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鸡司晨,历朝历代的祸事都是从女子批阅奏折开始。

而一连好几日,他都让人接她去暖阁里面,偶尔商量,大多时候她却是静静地在一侧陪着。他累时,有时也会让她代为执笔,写下少许朱笔批阅,这都是于理不合的,但看他疲倦困顿的模样,怎么忍心拒绝…尤其当他将自己抱在腿上,搂着她看奏折的时候,能看见他眼底的青翳『色』。他已是好几日不曾安睡过。

勤太妃端着杯盏轻轻撇沫,“其实你心里只要装着皇上就够了,其余的,却也要考虑到庙堂上的悠悠之口。几道谏言的折子已经送到了哀家这儿,都压下了。皇上日理万机,不能再为这些小事劳神。做妃嫔的,更要克己知礼才是。”

莲心的脸『色』已然一阵青一阵白,咬唇羞愧地低下头,就像是年幼在家惹祸而被额娘训骂时的情景,“臣妾知错了…”

“皇额娘别吓坏了她才是!”康雅伸手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轻声道,“你进宫日子短,不知道后宫其实是个遍布是非的地方。宫里面的人最是擅长使绊子、埋陷阱,你一步疏漏,就可能酿成杀身之祸。你跟皇上往后的日子还长,更要学会保护自己。”

一个是怒其不争,一个则是温言提点。

莲心听得耳热,不知道勤太妃为何会对自己这般提携,就连仅几面之缘的长公主,都关怀有加。只是觉得一个并非他的嫡亲额娘、一个只是远支姊妹,却都在真心护着他,甚至是爱屋及乌,将自己引为身边人。

午膳时,勤太妃没有留她在殿里面用膳。因为每日到了未时一刻,皇上都会从西暖阁过去承乾宫。御膳房里的宫人都很高兴,都说是因着这位新晋娘娘的关系,皇上终于按时用膳了。退出寿康宫时,勤太妃特地让玉漱去送她。

宫里面总有诸多无奈。就如勤太妃如此受尊重,却也不可能圆了册封为太后的心愿;就如妃嫔们有着奢华的用度,却不能跟远在宫外的家人分享…再如她自己,名位如斯、得宠如斯,想要留个人在身边还是不行。

而她不会因此去请求皇上,也根本不能——玉漱的事,自己的事,里面还牵扯着很多事情,讳莫如深。想来是要烂在肚子中,最后再带进棺材里,有生之年,一个字再不能提及。

莲心拉着玉漱的手,两个人缓缓走过慈荫楼。就在这时,徐徐而至的两道身影,蓦然出现在视线之中,是年轻的十七王爷带着福晋进宫来探望勤太妃。

允礼…

清俊的白衣锦缎,在阳光下闪耀着亮灼的光彩。莲心抬眸时,正对上那双含着幽意的眸子,清浅瞳心,此刻却像是蒙了尘,黯淡殇伤,就在看到她的一刻,眼底涌起无限难以名状的心痛和悲怆…昔时少年郎,姣姣好姑娘,亦如梦中的俊美玉颜,此刻全然变了模样。

“臣妾拜见熹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钮祜禄·嘉嘉先上前一步,朝着莲心躬身下拜。

站在后面的允礼,就这么伫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女子,薄唇抿得紧紧的,不动亦不语。风吹起了锦缎衣袂如雪,莲心忽然想起那日在何福楼上,两人并肩望着远处什刹海的浩渺烟景,风拂在衣料上的样子。

一晃,原来已是经年…

春花易逝,春芳已歇,等姹紫嫣红都开遍,却尽数付与了断壁残垣。

这时候,旁边的玉漱已经断然开口道:“我家娘娘身体不适,就不打扰果郡王和郡王妃给勤太妃请安了。奴婢代我家主子向两位告辞!”说罢,朝着对面的人颔首行礼,拉起莲心的手就走。

风在一霎吹散发丝。

两个人就这样擦着身子错过去,绸缎衣料蹭过的痕迹,浮动在空气里,被风一吹就散了,却是连一丝痕迹都不再残留。莲心甚至能感觉到,在那一刻他投『射』在自己脸上的无比炽热而悲伤的视线,那呼啸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悲痛仿佛要在一刹那将她压倒。

她忽然就有种冲动要停下来。

玉漱仿佛察觉到身后之人情绪的变化,暗自咬牙,更加狠狠地攥紧了她的手,拽着她的胳膊,一直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

莲心被硬拉着离开,脚步踉跄地渐渐离开。

“你跟她们并不一样,你不是一个贪慕荣华富贵的女子。”

“你并不用刻意去学谁。在我看来,即使长得跟她如何相像,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哪一个才是最好的,有时候不用比,遇见了就会知道。而且我一向不求多,得到一个可心的,就不会再看旁的。”

“主子让奴才跟您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你知道么?我曾经因为你而在这寂寂宫闱里走下来。

你知道么?再多的陷阱、再多的谋害和算计,我都不怕。

正因为有你,我坦然度过。然而此刻你已婚娶,我已为妃,若是只如初见该多好,你还是年轻俊朗的果郡王,我还是河边那个采珠女。没有遇见,就不会到此…

风散了,寒息尽落。

似乎一日之间,承乾宫里的腊梅盛开,纯白的花『色』满院,幽香十里。

那日之后,耿佳·玉漱以掌事女婢的身份,被调进了承乾宫。

这几日政事繁忙,暖阁那边的灯总是一亮至昼。

苏培盛每晚还是会领着捧着托盘的小太监去暖阁里面候旨,托盘里摆着的是绿头牌,给皇上挑选侍寝妃嫔用的。每日送来,每日再退回去,日日如此。敬事房的太监经常手捧托盘,在明黄案几下面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换作平常,若是哪个殿里的娘娘给足了银子,苏培盛还会在旁边劝一句。虽说皇上经常是充耳不闻,但只因一句话,就能给自己带来比年俸更优渥的银两进账。然而自从莲心被接进暖阁里面陪王伴驾,连苏培盛这样视财如命的人,也不得不改了习惯。

酉时两刻,素帷小轿停在丹陛前。

承乾宫离着西暖阁不算远,只隔着一道主宫墙,两道院墙,实则只需要穿过一道景和门。当初赐殿于此,并非是因为“承乾”二字寓意着顺应君意,承念君恩,而只是因为离着近。品字形斜对着,隔着宫墙即可遥遥相望。

莲心穿着一袭金墨云锦提花宫装,肩上披着貂裘大氅,雪白镶滚将脸颊衬托如银月堆雪。有太监引着她踏上丹陛,内殿熏着暖香,一室缭绕的烟气。

敬事房的小太监还在红毯上跪着,道了句“熹妃娘娘吉祥”,又挺身而跪。

莲心有些失笑,还是朝着他略一颔首。这时,胤禛已经放下朱笔走过来,牵着她的手,经过那小太监身侧时,俯身去找那块写着“钮祜禄·莲心”的名牌,可扫过一圈,却是没见到。

往常等她过来暖阁时,若是敬事房的太监还不肯退下,就会照旧去翻她的牌子,然后打发人退下。今日却并未瞧见,思绪转过,他不由得喝了一句:“大胆,敬事房又开始私相授受,竟敢擅自撤牌子!”

跪着的小太监吓得一个激灵,捧着托盘急急磕头。

胤禛还想深究,却被莲心拉住了。

“皇上…”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脸颊微红,“是,是臣妾让把名牌撤掉的。”

“你?”他挑起眉,看着她。

莲心点点头,脸上却是更红了。捏着裙裾,她将脸埋得很低,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

过了片刻,胤禛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自己也有些尴尬,另一只手在嘴边捂着轻咳了一声,然后摆摆手让小太监退下。那厢还没反应过来,苏培盛赶紧上前,揪起那小太监的耳朵,就将他拎出了暖阁。

殿内,熏香温暖。他俯下脸,捕捉到她羞赧的容颜,那红红的耳根,连面颊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让人直想咬上一口。见她这般局促难安,他自己反倒坦然了,黑眸里溢出了无限笑意,攥在她手腕上的手『揉』捏了一下,问道:“说,为什么要把牌子撤掉?”

“也不是臣妾让的…”莲心一直低着头,因此没察觉到他眼睛里流泻出的一抹促狭,咬着唇,支支吾吾地道,“就是,就是每月都得去敬事房那边报备,就是宫妃若是…”

“就是”、“就是”说个没完…

可还没等她解释通,头顶上就响起一连串的笑音。

莲心抬眸,正撞进他含笑温柔的黑眸,这才发现原来他是在戏弄自己。

恼意还没发出来,胤禛就将她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捉住她下意识想躲开的手腕,薄唇贴着耳际,细密地吻了下来,顺着凝脂俏鼻往下滑,而后就含住她的檀唇。她整个人被搂在怀里,避无可避,只好任其索取。

缠绵良久,等他餍足地贴在她饱满的额角,在她微颤的唇角边低哑呢喃,“莲心…”低头看着她睁不开眼酡红莹透的娇颜,这才意识到怀里的柔软身体几乎被自己『揉』碎。

殿内早已没有伺候的奴婢,只剩下两个人,旖旎而暧昧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催开了宝阁架上的一座玲珑花树。

胤禛拉着她走到明黄案几后面,敞椅很宽敞,却只将她抱着坐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环绕过她纤细的腰肢,拿起笔搁上的朱笔。桌案上,还摆着一本摊开的奏折,刚看到一半,尚未批阅。

“手酸,替朕写个字…”他在她的耳畔轻声低语,哄着她。

莲心的脸颊还是红彤彤的,低着头,微微摇首,就是不去接他的茬儿。

胤禛挑起眉,发现有人似乎开始敢拒绝他了。这时就见她微扬起脸颊,眯着眼儿,唇角也微翘着,像一只慵懒的猫儿,“要不臣妾给皇上『揉』肩吧!”

她说罢,作势就要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胤禛搂在她肩上的手改放在腰际,“算了,你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

他说完,有些不甘心地掐了一下她柔软的腰肢,揽着的大手不老实地往上移,下一刻就被她满脸通红地按住了。

没等她闪躲,胤禛俯下头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便再不逗她,拿起奏折,开始阅看。

雕花熏笼里的火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烟丝蒸腾,一室的安暖和静谧。

桌案上的奏折已经被分门别类,其中摆在中间位置,上面压着镇纸的,一则是黄河的治水,一则就是关于科场舞弊的案子。胤禛将面前几份批阅完,修长的手指在两摞奏章上面扫过,最后点在了科场的折子上,却久久不拿过来。

“皇上遇到难处了…”

莲心窝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更舒服地依偎着,声音细细。

头顶上传来男子的轻声一叹,“此事直接涉及朝廷十几年的积弊,牵扯甚广,若是牵出一条线,不仅是河南府的诸多官员,更有诸多京城官吏,甚至是皇亲国戚。”

莲心从未见他这般为难过,思绪流转间,忽然想起在城郊时,赵福东跟她说过的话——无论是九门提督衙门,还是学士府,无论是礼部、吏部,还是刑部…若想弹劾告发,就是前脚踏进,后脚被杀。

究竟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势力,在京城天子脚下,能做到一手遮天?

“此事,跟札兰泰有关。”

莲心心弦一动,乌拉那拉·札兰泰,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同胞兄长么!

河南府的事,引子就是河南学政俞鸿图。他曾是京官,一度任职翰林院侍讲学士,后来被派往河南府。天高皇帝远,自视独掌豫省科考文教大权,把学政衙门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肥缺。任职两年间,每次他前往河南省内各处巡回考试,就如同地主收租一样,所到之处,遍地敛财。只要考生送得起银子,就能当秀才。

据蒋廷锡在当地调查回来的手书禀报,不仅是俞鸿图,更有充任提调官的临颍县知县贾泽汉,书吏汪泉、卢元平等人共同密谋。以贾泽汉当时在许州开的一个油店为窝点,通过亲戚、朋友、师生、同乡等各种关系,到处招揽生意,四处叫卖秀才。

考生得了秀才之名,又参加乡试,因为都是俞鸿图的举荐,秋闱的主考官又被买通,其中财大气粗者,顺利当上举人。这样进京城之后,就是贡院中最引人瞩目的不学无术之人。

先是秀才,再是举人,倘若能通过春闱当上贡生,轮入殿试,那其中的猫腻就昭然若揭。

原本要等到春闱结果出来以后,再将参与其中的人员一网打尽。但因为莲心被掳劫,胤禛等不到两日就即刻出兵,结果自然是打草惊蛇。就在发榜那日,名单之上竟是连一个河南府的考生都没有。可有莲心提供的那个账册,里面涉案之人的名姓、旗籍、收受银两、次数…都一一列得清晰详细,竟是比调查出的结果还准确,因此成了查办此案的重要证据。

只是事情牵扯着乌拉那拉·札兰泰,牵扯到皇后一族,若札兰泰果真是幕后主使,那么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届时,乌拉那拉这上三旗里的老姓儿,可就要削旗籍、去番号,再不复威名。

夜深时,莲心困顿,在暖阁内间的暖榻上小憩。

到了三更天,苏培盛捧着朝服进殿伺候皇上准备上朝的时候,她醒来,『揉』『揉』眼睛,身上的锦裙有些皱,也顾不上整理,先过去伺候胤禛洗漱。

一侧的宫婢低着头,却无不在偷眼看着——看皇上闭着眼,任熹妃娘娘用『毛』巾给他擦脸,又换上朝服,在系腰带的时候,皇上刻意俯下身子,凑到熹妃娘娘的脸颊边亲了一口。两人互相打闹,给暖阁里面添了些浓情蜜意。

这样又过了五日,储秀宫里面突然传出诏命,命札兰泰即刻进宫。

皇后乌拉那拉氏是个恭敛的女子,平素甚少管理中宫,更从未『插』手过政事,此刻却是破例了。而就在札兰泰进宫又离宫后不久,就有宫婢去往承乾宫。

莲心此刻正躺在榻上看书,昨夜陪着他在暖阁里面批阅奏折,自己待着待着就睡着了,结果被他取笑在梦里呓语,还兼着打鼾。

自己睡相不差,绝不至于那样。一阵嬉闹后,她站在门廊里面,送他去太和殿上早朝。

等她回到承乾宫里,明蔻已经将浴桶和热水备好了。舒舒服服地沐浴之后,换了身衣裳,就在锦榻上补觉。此刻睡足两个时辰,虽是醒了,仍旧不想起来。

玉漱捧着托盘走进来,里面盛着小厨房刚刚做好的午膳,瞧见寝殿里面的帐子虽被绾起来,但床榻上的人还没起来,不由得嗔怪地进去找她。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我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小心哪天皇上不喜欢你了,其他殿里的人找你算后账!”

莲心呵呵地笑着,眯着眼儿,微扬起的脸上含着一抹轻暖和恬静,“那就到时候再说呗,反正现在外面怪冷的,快快,你也赶紧进来!”

莲心说罢,自己往里面缩了缩,掀开被子,让她也躺进来。玉漱不依,莲心伸手拉了一把,就将她整个人拉到榻上。

玉漱被她弄得没了脾气,伸手敲了敲她的头,索『性』和衣侧卧在软榻上。她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莲心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挨过去,猛地打了个哆嗦,赶紧将她整个都搂在怀里。

两人窝在一处,捧着一本书,不时传出呵呵的笑声。

“在看什么呢?”

“《西厢记》。”

“这可是禁书啊,好像是讲一对男女私奔的事吧。那男的最后却始『乱』终弃,啧啧,崔莺莺可真是可怜…”

玉漱说到此,莲心终于忍不住地捧着册子大笑,“原来你早就看过了!”

玉漱被她闹了个大红脸,娇嗔地去搔她的痒。莲心不住地求饶,最后一把搂住她的腰,死也不放开。

“下回不用你去做那些事,待在殿里就好了。你就陪我说说话,或者…做做针黹。要是觉得闷,让明蔻跟着你去御花园里放风筝。”莲心搂着玉漱的肩,将下颌搁在她的颈窝里。

玉漱拍了一下她的手,“说什么疯话,御花园岂是我能去的。而且…只是去小厨房取些膳食,我也有份吃啊。”

莲心往她怀里蹭了蹭,“要不,把你嫁出去吧…”

“还没过上一年,就嫌弃我了呀!”

“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只是,你是想在宫里跟我一阵子,还是想出宫回家呢?”莲心轻声问她,然后满怀豪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放心吧,现在我们有承乾宫了,又有一个宫妃的称号做依仗,别的做不了主,这事还是能办到的!”

玉漱被她逗笑了,掐了掐她的脸,“看把你美得。”

望着床梁上奢华的金琢墨苏式彩画,玉漱抿了抿唇,有些『迷』茫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从进宫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现在也算是风平浪静、苦尽甘来了。你最终博得品阶、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则是化险为夷、得以保全。留在宫里面,是陪着你,但若是出宫,就能跟阿玛和额娘团聚了。”

“要不就等有个好身份再说吧,权当是再陪我一阵子。”

莲心似呢喃地在她耳畔轻语,玉漱听到这样的嗓音,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不用看,肯定又是睡着了。

转过脸来,玉漱望着已然沉浸在梦中的睡颜,忍不住伸出手,又掐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的心思自己如何会不知?进宫选秀,本是为着光宗耀祖而来,可事已至此,再无可能。而这几日,她好像正在张罗着让皇上『逼』吏部尚书张廷玉大人收自己做义女的事情。

她是想自己有个引以为傲的身份,然后再赐婚给一个家世高贵的夫家。

可她想要的,并非是那些啊。

玉漱悄然起身,将莲心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搁在榻上,“你待我如斯。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害你的…”

跪在储秀宫的一刻,有宫婢捧着装满首饰的锦盒给她,玉漱敛身行了个礼,却是没收。

乌拉那拉·贞柔端着茶盏抿了一口,不咸不淡地睨向她,“怎么,良心发现了?『药』下都下了,还差这一星半点的,只要你向皇上供认出,熹妃跟宫外男人有私情的事,本宫即刻就让你的绿头牌出现在敬事房里,怎么样?”

玉漱咬着唇,“娘娘,奴婢恐怕没有那个能耐让皇上看上。”

乌拉那拉·贞柔哼笑了一声,摇头,“怎么这么没出息!你跟熹妃都是卑微的出身,都是嫡出,熹妃能宠冠后宫,为什么你就不能!”

微薄的阳光洒在殿内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一脉脉錾刻出的花纹,琉璃为丝,凿地成莲,极尽奢华和绮丽。

阳光下,少女的一张脸微微苍白。

乌拉那拉·贞柔俯下身,伸出尖翘的指甲,挑起玉漱的下颌,“啧啧,真是美人在侧花满堂,兰芷入手有余香啊。这个相貌,若是嫁个贩夫走卒,端的是可惜了。再假如…给宫里的老太监做对食呢?”

玉漱紧咬贝齿,眼里含泪,生生打了个冷战。

乌拉那拉·贞柔看着她,眼底流转出一抹蛊『惑』的光辉,“玉漱,本宫想你进宫来,无外乎就是想为你阿玛争取到更好的仕途前程。你要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历朝历代,哪个被皇上宠幸的宫妃,家里人不是高官厚禄、加官晋爵的!就连现在那个熹妃,她的阿玛原来不就是个小小的四品典仪么,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听说,皇上正想给他一个二品官职做呢!”

“莲心的阿玛要加官了?”

“瞧你,可不能这么直呼其名了。人家现在是熹妃,高高在上的熹妃,而你只不过是她殿里的奴才。若是让旁人听见,可是要对你掌嘴的。”

乌拉那拉·贞柔说罢,满意地看到耿佳·玉漱脸上『露』出一抹嫉恨,朝着身侧招招手,有奴婢将装满首饰的锦盒端来…

“拿着这些,把你自己好好打扮一番。然后你就会知道,论容貌、论身段、论秉『性』…其实你哪一点都不比那个钮祜禄·莲心差。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绝对不会让本宫失望的,对么!”

昂扬起伏的语调,带出一抹森寒靡音。高堂上的女子微微笑着说道。

第1卷 第16章:恩典

第16章:恩典

玉漱死死咬牙,而后朝着她一拜,“皇后娘娘恩典,奴婢没齿难忘。(请牢记我们的网址wWw.xiAZaiLoU.CoM)”

回到承乾宫时,已经过了申时。

内殿里面早已没有莲心的身影,床榻上收拾好了,床幔和挂帘也都被绾起来。明亮宽敞的宫殿无处不绮丽。那道道垂花门隔开的敞间,一处摆放着黄花梨百宝嵌高面桌案,一处摆放着杉木包镶竹黄画案,一处搁着盛满名贵宝器的紫檀木宝阁架。琉晶帘低垂,摇曳出的珠光洒下一地的碎光。

玉漱怔怔地望着,就在这时,明蔻端着刚香熏好的宫装走进来。

“莲…娘娘呢?”

明蔻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主子刚被接去暖阁了。”

“这么早…”

早上才刚从暖阁回来,现在又被接了去,岂非恨不时时在一处。还真是让人又羡又妒呢。

“玉漱姑娘,奴婢僭越说一句。姑娘不仅是要在奴婢们的面前尊称一句‘娘娘’,就算是在主子跟前,也要这样。主子已经是熹妃了,而不是以前还在辛者库里的杂役秀女,所谓尊卑有别,主子不计较,奴婢等做下人的,被选派在承乾宫里面当差,自然要多斟酌着点儿。来日方长,还望玉漱姑娘自重才是。”

自重…玉漱脚步晃了晃,忽然就笑了。

是啊,莲心已经是熹妃,再不像辛者库里那般。她又想起在储秀宫里皇后的一番话,马上,莲心的阿玛也要跟着升迁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真是可笑得很,可笑得很…

玉漱止不住地笑起来,笑得眼泪横流。明蔻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懒得理她,转身去收拾衣料。

当晚,莲心回到承乾宫拿换洗衣物时,玉漱已经不在殿里,问了明蔻,只说不知。而那边的苏培盛催得紧,莲心只得匆匆拿了两件,又抓了把首饰,就跟着去养心殿了。

说起来,她已经有很多用品都留在了养心殿——譬如总拿着的暖手炉,有时会忘记带走,他就索『性』在养心殿给她备了几个,又在暖阁里面留了一些。都是鎏金镂空,座底还刻着一个“莲”字,是专属于她的物件。还有宫装和首饰…他都不甚在意,反而在隔日让苏培盛在养心殿的寝殿里辟出隔间,专门储放她落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