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姜王握着璇玑的手猛地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立于面前的女子,惊愕之意溢于言表…

【宫闱血】31(有肉啊!)

今夜的虽然没有月光,可宫女手中的灯笼却是将这周遭的一切都映照得亮堂堂的。鄢姜王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开自己丈余的女子,指尖猛地嵌入掌心,还在想着是否是自己发了梦。毕竟他想着自己那在三年前就私奔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西凉的皇宫内?

夏玉在闻得兴平公主的那句“王兄”的时候,猛地回眸瞧去,目光在落在女子脸上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那张与璇玑那么相似的脸,这个世界上除了兴平公主还能有第二个人么?可是,她不是与清宁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宁呢?

一大串的问题从脑海里蹦出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去问个清楚了。

璇玑明显感到鄢姜王握着她的手有些微颤,另一手被人握着,微微一用力,便将她的身子拉过去。上头已传来少煊的声音:“若是累了,就先回钟元宫去,这里的事不必你来操心。”他的话语轻柔,却是叫璇玑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这次鄢姜王亲自来西凉,便是认定了她“鄢姜公主”的身份才想着要强行将她带走的。她也知道,一天不说破她的身份,鄢姜王便不会那么轻易放手将她留下。她更明白如今少煊将真正的兴平公主搬出来,不过是为了叫鄢姜王死了这条心。但是这样一样,她又不免要担心夏清宁的事,万一让薄奚珩知道她也回来了,那夏清宁岂不是更加危险?不过此时,这些话她是不好当着鄢姜王的面说的。

便只略摇了头,反握住了他的手:“我不累。”

少煊没有勉强,又转身看向鄢姜王,轻笑着开口:“朕现在将兴平公主交给国主了,你可要查看查看,公主是否安好?”

他的话,说得走了神的鄢姜王猛地抽神,嵌入掌心的指甲略略一松,他才真正相信面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竟是真实的!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在那一刻瞬间跌至了谷底,他的脸色骤然铁青,这一次西凉行,他原是将一切都考虑好了,甚至是方才晚宴上,请大臣们来帮他唱着一出戏都算计得稳稳当当。

他唯一没有算计到的,就是西凉皇帝已经知道璇玑不是真公主,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将兴平带来了皇宫!这算什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下马威不说,可真是明目张胆地跟他抢人了!

兴平公主已经大步上前,多年不见自己的亲人,此刻又是在异国他乡,自己的爱人又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于她一个弱女子而言,终归是像看见了极大的救星。她的喉咙一堵,再是一句“王兄”脱口,便是“哇”地可以了出来。

夏玉一怔,将鄢姜王已经伸手将女子拉过去,看着她憔悴的样子,鄢姜王心里难受不已,低沉了声音道:“不哭,告诉王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的时候,不免侧脸又朝少煊看了一眼,莫非是他欺负了他的王妹?此时的兴平公主只知道哭,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双肩也抽泣得厉害,硕大的泪珠“啪啪”直落下来,滴在鄢姜王胸前的衣襟之上。

此情此景,竟叫璇玑有些动容,自出事后的这么多日她都一直压抑到了现在吧。如今见了自己的亲哥哥,她到底是忍不住了,心里低叹一声,其实,她是羡慕的,就算退一万步,至少在兴平公主的身后还有亲人在支持她,做她的港湾。

而她呢?

想着,握着少煊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她现在,除了少煊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她不免再次想起最初的那个身份,心头更是紧张起来,也许…少煊也不是她的。震惊地略退了半步,身侧的男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紧张地问:“怎么了?”他看她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回头叫了苏公公上前,让他命人去备轿子。

夏玉不禁看了他们一眼,一如三年前的一样,这个男子始终那样疼爱她。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放下心来,虽然璇玑很多事,他也并不清楚,可是他感觉得住,她一直都过得很累。他是帮不了她的,他们之间阻隔了太多的东西。

鄢姜王还一个劲地安慰着兴平公主,她还是哽咽哭得说不出话。他很是震惊,也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要问,却想起此刻还是西凉皇宫,怎么都是不合适的。此刻他也再没功夫与西凉皇帝去争璇玑了,这件事暂且先放一放再说,便冷了声道:“朕和兴平就先回了!”说至“兴平”二字的时候,他分明就是咬着牙的,那是怎样的不甘心啊,有心之人谁都可以听得出来。

夏玉迟疑了片刻,终归是跟上了鄢姜王的步子。

他们身后的秦沛忽而像是明白了一切,他们一直以为是方才被鄢姜王带走的女子冒充了璇玑,原来,是璇玑冒充了鄢姜公主!这个事实到底是叫他吃惊的,看皇上的样子势必是早就知道了,再联想着今日在蘅台他与鄢姜王说的那些话,秦沛心里是越发地清明。

思昀更是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她想起来的路上,小姐与夏清宁说的那些令她似懂非懂的话,原来他们口中的“兴平”不是小姐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小姐提及鄢姜王的时候不叫“王兄”呢,竟是这样!

苏公公很快回来了,小声禀报着说轿子已经准备好,方才皇上和鄢姜王的话,他也只作未闻。少煊带着璇玑回了钟元宫,众人都退下了,他扶她上床,才开口:“早些休息吧,我看你今天很累。”

璇玑勉强一笑,她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罢了。

少煊也在床边坐下了,身后揽过女子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轻言着:“他不是跟朕要他的王妹么?那朕就成全了他,让他将兴平公主带回去,如此,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璇玑抬眸瞧着他,开口:“可你真的让他带走了公主,那夏清宁怎么办呢?他救过我的命,叫我怎么能放手让他去死?”

少煊的眉头微蹙,片刻,才言:“你放心,鄢姜王不会那么蠢到处去说有两个‘公主’,只要他不知道有两个公主,就不会轻易动手。再说,如今是鄢姜王自己来了西凉说要带妹妹走,即便他知道了兴平公主跟着鄢姜王出宫,也不会怀疑什么。他只会静静地等待时间,只要他相信兴平公主是爱夏清宁的,就深信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或者再次入宫来。”

璇玑细细地听着,他的话固然也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一切,都远远地出乎了她的料想,总让她觉得心里头不舒服似的,像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少煊见她不说话,低眸凝视着怀中的女子,他忽而想起今夜的蘅台上,鄢姜王那得意的样子,此刻想起来,他心里头还有怒意的。又想起鄢姜王还揽着璇玑的肩膀,他的眸光一沉,还觉得压了一口气在胸口。只是此事,他也不打算在璇玑面前多言。

轻搂了搂她身子,低语着:“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

鄢姜王带着兴平公主回去住的地方。他卧室里的灯一直没有灭过,狠狠地一把推门进去,整张脸是可怕的铁青之色。夏玉迟疑了下,到底也是太不入内,转身的时候,顺道带上了门。兴平公主哭哭啼啼了一路,此刻见他们进了一座宅子,她才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

鄢姜王将她过去坐了,又亲自到了一杯水递给她,柔声道:“来,先喝口水。”

她的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竟是有些肿,鄢姜王的眉头紧拧起来,看着她像是哭过好多次了。他不知道她在西凉皇宫发生了什么,可是看见她这样,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实在不好受!

看她颤抖地喝了口水,夏玉小声问她:“公主,清宁呢,他去了哪里?”今晚一直不曾看到他,清宁是为了公主才离开苍都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不在她的身边?

听闻他问及“夏清宁”,兴平公主又不免哽咽起来,拉着鄢姜王的手絮絮叨叨地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接着便大哭着:“王兄你一定要救救清宁啊!他现在生死未卜,我很担心!”

夏玉被她一番话怔住了,脱口便是问:“什么人?”

面前的女子惶然摇头,她要是知道是什么人,此刻也不必如此烦恼了,只哭着道:“也就璇玑来问过我,西凉皇帝也没有问过我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兄,现在你来了,一定要帮帮我,救清宁出来啊王兄!”她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想着那些凶狠的人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害怕。

鄢姜王皱眉朝夏玉看了一眼,低沉了声道:“你怎么看?是西凉皇帝自导自演的把戏么?”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他就是觉得那西凉新帝心思狡诈。

夏玉抿着唇摇头,片刻,才言:“他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劫走公主和清宁,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应该不会是他,但是究竟是谁,他现在也一下子想不起来。夏玉相信,西凉想要他命的人一定有,但是此人非但想要他的命,却又熟悉他与璇玑关系的,这就稀奇了。

夏玉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西凉先帝。

垂下的手略收紧了些,他不免嗤笑,都说是先帝了,那又怎么可能是他!除非,他三年前的那场内乱中没有死。夏玉心头一惊,也总觉得这个想法有些痴人说梦,皇陵里都有他的陵寝了,怎的就没死呢?是以,他也不敢乱说话。

鄢姜王听他说得有理,要说西凉皇帝一早就知道璇玑不是兴平公主,而抓了兴平去引璇玑出来,可他也不会要兴平去刺他一刀,这一点实在说不通。但是,因为兴平与璇玑,他对西凉新帝实在没有多大的好感。

兴平公主依旧流着眼泪,她此刻最担心的,自然也是夏清宁的安危。鄢姜王只能不断地安慰着,他现在也没有好的法子去救夏清宁,最主要的是,他们根本连谁带走的夏清宁都不知道,此事又从何查起?

天色已晚,夏玉只能起身告退。

从鄢姜王的房内出来,他回房的时候,伸手去推门的时候突然一震,他似是想起什么,略一迟疑,依旧是先入内,反手关上了房门。

兴平公主既说璇玑去问过她,可西凉的皇帝却没有,那么是否可以说明璇玑问到了什么,以至于西凉皇帝根本就无需再问?而公主却说不知道是谁,夏玉只能想到公主是无意间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可璇玑知道了。

缓缓在床边坐下,此事关乎到清宁的性命,他是不敢轻易怠慢的。王上不会那么快回鄢姜去,他明日要寻了理由入宫一趟。

鄢姜王的房内,兄妹二人还低低地说着话,此刻夏玉不在,鄢姜王才迟疑着开口:“兴平,不如你先跟王兄回鄢姜去,夏清宁的事,王兄另想办法?”

兴平公主的眼眸一撑,慌乱摇头:“我不去!清宁没有脱离危险我是不会走的!夏大人也一定不会丢下自己的弟弟不管的!王兄要是再这样说,你就一个人回去,我去找夏大人!”她说着,猛地站了起来就要冲出去。

“兴平!”他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声音依旧低低的,“王兄怎么是这个意思?王兄是怕你在这里有危险!”如果万不得已真的要他选,他选的自然是自己的妹妹,他也明白夏清宁是兴平所爱之人,可到底不是他的亲人啊。

兴平公主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回眸看着他,喃喃地道:“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王兄,你说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她心里清楚,如今再要入宫去刺杀皇帝那就是痴人说梦。倘若她真的做了,王兄也还在这里,那不是害他么?可是,清宁怎么办呢?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鄢姜王心头叹息,要不是舍不得她伤心,他又岂会答应他们私奔那种荒唐的请求?蓦地,竟又想起璇玑来,呵,要是他不答应,也还不会有璇玑出现吧?

难道真的到头来,他失去了妹妹,也得不到璇玑么?咬了咬牙,他堂堂鄢姜王上,想要得到自己在意的,竟那么难?他不甘心,他不相信。

……

钟元宫。

清凉的风从微开的窗户逃进来,吹得暖色绡帐飘曳不止,璇玑的睫毛微动,不觉睁开眼来,见少煊竟直直地瞧着自己,她心底一惊,有些本能地往后仰了半分,看清真的是他,才不免低语:“看着我作甚?醒了还不去早朝么?”

他“哧”的一笑,抬手将落在她脸颊的青丝拢至耳后,浅笑着开口:“都下朝了。”

璇玑“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脱口问:“什么时辰了?”她还不相信呢,以为他在骗她。

少煊的指腹揉过她的眉心,有些心疼地皱了眉:“辰时一刻了。”

“思昀呢?她怎的不叫我起身?”璇玑欲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身子。璇玑这才看清了,他的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来是刚回来,也衣服都不曾换下。

听他叹息着:“是我吩咐了,不让他们吵着你。”他只是没想到,他回来,她却还睡着。想着她在鄢姜王那里定是吃不好睡不好,他心里越发地难受,责怪自己为何不早点接她回来。他方才回来的时候,让张太医进来瞧瞧把了脉。张太医说她这段日子太过劳累,之前她的底子就不好,日后更是要注意的。

他问他怎么会这样,三年前他初次见她,除了背上那几道硬伤,她整个人也不像是张太医说的那种病弱的样子。谁知张太医却也是皱眉,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受过重创。

少煊却独独想起了两年前,她曾中过毒的事。置于她眉心的手微微一颤,听得璇玑问他:“怎么了?”

倏然回神,他勉强一笑:“没什么,就想这样看着你,真好。”

璇玑被他说得有些脸红,羞涩地别过来,轻声道:“既是下了朝,怎的就不去御书房?”天天往她这里跑,又像是什么样子?

他却真的又躺下去,脸靠过来贴在她的身上:“今儿鄢姜王还会入宫的,近日朝中也无大事,不去一天也没什么。你若是还累,就再睡着,我在这里陪你。”

璇玑忙道:“我也不睡了,去将衣服换了吧。”轻轻推推他,朝服是很繁琐的,穿着这个还睡下,必然不舒服。唤了思昀进来,她撑起身子却依旧被他拦住了:“歇着吧,我换了衣服叫人送了吃的来。”

他说着,已经翻身下去,思昀已经取了常服入内,过屏风后伺候他更衣。他只以为璇玑不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特意嘱咐着思昀不要说他请了太医为她诊治过。思昀心底叹息着,只能点头应下。

璇玑洗漱一番才再回了床上,二人都坐下吃了东西,外头苏公公进来,果然说是鄢姜王入宫来了。少煊没有露出讶异,本就是等着他来的,自然也不能在璇玑的钟元宫里。起身出去时,璇玑忽而叫住他:“我能见见我师父么?”顿了下,她才又道,“夏清宁是他的亲弟弟。”

少煊回头看着她,随即点了头。

苏贺随着他出去,他吩咐着:“让人去请鄢姜王过御花园后的水榭阁,备上好酒伺候着。”

苏贺应了声,扶了他上御驾,忙转身跑着去吩咐。

鄢姜王过去的时候,见少煊已端坐在酒桌旁候着他来。他抬步入内,却是侧脸朝夏玉道:“在外头候着吧。”夏玉一怔,忙止住了步子,原还想着如何寻了借口去看看璇玑,倒是不想此刻机会来了。

少煊识趣地遣退了所有的宫人,今日说话,怕是会比太符合他们二人的身份,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是以也不必更多的人在里头听着。

鄢姜王过去抚袍坐下,少煊已经笑道:“想来昨夜国主必然是开心的,你要朕答应的,朕可都应下了。如何,与公主三年未见,叙旧了一夜吧?”他看他的眉宇之间略带着一丝疲惫,必然是彻夜未眠的。

鄢姜王跟着一笑:“那倒真是要感谢帝君,不过帝君昨日给朕的聘书还在朕的手上呢!”

少煊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怔,随即又笑着:“朕自然没忘,只是不知国主想说什么?”他问着,抿了一小口酒,因着是大寒的天,烈酒可以驱寒,是以宫里备下的酒多半是烈酒。

鄢姜王也跟着喝了口酒,才道:“聘书要娶的是鄢姜的公主,璇玑既不是鄢姜公主,帝君岂不是要再去一趟鄢姜迎亲的?”

少煊的脸色并未有过多的变化,他的声音依旧清淡,仿佛是胸有成竹,低语着:“这倒不是难事,昨儿朕下聘书的时候,朝中大臣可都做了证人,朕要的,是鄢姜的兴平公主。国主你,可不要忽悠朕。”他是猜到他鄢姜王想临时换人的,鄢姜王都能利用西凉的大臣作证,那他是西凉的皇帝,难道就不能用西凉的人?此话,不过是在警告他,若是忽悠他,朝中大臣都听着看着,西凉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是鄢姜王忽悠人在先,到时候开战,那可就是为了西凉的颜面了,再不是为了女人。

鄢姜王一怔,听他又笑着:“只是不知,兴平公主愿不愿意嫁给朕?哦,自然,她是鄢姜的公主,朕册后也不为过的。”他的眉毛微佻,浅笑着看着鄢姜王。

鄢姜王是被狠狠地将了一军,别人不知道,他作为兴平的哥哥难道会不知道那丫头的心思么?要她舍夏清宁而他嫁,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那丫头一怒之下,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年前…三年前她不就是为了夏清宁自尽过么?

握着酒杯的手缓缓地收紧,现在倒是好了,什么都被面前的人吃得死死的,和亲公主换不了人,他也不能真的叫兴平嫁过来,那封聘书根本就是张废纸!那他千里迢迢来西凉做什么?心里的怒意升起来,这薄奚琰可比西凉先帝难缠多了!

少煊见他的脸色难看,他也不点破,笑着举了杯道:“国主忧心什么,如今可不都好么?来,朕先敬你一杯。昨日群臣晚宴,朕都没怎么与国主好好聊聊。朕就先干为尽。”他说着,一仰头,将整杯酒倒入口中。

鄢姜王愤然饮了,将酒杯重重地置于桌上,冷了声道:“帝君老谋深算叫朕佩服,不过朕既是来了,也不怕告诉你,如此难能可贵的女子,朕不会放手的!”

少煊怔了怔,才道:“璇儿能得国主青睐,岂不更证明朕的眼光不差?”昨夜他差点让鄢姜王气到了,今日便是怎么也得将那口恶气出了。他笑得自然,伸手将酒壶拎起来,起身亲自给他斟酒。

鄢姜王的手却突然伸出去,猛地握住了他的…

少煊出去后,璇玑便是再也睡不住了,起了身,见思昀进来,她也不提什么真假公主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小姐还是自己的小姐。

思昀过去,小声道:“小姐,夏大人来了。”

璇玑吃了一惊,她倒是想见他的,他自己却来了。

忙起身出去,见他果真负手站在亭中。也没有坐,璇玑瞧见宫女给他沏的茶就摆在一侧,他也没有喝。

她上前,低唤了他一声“师父”。

夏玉猛地回眸,瞧见她,略一怔,到底是上前行了礼:“贵妃娘娘。”他再不称她“公主”了,眼睑覆下去,仿佛只瞧着自己的脚尖。

璇玑竟是一时间有些语塞,听他又唤了一声,她才猛地回神,勉强一笑,让思昀出去守在外头,才道:“师父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他如此唤她,叫她听了很别扭。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夏玉的尴尬像是消去了一些。璇玑请他坐下,他只开口问:“清宁在谁的手里?”他是一夜未眠,就想着这件事,想着如何与王上说要单独来见见璇玑,想着如何如何救清宁。

璇玑也本来就是要与他说这件事的,可是她还未曾想到要如何说,他倒是自己上门来了。夏清宁是一定要救的,问题就在于怎么救。

璇玑永远会记得,三年前面前的这个男子曾背着她要了郢京的兵力部署图,竭尽全力要带回鄢姜去。他对鄢姜王如何的忠心,她不是不明白。是以,她不可能告诉他带走夏清宁的人是薄奚珩。那是西凉的先帝,若是让鄢姜王知道西凉的先帝还活着,她怕他会利用这个闹出事来。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薄奚珩还活着的消息,是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夏玉皱了眉又问了句:“璇玑,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告诉我,清宁在谁的手上?”

璇玑只得开了口:“若我说不知道,你会信么?”

他丝毫没有迟疑:“你叫我怎么信?”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既然她插手过此事,心里就一定有数的。谁那么了解她与西凉皇帝之间的事情,难道她会不清楚?他自然是不信的。

璇玑也知道这句话没有说服力,可实在是她还没想到要怎么说啊!

二人,沉默了半晌,内室的熏香缓缓地飘出来,在空气里融合着淡淡的檀香味。她的指腹一遍一遍地滑过腕口的赤金錾镯,底下的心思转得飞快。

夏玉急着开口:“璇玑,当年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是清宁!他纵然有千错万错却也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璇玑,你若还在为当年我将你变成公主的事怨恨,等清宁回来,我把自己的命交给你!”

璇玑被他说得大吃了一惊,随即才咬着唇道:“师父这又是何苦!夏府的人都拿你当外人呢,要是没有夏清宁,你岂不就是夏家独苗了?”这话多少带了点嘲讽的味道,她原本也不说实情也不是因为还记恨着他当年算计她的事,不过是听他说出愿意以自己的命去换得夏清宁的命时,不知为何心里就愤怒了。夏家的人当他是夏家的外人,他为何却是拼命地拿他们当人看?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低语着:“我娘身份低微,当时纵然我娘有了身孕,奶奶也是不同意我娘进夏府的,爹又惧怕奶奶,是夫人心善,替我娘说尽好话,说是她多年未出,夏家是该有人继承家业的。是以,我娘才得以进了夏府。我娘临死嘱咐过我,这辈子都要善待夫人和清宁。只可惜,爹走后,夫人便自尽了。现在,清宁有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

他的话,说得璇玑狠狠一震,夏夫人是无所出,是以才想要夏玉的娘进门,好为夏家承继香火,倒是不想,夏玉出生后,夏夫人竟也怀孕了。夏老夫人便会越发地觉得这个儿媳妇好,更何况她也生下了一个儿子。不知为何,璇玑却是好端端地又想起穆妁的话。要做个好人…

呵,哪里用得着等来生才能有福报呢?此生亦是可以的。

璇玑也终于理解为何夏玉能为夏清宁做那么多的事。他虽还是那么死板,却叫璇玑的心不觉为之动容。

“璇玑,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抬眸看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

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璇玑才开口:“夏清宁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会救他,只是此事,也急不得。还有些时间,必须从长计议的。”顿了下,她紧接上,“师父先别追着我问他在谁的手里,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其实不是猜测,于她来说早就确定了,她知道夏玉没想到,只是因为世人都已经薄奚珩已经死了。他要是知道他根本没死,也早就猜到了。

他惊愕于她的回答,他不觉有些恍惚了,不知道她说是究竟是不是真的。

璇玑突然又问:“你家主子与皇上在一起,公主亦是?”

夏玉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怔了怔,才摇头:“王上怎么还会带公主入宫来?她此刻正在别院里歇着。”

璇玑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看她的神色,夏玉也立马警觉起来:“你说公主会出事?”别院有他们的精锐侍卫守护着,这一点他与王上都没有想到。

璇玑心里只想着,原来薄奚珩要兴平公主入宫来就是刺杀少煊的,他当然不知道其实刺杀计划已经实行过,不过是没有成功罢了。而现在鄢姜王亲自来问少煊要人,若是公主在郢京出事,那势必又会引起一场大风波。

她早有耳闻说鄢姜王疼爱兴平公主,昨日一见,更娇她深信不疑。世人的言语可能还是其次的,他对兴平公主的疼爱会比那些流言更甚。

夏玉的脸色一变,听璇玑道:“师父赶紧回去!”

夏玉此刻也来不及去深究夏清宁到底在谁的手里了,听闻兴平公主有危险,他忙起身疾步出去。璇玑也跟着他出去,却见外头有太监急急地赶来了,见了璇玑便开口道:“娘娘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太监见夏玉再次似是有些迟疑,璇玑只让他快点说,他也不顾了,上前便道:“皇上请鄢姜国主在水榭阁饮酒,宫人们都在外候着,可里头…里头像是打起来了,奴才们也不敢入内啊!”谁不知道宫里的嫔妃只贵妃娘娘说话算数啊,苏公公便只能叫他来找贵妃娘娘。

璇玑吓得不轻,夏玉也是浑身都怔住了。思昀迎上来,才要问什么事,便见璇玑已经抬步出去,夏玉欲跟上,只听她道:“师父先出宫要紧,那边的事,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夏玉是两边都不敢掉以轻心,此刻听璇玑如此说,他略一沉思,到底还是出宫去了。毕竟王上在宫里不会有危险,但是公主不一样。

璇玑的步履飞快,思昀急急跟着她的身后。

一路上,太监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家都是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慌乱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皇上说了,没有命令,谁也不得入内云云的。

水榭阁的门果然还是紧闭的,没有走近,璇玑就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此刻倒是没有太监口中说的巨响之类的。她示意宫人们都停下了脚步,自己上前,立于门口,开口道:“皇上。”

里面,未曾传出声音,璇玑也不知他是不是没有听见,便又道了句:“皇上,臣妾进来了。”身后的宫人们个个都好奇地想要看看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见贵妃娘娘进去的时候,只稍稍地打开了一点,她娇小的身子已经闪身入内。接着,门又被关上。

里头那方桌子竟被劈成了两半,地上,点心、水果,还有酒杯酒壶都摔了一地,璇玑震惊地看着打起来的二人,急着开口:“住手!”

少煊与他对上一掌,二人皆是尽了全力,强大的冲劲令他二人都反手一震,猛地推开数步。璇玑慌忙冲上去,拉住少煊的衣袖:“皇上这是做什么?”

方才似乎听到她的声音,此刻见她竟真的进来了,少煊一惊,本能的将他拉过去,责怪道:“谁让你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要是误伤了她那么怎么办?

璇玑咬着牙:“我不进来,你们就打算一直打下去么?”抓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他们都什么身份啊,怎么能做这么胡闹的事?

鄢姜王撤了力,一甩衣袍开口:“原来帝君打不过,便叫个女人来劝架么?”他一看璇玑进来就奔向少煊的放心,心里头开始不平衡了。

少煊的眸光一沉,才欲开口,便听璇玑道:“王上还是先回去吧,夏夫人已经回去了,像是公主有事。”什么事,她也不说。

果然,听闻是兴平有事,鄢姜王的脸色大变,也不管这边的事,大步推门出去。外头的人瞧见鄢姜王出来,看着那铁青的脸色,便是谁也不敢轻易上前说话,都只低下头等候他过去。

璇玑这才松了口气,少煊急声问:“公主出了什么事?”

回过神来,璇玑也不好说破,只道:“像是身子不适吧,我师父先出宫了。”

闻言,他像是放了心,璇玑皱眉道:“你是皇上,这里是西凉,你是主他是客,怎的这么不懂事?”她嗔怒地说着,却又是仔细查探着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少煊的思绪回转,皱眉道:“我心里气不过,他凭什么说不放手凭什么一定要带你走?现在真的公主也给他了,他还想怎么样?竟是口口声声说他喜欢你,要带你回去做他的王后的!”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大口喘着气,紧握着璇玑的手竟是让她觉得有些微微是疼,“他不也想和我打一场吗?那我就成全了他!”

他定定地瞧着璇玑,咬着牙:“你方才闯进来,就是怕我得罪他么?”他其实分明知道不是的,可是气头上,听她说他不懂事,他就真的生气起来。

松开握着她的手,转了身,一脚狠狠地提在地上早已经破碎的茶壶上。茶壶被他踢出去,撞在墙上,又是发出骇人的声响。

璇玑急急从后面拉住他,开口道:“我不怕你得罪他,我怕西凉和鄢姜不睦啊!你难道忘了么?忘了这宫墙之外的那双眼睛?忘了他是如何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她急着要夏玉出宫,不就是怕兴平公主出事引起两国的战乱么?现在倒是好,那边没有动静,两国的君主倒是先打起来了!方才那太监来报的时候,她都惊得心“砰砰”地跳。

他不说话,她还要说:“你若真的什么都忘了,那就是辜负了那么多为你出生入死的臣子!还有先皇后,你怎么对得起她!秦先生为你操劳了半辈子,孟侍卫和灵犀,他们也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年的青春!你如今倒是好,做事也不想着要顾全大局,说打就打了!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了,做事没人敢拦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好…你好…咳咳——”她说得太急,一口气喘不上来,半掩着嘴不住地咳嗽起来。

少煊急忙回头,扶住她的身子,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哑着声道:“你提醒着我要记着这个为我的付出,记着那个为我的付出,你怎就不记得你自己为我的付出!”她什么都总想着别人,总是将自己的事放在最后。她难道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她才是最重要的么?

他不能忍受鄢姜王时时刻刻想着要带走他,他不能忍受那个男人搂着她肩膀的样子,他不能忍受他在他面前说爱她!不能,什么都不能!

气得有些发抖,颤抖地抚着她的背。

璇玑咳了一阵子才平息了下去,有眼泪滑出来,仿佛是心酸的感觉,她辛苦那么久帮他夺回的江山,她只希望他可以稳稳当当地坐下去!

可是他却在宫里和鄢姜王大打出手,他怎么就像是变回小孩子了?

生气地抬手去推他,用力地推,他却抱得她好紧,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璇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低低地说着,“你不要生气,不要怪我。你说的,我都记着,我都记在心里,一刻都没忘记。宫外有人盯着这皇位,我也记着,你不要生气,今日的事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随便鄢姜王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不动怒,好不好?”

她抬手捶打着他,嘤嘤地哭,少煊的心头软下去,此刻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狠狠地开口:“你是西凉的皇上,你想落得沉迷女色的骂名也不要拉上我一起!否则我一定恨死你!”话说得重了,重得连她自己的心都疼了。

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他江山为重的。

若是因为她,他丢了这手中的江山,那她辛苦做了那么多事还有什么用?日后去了阴曹地府,见了先皇后,她就是罪加一等,罪上加罪!可是这些他不会懂,他永远都不懂!

他心痛得紧蹙了眉头,用力将她抱紧,薄唇印上她的,狠狠地吮吸着,含糊地开口:“不准你这么说!这辈子你也做不了红颜祸水!我不让你做!”微微用了力,咬住了她的唇,双臂收紧再收紧,仿佛是要将面前的这个女子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他在心里发过很多次誓言,一定要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伤心。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他都像会做错事情?他有点痛恨自己,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让那瘦小的拳头打在他的胸膛:“你若是气我,就打我,可是不要恨我,更不要离开我!”

她微微喘着气,他的薄唇离了她的,凝视着满脸泪痕的她。璇玑却是略踮起了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流着泪开口:“你要记得,这皇位有我的一份,没有我的同意你休想丢了它!否则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他的心头怔了怔,被她说得阵阵发慌,紧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都答应!”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方才鄢姜王来与他说的那些他似乎也忘记了,此刻心里眼里只有璇玑。

这个一心为他的女子。

她的唇冰冰凉的,只他唇上的温暖缓缓地传递过去,她忽而抱住他,将连埋入他的怀里:“少煊要做个好皇帝。”这句话,她念了三年。

他点头,只要是她高兴的,他都会去做。

动静地拥住她,他的声音亦是低低的:“璇儿你会是个好皇后。”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皇后,唯一的妻子。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是如此。

“少煊…”她有些惊愕。没想到这件事,他竟还记着。

他认真地凝视着她,抬手抚上她的脸:“相信我,我可以说服朝臣的。”等一个机会,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