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让众多围观群众全部看在眼里,果然如掌柜们所说,传言如风般瞬间传遍县城各个角落。

其实就在这个中午的时间何大妮的身份已经被“人肉”出来。满城有心人皆虎视眈眈地盯着,动作快的甚至已经备了见面礼送去何家了。

所以等何大妮抵家,看到东屋里半个坑都堆满了各种包装精美的礼物时,虽已有心理准备,但多少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然后才重整情绪,故意不解地询问爹爹继母和弟弟这是怎么回事。

何家这三人早被这潮水般的送礼大军给弄得手足无措,怎么也闹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有这么多人排着队往家送礼物,还指名是给自己女儿何大妮的,也不说来意和目的,放下礼物和名帖就走,一中午就堆了半炕。

何大伟看了几张名帖,上面的名字都眼熟得要命,都是县里生药行当的人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突然找上自己女儿,惶恐不安地过了一中午,好不容易等到女儿回家,何大妮就是不问他们,他们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女儿啊,我们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啊,你说中午去见几个照顾过你的长辈,一去一中午不回来,结果来了一群不认识的人送来好多礼品,你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何大伟看着那些礼品肝颤,这些年的穷困生活磨小了他的胆子。

“呵呵,爹爹,没事,他们要送你们就收下吧,挑有用的留下,用不上的就分送给街坊邻居好了,等再有人来我来接待,你们就不用管了。”何大妮恍然大悟般淡定微笑。

“女儿啊,这些人都是县里生药行当的人家,你一个食医,他们怎么会来拍你马屁,走你的路子?”何大伟胆小归胆小,脑子不算差。

“哦,这可能是他们看到我进了向家分行的大门吧,他们真会动脑筋,把主意打我身上,我能帮他们什么忙,唉,可惜他们白忙一场。”何大妮假模假样的叹口气。

“向向向向家分行?!”何大伟与何梁氏闻言大惊失色,难以置信这个消息。

“女儿啊,你说要去的那个什么一百八十八号就是向家分行?!”何大伟肝颤加剧。

“是啊,我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是向家分行,也许他们就是怕我知道实情后不敢上门拜见才故意没告诉我铺名的吧。”何大妮浅笑。

“女啊,好女儿,跟爹爹说说,你怎么跟向家分行的掌柜的认识的,他们又怎么在京里照顾你了。”

“咦?爹爹我没跟你说起过么?”何大妮装糊涂。

“说起什么?”何大伟更加不解,何梁氏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继女,何小杰完全不知道大人们在谈什么。

“我师兄向御医就是向家人呀,向家分行的掌柜见了我当然对我颇多照顾啊。”

“咕咚~”何大伟梗着脖子干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打颤,“女儿你说啥?你师兄是御医?是向家的人?你不是医婆么?御医是男人吧?!”

“御医虽然是男人,但皇上下旨,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做医徒的授课老师,我的那位老师教出的前任徒弟就是向御医,所以我是他的师妹这有什么不对么?”何大妮装糊涂装到底。

何梁氏眼睛一翻,激动过度晕倒在炕上。

何大伟翻了几下白眼,喘了几口气,好险没晕,可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眼神飘忽地看看女儿又看看炕上的成堆礼品,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爹爹,别再嘀咕什么怪不得了,女儿先提醒你,别想多好的事,刘大掌柜他们对我照顾是情分,但到底我跟向家只是外人关系,不可能插手他们生意上的事,若是再有人来送礼,你们收下便是,我也不管,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因为贪婪而许出什么空口承认,做出毁坏我跟向家分行名声的事,不管你们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别怪女儿我到时候大义灭亲,去衙门里告你们诈骗乡邻。”何大妮糊涂装完,忽然翻脸,说话掷地有声。

何大伟被女儿的冷酷模样和威胁恐吓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摆手,“女儿放心,爹爹怎么会那样糊涂,不会叫你和向家为难的。”

“爹爹,你知道就好,我对你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向御医是我师兄的事爹爹要保密,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事,御医到底是皇上跟前近身伺候的人,我不想给师兄增添麻烦。爹爹只要知道,有我在家的一日,向家就会照顾一日,家里以后的日子多少会好过起来,你还有好几十年要过,要多为长远打算,小杰还小,你也想看着他娶妻生子,生个大胖孙子给你玩吧?”

“对对,为了小杰,爹爹绝对不做糊涂事,女儿放心,爹爹晓得利害,绝不往外说。”听到皇上二字,何大伟哆嗦得更厉害。

“爹爹明白事理我就放心了,你也要多提醒母亲注意,别惹出什么难堪的事,我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自然也不会为我着想太多,要是得意忘形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我可不会摆好脸色。”

“女儿放心,爹爹一定会多多叮嘱你母亲,叫她谨慎,不要惹出事来,到底是你和向家有关系,惹了你们任一个对我们都没好处,家里还靠你一人撑着,你要不管家里了爹爹可怎么办啊。”想起往事,何大伟心中悲苦。

“爹爹能这样想就对了,只要大家都相安无事,女儿自然会好好地照顾家里,不然要是分了女儿的心,在事情圆满解决之前,女儿只会一心一意照管自己,别的都不管不顾了。”何大妮的威胁步步升级。

“明白明白,一定不会给你惹事,女儿你千万别不管家里。”何大伟急了,生怕女儿说到做到。

何大妮微笑着给何大伟倒了杯热茶塞进父亲手里,“母亲这都躺了好一会儿了,没事吧?”

何大伟喝了几口茶水,定了定神,这才有精神来检查妻子,切了切脉,摇头表示没事,“没事,让她这样躺一会儿就好了。”

“好,爹爹,那我先回屋歇息了,这些礼物爹爹和小杰有空就拆了看吧,有用的留下,没用的送街坊邻居,省得浪费。”

“哎,你去歇息吧,这里有爹爹。”

“女儿告退。”何大妮稳当地行了一礼,退下。

第143章

何大妮回到屋里稍歇了歇,收拾了一盆脏衣服正打算出去洗,还没出门就又听外面有人喊自己一家人的名字,声音颇为耳熟,何大妮出去一看,原来是梁家大舅舅。

这时何大伟也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见是大舅子,赶紧开了院门迎了人进去。

梁大少爷从马车上下来,车夫与另一名小厮随即从车厢里一人抱出一大摞各种包装的礼物,不由分说地就往屋里走,放在了堂屋的方桌上,一下就堆满了整张桌子。

何大伟看着那些东西心里立刻想到大舅子的来意,赶忙将人请进东屋说话,吩咐女儿给大家上茶。

何大妮泡了一壶新茶,先给在堂屋的车夫和小厮送上,才拿进东屋去给大舅舅上茶,这时继母何梁氏已经苏醒坐在炕脚满面春风,何大伟略为局促地搓着双手,而何小杰早在何大妮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就被打发出去回避大人谈话。

何大妮恭恭敬敬送上三杯新茶,细声细气地请舅舅喝茶,也不管梁大少爷看自己时那晶晶亮的眼神,把茶壶搁在炕桌上,捧了茶盘静静退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无赖献殷勤非奸即盗,上午还冷淡的亲戚下午就这么热情的跑家里来送礼,傻子都知道他们是为什么事而来。

何大妮并不在乎梁家的事,但这消息放出去后对自己很有好处,一是自己可能会有生意进账,二一个就是希望那个何小强能尽快得到消息回来,赶紧处理了他自己好回京城去,不然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何大妮收拾了厨房,打了水继续洗衣服,刚把满盆的衣服浸透水,梁大少爷就出来了,何大伟夫妇在后面相送。本来堂屋大门正对院门,梁大少爷偏偏特意绕到西屋门前,跟何大妮寒暄几句,态度热情得与上午截然相反,何大妮甩着手上的水虚应着,直到梁大少爷表达完了长辈之爱才笑眯眯地在小厮的帮助下上车回家。

何大伟与何梁氏一直送到院门前,目送马车走远,一回身看到何大妮继续在洗衣服,何梁氏一时激动,就想往何大妮那过去,何大伟一把拉住自己妻子,生拉硬拽地把她拖回了东屋,还把堂屋大门关上,杜绝好奇邻居们围观的热切视线。

“哎哟,死老头子,拉我做什么?做事要趁热打铁知不知道?”何梁氏揉着被拽痛的胳臂抱怨道。

“有什么好说的,女儿哪有那个能耐给他们约向家掌柜吃饭?脑子不想事的啊?白白糟蹋这个大大的情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何大伟斥道。何大妮先前交待他的话他都有仔细想过,越想越觉得女儿说得对。

“放屁,什么叫浪费?不过就是让她去跟掌柜的多说几句好话,请他们赏脸给个吃饭的机会,这叫什么糟蹋情分?这情分要是这么容易糟蹋还算个什么情分!”何梁氏理直气壮。

“不是你的东西你当然不心疼,这情分是我女儿自己赚来的,她先前就已经说过了,她不会糟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情分,替人跑腿递话的事不要找她,不然别怪她翻脸。”

“她翻个什么脸?她有什么资格翻脸?我娘家是她外公,长辈要她做事是应该的,她凭什么翻脸?不听长辈话就是不孝,亏她还是宫里出来的,忤逆长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传出去了也不怕被人笑话。”何梁氏振振有词,似是抓住了何大妮的弱点。

“你…”何大伟给驳得哑口无言,一时语塞,何梁氏看到更加得意。

“我大哥送来这么多东西,还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何梁氏拿出藏在被子里的一封银子往炕上重重一扔,继续道。

“要是给他办妥了我在娘家的地位也能恢复些,本来他们看到你医馆关门生活不继就对我们不满,我在娘家人面前也脸面无光,你家亲戚又都是靠不住的,将来还不得靠我娘家帮衬着?你女儿再能干,又能在身边留几天呢,迟早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家里还不是只剩了咱们几个?老头子,好好想想吧。”何梁氏说完,得意地摇摆着水桶腰打帘子出去了。

何大伟拗着脖子趴在窗前,看着妻子走到女儿跟前与她说话。

何大妮洗衣服洗得好好的,见何梁氏满面笑容地来到自己跟前,猜到是来找自己讲正事的,出于孝道,何大妮赶紧站起身,双手在围裙上随便擦擦,束手而立,摆出一副虚心听众教诲的模样。

何大妮听完何梁氏的话,温顺答道,“是,大舅舅到底是自家亲戚,女儿明天会替母亲去跑腿递话,但事情成不成女儿不保证,女儿只做个信使而已。”

“哎哟,那可不行,这事一定要成,我可是在你大舅舅面前拍胸脯打了保证的,这事你要不给老娘办成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别以为你掏钱给家里花用你就是当家的,那是你应该的孝道,告诉你,当家的还是老娘,少给老娘打马虎眼,这事办成办不成你都得给老娘办成了。”何梁氏趾高气昂地教训继女。

“母亲,这话你说的可不地道,我跟向家只有私交,凭什么干涉向家掌柜的公事?我又算个老几?”何大妮温顺的表情下嘴含一丝冷笑,微微低下头,故意凑近何梁氏,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一句,“你又算老几?”

何梁氏未料到会有这话,登时心头火气,劈手就是一巴掌,何大妮不闪不躲硬挨了这一巴掌,捂着脸一脸愤恨委屈的表情,眼里含泪,蹬蹬蹬地跑出院子,蹲街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何大妮这一哭,立刻就把在街边看热闹的好事邻居们都给哭了过来,这一中午何家热闹非凡邻居们都看在眼里,还奇怪何家是不是突然转运了,却看到何家长女挨了继母的打跑出来哭,带着一半看好戏的心理纷纷围过来安慰,一时间“大妹子”、“大闺女”的各种称呼不绝于耳。

何大伟在屋里看到妻子打了女儿,也气愤地匆匆跑出来,经过何梁氏身边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然后跑到外面心疼的搀起哭成个泪人的女儿扶回屋中,再经过何梁氏跟前,何大伟恨恨地瞪着被打蒙的妻子道,“你这个泼妇,告诉你,大妮是我女儿,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休了你!别以为我不敢,我说到做到!”

说完,何大伟带女儿回屋检查伤势。

何梁氏在围观邻居的指指点中清醒过来,大觉失了颜面,长嚎一声,一屁股坐地上撒起泼来,边哭边拍手跺脚,嚎叫一般的狂叫着,“打死人了,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围观人群越聚越多,看客们饶有兴趣地看得津津有味,肆无忌惮的议论和起哄,没多久,何大伟气急败坏地又从屋里跑出来,拽着何梁氏往屋里去,何梁氏毫不配合地继续打滚撒泼,何大伟费尽力气才把她抱进堂屋,咣当一声关上大门。

“泼妇,你真是泼妇,丢人现眼!”何大伟怒骂几句,甩手进了东屋安慰还在抽泣的女儿。

这时在外面玩耍的何小杰听到消息赶忙跑回家来,进了门见自己娘亲披头散发地哭天号地,吓坏了他,扑上前去抱着何梁氏急切地问她怎么了。

何大伟听到儿子的声音,掀帘出来叫儿子进屋,“小杰进来,让你娘撒疯去,真是丢尽了我何家的脸。”

“爹…”何小杰眼泪汪汪地走向何大伟,爹娘吵架虽常有,但今天这次最为厉害,以前不过拌几句嘴就完了。

“小杰!”何梁氏突然从后面冲上来,一把从背后环抱住儿子,更大声的嚎叫,“你爹爹不要咱们娘俩了,他只要你姐姐,他好狠的心啊,不管咱们娘俩了,但是我儿放心,娘就是讨饭也要养大你…”

何小杰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何大伟愤怒地几步上前,用蛮力去掰何梁氏的胳臂,想要解救儿子。但何梁氏这些年做惯了活,不再是个打盆水都嫌累的娇小姐,又是激动之下,力气大得惊人,跟何大伟拉拉扯扯,何大伟竟然无法一下将她拉开,反倒是把夹在两人中间的何小杰吓得哭得更大声。

舍不得儿子哭,何大伟只得放开手,何梁氏抱着儿子退到桌边哭得更大声,声音传到屋外,那些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听到,晓得两口子在里面打起来了,可这又是人家的家事,邻居们也不好去劝架,就都是站在街上说笑谈论。

独自一人呆在东屋的何大妮早没哭了,她摸摸自己红肿的右半边脸,轻牵嘴角漾出一抹奸计得逞的微笑,何梁氏在长期的家务中练出了一把子力气,这一巴掌扇过来效果明显,何大妮摸摸脸,收拢嘴角,再次露出悲苦委屈的神色,下炕掀帘出去。

“爹,你别再和母亲吵了,女儿不想家里失和,母亲,是女儿的错,女儿这就去向家分行跟掌柜的谈一谈。可是,事情到底成不成,女儿真的做不了主,求母亲谅解。”

“不行!必须得办成,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你呢,要是你办成了,家里得收到多少好处?你也不为家里想想,就靠你那点钱够干什么,是够吃还是够喝啊?”看到继女妥协,何梁氏认为自己打赢了这场仗,马上翘起了骄傲得意的尾巴。

“不行!坚决不行!妮儿自己赚来的情分绝不能糟蹋在这种事情上面!妮儿你不用理她,听爹爹的。”何大伟坚决反对。

“死老头子,你不为我想、不为家里想,也要为儿子想想啊,小杰还这么小,家里穷成这样你要他将来拿什么娶媳妇啊~”何梁氏拍着大腿又嚎哭起来,那眼泪跟水龙头似的,一拧就有。

“纯粹胡闹!小杰才多小,到他娶媳妇还有十多年,你就知道家里一直会过穷日子?”

“怎么不会?就凭你一年能赚几个钱?不趁现在有人上赶着拍你女儿马屁,赶紧多捞点钱,让家里日子好过些,不然日后怎么给小杰说门好亲事?”何梁氏收住眼泪,跳脚大骂。

“你…”何大伟又要再说,被何大妮打断,“爹爹,你不要再和母亲生气了,我去换件衣裳就出门,麻烦你跟张大叔说一声,我要雇他的马车。”

“不行,女儿,你这样子怎么能出门,还是明天去吧,不就是递个话么,你话传到就赶紧回来,成不成是掌柜们考虑的事,你不过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干涉他们的生意。”

何大妮眼睛一眨,挤出一滴眼泪,神情越发悲苦,“爹爹…”

“要走还不赶快走,磨蹭什么,天都要黑了!”何梁氏推开儿子,上前大力拧着何大妮的胳臂推她出门,“快走快走,不办成不准回来。”

“放屁!我女儿不回来让她睡哪?你还嫌今天没在街坊面前丢够脸?”何大伟一把拽过妻子,不让她靠近何大妮。

“丢什么脸?我丢什么脸?他们哪家不是这样?关他们什么屁事?他们是我叔啊还是我舅啊?我管他们怎么看呢,我只管我娘家怎么看!懂不懂!你挣不来钱还想管家?我呸,告诉你,这个家永远都是我说了算,我说怎样就是怎样,谁敢拦我发财我就跟谁没完!”穷怕了的何梁氏吼得声嘶力竭面目扭曲,形容狰狞。

何小杰看到变得陌生的娘亲,扑进父亲怀里哭得更大声,何大伟忙着安抚儿子,没能拦住何大妮走出家门。

何梁氏见自己全胜,终于得意起来,安静的打理着自己散乱的发丝,屋中一时间只剩了何小杰的哭声。

何大妮默默回屋换了身衣裳,又打开妆奁,对着镜子照了照受伤的半边脸,满意地笑了一笑,又找出块包袱皮权当头巾,将头部包裹起来,只留一双眼睛一个鼻孔在外面,这种诡异的打扮更能惹起他人寻根究底的心思。

左看右看,打扮妥当了,何大妮这才出门去找张大叔雇马车。

第144章

外面街坊看到何大妮如此打扮出来,虽然没人再次围上来打听安慰,但从偶尔飘到耳里的闲言碎语分析,何大妮知道自己所猜没错,街坊们都在猜自己是不是被继母打得见不得人。

何大妮低着头,目不斜视地来到隔壁张大叔门前,张大叔一家出来迎接,张大婶与张大嫂看着何大妮这难看的模样心疼得皱起眉头。

听到要雇车,张叔与张婶连忙套车,张家大嫂安慰何大妮,但何大妮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看得张大嫂连连叹气,难过不已。

很快马车套好,张大叔牵出马车,刚扶了何大妮坐好,又见重新才梳妆整齐的何梁氏挤开人群过来,满脸得色掩都掩不住,毫不客气地自己跳上马车,吩咐张大叔出发,那颐指气使的口气好像张大叔是她家下人似的。

身后张大婶的脸色跟着就难看起来,儿媳妇紧张地挽着婆婆的胳臂,围观群众议论的话题也跟着改变,从先前同情何大妮挨继母的打变成了鄙视何梁氏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张大叔默默无语地驾着马车来到瓦房街,看到目的地快到了,何梁氏伸手去扯何大妮的头巾,“摘下来,戴着像什么样子,难看死了。”

何大妮不动不反抗,头巾扯落后才冷冷道,“母亲,您想让大家都看到我的脸么?您以为掌柜和伙计都是瞎子?”

何梁氏仔细观察了一番继女的脸,果然被自己打的那半边脸有些红肿,想想是该遮起来,要是让人看到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于是将头巾扔回给何大妮,不耐烦地道,“快点戴起来,别让人看见你那丑脸,见着人小心说话,要是说错一句事情没办成,看我打不死你。”

何大妮默默戴起头巾,这次包得更严,只露了一双眼睛,摆明了是告诉别人她的脸有问题。

马车在向家分行门前停住,伙计出来迎客,何大妮解开系在下巴上的活结,露出脸来,告诉伙计她要见掌柜的,并介绍身边这位妇人是她继母。

伙计立刻认出何大妮,热情地将她与何梁氏迎进店堂,而张大叔与他的马车也都随即得到了妥善照顾。

伙计将何大妮交给负责生意来往的云三掌柜,三位掌柜中只有他是坐在铺面里接待客商。云三掌柜看到何大妮,对她包着脸感到奇怪,再听何大妮说要见刘大掌柜,而言语含糊不清,完全不像中午那般说说笑笑的样子,倒像是有难言之隐。

云三掌柜不动声色地又看看何大妮身边的妇女,伙计赶紧介绍,说那是何夫人。云三掌柜立刻恍然大悟,吩咐伙计带何大妮二人去后面花厅坐坐,他另找人去请大掌柜。

见何大妮她们走远,三掌柜招手唤来另个伙计,耳语几句,伙计得令,走另条道去后面找在书房办公的大掌柜。

刘大掌柜收到伙计报信,对何大妮的怪异心里有了几分猜度,收拾了一下起身来到花厅,那时下人已经给何大妮二人送上茶水。

刘大掌柜迈进屋来,何大妮先起身行礼,何梁氏看继女行为,她也赶紧跟着行礼,双方寒暄片刻方才对面落座。

这时候何大妮的脑袋上还是严实地裹着那块包袱皮,只露两颗乌溜眼睛灵活转动,模样甚是滑稽。大掌柜笑在肚里,面上却严肃得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毕竟何大妮这副打扮实在是失礼至极。

“才一个中午不见,何姑娘怎么这副打扮?是嫌我屋内不够暖和?摘下来摘下来,屋里再冷也不至于要你裹块头巾,我让下人再添炭就是了。”说着,大掌柜就抬手唤人加炭,身后立马就有下人过来重新拨弄火盆,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哎呀呀,大掌柜不必麻烦了,我们娘俩就是来拜见拜见,我这女儿回家后告诉我们中午是跟几位大掌柜吃的午饭,心里不信,我女儿这才带了我来求证,还请大掌柜的见谅,我们小门小户的实在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从来没想过我家这孩子居然有幸能认识几位大掌柜的。”何梁氏客气道,炭火旺了些后身上感觉暖意更重,身心下意识地就跟着放松下来。

“夫人客气了,何姑娘与京城向家交情菲浅,今日姑娘上门拜见,我们留下招待顿粗茶淡饭本是应当,姑娘吃惯宫廷美食,不嫌弃我们饮食粗陋才是大人大量。”刘大掌柜更客气。

何梁氏果然受不住,连连摆手,“大掌柜的客气了客气了,我女儿上门叨唠你们热情招待,应该感谢的是我们才对。”

“呵呵,好说好说,来来,喝茶喝茶。”刘夫掌柜笑呵呵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梁氏端起茶杯摆出曾经在家修习过的仪态,翘着兰花指捏着茶盖一下下的拨着杯中茶汤,自以为很美。

何大妮端坐不动,不喝茶,也不说话,更不笑,一副很拘束的样子。

刘大掌柜奇道:“何姑娘怎地不喝茶?外面寒风呼啸,这么冷的天,你这一路过来想必身上都冷麻了,炭火虽暖和却也比不上一杯热茶,在我这里不用拘束,来来,解下头巾喝茶喝茶。这是伙计从京城办差回来带回来的好茶,只用于招待贵客,跟姑娘中午喝的不是同一种,何姑娘品一品这茶汤味道如何?”

在这样的劝说下,一般客人也就会顺应主人意见去拿茶杯,但何大妮仍然一动不动,只是扭头看着坐在一旁的继母。

何梁氏知道主人家一请再请,客人要是还不动手就是拂了主人的面子,何梁氏只得示意何大妮解开头巾喝茶。

何大妮轻轻解开下巴上的活结,却并不扯下头巾,就那么松散地披在头发上,但到底露了全脸,而她的茶杯又正好放在左手边的茶几上,她一侧头,挨打的右脸就正好冲向了刘大掌柜,那尚未完全褪下的红肿痕迹叫大掌柜看了个仔细,嘴角不自觉地撇了一下。

“何姑娘,怎么样?这杯茶汤还不错吧?”刘大掌柜到底是多年生意人,变脸功力绝伦,马上就笑得像献宝一样的得意。

“是,大掌柜,非常好,怪不得只用来招待贵客,这起码得是二银子一两的茶叶吧?”何大妮扯着半边嘴角有些费力地道。

“差不多,差不多,何姑娘果然识货,厉害。不过,我怎么听姑娘说话不太利索?先前离开此地之前还是好好的啊?是不是回家着了凉了?要不要看大夫?”刘大掌柜先赞一番,跟着话锋一转,直指何大妮身上的异常。

何梁氏心中剧烈擂鼓,生怕露馅,赶紧陪笑道:“大掌柜哪里话,她没事,她在长辈跟前就是这样拘束,要是不说话简直就是根木头。”

“呵呵,原来是这样,到底是离家时日太久了,再亲密的亲戚关都疏远了,拘束也是在所难免,等过些日子,亲戚之间走动多一些也就好了。”大掌柜看似接受了何梁氏的解释。

“是啊,大掌柜说的是,多走动走动就好了。”何梁氏笑容满面,话里有话。

“嗯,大掌柜的,日后我可能要多多叨唠您了。”何大妮也语含深意。

“欢迎欢迎,随时欢迎何姑娘来店里坐坐,姑娘跟我家四爷关系深厚,本就该多走动走动的,不然下次我回京城述职,四爷叫我去说话,我要是什么都说不上来岂不惹四爷不快?四爷是向家家主胞弟,长房次子,身份不一般,我能梗着脖子跟家主大爷激辩,却绝对不敢惹四爷红脸。不光我,别人也都一样,谁都知道向家四位爷,最不能惹的就是四爷。”刘大掌柜此话不知真假,但却再一次从侧面提升了何大妮的身份地位,给了何梁氏一个更为刺激的暗示。

“大掌柜的,您说的向四爷就是那位向御医吧?他平日里对我家女儿很好?”

“夫人说笑了,何姑娘是我家四爷唯一的师妹,二人共同的老师只收了他们两个徒弟,而姑娘又天资聪颖,第一次考试就一举拿下优等,蒙皇后亲自召见,宫中如此多的医婆,但此等殊荣也就何姑娘一人享受到了。有个这样出息的师妹,身为御医的师兄自然更会多照顾一些,夫人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是是!”何梁氏笑得满脸开花,茶杯都差点端不住,“那这样说,看在向四爷的面子上,不论我家闺女求什么事掌柜的都好办喽?”

“呵呵,那是自然,只要是不违反原则规矩的事,何姑娘求上门来,我们几个自当尽力帮忙,这是毋庸置疑的。”大掌柜笑得毫无心机的样子。

“太好了,我们正有一事相求。”大掌柜那么长一句话,只有后半句入了何梁氏的耳,听到“毋庸置疑”四字她就急不可耐地放下茶杯,清清嗓子就要说话。

“哦?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是这样,我娘家姓梁,在城中开了家梁记药铺…”

“慢!”何梁氏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刘大掌柜断然打断,笑眯眯的轻松随和的表情跟着变成了谈生意时的精明强干,眯着眼睛,眼神锐利地望着何梁氏。

“何夫人,既然是何姑娘有事相求,就该让何姑娘来说,就不必劳烦夫人了,夫人这一路过来也很辛苦,还是喝茶歇一歇吧,剩下的事交给姑娘来办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