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心里也就放心下来,请他坐下,才遣了思昀出去。

夏玉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匕首上,微微蹙眉道:“公主怎的又拿了出来?”

“没什么。”她转了口,“夏大人你说,他会来么?”

知道她所指是谁,夏玉点了头:“会的。”现在不来,只是因为“璇玑”此刻还在秦府被层层保护着,薄奚珩与韩青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当年璇玑与薄奚珩之间有仇,夏玉不知道薄奚珩是否已经知道璇玑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子,但是,上次璇玑落在他的手中他却没有痛下杀手他便能断定,薄奚珩是想得到璇玑的。也许是用来作为威胁皇帝的筹码,也许,是其他,但是,他却相信他一定会来找她的。更何况,如今兴平公主是光明正大来和亲的,又是宫中的贵妃娘娘。此事别人不知道,薄奚珩不会不明白。

只有一个贵妃娘娘,那意味着什么?不就是璇玑被贬么?但是薄奚珩也一定不认识如此是因为皇帝不爱她,他会明白皇帝的无奈的,只要她明白,他一定会来找“璇玑”的。

沉吟片刻,他才开口:“两日后皇子满月,我们翌日就离开。”

自己的儿子满月,却不能伴在身边,不正是最该伤心欲绝离开的时候么?

夏玉早就想过了,没有比这个时候走更加合适。

兴平公主却是一惊,脱口问:“去哪里?”

“显国卫家。”他的声音淡淡的,这些,都是从思昀的口中得知的。当日,璇玑是如何认识清宁的过程,他都已经明了在心。其实说是卫家,他也知道薄奚珩若真的有心,是不会让他们抵达卫家的,早在半路就被他拦截了。不过他们,不正是想引得他出来么?

兴平公主见他话语笃定,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点了头。面前的男子是她可以去信任的,因为他恨那杀死清宁的凶手一如她一般。

思昀站在门外等了好久,才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夏玉自里头出来,她忙上前扶住他,夏玉轻笑着:“无碍了,不必扶着,我自己可以。”

“夏大人…”思昀却依旧是跟了上去,迟疑着开口,“公主真的不会再为难我家小姐了么?”

夏玉一怔,其实兴平公主心里对璇玑还是有怨恨的,他很清楚。但是公主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有些事,他明白。

嘴角微微一笑:“你放心吧。”

有他一句话,思昀悬起的心到底是沉了下去。却又急急跟着,小声问:“那…奴婢什么时候能回小姐身边去?”

夏玉的步子一怔,却是开口:“此事,暂且不急,你会回到璇玑身边的。”但是现在,她若是走了,那兴平公主可就太不像璇玑了。

……

这日天黑,璇玑独自在钟元宫也不见少煊来。钟元宫的人倒是见怪不见,反正兴平公主自和亲来了西凉之后,皇上便是没有再钟元宫留宿过。只昨日,皇子回宫,皇上才来睡了一夜。今日起,皇子也不会住在钟元宫里了,皇上自然也就不来了。

轻萝端了燕窝粥入内,见璇玑依旧呆呆地坐着,她的步子放轻,轻声将东西搁在她的床边,小声道:“娘娘一整天不曾吃东西了,就少少地吃点吧。”

璇玑的眼眸也不抬,只低声道:“出去。”

轻萝怔了怔,也不愿做逗留,便告退出去。公主那么辛苦又将原本到手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轻萝还替公主鸣不平,凭什么那些东西都要给她?就因为她生下了皇长子么?可是为什么,现在她都已经回宫了,和皇上还有皇子在一起,轻萝却并不觉得她有多开心?摇了摇头,她还真就不懂了。

夜幕之中,钟元宫外头,那明黄色的御驾就那样静静地停在外头。夜露起了,苏公公的衣服上已经薄薄的湿了一片,他也记不清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侧脸,看了看身边的御驾。那帘子直直地落着,又是隔着夜色,他看不见理由男子的样子。

悄悄地问多几次,是否要入内,可是里头之人却一直不曾说话。苏公公也便不敢问了,只能识趣地站着陪驾。

宫女们手中的灯笼在夜风里不停地摇晃着,底下的影子层层迭起,晃荡着,不知迷晃了多少人的眼。

少煊静静地坐在御驾上,稀薄的光里,只瞧见他紧闭的双目。

脊背靠着身后的软垫,耳畔只有外头轻微的风声拂动。那件事,早在夏玉告诉他璇玑此生只可能有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便在心里打算了。无论如何,璇玑生下的,都将是皇子。若不是,他也能叫他是。

他是西凉高高在上的皇帝,难道就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守着一个承诺,不能给自己最爱的孩子铺就一条路么?

牙关紧咬,璇玑心里想的什么,他又岂会不知?白日里,叫楚灵犀来劝了,他不必问,也知道根本劝不住。她的性子刚烈,四年前说离开就离开,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亦是在所不惜。可是,她要他去接近其他的女人,又叫他怎么做得到!

霍地睁开双眼,他沉重吐气,抬手,攥住了帘子。

苏公公似是一惊,猛地回身,果真就见那修长苍白的手指握住了帘子,他心头一动,以为他是要下轿,忙上前欲帮他拂开帘子,却忽而见那手又缩了回去,接着闻得那低沉的声音传来:“回乾承宫。”

苏公公的脸色讶异,皇上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竟…竟不进去?!

但是皇帝发了话,他又岂敢违抗的?忙尖着声音叫着“起驾乾承宫”,目光却是忍不住又朝前面的钟元宫看了一眼。里头的灯都亮着,苏贺是想不明白了,只能摇头叹息着跟着御驾离开。

少煊未来,璇玑也不曾差人去问皇帝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也许,若是他赌气就去了别的嫔妃宫里,于她而言,倒还是值得高兴的。就怕他,只单单又回了乾承宫去。

想到此,她不免叹息。

莫非,她真的要阻碍他的步子一辈子么?

蜀元十三年的时候,因为她,让他与帝位擦肩而过。

乾庆三年,她好不容易帮他夺回这本该属于他的皇位,他却爱上她这个本该是他仇人的人。

现在,却又要因为守着对她的承诺,愿意忍受一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事情么!

璇玑黯然以对,嘴角是苦涩的笑,也许兴平公主说的对,她是不配幸福的,因为她的存在,竟已经让少煊那么那么为难。笑着笑着,笑道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却忽而又想起靖儿来,慌忙下了床,直奔皇子所而去。

轻萝吓得不轻,此刻,她好歹是贵妃的贴身宫女,也只能跟着出去。

没有乘轿,璇玑脚下的步子飞快。整个皇宫,她都是异常熟悉的,哪怕,是出来的急,轻萝也连灯笼都没有带。

远远地,看见皇子所里还亮着灯,璇玑一怔,随即想起孩子还小,整个皇子所也只会彻夜都亮着灯的。入得内去,闻得里头有笑声传出来,璇玑仔细一听,竟像是穆妃的声音。

外头守着的宫人见是她过去,本是想通报的,却有愣住了,虽说是穆妃娘娘在里头,可这贵妃娘娘来了,位份竟又是比穆妃娘娘高,而穆妃娘娘却执掌皇后金印的人,宫人一时间无措了,也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璇玑也不看他们,径直上前,一把将门推开了。

里头众人本能地回眸看开,璇玑明显看到穆妃和嫣儿的脸色一变,随即,才僵硬地与她行礼。

那声“贵妃娘娘”,才将璇玑的思绪拉回,回想起此刻,她们都还以为她是兴平公主呢。轻萝见了穆妃心中还想起那时候挨过的几巴掌,心中顿然有些郁闷。

穆妃强压着胸口的慌张,开口问:“这么晚了,娘娘怎的来了这里?”

璇玑怔住了,倒是一时间没能反映过来,她身后的轻萝帮她答着:“我们娘娘是来看殿下的,殿下是娘娘的儿子,娘娘自然要来的。”

穆妃的脸色一变,竟脱口道:“胡说!这是我姐姐的儿子!”

见她如此,璇玑心头哽咽,那一声“妁儿”竟的梗在喉咙口,一下子叫不出来。轻萝依旧说着:“穆妃娘娘这是什么话,您去问问皇上,这个到底是谁的孩子。”

穆妃被问得语塞了,低头看了看抱在怀中的婴孩,他确实是面前的女子从宫外带来的,可是她坚信这个就是姐姐的孩子!但是皇上为什么不说话?她今日,还特意过乾承宫去找过他,说要将孩子带在她身边抚养,可是皇上立马就拒绝了。她想问问为什么,瞧见那骇人的脸色,终究是咽了声。

璇玑看见穆妁的样子,竟是心头一凉,她也口口声声说“儿子”,儿子儿子儿子…

却殊不知世人都以为是皇长子,竟是个帝姬!

抵不住略退了半步,瞧见穆妃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半晌,她像是鼓起了勇气开口:“贵妃娘娘已经将我姐姐赶出宫去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的孩子,就请您放手吧!”她会视如己出,待他如亲子的,姐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时候,让姐姐看看,孩子她可以帮她照顾得那样好。可她就是不信面前的这个女人,将姐姐赶出宫去,如今又假惺惺地接姐姐的孩子入宫来,她安的什么心她会不知道么?皇上根本就不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与她有肌肤之亲?她奋力赶走姐姐,却又不放过姐姐的孩子,穆妃想着,心里的怒意更加旺盛了。

奶娘见此,忙小声劝着:“二位娘娘都请先回去吧,夜深了,殿下也要休息了,万一吵醒了,一会儿又要苦恼的。”奶娘的身上都出了汗,穆妃娘娘是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眼前的人,不就是原先的贵妃娘娘么?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何贵妃娘娘不说话,主子不说,她也只能不说。

璇玑的记挂着孩子,来看她的,如今见着了,见她挺好,心里也就放心了。妁儿是个好姑娘,她当年没有看错她。其实璇玑一直觉得在少煊身边,倒是委屈了她,此刻见她夜深还来看靖儿,她忽而就不想将话说破了。让她以为她是兴平公主又怎么样,轻叹着,她此刻不想说话,径直转身出去。

穆妃怔了怔,嫣儿也忍不住道:“娘娘,您不觉得今日的贵妃娘娘很奇怪么?”那眼底,也没了往日的桀骜,倒像是留着沉沉的悲痛。

目光顺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去,直到怀中的孩子动了动,穆妃才回过神来。将孩子交给奶娘,与嫣儿出来时,早已不见了璇玑。

嫣儿忍不住问:“娘娘,明儿再去乾承宫么?问皇上过继了殿下来?”

握着帕子的手略微收紧,以此来掩饰心中的惧意。她却是道:“要去,可不是过继,本宫只是代为照顾。”她还是相信姐姐会回来的,她只是靖儿的姨母,不会是母妃。

璇玑浑浑噩噩地回到钟元宫,里头,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声音,竟像是如泣如诉,好不悲凉!

翌日,璇玑还沉睡着,竟是闻得有脚步声入内,她醒来,瞧见少煊近前。她的模样,深深地映入他沉痛的眸子里,应是下了朝就来了,连身上的朝服都不曾褪下。璇玑吃了一惊,慌忙撑起身子。他已经按住她,皱眉道:“还在月子里,从秦府回宫也就罢了,何以好端端地又跑出去?”

璇玑怔住了,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她语带悲凉:“剩下一天就满月了,也没什么大碍。”

“怎么没有?不是一直嘱咐你要好好注意身子!”他的声音里透着焦急,为何看她的样子,已经那么倦淡?

她握住了他的手,依旧坐起身来,朝外头唤道:“轻萝,伺候皇上更衣。”目光转回,落在他胸前的炫龙刺绣上,璇玑的声音轻微,“昨日,看见妁儿了,我看得出来,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其实他们对妁儿,都很不公平,让她白白地虚度了四年了,如今,又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去虚耗?

少煊心头一颤,他昨日不来,就是怕她说出这些话,今日来了,她却依旧还是要说!

心里的怒意起来了,外头轻萝才拂开了帘子进来,只闻得皇帝一声“出去”,她吓得脸色一变,也不敢耽搁,只得匆匆退下。璇玑一怔,听他又道:“这么些年,我对你的情,我的心,你难道就真的不懂么!”

她若是不懂,他还有机会叫她懂。可她分明就是懂了,却还要说出这些话,那就是他不能原谅的!

猛地起了身,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愤然道:“四年前我对你说的话你大概都忘了,我的爱,你可以不要,但你不能随手将此施舍与人!”这不仅是对他的侮辱,也是侮辱了他对她的爱。

看来这一趟,他终究还是来错了!

转身冲出内室,身后的那一声“少煊”一晃淹没在了风里。

璇玑急急起了身,却是没有踩稳,猛地摔倒在地上。他误会了她!她并不是要他去接近妁儿,要他去宠幸妁儿,这么多年了,她如何会不明白他的心?他对她的爱容不得一点瑕疵,她都明白!她不过想说,妁儿是真爱他的,这辈子哪怕得不到他的爱也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她只是想说,若是可以,靖儿可以交给她照顾,她…她会照顾得靖儿很好!

一天一夜,她想过了,如果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就不会和以前一样对她矢志不渝了吧?楚灵犀说过段时间他就会好的,可是,那是多久?他难道真的打算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么?

他能忍受却也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她要找个机会,让他彻底地死了心…

……

光启四年,十月初九,天晴。

这一日的皇宫内,热闹非凡,皇长子满月,朝中上下都沉浸在一片欢喜的气氛之中。

晚上,会有隆重的晚宴,到时候,朝中各位大臣都会来。

璇玑坐在梳妆台前,轻萝替她梳了头,上了妆。

宽大的锦袍下,她的身子依然瘦小。轻萝不觉皱了眉,她实在是太消瘦了,公主纵然弱小却也不如她这般。回宫第二日,她几乎是不曾吃什么,只后来,又稍稍地吃一些,像是吃得勉强。轻萝便在心里想着,若是公主瞧见她回了宫也不开心,心里也会舒服一点吧?那在鄢姜的日子,那些难熬的日子,都是她陪伴公主度过的。甚至是连她都憎恨过那个害死夏二少爷的女子!可是如今看她这般,心里竟是微微有了怜悯之心。

替璇玑梳妆打扮好,扶她过桌边坐了。

因为是她的孩子满月,一会儿皇上也会来钟元宫里,与贵妃娘娘一道出席。纵然宫里人都知道,这孩子不过是那“替身”的孩子,被如今的贵妃娘娘过继的,所有人也都会因为那是目前皇上唯一的孩子,而对这个即将母凭子贵的女子感到敬畏。

璇玑安静地坐在房内,心底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昨日少煊愤然离去的一幕还在眼前闪现,他是误会了她的话才会勃然大怒,可是她现在不想去解释了,就让他误会吧,让他以为她其实并没有如他爱她一般爱着他。

十指紧收,她终归是痴痴地笑起来。

不管躲在哪个身份下,她终不是卫璇玑,也始终摆脱不了荀云心的魔障!

这一生作孽太多,她还想着能安宁地过完一生么?那都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蜀元七年入宫开始,她从一个单纯的女孩慢慢走向冷血无情,看惯宫中险恶,该说的不该说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冤枉人的时候也毫不手软,这些六年前造下的罪孽她竟是想慢慢地忘记。

可笑!

唇角被咬破,缓缓地尝出了血腥味。

也不知隔了多久,才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璇玑蓦地抬起头,隔着珠帘,瞧见了那一抹明黄。心头一阵,珠帘已让苏公公拂开,随即他已经抬步入内。

俊逸的脸上,早没了昨日的愤怒,转而换上的,竟是一片漠然。

璇玑怔了怔,见那宽大的衣袍略抬,修长的手指已经伸过来。她略一迟疑,终究是抬手。

指尖相触,少煊顿觉心有一痛,蓦地握住女子纤细的柔荑,没有过多的言语,只转身出去。

被迫,跟上他的步子,抬眸,凝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再是,看不见那温柔缱绻的笑意,他留给她的,徒然不过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拉她一同上了御驾,璇玑欲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回,他却猛地一握紧,才阖上的眸子霍地睁开。

目光灼然:“现在就急着要逃离了么?”一手将他推了出去,她就觉得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璇玑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竟是一笑,话语宛若一汪清泉,缓缓流淌过二人的心底。

“璇玑会走,我不会。”

她的心,早就遗落在他身上了,还能走到哪里去?

少煊竟是“哧”地一笑,握着她柔荑的力道加大,似要狠狠地揉碎融入他的身体里:“我的话,你从来不懂!”

璇玑心下黯然,她怎么会不懂?是他不懂,不知她是谁。

忍着痛,凝视着他,轻声道:“今日,若是备了什么圣旨,都藏着起来吧。”什么册后、立太子的,统统都藏起来!

“璇玑!”他狠狠地瞪着她,再不温柔宠溺地唤她“璇儿”。

叫他藏起来再等,不就是想着要他与别的嫔妃去生子么?

“若我不呢?”

她被迫收回了目光:“你想想你母后吧,她在天上看着你。”

他的手,蓦地一颤。

她的心亦是。

她不能让他的江山就真的毁在她的手上,今日,是她和他孩子的满月酒,她想好好地过完。然后,他会知道,她是谁。

【宫闱血】云心暴露(高潮)

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掌心的温度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地褪去。

剩下的,只有冰凉。

璇玑再没有如之前般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由着他握着。御驾里,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地错落交替,两个人,再不说话。

少煊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御驾垂着的帘子,身躯端正地坐着,脑海里,还怔怔地回想着璇玑的那句话。

你想想你母后吧,她在天上看着你。

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的身子颤了颤。璇玑感觉到那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指尖的温度似乎一瞬间全部失尽。她忙侧脸,薄稀的光线下,她只瞧见男子唇上的一抹苍白。

“少煊…”她的秀眉微蹙,不觉探得近了些,以为他是病了。

少煊竟是略移开了身子,眼底的眸光微转,却是没有去看身侧之人,话语倦淡:“没事。”

璇玑欲再问,便听得外头传来苏公公的声音:“皇上,娘娘,蘅台到了。”

御驾不知何时已经平稳地落地了,苏公公一甩拂尘,跨步上前,小心地拂开了帘子。御驾里,皇帝与贵妃端坐着,他只瞧见皇上的脸色漠然,贵妃娘娘倒是一副阴郁的样子。苏贺尚未回过神来,见皇帝已经径自起身下来。他略一惊,欲上前去扶,瞧见皇帝的手依旧不紧不松地握着贵妃的手,苏贺倒是觉得尴尬了,貌似这个时候,他是不该凑上去的。

璇玑被他牵着下了御驾,一侧,奶娘抱着靖儿过来。

孩子像是也感受到了今日不同的气氛,躺在奶娘的怀里不哭也不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到处看着,感觉像是可以看得懂周围的一切似的。

璇玑回眸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原本郁结的心,在看见孩子的那一刹那,也瞬息之间被温暖化开。在那一刻,什么悲伤都忘记了,她温柔地唤了声“靖儿”。奶娘忙抱着孩子上前来,笑着道:“娘娘您看,殿下可是在笑呢!”见璇玑也笑了,奶娘又道,“殿下今儿特别开心呢。”

少煊也已回转了目光,见璇玑伸手过去,小心地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逗着她。他的心情忽而也缓和了不少,这两日,难见笑容的脸上,竟是拢起了淡淡的一抹笑。苏贺看得细,见皇帝真的笑了,他不免心头也跟着一喜。

“靖儿。”璇玑轻轻地唤着孩子,孩子像是懂是娘亲在唤她,乌黑的眼眸转了转,看向璇玑,随即“咯咯”地笑起来。璇玑的整颗心都软了下去,什么皇子帝姬,什么夺位害母之仇,她此刻统统都不要去想了。此刻,她的怀中,抱着她与心爱之人的孩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下头,柔软的唇贴在孩子的额角,轻轻摩挲着。孩子出生到现在,她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此刻抱在怀里,竟是觉得怎么也抱不够。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真想从头到脚就都她亲一遍。

苏贺见主子们都站住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声道:“皇上,娘娘,该进去了。”里头大臣们可都早早地到场了呢。

璇玑这才回了神,奶娘伸手欲将孩子接过,璇玑却没有松手。奶娘朝皇帝看了一眼,见皇帝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此刻却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她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璇玑转身的时候,恰巧见穆妃与嫣儿过来,她们见了她,先是一怔,随即,她从穆妃的眼底看到了不悦。她的目光,却从璇玑的身上,缓缓地移至她怀中的靖儿身上,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握紧。

她今日,去乾承宫找皇上,可被告知皇上一直在御书房,下了朝后就未曾回过寝宫,甚至是,这两日,连用膳都是在御书房。可是,她心里不甘心,她总觉得姐姐的孩子,不能让给面前的女子!绝对不能!

此刻又见这个女人抱着靖儿,穆妃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不过碍于皇上在此,她知道此刻必须忍耐,万一惹皇上生气了,真的将靖儿交给这个女人照看,那靖儿怎么办?

嫣儿瞧见自家主子的脸上失尽了血色,也知道她是为了殿下的事,眼下的情况,她更是不敢说话了。

璇玑与她们隔得还有些远,余光瞥见少煊已经抬步入内,她迟疑了下,也只能抱着孩子转身跟上。后面,恰巧入内的几个嫔妃瞧见穆妃怔怔地站在前面,私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因为穆妃执掌着凤印,底下的嫔妃也不敢在她面前取笑她。上前的时候,柳婕妤轻笑着:“娘娘心里不甘,就去抢吧。”

穆妃自是浑身一震,瞧见梁贵人也跟着上前来,掩帕低咳一声道:“别说娘娘,大家心里都觉得不妥呢。殿下不管是谁的儿子,可也是皇子。她一个鄢姜公主,凭什么做皇长子的母妃?要说宠爱,娘娘的宠爱不更胜于她么?”谁都知道兴平公主和亲来西凉之后,根本就不受宠的。

皇上也就这回皇长子被带回宫之后,去钟元宫留宿了一夜。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他几乎都是独自在乾承宫里过夜的,极少数的日子,会去穆妃的储华宫里。甚至还将凤印交给了穆妃,谁说穆妃不是眼下最得宠的妃子呢?

柳婕妤轻轻哼了声,抬步上前。

其实,对兴平公主,她是没有感觉的,因为她以为她与兴平公主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她对穆妃说这些,也不过是好事,虽然璇玑不在宫里了,可是穆妃是璇玑的妹妹,她也乐得看穆妃在宫里折腾,反正她只要看好戏就成了。

梁贵人见柳婕妤进去了,也施施然地跟着进去。

穆妃还愣站着,闻得后面不知道谁开口:“宫里有了皇子,看来大家都耐不住性子了!”

这句话,叫所有的人都怔了怔,大约谁都是想起了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后宫嫔妃也都景象争着要做皇长子的母妃呢。如今宫里,又是只有一位皇子,还让一个鄢姜的女人得了便宜,自是谁都不服气的。

璇玑跟着少煊入内,高高的帝座旁,设了贵妃的席位。她见他已经抚袍入座,并不曾看她,只淡声朝苏贺道:“去请贵妃娘娘也入座,殿下交给奶娘照顾。”脸上的笑容已经敛起,话语里带着丝丝的冰凉,不容违抗的味道。

这句话,随是对着苏公公说的,可璇玑心里清楚,亦是在说给她听。

苏贺朝奶娘一个眼色,奶娘忙上前来劝着:“娘娘请将殿下交给奴婢吧。”

目光,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他不曾看她,竟是端了面前的酒杯猛地饮了一口酒。奶娘抱过了孩子,苏贺已经上前来,扶了璇玑过去坐下。

众大臣见皇帝与贵妃都落了座,才纷纷就席坐下。

孟长夜爱着秦沛而坐,他皱了眉,灵犀还与他说,兴平公主已经让璇玑回宫了,如今在皇上身边的是真的璇玑。怎的看他们两个都像是不开心的样子?他不接地看了看秦沛,见秦沛亦是拧着眉心,一手还缓缓地捋着下颚的胡须。

皇帝却是笑着开了口:“今儿朕的皇儿满月,朕心里高兴,叫众位卿家来是开心的。今夜,什么也不必拘谨,必要畅饮一番才是!”

众大臣忙都应着声。

他又朝璇玑看了看,阴郁的脸上依旧染着笑,唇角微扬:“日后,也要辛苦贵妃了。”

他的脸上,分明是有着笑的,可是眼底却是冰冷的一片,再没了往日的温馨。那话语,带着温柔,却是再尝不出那种让她心安的味道。璇玑听了,只觉得心头一颤,端着酒杯的手亦是有些晃动,将喉头的那阵哽咽咽下,她也跟着堆起了笑:“臣妾定当竭尽所能。”

他似是满意,笑着说“好”,将杯中的酒灌入腹中。璇玑迟疑片刻,也跟着将酒饮尽。

底下群臣看着上头夫唱妇随的二人,又都疑惑地想着皇上与贵妃娘娘的关系,似乎也不像是传言的那个疏离啊。不过关于皇长子的身世,他们大抵还是知道几分的,只是那废妃如今身在何处,也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今日见皇帝高兴,他们个个都说着祝贺的话,将精心挑选了送给皇长子的礼物一一呈上。

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群臣们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啊,不管皇长子什么出身,看皇上对他的宠爱就知道皇上究竟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他们不都得使把劲儿么?

璇玑的面上温和地笑着,她是真的想发自内心地笑。因为,今日是她孩子的满月酒呢。

只是,心头的那丝不安,在不慎撞见少煊嘴角的笑容时,又肆意地弥漫开来。

那在御驾上与他说的话,她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句重话,要他想着先皇后的话,又不知他是否记住了?

一侧的苏公公也是时不时就悄然看看皇帝,见皇上和大臣们聊着天,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对那两道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却是只字不提。他心下虽然疑惑,可是主子不发话,他也自然不好说什么。

酒至半酣,后妃席上,一人忽而起了身,行至大殿中央。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更是吃惊。

穆妃直直地跪下道:“今日殿下满月,想来殿下什么也不缺,臣妾也不知还能送什么。贵妃娘娘是鄢姜公主,是金枝玉叶,从小金贵,照顾孩子是很辛苦的,是以此事,臣妾愿意代劳。”这番话,她已经前前后后在腹中重复了无数次,可是此刻说起来,依旧像是舌头将要打结的样子。若非跪着,她想她已经快要紧张得倒下去了。

她身后的嫔妃们都吃了一惊,柳婕妤与梁贵人更是惊讶地撑大了眼睛,方才在蘅台外头的时候,她们倒还与她说了几句。也不知道穆妃到底是听进去没有,即便有,她们也不指望她真的能与贵妃娘娘去抢皇长子,可谁也没想到,这穆妃还真的是转性了!居然敢在这种场合将话说出来!

秦沛与孟长夜心头一震,看来穆妃是不知道这上头的女子就是璇玑啊!

可她那句兴平公主从小金贵,不是在提醒皇上不能将皇长子交给一个外国公主抚养么?秦沛的脸色一沉,穆妃生性怯懦,他竟不知她何时也有了这样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