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鹤走了,临终嘱我写信告知你。

他一直坚持了自己的理想,没有停滞不前,希望你也不要放弃理想!”

下方简报已经泛黄,配着照片,是熊熊的大火,暖暖仔细地看那字。只看到其中一行——“林管局多名救火职工被严重烧伤,三人抢救无效死亡”,这“三人抢救无效死亡”几个字上被重重用红笔划了圈。

信尾的日期是1984年7月。

暖暖只觉得看得胸口一紧。

又展开另一封信,是汪鹤写给父亲的,这封信写的很长。是汪鹤写近期的工作情况,和家庭情况。

暖暖第一次看到出现了“亦寒”两个字。

只最后一段,汪鹤这样写:

“亦寒,这个名字是洁如取的。沐风,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容许我自私一次,这一次,我不让洁如继续等你了,她作为一个单身女性,实在经不起未婚生子的压力。她说会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所以我同意了她给孩子取名字叫‘亦寒’。也请你祝福我们!”

暖暖喃喃地念:“她作为一个单身女性,实在经不起未婚生子的压力。”念了三遍,傻傻问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刻,她只能听到自己胸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什么意思啊?”

心慌意乱地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只能翻到那一页,有那个照片一角的那一页去找答案。

那的确是一张照片。

上面的确就是林沐风,年轻的林沐风,抿着嘴笑。

他的肩头,做着一个男孩,男孩的双手乖乖地摆在自己的膝盖上。

很老实,很乖巧,很听话。

这个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羞涩的感激的笑。

好像坐在林沐风肩头的那一刻是那样难能可贵的幸福。

暖暖可以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的声音。

这男孩,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更幼小的亦寒。

与她用同样的姿态坐在爸爸的肩头,拍下了这张照片。

她伸出手,颤抖地摩抚着这张照片,发现照片的背面有字。

翻转过来。

“亦寒,你知道你是坐在自己的爸爸肩头吗?”

那字迹,不是林沐风的,不是汪鹤的,是——于洁如的。

暖暖蹲着踉跄了一下,再次扶住床沿。

紧紧捏住照片。

门铃响了。

似乎是终于可以把她从这个昏暗的困惑的局里暂时解脱出来。

她慌乱地跑去开门,一伸脚,没有踏到拖鞋,就赤脚跑了过去。

快递公司来的人拿文件。

她把文件递给那人,再关门。

自己对自己说:“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

又说一遍:“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带出哭腔来。

林沐风的手机响了好一会才接听。

“暖暖,文件找到了对吗?”林沐风开门见山就说。

“爸爸,我在你的文件下面看到一个日记本。”暖暖说,声音还在颤。

那头的林沐风显然愣了一下,半晌才问:“呃!全部都看了?”

暖暖只问:“亦寒是你的儿子?是我的亲弟弟?”

林沐风沉默了一会。

“暖暖,等我回家好好跟你说。爸爸只能先向你认错,把这个重要的问题瞒了你很久。但是爸爸对你和亦寒的爱是一样的。”林沐风的声音也沉着,什么时候都沉着,当她是小女孩似安抚。

暖暖握着话筒的手颤起来,泪,夺眶而出。

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挂上电话,重重地把电话摔在茶几上。

电话铃立刻又响,她知道一定是爸爸,但是并不想接。

换上鞋子,拿着钥匙和手机就夺门而出。

到了街上,胡乱走着。

来往匆匆的人群,都带着口罩,狐疑的眼睛望着这个散乱着长发,流一脸泪又不戴口罩的女孩一个劲儿疯狂地跑着。

但也只是一瞥而已,仍旧顾自己走。

在这个疫情蔓延的季节,每个人也只能顾的了自己。

手机响,低头看,是爸爸来的,摁掉不接。

又响,又是爸爸,再摁掉不接。

再次响起来。

就要关机,却是看到杨筱光的名字蹦出来。

她摁下接听键。

杨筱光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张国荣跳楼了!”

暖暖的一腔怒火被勾出来:“杨筱光你不要再跟我开愚人节玩笑了!烦死了!”

杨筱光仍旧说,大声地说:“张国荣六点多从香港文华酒店二十四楼跳下来了,你去看新闻!”

说完,那头挂了机。

暖暖瞪着手上的手机。

云暮一层层压了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淋湿了她的发,她的衣衫,她手上的手机。

她只觉得这个天这个地似乎裂成了两半,她所有赖以为生的东西就在这个愚人节全部崩塌。那么一瞬间,命运的大手就把她全部的幸福统统带走。

她握紧手机,紧到把手机关闭起来。

泪终于混着雨水,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她缓缓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臂窝里,呜呜地愈加大声地哭了出来。

一把伞遮住了她。

抬头,是一脸惊讶的阳光,也没有戴口罩。

“我看着像你,谁知道真的是你。”阳光皱起眉头来,不解所以,“怎么了?”

被遮住了雨,但是挡不住风。

暖暖觉得冷,肩膀微颤。

阳光单手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到她的身上,扶她站起来。

又问:“怎么就一个人跑来这边哭?”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想到了重点,“张国荣的新闻我听说了——”

暖暖说:“为什么活得坦白的人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满脸的泪满脸的水,也不抹干。

再对阳光一个字一个字说:“我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了!”

真相

阳光从上衣的口袋中把一本蓝色的,方方整整的本子拿出来,摆到暖暖面前的。

是一本护照。

“我想把这本护照送回阿姆斯特丹。”

暖暖侧头问他:“你想好了?”

阳光说:“那天,你还在病房里睡觉吧!我看到汪亦寒在门口站了很久。我想我当初的那个主意可真是馊主意!我们的一些太过刻意,并不能阻止真正的感情!”

暖暖就这样看着阳光说,他的语调是轻缓的,好像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之后,把自己最终的决定全盘托出。

“不能阻止你的,也不能阻止我的。”阳光看着她。

暖暖对他说:“可是,你说我们把感情出卖给了魔鬼,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阳光浅浅地一笑:“或许是!但或许也不是。”收起手上的护照,“暖暖,在我心里最冷的时候,起码你的同病相怜给了我一些安慰,我们总不能这样就假装着一直同病相怜下去。”

“你回头,也许是一个艳阳天,我回头,还是万丈深渊。”暖暖低下头,轻轻地说。

“如果你们去国外,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是可以的。”

“不!”暖暖惊恐地抬起头来,“那样太荒唐了!”拼命摇头。

阳光却苦笑。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荒唐的。看透了就是看透了,为什么不诚实地活一次?暖暖,你比我可怜,你是从天堂跌到了地狱,而我——”阳光摇摇头,“原本就在地狱里。”

“我记得念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你拿着火腿肠喂小猫。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就不像表面上那样的冷漠。你锁着太多的心事了——”眼神黯淡,“和我爸爸一样。”

暖暖手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起来听,是方竹。

“在哪里呢?”

“和阳光在医院门口的生煎店里。”

“好,你等等我,马上过来。”

“竹子?”

“一定等我,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方竹说好挂机。

暖暖对阳光说:“竹子一会过来。”

阳光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暖暖,我订了下周六的机票回去。”

“那么快?”暖暖一讶。

“暖暖,其实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改变的是表相,并不是本质。我还是要回归本质。”阳光伸出双手。

暖暖也站起来。

就着他伸出的手,互相拥抱了一下。

“你爸爸一定会没有事的。”

“嗯!”很肯定地点点头。

“这些天,让我相通很多事情。暖暖,那晚我没有加班,我没有去医院安慰你,我在家里看了一夜的《春光乍泄》,后来看到你身后的汪亦寒,我想了很久的往事,也终于想通了。”

暖暖的眼里,蕴出泪来。

“不要学黎耀辉,就那样抛弃了何宝荣。”

阳光点头:“我会把他的护照还给他的。”

亲亲吻在暖暖的额头。

就此告别。

在生煎店门口,和方竹擦肩而过,含笑道别。

方竹怔怔看着阳光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他下周六回荷兰。”暖暖对面向走来的方竹说,“我又被丢下来要一个人面对艰难困苦了。”

方竹看着暖暖。

“他决定回去再找回他了?”

暖暖讶异地望着方竹。

方竹坐到暖暖的对面,轻轻笑了:“不要那么惊讶。你知道的关于阳光的事情,我在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竹子?”

“所以,当那天你跟他一起出现在我和杨筱光面前告诉我们你们准备谈恋爱的时候,我一下子惊得站起来。”

暖暖默不作声,她知道方竹要对她说很多话,而方竹也就继续说下去了。

“有一次我和你说我向阳光表白的事情,其实还隐了下半段。阳光的心门不容易打开,当我越来越接近他的时候,他对我说了很多事情。高考之前,他说他终于可以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我想你也知道,你是和他的爱人一起去荷兰的。”

暖暖点头。

“而荷兰,允许同性恋结婚。”

暖暖再点头。

“那晚,阳光给我电话叫我去他公寓接你到我家的时候,我在阳光家里还是看到那张他和他站在风车下拍的照片,当当正正摆在客厅的窗台上。

“我怎么能忽视,这样情况下的阳光,会和你谈恋爱?”

“你没有揭穿我们?”暖暖问方竹。

方竹却对着暖暖笑:“傻丫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十多年了,你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好的坏的,你和亦寒的一切一切你都告诉我和杨筱光。我们之间有秘密吗?有的也就是那部分不能说出口的。

“我没有揭穿你们,是因为我猜到你和亦寒一定出了什么状况。我不明白这状况,但是我知道这状况已经比哥哥的去世更击垮你了。”

暖暖伏到桌子上,又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方竹继续说:“这些都不是我要和你说的重点。我要说的是——其实四月八号的时候,亦寒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