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夜宵,香茹在旁边收拾桌子,丁香端来兑好的温水伺候容姑姑洗漱,脱了鞋袜泡脚的时候,容姑姑摸摸垂在胸前的头发,状似漫不经心的叫丁香去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鞋样图给香茹,让她等明天宫里发下来冬季衣物和针线布料之后,就照着上面给做双冬至穿的新鞋出来。

鞋子与衣服一样,宫里每季赏两双,地位低下的小宫女靠宫里赏的鞋子也够穿,而姑姑们则不在此限,她们可以使唤手底下的小宫女另做鞋子,每次随衣服鞋子一道赏下来的针线料子,大部分都让姑姑们半途截走,分到小宫女们手上的也就够做个内衣袜子缝补一下衣裳啥的,好线好布姑姑们自己早留起来慢慢用了。

香茹看了看图样,估算了一下所需材料量,将图样揣进了怀里。

伺候了容姑姑歇息,香茹和丁香回到厨房,此时银花和金红根已经不在,灶火都熄了,厨房里只点着一盏油灯,不过在桌案上还多了一套餐具,看里面残余的米汤,显然是肖姑姑手下丫头拿来的,晚饭熬的米汤肖姑姑都吃下了。

两人清洗了今天这最后的一点餐具,熄灭灯火,关门走人。

香茹与丁香回到屋子里收拾行李,四块大包袱皮就把她全部家当给打包好了,将柜子的钥匙交给金红根后,银花和丁香拿起包袱,香茹自己抱被子枕头等物跨出房门,院子里正在洗漱的下等宫女们既羡慕又嫉妒地目送香茹走出院门。

出了院门沿夹道走了没多远就是金红根昨晚还睡过的院子,这里住的都是有一定地位的宫女,有些类似于“后备干部”的味道,现任的掌事姑姑们到期离宫时,都从这一层次的宫女中挑选继任者,因此容姑姑把金厨娘贬为下等宫女,是很残酷的惩罚。

既然是“后备大姑姑”,居住环境跟下等宫女们也就不一样,起码舒适很多,依然是个四方院子,东、西、北墙各有三间屋子,别的屋子不知道,香茹要睡的这间屋子里有四张床,不再是下等宫女们睡的通铺,而是真正的床,虽然木料普通,却终于不必每夜忍受旁人梦话磨牙翻身等等的折磨。

厨房四位厨娘都住在一起,香茹进来的时候,李厨娘三人正坐在屋里泡脚,准备马上上床睡觉。

见到香茹进来,三位厨娘的反应不是很热情,淡淡的点个头就算打个招呼。

香茹也不介意,平时她跟她们并没什么往来,没培养过感情,就算她们对她翻白眼鄙视不屑她都能接受。

同样回了礼后,香茹眼睛一扫屋子全景,看到自己要睡的床,利落地往右手边走去,那里一架空床挨墙放着,床头衣柜床尾椸枷(yíjiā),床有床帐,拉下帐子后隐私空间就有了。

丁香和银花一边帮香茹收拾,一边羡慕,不知道她们俩将来有没有机会换到这样的屋子里住。

四个包袱不过就是四季衣裳,一会儿工夫就整理好,看看时间也不早了,香茹催促丁香和银花赶紧回去,晚了怕没热水洗漱。

银花和丁香走后,李厨娘三人也都泡好了脚,端着盆子去外面倒水,同时不忘叫香茹赶紧洗脸。

第一天升职搬院子以仓促开头以匆忙结尾,好不容易香茹把自己弄好了,李厨娘三人早就睡下了,香茹蹑手蹑脚地脱去衣服,披散了头发,吹熄烛火,上床安睡。

次日起床,早上的时间总是要紧张一些,四位厨娘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妥当,只是新晋厨娘香茹在梳头时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这个身体四年下等宫女的生活习惯在今天的早晨依然保持着强大的惯性,香茹把头发梳顺后习惯性的分作两股准备编辫子,被一位厨娘及时制止,笑着提醒她梳错了头,要跟她们一样,梳单髻再用绢布包好。

匆匆忙忙梳妆好,四人随即赶往厨房烧早饭,这时间厨工们也陆续到达,说话声、刀切砧板声、厨具叮咣声和锅里咕噜声混杂在一起,厨房里很快热闹起来。

第13章

早饭准备妥当,容姑姑亲自提着,笑眯眯地与提着自己早饭的玉桂一道走了。

送走了容姑姑,厨房里的气氛立刻就缓和了,只要容姑姑在,大家就情不自禁的紧张,她一走,众人胃口都好些,围着桌案稀哩哗啦的吃各自的早饭。

饭后,小太监们送来今日的禽肉蔬果,大家立刻分头忙碌起来。

昨天香茹还是三位杂工中的一名,今天她却可以袖手旁观,她若不想在厨房里烧水泡茶,大可以回屋去做她的私活,到时再回来做午饭。

不过今天有别的事要做,冬季衣物今天下发,以前一直是厨娘负责领回众人的用品再集中发放,之后就一直是香茹负责,这次也不例外,趁着这会儿没事,香茹离开女医馆去太医院的莲须院。

太医院里无宫女,做事的都是太监,莲须院就是太监们住的地方,每季针工局的裁缝来测量身高尺码以及发放物品都在这里,在这个大套院的最底部就是太医院范围内所有宫人最大的头头——总管太监杜公公的住所。

太医院范围内,除了太医们,其他但凡要起名字的一律用药材作名。尤其是人名,天长日久的,连本人都忘了自己本名叫什么,唯有升到一定地位才会被人重新唤起姓氏。

香茹脚步一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升了正式厨娘,换了发型,如今别人都得叫她一声“何姑姑”了。

这样想着,香茹的脚步轻快了起来,面带笑意,神色欢喜——她也是姑姑了!

女医馆在太医院的正东边,占了大概四分之一的面积,进门之后正院第一进就是医婆们值班的值房。这样的安排当然是为了有事好招呼,从北边的太医院大门进来左拐,沿游廊拐几个弯就是女医馆的院门。

莲须院则在西南角,正好是对角线,却无法直线到达,得经过无数个大小院子才能到达莲须院。

一路从女医馆出来,沿途碰到的小宫女们看到香茹换了发髻,不论她们本身是属于哪位掌事姑姑手下的,都先恭恭敬敬退到一旁说一声“姑姑早安”,然后才各干各的活,而几位同样是出来领物资的小宫女则保持一定距离跟在香茹后头走。

待出了女医馆踏入太医院地盘,碰到的小太监也都如此,见着香茹过来,退到墙边乖顺地向香茹行礼,而香茹则只碰到腰带上挂乌木腰牌的掌事太监才行礼,至于太医们他们都在前面活动,不到后面来,碰不上。

太医院范围大,太监多,一路行来香茹被很多人行礼,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抬头挺胸的走着,实在是美透了。

分发物品这事不是什么技术活,甚至都不是体力活,只要运用一点点脑力,数清楚数量确认无误即可,随后莲须院会派小太监把这些东西送到女医馆各个院子。

迈进莲须院第一进院子,要分发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在两侧廊下堆放着,香茹在右手廊子底部找到给厨房众人的,各人衣服鞋子都单独包好,鞋子里还塞进一张写着人名的纸条,方便回去发放。

香茹清点一下是不是都对数,有没有谁少件衣服或少只鞋子的。点完这些,还要点配给的布料针线面脂胰球等物,是不是照人头给了足够的数量,可别她们总共十六人却只给了十五人的数儿。

点完一样,边上小太监就抱到院子里装车,等她全部点完无误签收后,出发的准备也都做好了,那些东西别看多,一辆独轮车全部装下,堆得高高的,长麻绳绕了几圈绑得结结实实。

香茹绕着车子检查了一遍看绳子有没有绑好,一抬头,发现给她推车的小太监颇为眼熟,身量高高的,白净的小脸,鼻子冷得红红的,身上是靛蓝色盘领衫,头扎素髻,全身无饰物,看着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那小太监见香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腼腆一笑,细声细气的先开了腔,“姑姑整日事忙,必定不记得我,我是每天给厨房送菜的半夏。”

香茹恍然,点点头,可不是眼熟么,天天早上都要看他一回,却从来没说过话,更加不知道他的名字。

“姑姑,可以走了么?”半夏掏出手帕擦擦鼻子,掌起了车。

香茹转身看了看,见有了空档,示意半夏出发。

厨房只有十多人,别看香茹清点得仔细,比起其他人,她仍然算快的,当浆洗房的宫人领走了她们的物资后,第二个跟着出门的就是香茹和半夏这一拨,而第三拨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出发。

半夏推着独轮车从莲须院的另个小门出来,沿太医院外围墙兜圈子,平时送菜时也是这么走,因为只有这条道一路平坦,没有台阶和门槛。

香茹扶着车走在旁边,过一会儿听着半夏咳嗽几声,又过一会儿听他再吸吸鼻子,走了半路,香茹终于忍不住问半夏是不是伤风了。

半夏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点头,告诉香茹生病的原因,原来是前几日大家临睡前发现屋子的一扇窗户坏了,关不严,夜里睡觉时满屋的人吹了一晚上冷风,早上起床后就开始有人不舒服,虽然白天赶紧把窗户修好了,可大家还是一个个的生起病来,他的症状还算轻的。

香茹听了有点无语,这得马虎到什么程度才会在临睡前才发现窗户坏了,“吃过药了么?”

“喝过姜汤了。”

“你又是咳嗽又是清涕,光姜汤有什么用?你也算我们厨房的熟人了,要听我的法子么?”

“姑姑有啥好法子?”半夏停下脚步放下车子,掏出手帕使劲擤了个鼻涕,才推起车子继续走。

“生姜六钱,饴糖十二钱,加水三碗煮成半碗,分两次热服。这是一人份的量,你们人多,照此比例加量就是了,此方祛风散寒止咳化痰,专治风寒咳嗽。”(注)

“咦?就这两样东西么?既然都有生姜,这和姜汤有什么区别呢?”半夏有点不解。

“因为生姜只是散寒,而饴糖能润肺止咳,我们那有人伤风咳嗽,都这样治,也省得去麻烦医婆。”

“原来是这样,谢谢姑姑指点,回头我就试试去。”得了个治病的方子,半夏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两人沿着太医院围墙绕了半个大圈子,从平时送菜的小道进入女医馆,连拉带拽地过了几道门槛,终于抵达容姑姑的院子。

容姑姑早就在等着了,听到院里动静立刻出来,半夏照香茹指点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堆在廊下,领了容姑姑的赏钱后告退走了。

香茹找出给容姑姑的衣物,细心地放进她的衣柜,再从布匹针线中拿出一半抱进了另一间屋子,那里几个大箱柜是专门装这些东西的。

香茹把新领的布料放进柜子里,再翻找出以前领的白布用块小包袱皮包好。除了消耗比较大的各色针线,箱柜里数量最多的就是各式布匹,有好些都放了几年,连香茹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东西,放久了变色不适合再做衣服,只能用来做鞋袜。

将柜子整理清爽后,香茹出来依惯例向坐在睡房里喝茶的容姑姑汇报了一下情况,容姑姑听完就挥手让香茹下去了。

香茹到廊下找出厨娘四人以及丁香银花金红根的衣物包扔到一边,再从布匹针线包中理出七人各自的份例。香茹虽是昨天突升的厨娘,但因为与金红根刚好对调,不需要上报给上面重新调整每月配给的物品总量,所以她只需将原本金红根的份例放进自己的包袱里即可。

香茹抱着一摞包袱回到厨房,丁香、银花和金红根刚刚开始洗菜,跟她们三人打了个招呼,香茹径直先去了前晚还睡过的屋子扔下三个包袱,接着再回现住所,跟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李厨娘三人打了个招呼,将她们的东西放在她们各自的床上。

见今年冬季的份例下来了,厨娘们赶紧就开始商量衣服绣花的事。

在这个院子住的都是来自各院的“后备大姑姑”,各人上头的掌事姑姑们平时就互相竞争,底下的人自然不能免俗,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不想跟别人比,别人却一门心思地想跟你比,不想平白被别人看轻的话自己就更要用心,这就是身不由己。

好在她们的份例大,再怎么被容姑姑克扣,该用的针线还是够的,只是不像容姑姑那样富裕到可以三天两头的换花样。

透过敞开的窗户香茹见李厨娘她们已经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淡淡一笑,把自己的衣服收进柜子里,另外把带回来的制鞋原料与鞋样放在一起,她也要忙起来了。

中午忙完,香茹伺候了容姑姑吃饭,大家一起动手整理了厨房,香茹带着人去容姑姑院里把大家的东西搬到厨房。四位厨娘分头主持,这边两位厨娘招呼大家领取衣物,那边香茹和李厨娘分配布匹针线。

都是做惯的活,大家也都早已习惯物品被姑姑克扣下去中饱私囊,到手上的虽然所剩无几,总比没有好。

发完东西,李厨娘三人就回屋歇中觉去了,香茹可不敢去休息,她抓紧时间在厨房里制作浆糊,这是为了做千层底而用的。

浆糊煮好后香茹立刻回屋,掀掉床上的被褥和垫席,露出下面平整的床板,将今天刚领来的白棉布剪成同样大小的布块平铺在床板上,用刷子仔细地往上抹浆糊。

抹一块就贴一块,这是个细活,一定要贴平压紧,不能有气泡,不然就会影响鞋底质量,香茹用一根硬木条帮助完成这道工序。

木条比手掌好用,而且棉布块剪得不大,正好就够剪出两双鞋底,一下工夫就能完全推平所有气泡,将两层棉布紧紧的贴合到一起,接着就再刷浆糊,再往上贴棉布,一直要贴九层。

忙了两天,香茹做出了九块这样的布板,又用两天时间稍稍阴干,跟着就开始烘干的工序,将所有布板正反两面全部烘干烘透,不留一点湿气,直到变成一块硬邦邦的名符其实的“板子”为止。

待这九块布板完全弄好,大家也已经正式进入冬季七八天了,这时厨房迎来了一个好消息,肖姑姑的食欲有了让人心喜的好转,每餐终于能多进食一些东西,尤其是早晚送去的米汤和白粥,肖姑姑都能一次性全部吃完,中午用各种材料混煮的面汤也能最少下肚一半。

这的确是件好事,自从肖姑姑生病之后,厨房里的气氛好久没有这般轻松过。

容姑姑心情好了,香茹日子也好过了,自从发现肖姑姑食欲好转后,容姑姑回来就夸奖了香茹,接着就叫她再想想接下来该给肖姑姑吃些什么,现在该可以换点食谱了。

香茹倒是觉得不急,得看肖姑姑的意思,她要是仍然不想吃各种食材混煮的杂粥,就仍然还是煮白粥给她,不然要是煮出来肖姑姑不吃,白搭工夫不说还会又惹方姑姑笑话。

容姑姑想想也是这个理,凭什么送那女人一个笑话,于是决定趁下午送点心的工夫再问问肖姑姑想吃些什么。

在厨房里吃罢自己的午饭,香茹回屋子继续做鞋。

用以前做的鞋底模子在烘干的布板子上描下轮廓,再一片片剪下来,剪了十八片,左右脚各九片。放下鞋底样,又拿来白棉布裁下十八条等宽的白布条,这些布条都要用来给这些鞋底上边。

香茹把暂时用不上的包好放进衣柜,拿了针线戴上顶针开始缝第一片鞋底。

粘了九层布,又烘得相当干燥,每一针都很难扎进去,还要注意布条不要缝歪了,香茹缝得很慢很仔细。

缝了半片,就该做晚饭了,香茹去到厨房结果从大家嘴里听到一个新消息,容姑姑送点心回来脸色是耷拉着的,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肖姑姑那里受了什么气,提醒香茹一会儿送饭过去时小心伺候。

肖姑姑能给容姑姑什么气受?肯定又是方姑姑的缘故,那个女人真有本事,总是能让容姑姑气冲冲地回来。

第14章

一个多时辰后,香茹提着食盒迈入容姑姑房中。在桌上布好餐,恭敬地请容姑姑上桌。

容姑姑看着满桌的菜,却没有半点胃口,拿着勺子在面前的汤碗里搅来搅去,愣是没吃一口,眉头深锁,唉声叹气。

“姑姑,可是又有烦心事?”香茹主动表示安慰。

“香茹啊,你说肖姑姑最近食欲好转,到底是咱们的米汤养出来的呢,还是补药喝出来的?”因为香茹的主意凑效,容姑姑最近跟香茹说话的语气都和蔼了很多,有了长辈对晚辈的那种感觉。

“当然是米汤养出来的呀,这还用想吗?汤药是不能空腹喝的,伤胃,不然那不是让肖姑姑本来就不好的胃更加糟糕了么?”

“对呀,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么反驳呢?白让那个女人奚落一番。”容姑姑懊悔不已,深感自己的不足。

“方姑姑又跟您抢功劳了?那女人真讨厌。算了,姑姑,这事过去就不要再想了,这不过是方姑姑故意气您呢,明知您和肖姑姑都不懂医理,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反正您也不可能去找医婆核对。”

“这个贱人,你是没看到她当时笑得那个得意样,真想撕烂她的嘴!”

“怕啥,明早您就去跟肖姑姑说,汤药不能空腹喝,还是多喝米汤的好,要是喝腻了白米汤,咱们还有小米汤,都一样好。肖姑姑是明事理的人,这样说,她自然知道食欲好转,到底是米汤的功劳还是补药的功劳了。”

“有道理,明早我就这样去说,还要当着那个女人的面说,狠狠扇她一耳光,叫她今天胡说八道。”

“就是,不能总让方姑姑仗着她那半桶水的本事蛊惑人家,要真是让人有病不吃饭光喝药可怎么办。”

“她有半桶水?说她只有桶底一点水都是抬举她了,大概药房那些可怜丫头会受她这样的蛊惑,其他人她还没那本事,不然医婆也不会提醒肖姑姑注意饮食了。”

“对了,姑姑今天问到肖姑姑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没?”

“没有,被那女人一打岔,根本没问。”

“要不明天送早饭过去时您再问问,吃不吃上汤熬的粥。现在天冷了,女人们冬天肾阳不足,容易手足冰冷,何况肖姑姑一个病人,厨房反正要熬肉汤,她要是愿意,咱们就拿这汤给她熬粥。”

“可上次不是熬了羊肉汤么,肖姑姑一口没吃给退了回来,这会儿还会再吃?这几天喝的都是撇干净了油的鸡汤,要不直接用鸡汤给她熬粥?”

“上次那不是肖姑姑的胃口还没好转么,现在再问她,可能就改主意了呢?多问问总没坏处,厨房白忙一场没什么,这是应当的,可是凭啥让方姑姑又白看一场笑话?”

香茹太知道了,只要抬出方姑姑,容姑姑再有别的意见都会咽回肚子里,她的自尊和骄傲绝不允许她被此生最大的对手踩在脚下,宁可输给别人,也绝不能输给她。

“好吧,我明天问问,不能老让那姓方的抢风头。”

“方姑姑不可能一直嚣张下去的,在宫里吃再多补药,肖姑姑离宫后怎么办?叫她上哪里再去弄那么些宫里才有的补药?就算有她又有多少钱能吃多久?实在说,肖姑姑将来还是要靠食补的,药补终不能长久,徒耗钱财,况且是药三分毒,医家学徒都明白的道理。”

香茹推了推汤碗,“姑姑,快喝汤吧,都要凉了。”

容姑姑没接汤,却猛然抬起脸注视着香茹,香茹不明所以,摸摸自己的脸,很茫然。

“姑姑,怎么了?”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药三分毒。”

“不是这个,前面一句。”

“肖姑姑将来还是要靠食补,药补不能长久,徒耗钱财。”

“对,就是这个,药补不可能代替食补,离宫的老宫女哪里有那些钱天天靠补药养着,还真以为到时候会有乡绅富豪请去家里做教席?别做梦了,那不过是哄她的话罢了,区区医馆的宫女,懂个屁规矩。”

容姑姑的自言自语,香茹听了个明明白白,但她聪明的装作没听见,保持沉默,另拿了一个碗盛了半碗汤,换下先前那碗已经有点凉了的,放在容姑姑面前。

“姑姑,喝些汤吧,今晚好好歇息,明天一举挫败她的锐气,叫她再敢在您面前嚣张。她明天要再说一句不好听的,您就叫医婆来评评理,看谁更在理。谁知道她那些补药有没有过医婆的眼呢?万一…”

“你是想说她有可能骗了我们?拿些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草药打着医嘱的名义给肖姑吃?”容姑姑听懂了香茹话里的意思。

“姑姑,难道您不觉得可疑么?”

“不对呀,她以前说过,补药方子是医婆开的。”

“方姑姑就那么一说,又没人去验证,谁知道是不是随口说来哄您和肖姑姑的。”

“她不会这么做吧?”

“姑姑,方姑姑视您为最大对手,这就是她的战术,虚虚实实让人搞不清楚,她笃定的就是没人真的会去跟谢医婆对质。不然明日您就虚心点说您回头就去请教医婆,看看为了配合那些补药,饮食上该做如何安排,免得厨房伺候不周影响肖姑姑调养身体。”

“那我要不要真的去问?”

“这个您见机行事,我认为,不管怎样,姿态是要做的,好好看看方姑姑的表现,见招拆招。她要是真那么大方请您去跟医婆详谈,您也甭跟她客气,只管大大方方地去,认认真真地向医婆请教,以为肖姑姑着想的理由,还怕方姑姑回头吃了您不成?再说了,以您对她的了解,她真有那么大方么?”

“那怎么可能?那女人小气得要命,医婆都出身自药房,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视药房为她的私人地盘,压根不可能让外人过分接近。这办法好,哎哟我应该早些想到,真是白受她这么多天的气。香茹,好样的,没白跟我这么久,平时看不出来,这一到关键时刻,还是你最贴心。”容姑姑被哄得高兴,眉开眼笑的拍拍香茹的脸。

“这也是姑姑平时细心调教的好,香茹能有今天,都是托姑姑的福,自然要好好地报答姑姑。”香茹嘴更甜。

“呵呵,乖。”

“姑姑,快吃饭吧,都快冷透了。”

香茹再次催促,容姑姑终于拿起筷子安心吃饭。

一个多时辰后,香茹带着夜宵再次回来,与丁香一道伺候了容姑姑歇息,香茹径直回屋,丁香在厨房做最后的料理善后。

洗漱完毕,香茹放下床帐安睡。

睡至半夜,不知几更时分,香茹从梦中醒转,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悠悠坐起,穿好衣服,摸黑下床来到窗下桌前,摸起桌上火石点亮蜡烛。

屋中顿时一片光明。

住宿环境的改变,让香茹不必再像以前那样,顶着冬季寒冷的北风坐在室外辛苦地给容姑姑缝制衣物,如今同寝的室友在床帐里仍然得以安睡,不必受到烛光的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