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姜王没想到他还这么不讲理,忙抬步出去,却见他走得飞快。

夏玉欲上前,被孟长夜拦住了去处:“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做下属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这里是郢京,朕要动手,鄢姜的人势必是要吃亏的。

璇玑不知方才夏玉来是为何,她想要出去过,却被外头的侍卫拦住了。她也只能回房待着,此刻竟是听见外面隐隐地传来了响动,她有些吃惊。门外有人过来的身影,她闻得外头的人道了句“站住”,接着是“砰砰”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了她的房门上。

璇玑惊得站了起来,见房门已被人一把推开,少煊的脸色铁青,此刻见了她,忙大步入内,低唤着:“璇儿!”她果然是在这里的!

璇玑做梦也想不到进来的会是少煊,见他进来,她忙上前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他的衣袖,竟还是明黄色的龙袍。璇玑震惊地抬眸凝视着他,她不知他究竟是走得怎样急,才会连龙袍都来不及换下。

少煊来的时候,看见门外守着的两个人,他心里的怒意越发地重了,璇玑当真是不愿留下的,是鄢姜王强行扣下了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高兴,不是她自己想要走,因为她也是鄢姜人,对方是她的王上,她是逼不得已才跟夏玉走的!

激动地将她揽入怀内,低语着:“别怕,我来了!”

他应该早点来的,昨夜,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鄢姜王冲进来的时候,看见如此一幕,一股愤怒从脚底板升起来,感觉像是当着他的面给他戴了绿帽子。他堂堂鄢姜的王,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当下大步上前,狠狠地推开了少煊,将璇玑拉至自己身侧,开口道:“这可是朕的地方,还请帝君注意下身份!”

少煊没注意突然冲进来的鄢姜王,此刻见璇玑被他拉过去,他情急之下直接出手去拉璇玑的手。面前之人眼疾手快地擒住了他的手,厉声道:“帝君这是干什么?”

少煊用力抽了手,发现鄢姜王也用了力,当下运气上来,一下震开了他的手,沉声开口:“朕抱朕的贵妃,貌似还轮不上鄢姜国主你插手!”

鄢姜王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凝视着他:“帝君此言差矣,兴平是朕的王妹,你怎么能说轮不上朕插手?朕倒是还想问问你,你纳兴平为妃可曾问过朕的意思没有?西凉先帝是曾与鄢姜下过聘书的,可是你呢?如此不声不响就封了我鄢姜公主为妃,又置鄢姜于何地?”

他一字一句都说得理直气壮,却叫少煊的脸色越变越难看,璇玑被鄢姜王紧抓着手,她也挣不开,紧张地看着少煊。他大步过来,直直地看着鄢姜王,咬牙道:“她是兴平公主么?”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是带着隐忍许久的愤怒,叫鄢姜王不得不为之一震…

【宫闱血】30

一句“她是兴平公主么”,叫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不曾想到少煊会这样当着鄢姜王的面说出来。

鄢姜王正是撑圆了眸子看着他,待回过神来,他竟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煊冷冷一笑:“朕什么意思相信国主心里明白,又何必一定要朕说出来!”趁其不备,重新将璇玑拉过来,护在身后,此刻在再不会大意让他有机可趁了。

他的大手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璇玑略抬了眸,瞧着他的侧脸,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竟是觉得很安心。

等鄢姜王反应过来的时候,璇玑已经被少煊拉了过去,他的心头盛怒,所以从一开始,西凉皇帝的字里行间都不曾透露璇玑是鄢姜公主的信息,那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璇玑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可是,这怎么可能,谁告诉他的?

璇玑?

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就因为不想回鄢姜,不想受他的牵制,所以她自己告诉了西凉的皇帝她不是兴平公主?

一连串的问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他却是咬着牙,又道了句:“朕不明白!”他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希望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空想,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见他到如今还不肯承认,少煊眼底的怒意更浓了,他只冷声道:“国主如此刻就不近人情了,先帝在时,西凉与鄢姜两国便是邦交国,朕以为朕都不追究你用个假公主来西凉和亲的事,请国主也别再以为朕是个傻子!”

如此一句话,竟是将什么都明说了。

少煊感觉到璇玑的手有些冷,他又开口:“她虽然是鄢姜人士,可如今已成了朕的妃子,自然就已经是西凉人了,也希望国主再不要为难她!”

璇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鄢姜王倒是也震惊了。

他居然以为璇玑是鄢姜人?鄢姜王的脸色在铁青之余,心下倒是清明了。夏玉曾说过,璇玑是他无意间在西凉救下的女子,那时候正值西凉内乱,夏玉奉命来西凉刺探军情的,但是不想,当时的权安王下手极快,也根本不给别人丝毫的机会。可是现在面前的男子却说璇玑是鄢姜人士。鄢姜王不免又看向璇玑,看来她不是兴平的事,也不是她说的,否则,何以说自己是鄢姜人?

看来璇玑的心也未必就全在西凉皇帝的身上,否则有何以还瞒着他这些事?鄢姜王的心下像是又升起了希望,他低沉一笑:“帝君此言差矣,可不是你说她不是兴平她就不是的。你让她出去看看,如今还有谁说她不是兴平公主?”当然她回苍都,也没有任何人将她辨认出来,想到此,他越发地得意了。

少煊的话语冰冷:“看来这件事,等晚上国主入宫的时候朕再好好地来说服你!”等他见了真正的兴平公主,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朕此刻就先回宫了,稍后再恭请国主入宫来!”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怒,拉着璇玑的手出去。

鄢姜王也不知道真正的兴平公主就在他手里,便也断定他必然就是说说的,还能有什么借口说璇玑不是兴平呢?此刻也不想与他闹得不可开交,便开口道:“朕难得来西凉,帝君可莫要小气了,宴会的事,人不多就不热闹了。再说西凉安定了三年了,帝君治理有方,必然也是手下能人干将多。不如也让朕见见,也让夏玉和他们交流交流。秦公的美名,朕也耳闻多时了。”

行至门口的身影一滞,少煊有些不解他的用意,不过他的话中有理,两国互相借鉴经验的事在历朝历代也是有过的。此事他倒是也拒绝不得,便点了头。

夏玉见他们出来,忙抬步上前,房内,鄢姜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唤着:“王上…”

他冷冷一哼:“他竟然知道了璇玑假公主的身份!”

夏玉一震,脱口道:“璇玑告诉他了?”

他却摇头:“倒是不像,他还想因为不让朕将璇玑带回鄢姜去,哼,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

夏玉还愣愣地想着,怪不得西凉皇帝来的时候那么气势汹汹地说要接自己的贵妃回去,原来,是知道了璇玑的身份。

少煊拉着璇玑到了外头,将她抱上马,自己翻身上去,从她背后握住了马缰。他此刻又不免回头看了一眼,才下令回宫。璇玑靠在他的怀里,低声叫他:“少煊…”

他低头看了看她,轻声道:“不必说,我都明白,你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是我想错了,璇儿,对不起。”

她吃惊地抬眸凝视着男子的眼眸,听他又道:“他以前虽是你的主子,可以后再也不会是了。你是西凉的贵妃娘娘,早就是西凉人了,和鄢姜再无半点儿关系。我也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她心里感动,他一手握住她的手,心满意足地一笑。

及至宫门口,他勒停了马,转身朝孟长夜道:“去各位大臣府上,就说今夜朕设宴,让他们有事没事的,都务必来参加。”

孟长夜吃了一惊,忙应声吩咐下去。

少煊再次驱马往前,璇玑竟是突然想起一事,忙开口道:“一会儿群臣晚宴上,可不能让大家都知道有两个公主的。少煊,夏清宁还是他的手上,我不得不顾及他的安危。”她知道万不得已的时候,少煊会选择西凉的安定,可是夏清宁于她,到底是有救命之恩的。要没有他的及时赶到,她早就被那显国的两个侍卫给活埋了。

少煊微微一怔,终究是点了头。

马没有骑入后宫,他抱她下来,却没有让她的脚尖及地。璇玑惊得拉住他身上的裘貉,小声道:“少煊,你做什么?”

眸中的光是柔柔的,他定定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见她的眼底带着惊讶,脸颊却是红扑扑的,带着羞赧。他的心情忽而好起来,轻声言道:“没什么,就是想抱着你。”

她的心有些慌乱,依旧是拉着他的裘貉:“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他却不依,浅笑着:“你就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他身上的裘貉软软的,她的脸颊贴着它,很柔软很舒服,清寒的风吹在她的脸颊,此刻却没了寒意,仿佛是到处生出了温暖。

一路上,看到他们的宫人们个个都撑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随即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般,都急急跪下,头也随之低下去。

思昀见皇帝抱着璇玑进去,又惊又喜,忙小跑着迎出来。见皇帝只一人,身后也不见苏公公,她显得有些奇怪,却也不多问。替他拂开了珠帘,便是识趣地从内室退了出来。

少煊却叫住她,吩咐着要她去乾承宫告诉苏贺今夜他要设宴的事,让下头的人此刻去准备。思昀忙应着,恭敬地退下去。

少煊俯身,将璇玑放在床上,自己在她的床边坐下来,紧握住了她的手,定定地瞧着。温柔的眸中带着庆幸,仿佛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璇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别开脸,小声道:“做什么呢?”

蓦地,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他释然松了口气:“你失踪的一天一夜,我担惊受怕了一夜,却是怕你又是丢下我不管了。可原来你是被逼离开的,璇儿,我错了,原谅我。”

她的心微微痛起来,说起来,这次的事,她也确实是主动走的,也不存在什么逼迫。不过此刻,她还是不告诉他为好,抬手,抚上他清瘦的面容,心疼地开口:“伤才好,你又不好好休息。”

他“唔”了声,又低言:“以后不会了。”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因为,他还要留着力气,去照顾她。

抬手,拉住了胸前裘貉的带子,手指轻轻一挑,厚厚的裘貉瞬息间从他的后背滑下去,半落在床榻边。他已低下头去,柔软的唇瓣相触,在他的心头激起一丝波澜,她没有抗拒,轻阖上双眸,双手有些颤抖地轻放在他的后背上。

床前的暖色绡帐不知何故竟半落下来,他与她嵌在柔软的被衾上,不知何时竟已宽了衣衫,只隔了薄薄的亵衣。大寒的日子里,此刻竟也不觉得冷。少煊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他的唇角,他的掌心,他浑身上下都是灼热的烫。

抚过她的后背,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他不必看,都已经心了。俊眉不觉紧蹙,他很是心疼,不知她之前是受到过怎样的伤害。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自己绝不会伤害她,绝不会。

璇玑低喘着气,半覆着眼睑,她从来不是胆小之人,此刻却是羞涩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置于他背后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的舌尖所到之处,仿佛是顷刻间都化开了她所有的防备,而她尝到的,全是甜甜的味道。

温柔的手指缓缓移过来,落在她的胸口,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意,解开女子的亵衣,他的指腹已经触及她脖颈下那光滑柔软的肌肤。

璇玑忍不住微微呻吟出声来,二十多年了,她的身子还不曾让任何的男人这般亲密地碰到过。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来回地冲撞,让她觉得难受,却又不想推开他。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怕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床帷中,到处盈满着暧昧的气氛。

外头,却传来思昀轻柔的声音:“皇上,孟大人来了。”

少煊猛地回了神,目光,再次落在璇玑的脸上,见她也看了自己一眼,他浅声一笑,似是无奈,却并不曾马上起身,低下头去,靠在她的身上,轻轻吐着气。

璇玑细细听着,知道思昀还站在珠帘外,虽然里头还隔了一道屏风,她亦是可以朦胧地看见里头的一切。她显得有些窘迫,轻推了推他:“少煊…”

他“唔”了声,开口朝外头的思昀道:“朕知道了,让他在外头稍等。”

思昀应声退下,他却还不起,略转过头,唇角抵触在她的面额,低言着:“你歇着吧,晚上好好打扮一番。”

她应着,声音细如蚊声。

外头,思昀给孟长夜倒了茶,他才喝了几口,便瞧见皇帝过来。他忙起了身行礼,少煊的身上此刻已去了裘貉,只着一身常服,整个人看着精神很多。孟长夜上前禀报着:“属下是来告诉皇上,话都已经给各位大人送去了,只是秦先生问,他早已不在朝中为官,也要来么?”

少煊点着头:“自然的,不然朕让你去做什么?怎的先生不来么?”

孟长夜忙摇头:“这倒是不是,就是觉得奇怪。”

他端起思昀方才上前泡的茶轻呷了一口,才言:“是鄢姜王说要与西凉的大臣们交流交流,朕岂能扫了他的兴?届时,都帮朕留意留意便是,想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长夜这才想起什么来,忙问:“今晚宴请鄢姜王么?”问了出来,才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傻,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见皇帝心情甚好,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这几年,璇玑让皇上成了惊弓之鸟了,他们一个个的都跟着成了惊弓之鸟了。

少煊起了身,抬步朝外头走去。孟长夜跟着上前,听他道:“皇子所的那人让灵犀看好了,今晚不要出什么纰漏。”那人才是叫鄢姜王有口无言的关键,他必然是要小心的。

“皇上请放心。”其实灵犀办事一直比他谨慎多了,是以那时候有什么要紧的事,秦先生也会让灵犀去做,因为她比自己心细得多。

思昀步入内室的时候,瞧见床前的绡帐已经全部落下,里头的人影若隐若现,却是安静地躺着。她也不知道她是真睡了,还是只是躺着,此刻也不敢上前去叫她,又轻轻地退出去。

璇玑昨夜是失了眠,此刻是有睡意的,只是想着方才少煊对她做的事,她的心到现在都还没有平静下来,脸颊也始终是烫烫的,便只要躲在被子里,谁人也不见。

思昀出去的时候,外面穆妃闻声来了。她的神色很是焦急,见了思昀便问:“听说姐姐回来了?”

思昀点着头:“回来了,此刻正在里头睡着。”

闻言,才要入内的步子收住了,穆妃皱眉问:“身子不舒服么?”

宫女摇头:“没有,可能…是身子倦了。”她想起方才立于帘外隐约瞧见的一幕,脸颊有些烫,那种事,又怎么好说出口呢?

穆妃这才放了心,轻笑着开口:“那就好,本宫就是担心才要来看看的,此刻没事,那本宫也就放心了。等姐姐醒来,本宫再来看她不迟。”说着,转身携了嫣儿的手出去。

经过慧玉宫的时候,瞧见前面几个嫔妃正站在那里对着慧玉宫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此刻见她过去,忙朝她行了礼,穆妃不免细瞧了一眼,只认得一个梁贵人,其余的,都是新进宫的新秀。她叫了免礼,也从来不是多嘴的人,便打算与嫣儿就此离开。

那梁贵人却叫住了她,笑着上前道:“嫔妾看娘娘来的方向,该是钟元宫吧?”

穆妃怔了下,她已行至她的面前,小声道:“贵妃娘娘是您的姐姐,这是后宫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您看,她做的那些事,像是一个姐姐对妹妹做的么?”她说的这些话,后宫的人可都憋在心里,今日她凑巧见了穆妃,倒是忍不住了。

方才还与新进宫的这几个女子说这慧玉宫的事呢。谁都知道慧玉宫之前的主子得尽了先帝的宠爱,可惜红颜薄命。但这在后宫的女子看来,却都是羡慕的,在后宫这个地方,与其庸庸碌碌地过完一辈子,倒不如轰轰烈烈地过一场。比如前朝的华妃娘娘就不值得了,没得了什么好处,还得在寺院里熬上一辈子。

穆妃的美眸微微撑大,她想来迟钝,还未曾听出梁贵人话里的意思。便径直问她:“你在说什么?”

梁贵人一怔,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么蠢笨的,她故意不将话挑明了说,她倒是还听不懂了。她心下有些生气,面上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又低声道:“嫔妾这也是为娘娘好啊,您看,贵妃娘娘是得尽了皇上的宠爱,她若真的拿你当妹妹,怎么的皇上一个月也得过娘娘宫里几趟吧?可先如今呢?”如此,话总该是说得露骨了。

穆妃果真是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才咬着唇道:“这些话日后莫要胡说!”

梁贵人见她的脸色都变了,不觉吃了一惊,随即倒是又不怕了,想来只是穆妃心里也明白,就是嘴上碍于贵妃娘娘的事不敢说出来罢了。便又道:“娘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个姐妹们都知道。”还有那柳婕妤的事,这可在后宫众人心中都留下了阴影,总觉得这贵妃娘娘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自己。可是如今后宫,谁有这个能力与贵妃娘娘去斗在,她思来想去,不如来点化点化这个不开窍的穆妃。

穆妃的脸色极为难看,一侧的嫣儿也是,不过主子们说话,她一个下人是插不上嘴的。梁贵人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了,正在沾沾自喜,忽而听得穆妃开口:“梁贵人今日与本宫说这些,是要本宫去告诉姐姐你在背后挑拨离间么?”她的话,带着一丝的微怒,这恐怕是她跟在皇帝身边后,第一次说了语气那么重的话吧。

果真就叫梁贵人怔住了,素来柔弱的穆妃怎的也开始厉害起来了?她怔怔地看着,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与宫女走出老远。

嫣儿捂着胸口道:“娘娘您方才可也吓了奴婢一跳呢!”

穆妃勉强笑笑,其实她的心紧张得不行,她长这么大也还是头一次对人那么大声地说话。以前家里穷,穷人是没有说话的底气的,后来入宫,做个奴婢,谁也大声不起来。从小养成的性子,以至于她后来再想改也改不了。可是今天,有人在她面前说姐姐的不是,她是真的情不自禁说的那些话。

她一直记得娘的话,要做个好人,来世才不会受苦。今生因为姐姐,她已经过上了好日子,虽然少了一个会爱护自己的男子,可是她总觉得,等来世,那个人他总会出现的。

开了口道:“不说这些,我们回去吧。”回她该回的地方去,这后宫的纷纷扰扰,从来不是她想去接触的。但是如果有人想在她面前说姐姐的不是,那她一定会反击的。哪怕,她的力量微不足道。

她心里清楚,皇上的宠爱,从来不是她的,自始至终都是姐姐的。是以她心里,其实是没有什么遗憾的。

……

晚上,思昀伺候璇玑起身,赴宴要穿的衣裳被小心地搁桌上。梳妆完毕,思昀才小声问:“小姐,今儿什么宴会,后宫的主子们,像是只您一个去了。”

璇玑抬手,轻轻扶正了一侧的金步摇,才低声道:“鄢姜王来了。”

思昀是吃了一惊,鄢姜王?那不就是小姐的哥哥么?可是,她的称呼却又有些奇怪,居然不叫“王兄”,倒是说了“鄢姜王”。见璇玑已经转身出去,思昀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只能急急跟在她的身侧。

鸾轿早已在外头候着,宫女扶了她上去,便径直朝北苑蘅台而去。

下轿的之时,恰巧见御驾停在她的轿子前面,苏公公扶了皇帝下来,他回眸之际,已是瞧见了她。眼眸中带着温柔的笑,他转身上前,思昀已经识趣地退开,见皇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进去吧。”

她点了头,随着他抬步入内。

冬日里的蘅台难免还是显得有些萧瑟,此时天不曾全黑,放眼望去,倒是可以清楚地看见蘅台内的一切。正殿西侧便是那留着残荷的池子,他的眸光朝那望过去,声音忽而低下去:“还记得么?当年,我在这里从天亮等到天黑,还想着你来时的高兴。可是,却等到你与夏玉一起来。”

璇玑的目光也朝那边瞧去,这些,她怎么会不记得?

他又说着:“你说不愿随我走,是因为喜欢夏玉,是因为知道他会来,你在等着他来。我当时,就站在那里。”他抬手指了指,握着她的手却是拉起来,覆在自己的胸口,低笑着,“听着你的每一句话,心痛得难受。”

“少煊…”她不免低低唤他。

他应了声,又道:“痛过才知道,原来你已经住进我的心里那么深。如今三年过去,站在你身边的人,到底是我,而不是夏玉。”才说着,便听得身后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他本能地回眸,正巧看见鄢姜王进来,夏玉跟在他的身后。那目光,此刻竟也好端端地朝这边看来,鄢姜王还不曾注意,只夏玉的眼神有些闪烁,瞧见他们站在莲花池旁,他又急急将目光收回。

少煊已抬步往前,笑着开口:“既是国主到了,就入内吧。”

鄢姜王的目光落在那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眼底是一丝愤怒的味道,此刻也被很好地敛起,略哼了声,才道:“帝君真是好兴致,这么大冷的天还与朕的王妹出来散步!”

少煊也不管他什么王妹不王妹的,依旧笑着:“朕还比不上国主的兴致来得好,这么大冷的天,朕不过在朕的宫里走走,国主可是不远千里从鄢姜辛苦赶来的。”

他的话,说得鄢姜王的脸色一变,那话里的意思他自是一清二楚。他冷冷地哼了声,此刻也不与他计较,这次他就是来戴璇玑回鄢姜的,谁也拦不住他!

二人争锋相对的一番话后,便又“和睦”入内。

大臣们比他们先到一步,忙起身行礼。少煊与璇玑上前,正要上主位,璇玑的手腕却被鄢姜王一把拉住了,听他笑着道:“朕好久不见兴平了,今晚就让她与朕同坐一席吧。”他说的理所当然,也不顾少煊的脸色,就径直将璇玑拉过去。底下群臣的脸色都不见异样,贵妃既然是鄢姜公主,皇上纳妃的时候也不曾通知鄢姜,此刻鄢姜王自己来了,说要与亲妹同坐一席,又有谁会在意这个?

璇玑被他握住了手有些尴尬,此刻当着群臣的面她也不能太放肆,本能地抬眸看向前面的男子。

少煊整张脸都沉了下去,眸光似刀,直直地看向鄢姜王,见他自然地笑笑,又开口:“帝君请上座吧。”他说着手上用了力,将璇玑拉去自己的席位之上。

因为是他国君主,席位自然也是不能与朝臣平起平坐的。他的席位设在帝座之下,群臣之上,再往下,夏玉的席位就挨着秦沛而坐。此时的夏玉也像是微微一怔,他倒是不说话,依旧只行至自己的席位前。

少煊依旧站立着,此刻真恨不得就冲上前去送他一拳!龙袍下的手已经紧紧握了拳,瞧见璇玑缓缓摇了头,随即耳畔响起苏贺的声音:“皇上…皇上您请上座…”这么多大臣都看着呢,皇上怎的就站在这里不动了?苏贺擦了把汗,也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到底是回了神,定了定,抬步往前。

众人见皇帝落座,才都纷纷坐下。

面前的酒杯早已被斟满,少煊没有抬手去拿,而是不冷不热地道了句:“鄢姜国主亲自来西凉,说是希望与众卿家谈谈处事心得。”什么废话都不说,直接将矛头引向鄢姜王说的话。

此言一出,底下群臣都纷纷议论起来,怪不得连秦沛都来了呢。丞相微微看了眼坐在秦沛身边的夏玉,此人他自然也是认识的,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他便是送兴平公主来和亲的使臣。

鄢姜王却笑着开口:“此事倒是不急,朕还想着先说说兴平的事。”

少煊的眉头微蹙,转眸过去,不知他此刻又要耍什么花样。

见他举了酒杯起来,对着少煊道:“这杯酒,朕先敬帝君,将兴平照顾得那样好。”言罢,也不待上头之人开口,他便仰头饮尽了。

少煊也已经举了杯,才欲喝,便听鄢姜王又朗声道:“朕这妹子从小就娇惯得很,也幸得帝君青睐,只是方才那救敬了帝君,此刻帝君倒是该自罚一杯。父王在时,兴平便是他的掌上明珠,她也从来是朕最疼爱的妹妹,帝君如此不声不响地纳妃,朕觉得倒是委屈了她。”他说着,一手亲昵地揽过璇玑的削肩,叫人看起来,十足一副宠爱妹妹的兄长的样子。

看着那副场景,少煊心头一怒,却是又无从述说,只听“啪”的一声,酒杯从指缝间滑落,摔在身前的矮桌上。

苏公公吓了一跳,忙上前小声问:“皇上怎么了?”身后的宫女也上前,帮忙收拾桌上泼洒的酒水。

底下群臣先是挺鄢姜王的话,想着此事也确实是皇上理亏,如今瞧见他失态,个个都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秦沛略皱了眉,直直地看着帝座上的男子,他始终觉得皇上就算理亏,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这其中必然是有缘故的,只是此刻,他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璇玑心知少煊是心里气疯了,忙抬手去推那置于肩头的手,低声道:“王…王兄别这样?”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怎么,如今有了夫君倒是不认哥哥了?你还记不记得,以往在鄢姜,你最喜欢粘着朕,朕有几次带你出去玩,你走不动,还要央着朕背。那时候的事,朕可都记得,也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是朕最疼爱的兴平。”他温柔地笑,那手上是用了力,任凭璇玑怎么也推不开。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只让亲哥哥搭一下肩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们兄妹又是多年未见,往常感情那么好要的,此刻见了,更是开心都来不及了。是以,这瞧在群臣眼中,是越发地正常不过了。

宫人给少煊重新换了酒杯,又斟满酒。苏公公是担忧地看了看皇帝一眼,他离得近,最能清晰地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

伸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他是知道的,鄢姜王得意不了多久。只是,面对着他如此轻薄璇玑,他的心里难受得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叫他有些坐立不安。此时要不是这么多大臣在,他怕自己早就按捺不住了。

秦沛见气氛有些尴尬,忙起身道:“皇上,既是鄢姜国主亲自来了,就容臣也敬他一杯。”少煊略回了神,见他已经转身向鄢姜王。

鄢姜王轻笑着开口:“秦公客气了,朕还想让夏玉好好跟秦公讨教讨教。”

秦沛只低言着“不敢不敢”,二人又短短说了几句,一侧的夏玉便与秦沛小声说着什么,看样子,倒像是假戏真做了一般,真的谈论起治国之略来。

璇玑悄然看看帝座上的男子,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她勉强冲他一笑,今夜,她还真怕他沉不住气就直接什么都说了出来。看来到底是她多虑了,他还是会顾全大局的。

又是喝了一轮酒,鄢姜王才又开口:“虽然兴平已成了西凉的贵妃了,但是按照鄢姜风俗,女子出嫁总得有个出嫁的形式否则也不视为已出阁。虽然你是帝君,却也得尊重一下鄢姜的风俗。朕想过了,还请帝君再下一道聘书,也只当是补了之前的不足。置于兴平,朕暂且先带她回鄢姜去,这次也不必送嫁了,等过段时间,帝君的迎亲队伍来了鄢姜,再接兴平回来。你看如何?”这番话,他说得极为公平公正,听得底下的群臣也点头表示同意。本来纳妃未通知鄢姜就是西凉的不是,此刻鄢姜王没有计较,还想出如此两全其美的不破坏两国邦交的办法,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呀。

秦沛抬手捋了把胡子,这鄢姜王说的话,听着倒是也有道理,只是他看皇上的脸色,却又像不是那么回事。这一次,连他也觉得糊涂了。

鄢姜王有些得意地看着帝座上的男子,下面的大臣们可都觉得他的话有道理的,他要是拒绝,那就是不要自己给他的台阶下。到时候他如果翻脸就走人,这些大臣可都会觉得是他们皇上的不是。所以,他断定,帝座上的人心里异常不愿,却依旧只能被迫接受他的条件。

这至于璇玑日后如何,自然只要他回去之后随便编个理由,把和亲公主换个人就了事了。他也相信西凉皇帝心中有西凉子民,势必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就与鄢姜大打开战。

少煊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搁下,凝视着坐在他略下的鄢姜王,竟是蓦地一笑,启唇道:“国主如此好的计划,叫朕有何理由不应?当然是再好不过,众卿家以为呢?”

底下群臣忙低头道:“皇上圣明!”

少煊低哧一笑,怪不得他说要请大臣们也一起来,原来不过是想被迫他应下这些条件罢了。不过,应下了又如何,他以为他能占得了上风么?

听他如此简单就应下了,倒是叫鄢姜王吃了一惊,他还以为他不会应,得靠群臣们逼着才能应下。他其实倒是挺希望看看他那憋屈却不能爆发的那种样子。想着方才他在外头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情,鄢姜王心里就不太舒服。

此刻见他这么容易应下了,他又觉得这胜得太简单了一些。便笑着道:“既是如此,帝君可先将聘书下了,当着怎么多大臣的面,也算是了了朕的心愿。朕的妹妹,可不能不明不白就嫁了。”

少煊略皱了眉,此刻却也是骑虎难下,只能命人取了东西来,当着鄢姜王的面写了聘书。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至戌时,众人都散去。鄢姜王说今夜要带王妹出宫去,便拉着璇玑径直出去。少煊阖了双眸,此刻大臣们没有走远,他也不能不顾礼数冲出去。

秦沛一整晚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此刻也未走,留下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才上前轻声道:“皇上有心事?”

他睁开眼来,瞧见蘅台只剩下他与秦沛了,苏贺扶他起身,他勉强一笑:“朕没事,先生早些回去吧。”他说着,已大步朝前走去。出到外头,苏贺已跟不上他的步子,只急急跟在他身后跑着叫:“皇上,皇上您等等奴才!”

可任凭他怎么叫喊,前面的男子也是无动于衷。

璇玑被鄢姜王拉了出来,瞧见大臣们都匆匆出宫去,她才用力欲将手抽出来,他不放,她便站着不肯走了,咬着牙道:“王上这是做什么?”

他轻笑着:“还能做什么?西凉皇帝也答应朕将你带回鄢姜了,怎么你还不肯走么?”

“你…你放手!”她的黛眉拧起来。

后面的夏玉此刻竟上前轻声道:“王上,您弄疼她了。”

鄢姜王一怔,已听得身后传来少煊的声音:“国主留步。”

鄢姜王的心里却是不慌,反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回头看他一眼,开口道:“哦?帝君还要亲自想送?”

“送自然是要送的。”他点点头,走上前道,“朕的贵妃身子弱,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让她回宫去休息。”

面前之人讥讽地笑:“帝君真是风趣,兴平是要跟朕出宫的。”

他亦是点头:“这是自然,朕答应的事绝不反悔,但是,跟你出宫的是兴平公主,不是朕的贵妃。”他顿了下,又开口,“来人,送公主出来。”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得一侧传来了脚步声。鄢姜王几乎是本能地回头看去,走在最前的宫女手中提着明亮的灯笼,她们身后跟着一个貌美女子,她起初似乎是怯怯的样子,却在看见鄢姜王的时候,眸子猛地撑大,脱口唤道:“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