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怔,却是道:“等着你想。”

“我…”她有些惊讶,“我可以么?”

宠溺地抚着她柔顺的发:“当然,你是他娘,你怎么不可以?”

璇玑心里高兴,思忖了片刻,才言:“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就取‘靖’字如何?”她也希望孩子可以一生过得安宁,一生活在太平盛世下。

少煊回念着,眉头舒展开来:“好名字。就叫靖儿。”

璇玑笑得柔和,他又催着她休息,她却是问:“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了。”

“是么?”她有些吃惊,“你又一夜不睡么?”

少煊俯身下去,靠在她的身侧:“做爹了,心里高兴,哪里还睡得着?”他紧张了一天,又兴奋了一夜,此刻回想起来,心里满满的,竟全是甜蜜。

他的话,叫璇玑心头一暖,是啊,他做爹了,她做娘了。伸手,环住面前的男子,此刻,是无比知足与满足。

……

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了,璇玑出了身子虚弱,其他便也没有什么。孩子成天有奶娘带着,少煊特地吩咐了,不能让她累着。谁也不敢叫璇玑累着,每回孩子抱过来,也只让她稍稍抱会儿,就马上抱出去。

思昀笑着说,皇上真是疼小姐到了骨子里,什么都舍不得她做。

连璇玑想和孩子亲近亲近都没多少机会,晚上少煊来,总说等孩子满月,她也能下床了,还怕没有时间么?

璇玑是天天盼啊盼,盼着孩子满月,她再也不要奶娘照顾孩子了,她要自己照顾。如今她倒是庆幸不在宫里了,在宫里,孩子怎么能给她自己带?都要送得远远的,在皇子所里呢。

很快,离孩子满月只有三日了,思昀扶了她起来喝汤,闻得外头有人的脚步声靠近,接着,是丫鬟的声音:“娘娘,宫里来了人了。”

丫鬟只说宫里来人,璇玑倒是怔了怔,让思昀去开门。

思昀“啊”了一声,面前的女子蒙了面纱,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她身后的人,不就是轻萝么?思昀怔住了,没有侧身让开,她来干什么?首先从脑海里蹦出的就是这句话。

兴平公主已经绕过她的身子入内。

“哎——”思昀想拦着,被轻萝一把拉住了手腕,“你急什么,这是在秦府,我们公主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璇玑被她一句“公主”也吓了一跳,举目瞧去,见兴平公主已经过来,怔怔地立于她的床边。她不禁皱了眉,见她倒是从容地坐下了,凝视着璇玑,开口道:“看起来恢复得很好,呵,大家都以为你身子那么弱,生这孩子怕是九死一生啊。”

璇玑细细地瞧着,也不知她话里什么意思。

她竟是蓦地,又想起那时在行馆她与她说的话,说孩子,将会是贵妃的孩子。

十指猛地收紧了,璇玑的声音有些紧张:“公主来这里作何?”她出宫来这里,少煊知道么?

兴平公主笑了笑,摘下了面纱,看着她:“要不是皇上同意,我能来这里?”

一句话,叫璇玑怔住了。她又道:“都说了,孩子就算是生下来,也会是贵妃的孩子。今日,不就是来接他回宫的么?”

“你…你休想!”璇玑惊得掀起了被子欲下床。

思昀也吓住了,却被轻萝用力拉着不能动弹。

璇玑也被兴平按住了,她的脸上依旧是笑:“璇玑,你的命真是好。”

“不许带走我的孩子!”少煊和孩子都在她身边,她才觉得自己好!

奋力挣扎着,她的身子没有恢复,到底拗不过兴平公主。只听她笑着:“你急什么,一会儿就让你回去。不过是有些话,想和你说说罢了。”

“你…”皱眉看着她,她说什么?什么让她回去?

见她不挣扎了,兴平公主也缓缓松了手,似是舒了口气,才道:“我出来了,就不再回了,说完了,你带着孩子回宫去。你还是贵妃娘娘,孩子自然就是贵妃的孩子。”

终是震惊了,还有比她这句话更清楚的么?可是,为什么?

【宫闱血】43

攥着被角的手有些颤抖,兴平公主那明白的话却叫璇玑糊涂起来。

思昀见璇玑愣住了,她方才也不曾听清兴平公主说的什么,此刻是越发地害怕起来。兴平公主却是从容地在璇玑的床边坐下,没有回眸,只低声开口:“轻萝,你们都下去。”

轻萝应了声,思昀却不肯走。

璇玑这才回过神来,直直地看了兴平公主一眼,才将目光转向思昀,缓缓地吐字:“思昀,去外头候着。”兴平公主若是想对她不利,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地将人都请下去。再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她死,因为夏清宁的死,让她失去了今生的依靠,是以她才要璇玑没名没分地活着,那是对她的惩罚,而不是要杀她。

思昀很不情愿,却依旧是被轻萝推着下去了。

门被关了起来,明亮的光线瞬间隐下去,在地上染起淡淡的影。因为璇玑还在月子里,屋子内的门窗大多都的闭着的,此刻指剩下浓郁的熏香味道,倒是惹得璇玑觉得烦闷起来。

目光,缓缓地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璇玑才低声开口:“公主不是希望我没名没分地活着么?为何,还要我入宫?”

兴平公主看她的眸光中始终带着一抹恨,凝视着看了良久,她才忽而低哧一笑:“是啊,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没名没分地活着,可是璇玑,为什么,即便没名没分,你也可以活得那么开心!”

璇玑略略一震,竟是说不出话来。她现在的开心现在的快乐,都是因为少煊在她的身边,还有她刚刚平安出世的孩子。可是这些说出来,不正是往兴平公主的伤口上撒盐么?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孩子,且,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了。

低下头去,关于夏清宁的事,她心里是愧疚的。

她不说话,兴平公主却是轻笑起来,低沉的声音里,全是悲哀的味道。她起了身,背过身去,目光直直地落在窗户上瞧着若隐若现的树影。十指收紧了手中的丝帕,她到底开了口:“清宁死的时候,我的世界就灰暗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只有恨。因为是你,璇玑,是因为你清宁才会死!那一个晚上,我守在清宁的身边,心里想的,全是报复。我要报复,让你也得不到幸福,让你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她顿了顿,目光似是看得更加地幽远,“清宁下葬那一天,你和皇上一起来,你知道你当时有多幸福么?你知道么!可是我呢,我只能跪在风雪里,为清宁送最后一程…我很不甘心,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还有清宁,他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说至动情处,她干涸的眼睛里到底是溢出泪水来,没有抬手拭去,她已经记不清她究竟有多久没有哭过了。还以为清宁走后,她就不会再哭了,可是没想到再次亲口提及那时候的事情,她内心的澎湃依旧没有减轻半分。

璇玑怔怔地坐在床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忘了,她与少煊朝夕相对的样子,于她而言,就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她那日去送夏清宁,只是带着孩子去送送他们的恩人,她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面前之人忽而回转了身子,愣愣地看着她:“当初将清宁葬在西凉,我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是要回来的,因为皇上曾当着大臣的面亲自下了聘书要娶我!璇玑,他娶了我,你还会觉得幸福么?我和王兄说我要嫁给皇上,不在乎是后是妃。当初和清宁走的时候,就是要逃离的,可现在,却又心心念念着要回来。他们都不会了解,可是璇玑,你一定了解我。”

目光没有移开,璇玑竟是缓缓地点了头。

兴平公主无奈一笑:“回鄢姜的日子,我每日想的都是要回西凉的那一刻,想着你知道我挤掉你的位子,叫你重新变成替身的那一刻!呵,你怎么能够想象,那段日子,我活得根本就不像个人…可是我如愿来了西凉,我原本以为可以看见你撕心裂肺的样子,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我现在知道了,没名没分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皇上活着。”

她的话,说得璇玑大吃了一惊,攥紧了被衾道:“公主可不要乱来!”

她被璇玑的样子弄得笑起来:“皇上怕引起两国交战,你也怕,你们以为难道我就不怕么?你们都错了,我也怕,我怕给王兄带去麻烦,怕给鄢姜的臣民带去伤害,我是很恨你,可是我还有人性!皇上是心疼你,又顾忌着西凉的安定,是以不敢和我赌。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

璇玑的眼神有些黯淡,她说的没错,少煊不敢赌,她也不允许少煊拿西凉的安定去赌。不过兴平公主的话,也叫璇玑放了心,她还以为她又要想出伤害少煊的事情来。

“我还想过,不然,就让你失去孩子吧。我不能杀皇上,也不能救活清宁,就让你失去孩子看看。”她的话,叫璇玑本能地想起她那刚出生的孩子,却听她又道,“可是夏大人来求我…”

“师父他…”璇玑脱口唤了出来,终究是觉得有些震惊。

兴平公主惨淡一笑:“夏大人那么清心寡欲的人,居然会来求我…他以前,心里只有我王兄和他的家人,我还和清宁开过玩笑,说他哥就是个没感情的人。我们回鄢姜的时候,去的路上他就病了,王兄体恤他,准许他在府上休养不必上朝,可是他却用那些时间跪在我的宫门外,一跪就是整整三天三夜。我闭门不见,没有人可以劝说的了我,因为清宁死了,因为你很幸福地活着!轻萝说他昏倒在我宫门外,那日下着好大的雪,我出去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白色。我以为我是不会心软的,可是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那心防终究是松了。他们兄弟很像,看着他的脸会叫我不自觉地想起清宁,然后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很坏。那是清宁愧对了一辈子的亲哥哥,我怎么可以这样…要错也是你的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璇玑听得心揪起来,夏玉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会病,没想到她还是不能阻止。

她的眼底又染起了愤怒,丹蔻嵌入掌心之中,樱唇微颤:“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说,他跪我,是为了清宁跪的。你和孩子的命,是清宁用命换来的,他不能让清宁死不瞑目。呵,难道我做的那些,只会让清宁死不瞑目么?我问他,若是我执意呢?他竟说,那就让他先死吧。”

心口蓦地一紧,璇玑的脸色瞬息惨白不堪,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师父现在人呢?”是她误会了夏玉!

兴平公主却是略一笑:“自然在鄢姜。”

“他…他好么?”

面前女子的眉头微蹙,看着她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他为何还教我说那些话。”却不想,她根本没有,而是担心夏玉的安危。

璇玑无味一下,既是她误会了夏玉,那些,还有什么好问的。

兴平公主却依旧开口:“夏大人是清宁最敬重的哥哥,也是我王兄最信任的臣子,我自然不会动他。可是璇玑,你不要以为我就原谅了你,我不杀你,不动你,全是看在清宁的份上。但是清宁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我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你,所以我还是来了,抢了你的男人,夺去你的地位!”

她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痛与恨,此刻听在璇玑的耳里竟是没有半分的害怕,反而是层层叠叠的悲哀袭上心头。她忍住眼泪,轻声道:“可是你现在,全都来还给我了。”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她嫁给少煊,当上贵妃娘娘,不过是为了心里的一口气。和夏清宁的死比起来,璇玑竟也还觉得她这口气出得轻了!诚如她所说的,就是她的“以为”害死了夏清宁!夏玉帮她说那些话,她不责怪他,只是为了一口气,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将什么都还给了她,可是兴平公主再折腾,夏清宁终究是回不来了。

想着这些,璇玑的心里无比地难过起来。

兴平公主却是疾步上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我很早就想打你了!”

璇玑呆呆地坐着,没有动,更不会还手。

若是打几巴掌可以换回夏清宁的命,她宁愿再让她狠狠地打几下。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微微阖上了双眸,喉头哽咽着,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颊,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火辣辣的痛,反而更难受的,是在心里。

她万分地理解兴平公主的心情,为了夏清宁,她不会动他们母子,可是她心里终究是恨的。谁不恨一个让心爱之人失去生命的人?

若是换了她,她也会恨的。

“收拾东西,回宫去!”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璇玑见她转了身,忙开口:“那你呢?”

她冷冷一笑:“你不会真的要我和你一同去伺候皇上吧?”

璇玑一怔,她分明就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蓦地,竟又是一震,当初她说不要后位,心心念念要是只是她离开。如今却是又要她回宫去,原来她是真的不希望后宫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存在。哽咽着,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夏玉的主意。

兴平公主的性子倔,她此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转了口:“皇上不知道你来这里?”她的字里行间,让璇玑觉得,这整件事,她都没有告诉少煊。她辛苦做这些,不过是叫她尝尝伤心的味道,又怎么会和少煊串通一气?

她的声音倦淡了下去,低言着:“我刚从清宁的坟前回来。”

璇玑的眼眸微抬,原来,是去祭拜夏清宁了。她也不必问她是如何进的秦府了,想必她是找秦先生谈过话的。否则她与轻萝也不可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屋子里,突然静谧了下去,兴平公主却喊了宫女进来。

思昀急急忙忙冲过来,问着璇玑有没有事。璇玑摇着头,吩咐她伺候她起身。思昀一阵吃惊,不过此刻看璇玑的样子,她也不好多言,只能照办了。

还有三日才满月,此刻还是不能吹风的。思昀只能取了斗篷给她罩住,璇玑行至门口,却忽而又站住了脚步,回眸,吵着身后的女子道了句“谢谢”,谢谢她的成全,哪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兴平公主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璇玑却见她垂于身侧的手已经握得指关泛白,她心里多恨啊,可是却还要放她回宫去。因为夏玉那一句“死不瞑目”。

轻萝进来的时候,两眼红红的,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思昀现在有很多话想问,不过感觉着这气氛,也知道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扶了璇玑出去,思昀又细心地拉紧了她身上的斗篷,小声问:“小姐,我们去哪里?”那兴平公主不会在将小姐赶出宫还不够,现在又想赶她出秦府吧?

这样想着,思昀的心开始“砰砰”的跳个不止!

璇玑却淡声道:“我们回宫。”

思昀“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撑了撑眼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才想问,听璇玑又道:“不过现在,先去见见张大人。”

思昀越发地不解了,轻声问:“小姐不舒服么?”好端端的,却说去见张大人。

璇玑没有答话,为了方便,张太医的房间设得离她的房间不远,往前几十步路,再拐个弯就到了。思昀已经上前叩门,里头很快传出脚步声,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张太医看清楚了站在外头之人,吓得脸色一变:“娘娘!您怎么…您怎么下床了!”

璇玑却不说话,径直入内。

张太医的房内,弥漫着的,是浓浓的药味,好些药,正是她这几日在服用的。思昀扶了她坐下,又回身将房门拉上,张太医依然很是惊讶,怎的璇玑好端端地来了他的房里?

此刻怔怔地站在门边,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璇玑将斗篷除下,直直地看着他,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想问张大人一句话。”

张太医忙点头:“娘娘请问。”

“鄢姜的夏大人,现在在哪里?”方才兴平公主和她说起夏玉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兴平公主来西凉,既是不打算长住的,那夏玉岂会不来?

回想着她临产前,每日夜里睡着都热,可是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会不知道,那日楚灵犀来,她告诉她,若是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事,一定要保她的孩子。她心里也是怕的,因为身子一直不好,就怕生产的那一关挺不过去。那时候身子突然好起来,她还以为是张太医的药的缘故,如今,她才想起来,是不是夏玉?

但是她此刻在秦府,少煊派人守卫森严,纵然夏玉功夫再好,想要无声无息的进出亦是难事。他不可能去找秦沛,可是他认识张太医!张太医见识过他的医术,四年前在青州城她割腕自尽,还有半年前她因为喝了堕胎药差点孩子不保,都是夏玉救了她,张太医最是清楚!

倘若夏玉真的来了,他能找的人,此刻除了张太医还有别人么?因为兴平公主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少煊,她是真的想要惩罚她的。

张太医听璇玑突然如此问,果然是吃了一惊,却立马摇头:“夏大人不是该在鄢姜么?娘娘怎的来问臣?”

兴平公主也说他在鄢姜,可是她不信!

情急之下,便急声道:“张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他是鄢姜人,你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放他接近我。不怕他对我不利么?到时候,张大人又如何跟皇上交代!”

张太医被她一声喝,慌忙跪下道:“臣怎敢做这种事,娘娘您是听谁说夏大人在郢京的?”

璇玑也不答,只轻抚上胸口道:“难怪今日我觉得身子难受,莫不是张大人的药也有问题?”

张太医是脸色大变,失声道:“这不可能!他是将命交给我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脱口而出的话,叫思昀也猛地一震,她先前还以为小姐开玩笑的,说夏大人在这里,难道竟不是么?璇玑听了,整个人纠结起来,蓦地起了身,盯着他道:“他给了你‘十日断肠散’的解药?”

张太医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璇玑:“娘娘怎么知道?”

果真是如此!

璇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知道,是因为曾经他也想给过她!此事不让少煊知道,他又想接近自己,张太医到底是少煊的人,虽然知道他会救她却也不敢放开了手让夏玉接近。是以只能是如此,张太医也心安!

璇玑没有回答他,依旧只问着:“他人呢?”

才问着,便听得内室传来一阵响动,璇玑蓦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回身,抬步闯进了内室。后窗已经被打开,夏玉倚在窗边,扶着窗台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到底是支持不住,顺着墙壁滑倒下去。

“师父!”璇玑疾步过去扶他。

思昀见那打开的窗户,亲呼了一声,忙上前拉紧了窗户。小姐还在月子里,可不能吹风的!

璇玑的力气不大,扶了他一把没有扶起来。他的身上,还穿着太监的衣服,脸色苍白不堪,唇上一抹不自然的青紫之色叫璇玑猛地皱了眉。

“张大人,解药呢!”

方才璇玑在外头大声质问张太医如何向皇上交代的时候,他就突然醒了。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便想从后窗出去,只是到底是坚持不住,这断肠散发作起来,痛得他连站都站不住。

张太医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忙取了解药给她。

夏玉艰难一笑,开口道:“我和张大人说好,等你回宫时,他会给我解药,然后放我离开。”

璇玑心头剧痛,此刻也不想和他废话,咬牙道:“张嘴!”

他的眼底依旧是温纯的笑,张嘴将解药咽下去。张太医过来帮忙扶了他上床,璇玑替他把脉,他的脉象虚弱不堪,明显就是真气虚耗所致。璇玑心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四个月前,她还为他教兴平公主的话而感到无奈,可现在事实却告诉她,是她彻底地误会了他。

将手从她的指腹下抽出来,他运气为自己调理的几遍,似是遗憾:“公主到底还是说破了嘴。”

璇玑忙摇头:“没有,她什么也没有说。”

夏玉却略笑着,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喉间的那抹腥甜被推上来,他握着棉帕重咳一声,有血自指缝间低落下来。思昀吓得叫出声来,璇玑倒还是从容,抬手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渍,低声道:“劳烦张大人将他的药煎来,思昀,你去帮忙。”回眸看着他,“好些了么?”

他点头。璇玑将他手中染血的帕子搁在一侧,有用自己的帕子擦拭着他的手,却听他道:“你不必如此,我来,是弥补当年对你的欺骗。是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将你变成了公主的替身。”

璇玑竟是嗤笑着:“是么?师父何时也觉得替你们王上做事的决定也有错的?”鄢姜王的命令,他从来唯命是从。那时候,鄢姜王只是要有个替身,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说到底,还是她运气好了些,不然,夏玉不救她,她一早准死了。

她的话,说得夏玉怔住了,璇玑又道:“师父,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一次你不来,我就死了?”她一直很怕熬不过生孩子这一关,她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真的熬了过来!

夏玉低声道:“怎么会。”

“你还想要骗我么?否则,你何必得空就来我房里?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师父,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他却还不承认,只开口道:“是药方里有一味药,需配以真气才能将药性散开,只可惜,张大人不会功夫。”

哪有那样的巧合?

“药方也是你配的,是不是?”

面对璇玑咄咄逼人的样子,他终究没有否认。璇玑心头一震,当时在西凉他手里一定还没有这种药,否则他不会不留下。凝视着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告诉少煊,我的孩子保不住,是不是?”之后漫漫长的时间里,少煊每日都担忧她的身子,恨不能替她承受这种怀孕的辛苦。

夏玉的眸光微闪,却是摇头:“没有。”当日他明白地告诉少煊,孩子他可以保得住,甚至让他健健康康。他只是说,这将会是璇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璇玑心里急起来,脱口问:“那是孩子会有问题?”他总觉得夏玉是瞒了她什么。咬着牙,“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出来么?”

“孩子怎么会有问题,你不要胡思乱想!”他说得急,又不住地咳起来,璇玑替他抚着胸口,他喘息着开口,“不告诉你,是怕你乱想。孩子没有问题,你如今也没有问题!”当日孩子可以保,可是他不能保证璇玑生产的时候能平安无事。但是这件事,他没有告诉少煊,他也怕他担忧。这次他带来的药,是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配的,到底是赶上了。是以那些事,说不说也没多大的关系,重要的是,璇玑和孩子现在都没事。

璇玑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哽咽地开口:“师父…”他的话里,隐藏去了很多是信息,璇玑又岂会不知?可是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孩子没事,那就好,那就好!她最怕的,不就是靖儿会有什么事么?

夏玉闭了眼睛:“回去吧,回他身边去。”

“师父…”

“我没事,休息几日就好。”

“你这又是何苦…”

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清宁都能为此丢了性命,我不过是将真气去你的体内转一圈,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算不了什么吗?那她和靖儿的命呢?

忍住哽咽开口:“师父不要再念着六年前的事情了,你早就不欠我了!”那一次次的舍命相救还不够么!那要怎样才算够!

夏玉的眼眸微睁,睨视着面前两眼通红的女子,他的心头传来丝丝的痛楚。此刻,聪明如璇玑,亦是看不透彻。他哪里还是为了六年前的事情?

清宁舍命救她是为义,而他舍命救她,不过是为了心里的这个人!

她说的那种弥足深陷的滋味他尝到了,早就尝到了,很苦也很痛!

痛彻心扉!

艰难地将目光从面前的这个女子的脸上移开,很多年前,他一点都不懂爱,现在懂了,却也来不及了。皱眉侧过身去,过去的多少个日夜,他看着她安静地睡在他的面前,他哪怕是想偷偷地轻抚她的脸,都会觉得自己很罪恶。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的他,早就没了那个资格。

所以清宁才能让公主那么深爱,因为公主在他眼里就是宝,他再如何,也不会去做一丝一毫伤害她的事。所以璇玑,也只有少煊可以配得起她。

他倾尽全力保住她和孩子,也算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璇玑,回去吧。”

床前的女子依旧坐着,一动也不动。外头,传来思昀的声音,她回眸瞧了一眼,见思昀端了药入内。她伸手接过了,才言:“给你喂了药,我就回去。”

他却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他的手伸过去,璇玑轻巧地避开了,眸子一抬,眼泪“簌”地流下来:“师父!”夏清宁的死让她觉得很对不起兴平公主很对不起他,可是现在,她不过帮他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为何他还是不肯?

手,空垂着,夏玉的眼底闪着淡淡的光。

他虚弱地笑了笑,低头将璇玑送至他唇边的一勺药咽下去。

“这次你们来,你们王上就不曾说什么?”

夏玉怔了怔,不知道她为何又突然问及这个,他来,明着是保护公主来了,璇玑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告诉王上。他心里无比清楚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是王上看上的女人,他却在这里成全她和别的男人,这若是叫王上知道了,定然是要责罚的。可是怎么办,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是忍不住想帮!

低头一笑,他的声音很淡:“王上自然不会说什么,你也知道,他最疼公主了。”

这个璇玑怎么会不知道,又喂他喝了一口,她才道:“那公主在这里胡闹,你也由着她么?”这指的,自然是又将她推回宫去的事。兴平公主是出了一口气,叫她和少煊分开了那么久,可是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夏玉眼底缓缓地升起一抹温吞的光,璇玑话中有话,他早听出来了。

见他不说话,她也不逼着,只道:“等你身子好了,我让少煊派人送你们回去。”是不是另有要事,她一试便知。

果然,夏玉的眸光一沉,拒绝道:“此事不劳皇上费心,我们王上说,公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会拦着的。”

璇玑嗤声道:“那你呢?你放得下鄢姜的一切,放得下你的王上?”她一直深信,不管什么事,夏玉都不会踩到“忠君”的底线。

果然,他一时间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