时,却发现他身上穿的正是那件五爪金龙的金线绣纹龙袍,猛地想到,该不会是早朝已经下了,而他是从太和殿那边儿回来的?

“皇上恕罪,臣妾不知时辰,竟然睡到了日上三竿,请皇上责罚。”她说罢,连连叩首。

然而下一刻,却听到他轻叹了一声,肩膀就被他扶住,连着整个人也给扶了起来,“朕知道你是因为累了。前日被掳劫、关禁,昨日又被追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劫后余生,自然一点气力都没有。所以今早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有让人唤你。”胤禛将被褥往里面推了推,侧坐在锦榻上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伸出来掐了下她的脸。

“昨日的事…”

“昨日你只是出宫归宁,是朕特批的。之所以没跟各处打招呼,也是在宫外时朕临时起意的决定,而朕则在学士府里跟张廷玉商议国事。”他说罢,贴近她柔软的耳垂,轻轻咬了一口,“其他的事端,宫里面一概不知,而其中内情更不适合宣扬出去,记着了?”

莲心低着头,脸颊红红,轻轻颔首。

宫里面的人都心明眼亮着,有些事只要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就不会有人使绊子。就像这次离宫在外,对她来说是有惊无险,可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很难保证不会大做文章。一介宫妃竟然被掳劫走,首先是体统问题,更严重的就是贞『操』——若是有人有所质疑,她要怎么去辩驳呢?难道要说自己仍是处子之身?封妃已有半月,这话怎么说得出去。说到底,他也是为着保全她。

“朕倒是觉得,该早点褪掉才是。你说是不是,爱妃…”他的眸光深幽如『潮』,宛若夜的深邃和广袤,含笑的时候,目光中会不自觉地流『露』出那种睥睨傲世的笃定和霸气。此刻,强而有力的胳膊夹在她的肩膀外侧,手指顺着手腕徐徐往上挑,一点点挑开菱纱袖子,『露』出里面白皙莹润的手臂。黑眸凝视着,在她的手肘内侧,一颗守宫砂嫣然欲滴。

莲心的肩膀缩了一下,不自主地僵硬着身子。她知道这日终将到来,既进宫门已是宫妃,即便是魂灭身死,也是从一座宫搬进了另一座宫,阳殿成了阴殿,逃不开的是皇室姻亲的束缚,躲不掉的却是宿命姻缘的安排。

然而此刻他指尖带来的微凉感觉,一点一滴仿佛渗入了肌肤,那句“爱妃”隐隐涌动着无限『迷』离和蛊『惑』之意,又趣意盎然。随着湿热的呼吸喷在颊边、撞击耳膜,带出一抹奇异的声韵,宛若不见丝线的网,密密匝匝地将她套牢。

莲心窝在他的怀里,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他已经俯首在她的雪颈细碎地吻着,薄唇由上而下一点点吻至她的耳根,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她身子微颤,往他怀里缩了缩,下意识地想避开。

“莲心…”他呢喃低唤出她的名字,在她思绪混沌之际,已经捉住那两片娇嫩的唇瓣,封住了所有嘤咛。而她的脸庞被他的大手扳起,下颌被迫轻仰着,在他的怀里,与他唇齿勾缠。他的另一只牢牢钳制在自己腰际的大手,已经不老实地顺着里衫探索着往上,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熨帖着那下面娇柔的肌肤。

宽松的里衫衣襟半开,乌丝披垂下来,将雪白的胴体半遮半掩…被压进软衾的那一瞬,莲心睁开『迷』离的眼眸,此刻自己的脸恰好定在最适合迎承他的仰角,朱唇潋滟,仿佛是等待采撷的两片花瓣,柔软的身体亲密地跟他紧紧贴合,蒙眬眸光就像是一汪春水。

他的黑眸已『乱』,饱含幽意的视线与她深深对视,再度狠狠吻上她,这一次却是无比霸道而强势。莲心攥着他的衣襟,无助而清晰地感觉着来自那温热手掌的宣示和侵占,娇颜已红透,等到那剧痛如期而至,她难以承受地弓起身子,唇间滑落出破碎的啜泣声,在下一刻就被他吞咽吮裹…

此时,熏笼里的香正好,纯白的烟缕飘渺而出,带出一脉脉细芬的味道,芳香『迷』离,仿佛催开了满室的玲珑花木,在一刹那簌簌绽放。明灿的阳光投『射』在那道黑曜石晶帘上,随风摇曳间,洒下满地的碎影浮光。

早前去探的太监已经在承乾宫的外面踮着脚站了很久,然而都没见里面有人回来。这下等到日上三竿,总算等到殿门开启,却只是洒扫的奴婢,进去一问,却道是主子还没回来。

各宫里的,都知道昨个儿黄昏时分,皇上带着一个女子在宫里面策马,最后竟停在了从未有过妃嫔驻足的养心殿前面。还都在猜测着究竟是哪个,想不到果真是承乾宫里新封赏的。虽说品阶高出一等,但都是宫里的老人儿,谁都没将这个新晋的放在眼里,想不到平素里不吱声不吱气儿,竟然哄得皇上如此破格宠爱,都纷纷气红了眼。

直到传午膳的太监在殿门前等着,苏培盛过去将殿门打开,前来奉旨的奴婢才捧着崭新的繁花锦绣宫装踏进内殿。

他此刻还穿着宽松的里衣,雪白『色』的锦袍衣襟敞开,愈加衬托得整个人英挺卓拔。敛去了素日里的锋芒和强势,却是多了几分温和。此刻伫立在暗雅雕镂的铜镜前,黑眸注视着坐在镜前梳理长发的女子,唇畔噙着笑的样子,着实是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

伺候的奴婢哪里见过这样的皇上,都羞红了脸,放下托盘赶紧退了出去,生怕冲撞了里面琴瑟和鸣的一对璧人。

铜镜里面映出一张酡红的娇颜,乌丝披肩,半遮住微垂的螓首。莲心知道那道目光一直流连在自己身上,炽热而温存,更加不敢回首。

而他仿佛也知道她此时的羞赧和尴尬,仍旧扶着她身后的椅背,靠在她很近的地方,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想臊着她、看她羞。片刻,镜子前的人儿终于受不住,略微侧眸悄然瞥了一眼,正好撞上自己含笑的眸子,吓得赶紧转了过去,却因用力过猛,不小心扭到了脖颈,疼得龇牙咧嘴。

呵呵的笑声如期而至,莲心更羞得满脸通红,此刻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胤禛抚着她的肩,将她带起来揽进怀里,温热的手指『揉』捻着她的雪颈,“恁地不小心,倘若是把脖子扭断了,朕可没那本事给你接上。”

若不是他故意在身后流连不去,她怎么会这般狼狈——脸颊晕出粉『色』,宛若三月的芬芳桃李,抿了抿唇,她轻声道:“时辰不早,臣妾该回殿里去了…”

“不急,再待会儿。”他的下颌轻伏在她的发顶,声音轻吐间,略带湿意的气息喷洒如暖雾,熨帖着那漆黑如墨的发丝。两个人靠得很近,阳光正好、距离正好,明媚的光线照『射』在他俊美的侧脸上,黑眸『迷』离,带出些困顿之意,而那薄唇微微翘着,像是在笑。

静了一会儿,莲心口音细细地问:“昨夜都办妥了么?”

睡饱之后,思绪也跟着清明。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忽然想起那个叫赵福东的驿馆管事,也不知道现在他是不是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还是已经被释放了…虽说是有所企图,说到底也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证据已然齐备,现在只等着找到老巢,就能盖棺定论。”他说着,伸手揽着她坐到一侧的敞椅上。

莲心提了提裙裾,落座后,伺候的太监将精致的银碗、银筷摆上桌案,所呈上来的午膳都香热正好,勾人津『液』。正中间摆着一个炖盅,里面是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枣炖乌鸡,补身子用的。胤禛很自然地给她盛了一碗,莲心的脸腾地一下又红到了底儿。

此时此刻,张廷玉和田文镜几个人,早已经领着五城兵马司和九门提督衙门的八旗精锐去全城搜索了。那些曾经去过城郊别院的考生当时都被蒙着眼睛,只识得内堂摆设,却不认识路线。但城郊的别院就摆在那儿,跑不掉,只是得花些时间。

莲心听到这些,不由歪着头想了片刻,轻声道:“或许臣妾也能出份力。”

“哦,你认得?”他黑眸含笑,扬着眉看她。

“当时坐在马车里面,眼睛也是被蒙着,但能听到街上叫卖的声音。”莲心细细思索,抿唇徐徐地道,“那些平素在街面上摆摊的商贩,不像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一般都是固定在一处,或是定时待在某处的。臣妾记得,当时听见了油炸声、卖糖葫芦的叫喊…碟子摔在地上掌柜斥骂的声音,还有芝麻糊的香味儿…”莲心这样回忆着,忽然就想起了什么,眼眸一亮,道,“是城南。”

胤禛将手里的汤匙放下,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臣妾知道,城南有一家专门是卖芝麻糊的,非常出名。虽说其他地方也有卖,可等到黄昏之后还能引来百姓排队去买的,却只有那一家。”莲心眼眸晶亮,唇角略微翘起,此刻却是将所有记忆都找了回来。

当时因为那马车行驶得很快,只在那一处顿了一下,驾车的车夫还骂了一嗓子“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排队买”,而她犹记得在那处芝麻的香味最浓,应该就是城南没错。

其余那些被强行带走的考生,一些出身富贵、一些出身高贵,途中又是惊又是吓,自然想不起来去记住沿途的动静。而她自小在京城长大,跟着额娘去张罗浣洗活计时,早已将每条街巷『摸』得通透。

胤禛看着她,眼底透出一丝赞赏来。原以为在马车上吓坏了,没想到竟然在劫持中也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还能想起更细些的么?待会儿写下来,让张廷玉他们照着去搜找。”

莲心想了一瞬,道:“或许臣妾可以去帮着找。”

胤禛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隐含着宠溺的味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余下的就交给他们去办,否则若是你太能干,那朕手底下养着的可就是闲人了!”

莲心脸红,这哪里是夸奖,分明是在挤对她啊!

后来,蒋廷锡等人按照莲心所写下的情况一一去比对,还真在城南找到了那家老字号的店面。而顺着贡院的那条街一路反推,沿途确实有好几家油炸的小摊。最特殊的却是那个卖糖葫芦的,每日卖不掉,就会到城南一家茶楼里面去。掌柜的跟他是熟人,一边叫卖,还能有口茶喝。在那日黄昏时分,刚好店里的一个小伙计打碎了盘盏,掌柜的跟着算错了账,气得大骂了好几句。

等找到那家别院,里面早已经是人去楼空,然而旧址仍在,登记在名下的产业却是跑不掉的。张廷玉和田文镜顺藤『摸』瓜,在衙署里面反复核对了几日,终于揪出了一条大鱼。

在这之前,莲心曾被带到寿康宫和储秀宫里面做客,名为做客,其实是问话。在穿着破衫被他搂着在马上疾驰时,宫墙一侧目瞪口呆的奴婢并没看清楚是何人,但这却是不难知道的。勤太妃也从来没见过皇上心思这么外『露』过,将莲心带到殿里,一则是为了解,一则也是探探底儿。

莲心坐在西窗前的炕床上,隔着紫檀木云腿桌,对面身穿流光四溢锦缎宫装的女子正端着茶盏喝茶,她穿着一袭金字红锦吉祥如意常服、玫瑰『色』小坎肩,缠枝花蔓的刺绣图案点缀其中,衬得其雍容而华贵,旗头正中间『插』着一朵富贵牡丹,发髻间翡翠闪闪、金簪灿灿,端的是耀人眼目。

刚刚巳时的时候,莲心才从寿康宫里面出来,储秀宫的人就已经在殿外回廊里等着了。朝着她行过礼,她们道了句“皇后娘娘有请”,便不由分说地在前面引路。而到了正殿,却是熏香、茶盏、果品等都备好了。

“自从妹妹晋封为妃,也没有好好聚过,此番不必拘着,我们好好说说体己话。”

乌拉那拉·贞柔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抬起脸,目光轻暖地看着她。

“多谢皇后娘娘。”莲心说罢,有些拘谨地敛身。

“我虚长你几岁,大家以后姐妹相称,也好热络些。我看着你更觉得极是投缘,往后你就叫我贞姐姐吧!”

“臣妾不敢…”她低下头,声音细细。

说到底,莲心只是刚进宫的妃嫔,总有些敬畏心态,尤其面前坐着的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在这堂皇的储秀宫里,是不该有她坐着的位置的,起码现在不该。倘若是那些个进宫多年的宫人,哪怕地位低着一等,起码也跟皇后娘娘有些情面。

“本宫的身子不好,因此皇上和皇额娘多了些体恤,平素也不怎么管中宫的事,悉数都落在了皇额娘身上,本宫心里愧疚难安。但妹妹来了,就好了,总算能有个体己的人帮着分担过去。”

“皇后娘娘,臣妾怎敢越俎代庖?娘娘折煞臣妾了!”

莲心说罢,赶紧起身欲跪下,却被乌拉那拉·贞柔一把拉住。

“什么折煞不折煞的,都是宫里人,都是一家子。”她脸上含着宽和的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或许你认为宫中的女子,互相之间总是虚与委蛇、勾心斗角。可咱们这个宫,妃嫔少,有子嗣的就更少。皇额娘担心皇室香火,亲自阅选秀女进宫,像云嫔、婉嫔、安贵人,还有新封的谦贵人…倘若再因为争宠而斗得你死我活,可就真的是枉费皇额娘的用心了。”

她说罢,微笑了下,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莲心知道皇后曾经育有一位皇子,是嫡出,又是长子,若能平安长大,必定是命定的小东宫,可惜早殇,这件事对皇后的伤害极大。莲心安慰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娘娘仁德怀善,就算是唐时长孙皇后,亦是要自愧弗如。臣妾一介新晋之人,更要多多效仿学习。”

乌拉那拉·贞柔脸上含着温柔的笑,面容虽是不甚出『色』,却因着温娴静雅的『性』情,同样有着隽永的韵味——就像是一块温润莹秀的玉,质地清洁,致密坚实,让人回味无穷。

而玉,是石之美者,因此无价,就如她此时极致尊贵的身份。

“难怪妹妹深得皇上眷爱,果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效仿亦要分担,本宫可是等着妹妹早日接手去『操』持打理呢。”乌拉那拉·贞柔眯着眼,眼波愈加柔光似水。

莲心抿唇,卑顺地垂下头。

“妹妹可是不知,咱们皇上其实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的,更没有对哪个女子上过什么心。那天本宫听闻万岁在宫里面策马的事,可真是吓了一跳呢!”说罢,满脸羡慕地看向她,“能得皇上如此相待,妹妹真是好福气。”

莲心有些羞愧地将头埋得更低,“皇后娘娘不责罚臣妾有失体统,臣妾真是无颜以对。”

乌拉那拉·贞柔弯起唇角,一笑,“本宫听闻,皇上是陪着妹妹归宁去了?”

“都因臣妾一时挂念家中双亲,而那时正好在宫外,皇上就破格准许臣妾返家一解思念之苦,皇上自己则是去了学士府张大人那儿。听说,一夜长谈后,就直接回宫上朝了。”她按照他说的,一字不落地道出。

乌拉那拉·贞柔的眸『色』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端起桌上的杯盏抿了一口。

皇上也是这么跟勤太妃说的。两人的言辞出奇的一致,就像是事先通好气似的,让人探无可探,问无可问。

乌拉那拉·贞柔觉察出一丝专属于两人间的默契,拿着巾绢擦拭一下唇角,温声道:“其实妹妹若是向皇额娘告假,还是可以准许回家里探望的。但即便是皇上破例应允,妹妹还是要去内务府那里补一个申请。本宫已经打好招呼了,届时妹妹只需要遣一个奴婢过去即可。”

莲心没想到皇后能体恤至此,赶忙朝着她敛身谢恩。

又闲话了几句,时辰已不早,莲心起身告辞。

未有伺候的奴婢随行而来,皇后赏赐的诸般名贵器物和进贡吃食,都由储秀宫的一应宫婢随后送到。

望着那一道渐行渐远的俏丽背影,寝殿内那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此刻在阳光交织的辉映下,在地上投『射』下相对和谐的剪影——乌拉那拉·贞柔端着茶盏,杯子的水已经凉了,拿着杯盖轻轻撇末,身侧的宫婢却是凉凉地开口道:“这位新封的熹妃,表面看不显山不『露』水的,气焰可是嚣张得很。说什么皇上破格准许归宁,宫里边,哪有后妃进宫还能回家的?熹妃不仅破了这个例,更是在第二日由皇上亲自接回。话里话外,可都是在炫耀呢!”

熏笼里的香早散了,烧剩下的是落雪灰烬。

乌拉那拉·贞柔瞥过一眼,不咸不淡地斥道:“别『乱』说话。”

“奴婢哪里说错了。都道是娘娘您好脾气,容着她胡来。而勤太妃就不知怎的也这般纵容着,闹得这么有失体统,却连句苛责的话都没有,管都不管。”

“你还想让她管什么…”

是太妃,而不是皇太后;是暂代中宫之职,而不是全权。说到底就不是皇上的嫡亲额娘,能有今日今时的地位,还都要仰仗着皇上的鼻息度日。现在的宫里面,只有熹妃一个正得宠,得罪她,就等于间接得罪了皇上。勤太妃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顺应圣意还来不及,怎么会在此时去触霉头呢!

纤长的金箔指甲描绘着缠枝牡丹纹,轻轻掸了掸茶沫子,乌拉那拉·贞柔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钻入舌尖,不禁想起昔年自己初进雍王府的时候…

二八年纪,一样雪雕似的晶莹剔透,一样玉琢般的精致无瑕。因着出身,又是先帝爷钦赐的姻亲,认识再多的女子,都不能越了她的次序去。然而,当年的所有优渥、骄傲、矜持,都在那个女子出现之时,戛然而止。

昔年已成往事,昔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断不能再重蹈覆辙。

乌拉那拉·贞柔的目光有些幽茫,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淡着嗓音道:“待会儿,你去御『药』房一趟。本宫的补『药』也该重新配了,让汪得海重新开些方子来。”

次日,莲心早起去寿康宫给勤太妃请安。伺候的宫婢不敢马虎,特地选了一件织花如意襟雪缎镶滚棉裙,上身是金琢墨月白小坎肩,袖边镶白缎,襟前挂香牌一串。再配以旗头,青素缎面上扣着纯『色』芍『药』,侧面缀以琉璃丝孔雀翎羽,另簪了三朵绢纱织成的赵粉,颤颤地坠在耳畔,衬托得面颊嫣然如花,明艳动人。

莲心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妃嫔式的端丽笑容。雍容、华美,而又不失优雅别致——宫廷供奉,广储司的织染攒花技巧可谓是做到十成,再辅以江宁织造进献的料子,端的是七分衣装三分人。

明蔻站在一侧,拿着菱花镜给她照着后面,乌黑发丝绾成旗髻,金簪点缀,髻梢坠着一绺粉白『色』的孔雀屏,恰好与云纹雪锦绣的云肩互相辉映。

“镜中貌,月下影,却道是万千花簇堆身。”

须臾,背后蓦然响起了一抹低沉的嗓音,音中含笑,更含着别样磁『性』和促狭的味道。

殿里的奴婢和太监看见是他,纷纷跪下请安。

胤禛一摆手,屏退了伺候的宫人,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下颌搁在她的颈窝处,温热呼吸喷在耳畔,酥酥麻麻的感觉。

“打扮得这么绮丽,要上哪儿去?”

巨大的铜镜里,映出两个人互相依偎的身影。鸳鸯交颈,并蒂双莲。莲心的耳根有些红,低着头道:“皇上刚刚还说臣妾的装扮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锦服盛饰,会掩盖本真的纯雅和丽华。”他说罢,贴在她的耳畔,略带戏谑地低语呢喃,“其实,朕还是喜欢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第1卷 第15章:你看到的是谁?

第15章:你看到的是谁?

莲心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有些嗔怪地去推他,却被他攥住了双手,一直拉到唇边轻轻吻着。(看小说请牢记wwW.xIazAilou.cOm)莲心有些发怔地抬眸,直直望进那双幽邃的黑眸,点滴温柔,却道是无情亦动人。

“要不,臣妾还是换一件吧…待会儿要去寿康宫给太妃娘娘请安,或许还有旁的妃嫔,若是太惹眼,恐怕是不好。”她垂下头,声音细细。

胤禛含笑拥着她,“这里是皇宫,是朕的宫。再惹眼,朕喜欢看,随你怎么装扮朕都喜欢看。其他那些人都不相干,有什么关系!”

他给予的宠和爱,都袒『露』在阳光下,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那日在宫城里策马疾驰是如此,让她在养心殿睡到日上三竿也是。就算是一应日常用度,按照现在的品阶又不知逾规多少。捧在手心里疼着、容着、惯着,无时无刻的保护,又将世间女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拱手送到面前…莲心低着头,静默半晌后,抬起头来,微微仰望着他。

“皇上看到的臣妾,是臣妾么…”

胤禛唇角噙着浅笑,那深邃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人心,闻言,眉峰半挑,“没头没尾的,怎么这么问呢?不是你,还能有谁…”

她眼眸清亮,纯粹得不染纤尘,“臣妾只是想知道。”

胤禛静静地望着她,黑瞳如墨,缓缓地晕开一抹笑纹,“你是朕的熹妃,从来都是。”

在承乾宫里逗留了多时,他便回暖阁去处理政务。刚刚也是从太和殿下朝过来,苏培盛本来跟着,却被打发回去整理奏折,而步之所至,正是西六宫的方向。除了以前太妃生病,平素哪里有放下政事,先去探望过谁的情形?苏培盛在后头瞧着,心里头一猜便知是哪位娘娘有这个恩宠,脸上顿时就笑开了花。

此刻的寿康宫,熏雾正旺。

马上就要到腊月,天气已经一日冷似一日。早前的气候还暖着,宫里面就在换季前添置了棉缎棉锦,预备着抵御隔三差五袭来的寒气。这日在晨曦时就起了些薄雾,将前日南风带来的暖意驱散了,到了晌午时分,阳光洒下来,好歹才暖和不少。

康雅进宫前,还穿着一袭香『色』缂丝赭红狐面棉裙。在寿康宫的正殿里待了半日,便脱了罩着的白狐裘围肩,而后还觉着熏热,索『性』将袖钮解开。勤太妃招手吩咐宫婢去御膳房端一碗冰梨雪莲羹来,道是大公主燥得慌,要降降火。

“皇额娘素日里怎么也不出去走动走动,不知坊间有哪些趣事传闻?康儿住在公主府里,悠游自在,却是觉得宫外的日子更适合些。”

勤太妃嗔怪地打了一下她的手,“哀家还说怎么有日子不见你进宫来,却是在躲起清闲来了。”

康雅笑着将云腿桌上的炖盅揭开,香气扑鼻,里面晶莹剔透的梨肉和银耳、蜂蜜、冰糖一起炖好了,甜津津的,爽口嫩滑。

“康儿可是听说,前几日宫里面出了趣闻。”

“宫中一潭死水,哪还有什么趣闻。”勤太妃拿着杯盖撇了撇茶沫,忽然想起什么,“你说的可是那日皇上玩心忽起,带着个宫妃在宫里面策马疾驰的事?这么无视皇家规矩,皇上可是从没有过,也着实让哀家吃了一惊。”

康雅一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喜欢时的心思,就是恨不能将全部的好都给了她。皇上这么做,该是由心而发、情不自禁。那个秉『性』端肃严慎的弟弟,一贯都是冷酷着心『性』,何曾真正放开过怀抱?也就是当年遇见那个人,显『露』出纯粹温和的一面。只可惜,最终还是错过。

“皇上他…果真是放下心结了么?”

勤太妃闻言,叹了口气,“待会儿等人到这儿,你自己去看。哀家就是怕皇上将彼心移此人,伤了别人,同时也伤了自己。”

康雅微怔,忙握着勤太妃的手道:“皇额娘,待会儿等那小弟媳来了,切莫再要提起才是。”

勤太妃低头喝了口茶,却是不再说话。

不提,就能当成不知么…

却是再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内里缘由了吧——进宫前就已经知道,直到现在,也该是揣着明白瞒着自己。其实对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女子来说,很多事情是很容易看明白的,而有些是不想看、不愿看,有些则是陷在编织的梦里不能自醒。

宫里面就是这样,算计着荣宠,算计着名位,到头来如何都算不准也算不到的,就是真心。

莲心被奴婢引着跨进内殿时,里面的熏香有些燃尽了,宫人正拿着铜箸拨着炭火,背对着她,在往后退步时,一不小心踩到了正往里面走的莲心的脚上,吓得惊慌失措,急忙跪在地上道歉。莲心让身边的宫人将她扶起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往里走。

此刻,西窗边的炕床上坐着的两个人,透过屏风瞧见玻璃罩隔开的外间一抹窈窕的影子,同时将那小细节看在眼里,不由得对视一笑。

“臣妾给太妃娘娘请安,给公主请安。”

莲心恭敬地敛身,然后有宫婢搬来梨花木敞椅,请她落座。

阳光静静地流泻进来,洒在那绿釉浅烟萝的宫缎上,泛起一层蒙蒙的白雾。来之前还是换了另一身宫装,就连簪饰都减了。此刻莲心衣着简单素雅,漂亮而干净,更显出芳龄正好的青春气息。香脸轻匀,眉黛巧画宫妆浅。

康雅盯着她愣愣地看了好半晌,清咳了两声,“这位…就是新封的熹妃吧。”

勤太妃了然地看到康雅略显怅然若失的神『色』,微笑着看向莲心,“她是早已出阁的老公主,皇上叫她一声‘皇阿姐’,你也跟着皇上这么叫吧。”

“臣妾不敢。”

莲心再次敛身,声音很轻很柔。

康雅的目光还是没离开她的脸,怔怔地问:“多大了?”

“回公主,十七。”

十七岁的碧玉年华,多么单纯,多么娇嫩,桃花一般绽放得正好。

康雅又问:“哪个旗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得了得了。照你这么问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你家小阿哥选福晋呢!”未等莲心开口,勤太妃就摆手打断了她,而后嗔怪地瞪了康雅一眼,却是对着莲心道,“你这位阿姐平素没什么喜好,就是喜欢摆弄个绣品香品,正好与你兴趣相同。闲来无事,不妨多来哀家这里坐坐。”

莲心忙承旨。

坐了半晌,闲话几句,勤太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这几日皇上为着科场舞弊案的事,好几日窝在暖阁里,通宵达旦。你也多劝着点儿,若是将身子拖垮了,大清江山要指望谁去!”

莲心一怔,有些诧异地抬眸,却撞上勤太妃洞悉一切的眼睛。

“其实你不用瞒着哀家,哀家知道,皇上一直在查河南府的科考案。那日出宫,也是为着此事。同时哀家也知道,河南府的秋闱和京城贡院的春闱,有着扯不清的牵连。皇上忧心忡忡,是因为科考实乃为朝廷选拔国器,是为着千秋万载的江山基业,可一帮蛀虫却在里面蚕食鲸吞…哀家老了,管不动许多,既然皇上信着你,你便多去分担分担。”

莲心听言,却是脸『色』骤变,忙起身跪在地上,“太妃娘娘恕罪,臣妾实无干预朝政之心,更是万万不敢对暖阁之事生出非分之想。臣妾知错,请太妃娘娘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