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犹豫之际,里头忽而传出男子震怒的声音:“夏玉,你好大的胆子!”

璇玑大吃一惊,忙抬步入内,隔着好几层幔帐,她隐约瞧见夏玉跪在地上,声音里是透不尽的虚弱:“臣该死,请殿下责罚!”

此时的太子只一身单薄的亵衣,也不曾披上外套,直直地盯着地上衣衫破旧之人,他心底悲愤交加。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最信任的人竟然出了岔子,叫他如何不怒?

伸手指着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父王要是有什么好歹,孤可以灭你满门!”

“臣知罪!”夏玉低下头去,亮堂堂的内室,此刻在他眼里竟仿佛像是一下子昏暗起来。撑在地上的十指略收了收,到底觉出了无力。

太子双目微合,半晌,似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先下去,自己领二十大板。”

“谢殿下。”他欲起身,试了两次却都没有站起来。

太子的眉头一皱,才欲开口,忽见一人自外头闯进来。抬眸才要责骂,看清了来人,他竟一下子怔住了…

“兴平。”两个字被轻声呼出,他像是一下子僵住了。

璇玑的目光只看着地上的男子,她疾步过去扶他。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叫太子恍然回神,他的兴平不会这样,那么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撑圆了双目,迟疑片刻,忙开了口:“你们都下去。”

“是。”宫人们都躬身退下。

他这才又细细瞧着面前的女子,完美无缺的脸,和兴平的一模一样。他吃惊了,方才那一瞬间,他还真的以为是兴平回来了,以为他帮她设想好了一切,可他那个傻妹妹又在这个当口回来了。幸好不是啊。他像是松了口气,想想也是,兴平在那么远的地方,没有苍都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回来?

而面前的女子,到底叫他震惊了。他只以为夏玉说找个女子替换公主,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夏玉就着她的身子站了起来,勉强一笑,手臂抽出来,朝太子道:“臣这就去。”

“不许去!”用力拉住了她,璇玑回眸,对上太子的眉目,深吸了口气,终是开口,“我不是殿下的妹妹,可殿下应该也不希望这里有人知道我这个兴平公主是假的吧?”

太子被她说得一愣,她又道:“夏大人一心为你,他有什么错的?即便有错,也不该这个时候责罚他。他日夜兼程地赶回苍都,难道不是为了殿下么?昨晚又为王上医治了整夜,他身上还有伤,殿下此刻叫他去领二十大板,岂不是要他的命?”

夏玉苍白的脸这一刻居然红了些许,手指上的力道也恢复了些,他拉了拉女子的衣袖,小声道:“我没那么差。”

“愚忠!”回过头,她朝着他叫道,明显瞧见方才还在他脸颊生气的那抹不自然的红顷刻间就退了下去,整张脸,比之之前的,还要苍白。

太子的面色一拧,负手开口:“这是我们鄢姜的事情,还轮不上你一个外人来管!他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父王的安危于不顾,孤想怎么处置他还不比你来教导!”目光撇及夏玉的脸色,太子心下微沉,侧了身道,“二十大板今日且记下,过后再来领!”

夏玉为之一振,忙跪下谢恩。

太子原本是想俯身去扶他,却见璇玑还在场,心中有怒,便由着他跪着。只问着他:“父王的病情如何?”

“殿下…”夏玉抬眸瞧了他一眼,不免叹息,“王上他…”

“如何?”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到底忍不住颤抖起来。

“臣有罪。”那大恶之言他到底不敢说出来。

太子的眸光一沉,咬着牙,似是恨铁不成钢:“那你还敢在路上耽搁!”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她也终于明白鄢姜太子真正怒不可遏的事情究竟为何。居然,与她有关!错愕地看着地上男子,倘若那一次,晋玄王没有中计,他回不来,当如何?

也难怪鄢姜太子要说,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鄢姜王的安危于不顾…

夏玉沉沉吸了口气,才低声言道:“可是没有她,王上若有好歹,殿下就会失去西凉的靠山。”

一句话,叫太子的身躯不免一震,目光直直地落在璇玑的身上。此刻的璇玑并没有因为夏玉的话而生出多么的愤怒,关于夏玉,她隐约的,似是了解了。

诚如她所说的,那就是愚忠。

照理说久居官场之人本不会这般,可是夏玉整个人仿佛是单纯得如一片白纸。他聪明,却稚嫩,他有勇有谋,却从不掩饰。

比如,救她的时候所抱的目的,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

她是真的恨这个人,却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早已经恨得不纯粹。

就如他方才的那句话,她听后就有一种一个巴掌甩过去的冲动,她很想问问他,什么叫做没有了她,太子就会失去西凉的靠山?

那么若是他能力不足,根本就不能带着她活着回来呢?靠山死,鄢姜王死,这些他难道就考虑不到?

太子略沉思片刻,才松了口:“回府去休息。来人,传孙将军入宫。”

“谢殿下。”

璇玑扶他起身,瞧见太子抬步出去,她急着开口:“我和他一起出宫去。”

那身影一滞,倒是没有说不行。

只夏玉皱眉:“这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蒙了面纱,谁也认不出她是谁。

夏府位于苍都的西侧,他们驱了马车过去,一到府外,丫鬟惊喜地叫:“快,快去禀报老夫人,大人回来了!”

夏玉却轻笑着开口:“不必惊动奶奶,我只回来睡一觉,很快会走。”

丫鬟的脸上拢起一抹失望:“大人您不多住几天么?奴婢听闻您是去了西凉,这么快就回了?”

他只淡淡地“唔”了一声,也不细答。璇玑跟着他下去,一众下人见他们的夏大人身后跟着一个女子,都惊讶无比。

直到关上房门,那些话语才被顷刻间隐去。

坐在床上倦倦地看着屋内的女子,璇玑只叹息着:“睡吧,我只是没地方去。整个鄢姜我都不熟。”

他这才尴尬地笑,衣服也不脱,就这样往床上一倒。不多时,便已沉睡过去。

璇玑悄声上前,探上他的脉,脉息有些紊乱,她略一沉吟,起身行至外头,唤了一个丫鬟,口述了一遍药方,让她去抓药。丫鬟记得很辛苦,说是要她写下来。璇玑没有回话,只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写是不能写的,她怕有心人会抓住她的笔迹来做文章。

丫鬟只能跑着下去了,另有一人沏了茶过来。璇玑隐约听得有人提及“二少爷”,她心下一惊,夏玉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有妻儿的人啊。忍不住,便问了一句,丫鬟笑着道:“二少爷是夏大人的弟弟,前段时间突然失踪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哎…”丫鬟也笑不出来了,神色有些黯淡。

璇玑细细听着,倒像是猜出了些许端倪。

回至房里,见桌上一侧摆放着好多医书,她闲来无聊,过去随便翻翻。底下有三本,是手抄版。旁边用戒尺压着几张宣纸,上面还留着几行字,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又看了眼手中的医书。呵,这哪里是手抄版的?分明就是他自己撰写的!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床上之人,对于他的才华,她不禁又佩服几分。

这一觉,他睡的很沉,直到傍晚十分,才见他醒来。璇玑做着,点心都吃了好几盘了。见他醒来,忙唤了丫鬟将药重新热了端进来。

递给他,他倒是怔住了,也没有多问,端起来就喝了。璇玑却问他:“药方对么?”他教她的医术,她可还是头一次用来救人。

温声笑着,他点头:“对。”

“都回来了,怎么就不去见见你奶奶?”她是没有亲人了,她倒是想见都见不着呢。

将空碗搁在床边,他低笑一声:“见与不见也没什么要紧的,她成天忙着诵经,我去了,倒还打扰她了。”见璇玑皱着眉,明显不信,他无奈又道,“我娘是妾室,奶奶从小不喜欢我。”

有些吃惊,原来这才是正点。

她坐过去,盯着他,直直地开口:“公主的心上人,是你弟弟。”能让他如此付出,除了主子,就是亲人。

可是兴平公主不可能爱上太子,是以,只能是他的弟弟。

他的眼底明显是有惊讶的,他却并没有否认,侧身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倦声道:“璇玑,不要打探太多。”

“怎么?怕太子会杀了我?”她轻轻地笑,“怕什么,我死了,他岂不是少一座靠山?”

“生气了?”他的眉头微微拧起来。

璇玑还是笑:“师父,你朋友肯定不多,敌人倒是一大片。”

他略显出了惊讶:“这你都打探了?”

“扑哧”笑出来,这还用得着打探么?瞧瞧他那说话的方式就知道!也难怪夏府门前那么荒凉,得知他回来,也没见个人来串个门,聊个天的。

“璇玑。”他突然严肃起来。

吸了口气,她盯着他看:“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不懂得变通,有的非得说有的,没的非得说没的。”在太子面前,分明她也在场,也只有他会选择毫无顾忌地得罪其中一人。他处事,一点都不圆滑。

他越发地讶然:“殿下告诉你的?”

她不想回答了,他也只她的容颜一事牙关咬得那样紧,直到她中套那一刻才知道被他摆了一道。低低一叹,她起身行至窗口。此刻不到晚上,外头却不常见人。

原来这就是一般的家里啊,不似皇宫里,每时每刻都没有看见宫人们走动。在这里真的好安静,安静得人一待,就不想离开。

她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兴平公主宁愿选择一个世家少爷也不愿去做一国之母了。可是世上,却还是有好多的人,挤破了头都要住进那深宫大院里去。

甚至是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要离开。

那时候,帮他夺位,然后就想在宫里守着他。事到如今,她还是逃不开那个地方。换个身份,也依然要进去。

后悔么?

微微摇头,其实无所谓后不后悔,那已经是一种习惯吧。

逃不开,那就是命。

外头,敲门的声音突然重起来,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宫中急传!”

璇玑一惊,见夏玉已经从床上站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此刻急传,莫不是鄢姜王的病…

匆匆换了身衣服入宫,寝宫外,却说只召兴平公主一人。

夏玉眉头一皱,璇玑只能低头进去,里头众人随之退出来。太子走过她身边时,脚步微一滞,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鄢姜王听得脚步声靠近,他的眼睛撑了撑,果真见是自己的女儿,吃力地抬手向她:“兴平,兴平,朕没想到竟还能再见你…”

迟疑了下,终是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唤了声“父王”。

他叹息:“知道你一直不满意父王给你定的婚事,可是兴平,父王这一去,就算朝中大乱,也总有一个容身之处了啊。他们,不敢对西凉皇后下手的。”

心头一震,吃惊地看着这个苍老的人,殊不知他安排这场婚事,竟是为了兴平公主的安危!那一刻,璇玑心里嫉妒了,兴平公主得宠,是真的得宠呢。

而她,也是皇室里,看到了难得的真情。

握着他的手略紧了些,她却不能告诉他,他的女儿并没有顺从他的安排。可是也许现在,她会过得更幸福。

鄢姜王的目光有些迷离,他开了口,又道:“傻兴平,为何要回来?这一回,婚期又得延,这一延,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忽而撑大了,些许,望着顶头,“也许是天意,朕在此刻大限将至,西凉惠妃病逝,两国…都办不了喜事…”

璇玑在听得他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猛地一颤:“惠妃病逝?”她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消息,三日前就传来了…”

三日前?

璇玑只觉得两眼一黑,照这么说,不就是她离开郢京的那几日么?

卓年…卓年…他答应了要等她回去的!

【宫闱血】07

握着鄢姜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指尖瞬息冰凉冰凉,面前之人的话她是听不见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就是那句“惠妃病逝”。

她记得她要走的时候去看他,他握着她的手轻浅的笑:“知道了,你放心的走。”

他说,你放心的走…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总觉得卓年是一开始就知道的。知道自己等不了她,原来那一句“放心的走”竟是这个意思!

“呜——”

捂住了嘴,那阵呜咽声却不矢地从喉间甫出,眼泪却是翻滚着没有落下来,只觉得胸口气愤难当,难受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兴平,不要哭,父王没事。”面前的老人,竟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病,苍老的容颜绽开了笑,大掌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嘴角是那抹艰难的笑。

璇玑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听得听又道:“回来也就罢了,兴平,父王有一事,想你帮忙。”

“什么事?”短短的三个字,抑制不住的颤抖,西凉的事她此刻也不好问太多。

他似是迟疑了好久,声音压低了些许:“朕听太子说,西凉皇帝很喜欢你。他会立你为后的。”璇玑怔了怔不明白他此刻突然提及这个作何,那双眼睛转过来,落于她的眉心,然后他才又道,“郁后是太后的亲侄女,朕若去了,太后一定会废太子扶植郁后所出的二王子登基。太后在朝中势力不可小觑,可是朕不能让她为所欲为。你是朕的好女儿,这个时候还肯回来,朕要你…”他的声音低下去,艰难地撑起身子,附在璇玑耳畔低语。

璇玑惊恐地撑大了眼睛,呼吸便得急促起来,听他又道:“此事,不必告知太子,朕想在他心中,留个好印象。”话至此,他似是又想起什么,眸中尽显悲恸,干涸的眼底缓缓泛出了晶莹,“兴平,对你母后,朕一直很对不起她。太后害死你母后才得以扶植郁妃封后,这件事,朕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朕为了你们兄妹一直不敢说,这么些年,他们也平静了。可如今朕大限将至,他们到底再是按捺不住。兴平,记住朕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咳——”他不住地咳嗽起来,璇玑叫了太医,随即便有两人从外头冲进来,却始终是不见夏玉。璇玑亦是来了鄢姜才知,夏玉他并不是太医。

太子跟着入内,探究的目光朝璇玑瞧来,璇玑并未看他,只起了身出去。

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她不免扶了门框一把,寝殿外,夏玉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吃了一惊,忙上前来低声问:“公主,发生了何事?”他是为数不多知道璇玑并不是公主的人,此刻见她悲伤的神色才越发地觉得不安起来。

她没有答话,浑浑噩噩地走下台阶去。

迟疑了下,夏玉还是跟了上去:“公主…”

月凉如水,寝殿外的白玉栏杆处,她到底收住了步子,纤长的手指失去了润泽,点滴的亮光下,恰是那微颤的寒意。

“他死了。”

良久良久,她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夏玉整个人微微一震,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瞧向殿内,里头依旧安静如初,他似是长长舒了口气方知她说的人定不是他们王上。

步子抬了抬,他到底问:“谁?”

璇玑没有答,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了身:“我要回西凉去!”她很急,很想此刻就走,小跑着下了台阶。身后之人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知道是夏玉。

跑出一段路,终于还是停住了,想哭也哭不出来,她知道,此刻并不是回去的最好时机。她其实好想知道,是不是她不离开郢京,卓年根本不会死?

是不是…

双拳紧紧地握着,指甲嵌入掌心之中,她也不觉得痛。

夏玉见她停了下来,也收住了步子,顿了下,才缓步上前:“公主还是不要走得太远,兴许王上还会召见。”

她冷冷地笑着,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再召见她还能说什么?

夏玉见她不说话,又道了句:“请公主回去吧。”

自是要回去的,她办完这里的事,想着要马上离开。

回眸,看向那灯火阑珊的寝殿,门口进进出出的宫人络绎不绝,她只远远地瞧着,良久,才终又举步回去。夏玉到底松了口气,跟随她回去。

太医们在里头医治良久,才听闻情况缓和了些许。太子一直未曾出来,璇玑拦住了出来的一个内侍太监:“告诉太子殿下,说本宫有话和他说。”

太监忙应声进去了,夏玉见她已经回身出来,径直过了偏殿去。

“公主。”见她推开了偏殿的们跨步入内,夏玉欲跟着进去,却见璇玑回眸凝视了他一眼,冷声道,“王室内事,夏大人也要进来听听么?”一句话,叫夏玉的脸色略白了些,步子到底犹豫了。

门被合上,偏殿内,鎏金青灯忽明忽暗地跳动着,风从里侧微微打开的窗户里钻进来,掀起了眼前水烟色的绡帐。她上前,拉紧了窗户,这才回身在桌边坐下。灯油似是不多了,火苗微窜着,将她的人影投影在身后是屏风上,显得尤其的高大。

等了许久,才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

门被人推开,璇玑闻声瞧去,果然瞧见那双玄色镶黄的靴子。她没有起身,太子掀起了纱帐不如内室,见她直直地端坐在桌边瞧着他。

她见他的脸色并不好,眼睛像是哭过,那薄唇紧抿着,正等着自己开口。

她终是站了起来,鄢姜王说这件事不能让太子知道,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还有自己的打算,她帮他,也需要他帮自己。

上前几步,她只低声问:“这里说话安全么?”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她也只有一死了。

太子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她似是放下心来,想了想,开口:“太后一心想要郁后所出的二王子登基,一旦王上驾崩,她一定会趁机夺权。我如今将是西凉皇后,即便她想夺权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可是殿下就不同了,成王败寇。”

太子的脸色微微变了,依旧没有打断她的话,只听得她说。璇玑盯着他开口:“殿下即便着孙将军回来,固可以与他们一战,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元气大伤不是殿下想要得到的。倒不如殿下给我准备一份毒药,我替你杀了太后。”

那最后一句话,到底叫太子的眼睛撑了撑,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他下意识地回眸瞧了一眼,此刻才想起外头全是他的人,在这里说话,会很安全。额角有了些许的汗意,他迟疑半晌,才开口问:“此事,父王知道么?”

璇玑并不打算隐瞒,果断地点了头:“知道。”

太子却是整个身子都颤了颤,慌忙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桌子才站稳了身躯。她的一句话,把他内心最后的那一点奢望也打破了。

父王,是真的不会好了。

轻阖了双目,他的薄唇有些颤抖,良久,才吐字:“太后是个精明之人,不好下毒。”

却知璇玑竟是笑起来:“殿下莫不是要我亲自刺杀?呵,实在抱歉,我不会功夫。就算会,刺杀始终不是上上之策。”

他的精神一抖,睁眼瞧着面前的女子,自夏玉将她带来鄢姜之后,他似乎还未曾如此刻般好好地瞧过她。她有着与兴平一样的美貌,可是心智却强了兴平太多太多。兴平很单纯很柔弱,是以从来都是他去保护她,她喜欢夏清宁他也可以成全。这么多年,朝中势力暗涌,从来只他一人独自撑着。身边的忠臣,也必须等待自己的决定。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出现,来帮他。

神色微微缓和了些许,他扶着桌沿坐下来,淡声道了句:“坐。”

璇玑并不拘礼,面对面坐了。太子凝视着她,方开口:“你不是鄢姜人,没必要牵扯进来。”

璇玑轻笑着:“殿下是不信我。”

一语中的,太子的眉心微拧,他的确不敢轻信,夏玉信她,可是他信不了,也不敢信。

璇玑只径直道:“因为我也有事,想要和殿下做个交换。”如此,还不够他信自己么?

太子果然动了容,脱口问她:“何事?”

不自觉地站起来,背过身去,将放在在心里想好的话一一说出来:“将来太子登基,就昭告天下说鄢姜风俗,父王驾崩,兴平公主的婚期延期半年,此为一。鄢姜的事情一了,我回西凉的时候希望能以殿下的名义去会一会襄桓王,此为二。西凉若在半年之内传出内乱,鄢姜不得插手帮任何一方,此为三。”

太子一震:“你不过为孤做一件事,却要孤答应你三件?”且这三件,可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她笃定地开口:“可是我为殿下所做,已是给了殿下所有。”

她的话,不无道理。起身,踱步至床前,他冥思片刻,才又言:“只是婚事延期,与西凉皇帝怕不好交代。”

“此事无碍,鄢姜的事一旦办完,我便会回西凉去,不过戴孝在身,延后半年完婚罢了,我人都在西凉,他们皇上还有什么好说的?也不会违背殿下想与西凉结盟的意愿。”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件事还不是最难的,她知道他会应下。

果然,他很快点了头,又问:“请襄桓王来作何?”

璇玑低声道:“此事我自有定夺,不会妨碍殿下的大业的便是。”

太子沉思了下去,璇玑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守在外头的宫人们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夏玉倚在一侧的柱子上,沉沉地睡过一觉,他此刻却依然觉得疲惫,好几次睡意上来了,他只能强撑着睁开眼睛。照理说,今晚的情形他不该如此,只是这段时间实在休息太少,他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了。

面前的太监前后不停地踱步,手中的拂尘甩了又甩,看得人有些眼花。夏玉才想要开口让他停下来,忽而听得有脚步声亟亟自前殿的方向传来,他的心忽地一沉,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急急跑来的是一个太监,他一见夏玉便急着问:“太子殿下可在里头?”

夏玉只点了头,偏殿的门却从里面被一把打开了,露出太子惊慌的脸:“是不是我父王有事?”

“殿下赶紧随奴才过去吧!”太监满额的汗,慌乱地擦着。太子的脸色骤变,此刻再不做逗留,疾步朝前殿赶去。

夏玉欲抬步,忽而想起什么,回眸之时,瞧见女子正步出来。他似是松了口气,跟上了她的步子,却听她匆匆言道:“夏大人先回府吧。”

夏玉的眉心一拧,急声开口:“臣无碍。”

璇玑脚下的步子未停,只低言着:“回府也是有任务的,殿下说了,要你…”她的声音压低了下去,话语也只他二人听得见。

夏玉吃了一惊,不觉抬眸,朝那边匆匆而去的身影瞧了一眼,却又停璇玑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