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送至他的唇边,他竟没有张嘴。直直地看着璇玑,半晌,才自嘲一笑:“你猜到了,还来问我。”

璇玑端着药碗的手蓦地一颤,却依旧是将勺子送得近了些,触及了他的唇,才见他张口。她的声音很轻:“公主会死的。”

“我会保护她。”

心里是紧张,却也有怒:“你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么!”

他的眼眸稍抬,落在璇玑的脸上,吐字轻悠:“是公主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没有指明身份,只一句“仇人”代替,可璇玑分明就是断定了他已经知道当日是薄奚珩带走的夏清宁!

“师父你…”

他径直打断她的话:“四年前我送你来郢京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与韩青切磋过几招,我认得他的剑!璇玑,是他下手杀的清宁,是不是?”

这句话,终究是叫璇玑呆住了。

叫她又猛地想起那晚上,夏清宁浑身浴血地倒在她身侧的样子。还有在马车里,他求着夏玉救她的样子…

她以为夏玉是猜不到薄奚珩还活着的事,倒是忘了,那柄刺穿了夏清宁身体的剑!

他依旧淡声道:“我来时,早在路上见了不少通缉他的画像。”

这件事璇玑也是听闻过的,只是时至今日也不曾有他的任何消息。这次兴平公主来西凉,出了在她身上出口气,原来还是为了找到韩青!

她虽是猜到些许,此刻听夏玉说出来,却依旧是心悸。

“师父,此事…”

“此事你也不必劝我,要劝,就去劝公主。咳咳——”他别过脸,轻轻地咳嗽起来。

璇玑一阵黯然,兴平公主对夏清宁的执着她不是不知道,她纵然只是无心害死了夏清宁她都能那般记恨着她,又何况是那真正下手杀死夏清宁的韩青!夏玉叫她去劝兴平公主,又如何劝得动她。他不过是在告诉她,这件事她不必插手了,那是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抬手抚上他的背,却见他猛地转身,端过璇玑手中的药,一仰头全都灌了下去。抬起手背拭去嘴角的残药,嘘声道:“回去吧,璇玑,别叫皇上等急了。”

摇着头:“你让公主说那番话,要赶我出宫,现在叫公主来换我回去,日后你们王上知道了,还会放过你么?”鄢姜王再宠信他,也不会容忍他犯这种错误的。

他略笑着:“难道你要跟着我回鄢姜么?”

璇玑一怔,他已经侧身躺下去,声音疲倦:“我和王上是君臣也是至交,他纵然生气,也不会杀我的。”

“师父…”

“璇玑,我要休息了。”他开始下逐客令,不想她在此逗留。

她动了唇,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依旧在他床前坐了好久,听他的呼吸声缓缓地均匀下去,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睡了还是装的。

“小姐。”思昀小声唤着她,因为要回宫,她心里急,怕迟一分,又多一分变故。

璇玑只能起身出去,外头,张太医的脸色很是难看,见璇玑出来,忙起了身。璇玑示意他免礼,低声嘱咐着:“我要回宫去了,张大人暂且不必回去,就在此照顾夏大人,一定要好好照顾着。”

张太医也不明白她这句回宫是什么意思,不过后面的话,他是听懂的。他也不好问,只能点头应下了。

开门时候,思昀再次拉紧了璇玑身上的斗篷。

奶娘抱了孩子过来,璇玑看了眼,听奶娘小声说睡了,璇玑也没有多言。秦沛在外头等着她,见思昀扶了她过去,忙先让她上了马车,恐外头的风吹到她。

跟着窗帘,他才道:“公主来府上的事,还不曾告诉皇上。”

璇玑应着,只道:“先生暂且让公主住下,还有,夏大人也在府上,我让张太医先好生照顾着。”

闻得夏玉的事,秦沛到底是吃了一惊,这段日子守卫森严,夏玉是怎么来的?每日进进出出,也只张太医一人啊!

张太医?

他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脸色一沉:“老臣知道了。”

璇玑才欲开口说“回宫”,却听得轻萝的声音传来:“等一等。”

思昀回眸,见轻萝跑着出来,行至马车边上道:“公主说,让奴婢跟着娘娘回宫。”她又朝思昀看了一眼,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思昀留下。

璇玑这才吃了一惊,兴平公主这不就是要将她自己变成璇玑么?

胸口一阵惊愕,她抬手掀起了车帘,秦沛是聪明人,虽不知道她们中间有什么,可是也不想放过这个让璇玑回宫的机会。此刻见璇玑掀起了帘子,他已举步近前,一把拉住了车帘,低沉了嗓音道:“时候不早了,娘娘请回吧。”

“先生…”

“娘娘,皇上已经等了太久了,府上的事,老臣会处理。思昀,进去吧。”

思昀朝璇玑看了眼,也不说话,径直转身入内。马车已经滚动了,车帘放下的同时,她只来得及说了句:“好好照顾我师父!”

车轮滚动的声响里,她似乎隐约听得思昀应下的声音。

孩子,突然哭起来。

璇玑蓦地回神,从奶娘的手里接过孩子,小心地哄着:“靖儿不哭,靖儿乖…”

奶娘的面色有些惶恐,以为璇玑会怪责她照顾不周,在一侧急急解释着:“殿下素日里都很乖的,吃饱了,也就睡了,今日是怎么了?”

璇玑勉强一笑:“没什么事,不必紧张。”

闻言,奶娘才放下心来。

回了宫,靖儿便是要与奶娘住去皇子所的,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璇玑头一天回宫,还舍不得,便先留他们在钟元宫内。

御书房外,急急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贵妃娘娘将殿下接回宫来了!”

少煊握着奏折的手猛地一颤,门被“哗然”打开,他一拧眉:“你说什么?”

苏公公喘着气:“是真的,好多人都都瞧见了呢!”

少煊的脸色大变,不是说几日是出去祭拜夏清宁了么?怎么会去了秦府?秦府的那些守卫都是死人么?怎么能让她将孩子带回宫来?

一连串的问题想起来,他心里一阵愤怒,当下什么也不顾,猛地朝钟元宫冲去。

璇玑好不容易哄得靖儿不哭了,正躺在她的臂弯里睡觉,她在床上躺了太久,此刻也不想睡,就抱着孩子坐在床沿。闻得外头“皇上驾到”的声音,璇玑心里一阵欣喜,抱着靖儿站了起来。

少煊入内的时候,一眼瞧见外头的轻萝,眸中的怒火一下子就冲了起来。大手挥开了珠帘,果真就瞧见靖儿被面前的女人抱着,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夺下了孩子,推开她,厉声道:“闹够了没有!朕允许你去秦府了么!谁让你把孩子接进宫来的!”他还想着璇玑在秦府该有多伤心?突然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她带怎么办?

璇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也是被少煊的愤怒吓到了,手腕传来了痛楚,她此刻才想起少煊以为她是兴平公主的事。

少煊不想废话,孩子却被他的大吼声吓得“哇哇”大哭。他的怒意随即便降下来,拍着孩子的襁褓转身便要走。

“少煊!”身后的女子急急出了声。

迈至珠帘边上的步子不觉怔住了,他忙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璇玑勉强一笑,又低声道:“少煊,是我。”

抱着孩子呆呆地站了片刻,他的眸光似是直直地要看紧璇玑的心里去。片刻,他才猛然一震,大步上前:“璇儿?”这真的是他的璇儿么?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空出一手,将她扶起来,皱眉问着:“摔到了没有?嗯,哪里摔痛了?”他放才冲进来看见轻萝在外头,有见她将靖儿抱在怀中,也不曾去细看,一把夺过了孩子就想走。心里,还记挂着在秦府被抢了孩子的璇玑!却哪里像得到,璇玑就在他面前,面前的人就是璇玑!

微微转了转手腕,有一点点疼,她却没有说,摇着头:“我没事,你看你,那么大声,将靖儿吓到了。”她伸手,小心地将孩子接过来,低声哄着。

少煊在她身旁坐着,痴痴地看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璇玑哄了好久,孩子才终于不哭了。她松了口气,唤了奶娘进来将靖儿抱出去,她有很多话,还和他解释。

细细地说了很久,才点滴不漏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少煊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段时间对于兴平公主,他从来没有过好脸色。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夏玉竟也来了。细细地回想着那时候夏玉对他说的那些话,此刻想来,他到底还是有事瞒着的。目光,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疼得将她拥入怀中,如果夏玉不来,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见不到她了!

夜里,他拥着她睡,这段日子是真的很累了,如今知道是璇玑回来,他很快便安然入睡。璇玑抬手,小心抚平他眉宇间的川纹,这段时间他一定过得很辛苦。

低低一叹,她倒是睡不着了,想着如今少煊在她身边,靖儿今晚也睡在屏风那头,她心里是无比的满足。

夜半,孩子在那边哭起来,璇玑本能地下了床,见他是尿床了。她不免无奈一笑,小心地将他抱出来,外头,已经传来奶娘的声音:“娘娘,让奴婢来。”

璇玑笑着:“没事,你下去休息吧,我会照顾的。”

“娘娘,还是奴婢来…”奶娘走进来,伸手欲抱孩子。

璇玑却不依:“我还没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呢。”生下他之后,就丢给奶娘抚养了,她都没做过什么事。

奶娘的脸色难看起来,颤声道:“皇上…皇上说了,不能叫娘娘累着,奴婢来伺候殿下就好。娘娘快些回去休息吧,奴婢带殿下下去。”

“没事,皇上不会怪责的。”璇玑低头解开了孩子的襁褓,接着是衣裤…

却在那一瞬间,她整个身子一僵,猛地惊叫了一声。

床上的男子被惊醒,翻身起来,急声道:“璇儿,怎么了?”

璇玑冲终他面前,哭着道:“少煊,孩子被掉包了!”

【宫闱血】44

少煊蓦地一怔,看着面前女子的眼泪猛地从眼角滑出,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身躯看向那边的奶娘,看见奶娘的脸色苍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眸光一沉,伸手将璇玑拉过去。

“少煊,我们的孩子…被人掉包了!少煊,怎么办!靖儿他…”

“嘘——”他的双臂抱紧了哭得颤抖不已的璇玑,朝奶娘一个眼神,奶娘会意,忙抱着依旧哭着的孩子下去。他的下颚抵在璇玑的额角,话语轻悠,“别哭璇儿。”

他叫她别哭,她怎么可能不哭?孩子被人掉包了,她心里难道不着急么?这近一个月一来,她一直在房内休息,每日见孩子的时间也不长,她真是混账,孩子被人掉包了居然会不知道!

“少煊,快派人去查,奶娘…秦府的侍卫…”她的脑子混乱了一片,这么严密的守卫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是谁?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里蹦出来,她甚至都还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少煊的手指抵在璇玑的唇上,俊眉微蹙:“靖儿…靖儿一直都在。”

简单的话,叫璇玑猛地怔住了,哭声骤然停住,她挂着眼泪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稍带着一抹苍白,眼底流露出的分明就是难受,而不是惊慌。

她怔怔地瞧着,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少煊的眼眸微阖,低叹一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一句话,终归是叫璇玑的心一阵颤抖。她忽而像是明白了一切,这几日孩子在她面前出现的时间总是犹如蜻蜓点水,每回都只是让她少少地抱一会,再不会有更多。她都不曾亲手给孩子换过一身衣服,喂过一次奶。

谁告诉她她生下的是个皇子?

那一日,在床榻上昏迷过去的时候,她只闻得他说的那一句“是个皇子,璇儿”。

指尖一颤,抓着他衣襟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凝眸瞧着他,她的樱唇剧颤:“少煊你…”是他骗了她,是他骗她说生下的是皇子,原来,竟不是么?她想问一句“为什么”,只是身子发颤,喉间的字竟是一个都吐不出。

少煊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他亦是沉默良久,才开口:“女儿怎么了?聪明如你,也一样有经韬纬略。”他的话语恬淡,怔怔地,竟是听出了一抹释然的味道。

璇玑到底是挣脱了他的怀抱,撑着眼眸瞧着他:“你…你胡说什么!”女儿就是女儿,再如何她也是个女孩!少煊…少煊他在说什么?

他的手伸过去,竟是瞧见她躲了躲,眼底蕴藏着的一丝失望瞬间闪过,他的脸上依旧恬静,闲适一笑,道:“早知如此,也一定不让靖儿在钟元宫里过夜。”早早地去了皇子所,她也便不会那么早知道了。

璇玑一阵惊愕,只急声道:“你以为不在这里过夜我就会不知道了么?”

他却是低叹一声:“离满月酒只差三日了。”

“少煊,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话,叫她听了惊慌起来,何时他做事,能隐瞒得她这样好,叫她一点都不曾发觉。整件事,她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什么都不清不楚的。此刻听他半朦胧的话语说出来,她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了。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话语郑重:“我说过的,此生,只要你的孩子。”

璇玑心头如芒刺,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可是,她还是不懂!

呆呆地看了他良久,她才猛地倾身过去,脸贴着他的胸膛,冰凉的手游走至他俊逸的脸庞,话语微颤:“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以后,会有孩子的!”

少煊只觉得心口一痛,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心,扶住了她的双肩看着她,那件事,他一直未曾告诉她。因为怕她怀孕的时候胡思乱想,可是他心知肚明,他与她,这辈子也就靖儿一个孩子了。况且今日,他得知夏玉也来了,越发知道她要这个孩子的辛苦。

冰凉掌心之下的脸庞竟也是冷下来,璇玑见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瞧着自己,心里那根弦竟像是瞬间绷断一般!

他到底是双眸一阖,吐气轻悠:“夏玉说,你的身子受创严重,本就不适合怀孕,日后,也恐再难怀上。”这个蕴藏在他心头近半年的秘密,如今还是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

璇玑的眼眸猛地撑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抚在他脸上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终于知道夏玉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话里,瞒着她的,不是她保不住孩子,不是孩子有事!而是她再无法生育!

所以为了这个孩子,夏玉不声不响做了那么多,他口口声声都在告诉她,她和孩子是夏清宁用命换来的…

这一切的一切,她如今都想起来了,少煊对她“异常”的体贴,还有夏玉那些藏在心底的话。

见她彻底地怔住了,少煊的话语清淡,却依旧是开了口:“我本想着将这件事拖到靖儿满月时,将她接进宫来,当着群臣的面封为太子。”

他的话语简洁,却叫璇玑整个人颤抖得更加起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和她商量。纵然在那之后,她知道了这一切的事实又能怎么样?到那个时候,早是木已成舟!

他依旧凝望着她:“朝中一切都安排妥当,靖儿的身份,不会有人知晓。”

“可我知道!”猛地推开了面前的男子,他是皇帝,他自然有能力封锁这一切的消息,可是璇玑过不了自己的心!眼泪流爹越发地汹涌,是,她这辈子是只有靖儿一个孩子了,可是他呢?他一样么!

他曾说“吾若得卿,生无二色”,她的感动的,但是她也从未要求过他一定要做到。这于寻常的男子都不是一件易事,又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心慌。

“璇儿…”他的手伸过去,却见璇玑惊慌地躲开了。他的眸中一痛,随即又是得意一笑,“现在你当如何?我早已昭告天下得了皇子。”哪怕是一个“废妃”所出,也终究是皇室子孙,且,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璇玑的身子颤抖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全怪她太大意,太相信他了,他说什么她都信!是啊,此刻她当如何?朝中之人知道的,都是她诞下了皇子,如今她要是站出来说是公主,难道会有人信么?谁都会如她先前的时候那种想法,那就是孩子被人掉了包。她若是说出来,又将置靖儿于何地?

掌心沁出的全是细细的汗,她握着被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脸色竟是煞白。

少煊愣坐着,见她岔了神,到底是趁势将她揽入怀中:“璇儿,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她和孩子好好地活着,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替她们安排好。

璇玑此刻身上竟是再无半分的力气,双手无力地垂着,眼眸略抬,落在男子消瘦俊逸的脸庞上,心里却是一番番地疼。怎么不是问题呢?在她看来,那就是最大的问题!

可是少煊,你究竟是要如何?

如斯宠爱,又叫她该如何!

喉咙似是堵了什么东西,酸痛得厉害,只眼泪“簌簌”而出,话语却是再吐不出一句。

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颤抖,少煊随即抱紧了她。她真的太瘦了,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竟是单薄得不像样子,他的心里难受,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角。

他的薄唇柔软温暖,此刻竟也化不开璇玑那颗冰冷的心。

孩子的哭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璇玑有意无意在往外瞧去的时候,也不见奶娘再抱着她进来。他抱着她躺下去,见她的眼眸依旧是直直地睁着,只能低叹一声,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这个动作,竟是如此的熟悉,璇玑心头一动,几个月前,她也曾对他做过的。

半夜,床榻上的二人是再无睡意。

寅时,太监按例也伺候少煊起身上朝。

他翻身坐起,见璇玑依旧阖着双眸,他也知她并未睡着,动了唇,始终什么话都不再说。欲起身,手腕却被她现场的手指缠住,怔忡间回神,见她果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话语低沉,却清晰无度:“少煊,打消那个念头。”

他的身子一震,却是没有说话。璇玑依旧咬着唇:“靖儿满月席上,我只要过得普普通通!”

她其实是女儿身的事,她如今再没了理由去说破,可是那件事,她是不会同意的!被抓住的手腕传来异常的坚定,少煊的眸光忽闪,她话里的深意他如何会不明白?是在告诉他,不得下旨做什么荒唐之举,一手猛地握了拳,闻得外头苏贺催促着:“皇上…皇上可别误了早朝的时辰。”太监的声音不大,毕竟,里头还睡着贵妃娘娘。

璇玑到底松了手,背过身去。

少煊稍坐一会儿,依旧起了身。外头宫人们见他出去,忙上来伺候他更衣。苏贺小心地看了看他,只见他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他倒是吃了一惊,虽然昨儿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事实上就是真正的贵妃娘娘回来了啊。怎的皇上还不高兴呢?

不过他也只在心里想想,面上到底是不敢问出来的。

天色渐亮,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璇玑不答话,也不起床。内室一片静谧,到底是无人敢打扰她。

独自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绡帐,耳边又细细地向着昨夜少煊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阵阵的难受,她翻身坐起,好似一口气吐不出。

外头的轻萝见她不起,也不劝。

直到晌午,外头太监问了几次传膳了,里头依然没有动静。轻萝到底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句:“娘娘,可要起身来用膳?”

里头却是依旧没有任何的声响,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不是璇玑的贴身婢女,到底也不会真的关心她。见她不答话,也就出去回了那欲传膳的公公。

昨夜奶娘抱了孩子出去后,直到现在也不见她将孩子带回来。璇玑心想,必然是少煊下令要她将孩子带去皇子所了吧。咬着唇,她倒是也并不想派人去将孩子带来,感觉就像是一种负责感,从脚底油然而生。

此刻,她竟是有些恨。恨少煊总将他给她的誓言记得那样牢,后宫那么多佳丽,她从未真的排斥过他与她们在一起。她此生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可少煊…竟还是那般固执!

丹蔻深深地嵌入掌心中,她曾经离开的三年,他本该就有孩子的,不是么?

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在腿间,是不是这一生,都是因为她,在阻碍了他的脚步?

一个人,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因为如今钟元宫的“主子”的关系,再无人来窜门,哪怕是穆妃也是不会来的。在她眼里,是钟元宫的“主子”赶走了璇玑。是以,将近整日,钟元宫都安静得犹如死水般。

傍晚的时候,听得外头轻萝说楚灵犀来了,问璇玑见不见。

她呆坐了一天,此刻闻得是楚灵犀来了,迟疑了下,到底是应了。

楚灵犀进去,见她的神色憔悴,她的脸色也不见好,上前来到时也不拘礼了,径直在她床边坐了,小声道:“我听外头宫人说,您已经整天没吃东西了。娘娘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您刚生了孩子,身子还未恢复呢!”

一句“孩子”,又叫璇玑怔了怔,楚灵犀自知失言,此刻她本不该再提孩子的。可是…一时口快,没有注意。

璇玑闻得是她来,便是断定她是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的。如今听她的话里平常得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竟也不去问她到底是秦先生说的还是少煊说的。

只愣愣地道了句:“灵犀,那件事你也知道,是不是?”当日她生孩子,楚灵犀也在场。如今细细想起来,少煊、楚灵犀,还有替她接生的那个稳婆,外间的张太医,想来都是知道的。只思昀,许是站得远,便不曾瞧见罢了。思昀跟了她那么多年,她若是有事瞒着,她也早就察觉出来了。况且那日,是少煊亲口说她生下的是皇子,那么自然而然的话,叫谁会起疑?她亦是听见了,才放心地昏睡过去的。

果然,楚灵犀的脸色有些异样,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娘娘不要怪皇上。”

叫她不怪,她怎么能不怪!少煊他是傻呀!

急急地抓住了楚灵犀的手,皱眉道:“孟侍卫知道么?秦先生么?”大家都由着他来了,都不劝着么!

楚灵犀略一怔,随即摇头:“暂时还不知道,我也是那日随着皇上过秦府的路上才知道的,皇上说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璇玑的神色一阵黯淡,似是失望地看着她:“那你也不劝!”

楚灵犀见她的眼里几乎要溢出泪来,忙低声道:“娘娘别这样,皇上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他现在心里眼里只有娘娘您一个,我能劝得了么?他都说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您也别急,皇上还年轻,等过段时间,或者过个一年半载的,皇上就会有别的子嗣的…”这番话,她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当日少煊与她说那件事的是,她便是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的。只是说至最后,她又觉得失了言。皇上为何这样做,她是清楚的,因为璇玑此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她却在她的面前说,皇上以后会和别人有别的孩子,这句话有多残忍,她也同样身为女人,最是清楚!

可是璇玑竟是一点不生气,半晌,才痴痴地问:“真的么?”

楚灵犀一愣,忙点头:“真的真的!”

她落得泪来,语带哽咽:“灵犀你知道么?这辈子我最怕对不起他,他若为了我再不要别的孩子,那不就是我的错么!”

楚灵犀听了只觉心头一阵酸楚,皇上是不知该如何劝才让她来的。以往她最会说话了,伶牙俐齿的,连干爹也常常夸奖她。可是此刻,她却是被璇玑一句话说得愣住了,颤动着唇,竟是一句安慰的话也再吐不出。只握着她的手越发地紧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对皇上的爱,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

屋里里,熏香四溢,而她们二人的心头却都是异常的苦涩。

秦府。

思昀端了茶进去的时候,瞧见兴平公主正小心地褪下手中匕首的刀鞘,银白的光在闪进屋的阳光下显得越发地耀眼。她有些吃惊,兴平公主见她入内,只瞧了她一眼,又极为小心地将匕首重新收好。

“夏大人如何?”她接过思昀递过去的茶杯轻声问。

思昀不免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夏大人就在外头,等着公主召见。”

兴平公主的眼眸一抬:“那还不让他进来?”

思昀应着,忙出去扶了夏玉入内,他上前要行礼,早已让兴平公主拦住:“夏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他笑了笑:“臣再休息几日便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