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儿一阵愕然,脱口叫他:“完颜宇…”

“我…要睡了!”匆匆下了逐客令,完颜宇还真的闭上了眼睛。他的耳朵却是尽可能地竖起,静静地听着房中之人的脚步。

靖儿呆呆地望着他,瞧他半晌,见他是真的打算睡了,靖儿才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完颜宇缓缓睁眼,房中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他自嘲地咧嘴笑了笑。继而又敛起了笑,满脑子开始想东越的美女,想那些都巴望着入宫为妃的美人们,想来想去,好像自己还是有一些感觉的。完颜宇的精神为之一震,他的眸子一紧,似是重重地舒了口气。他分明就是正常的,之前那些感觉一定是他的错觉。

也许是因为受了伤,正好臭小子在他的身边,他烧得糊涂了,是以才有了那些要命的错觉!

对,一定是这样的。

等他回了东越,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这样想着,完颜宇像是安慰极了,吐出压在心头的气,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薄奚漓依然坐在对面茶楼上,他的面前摆着上好的茶。翠色的茶叶在杯中缓缓地翻滚着,他低头静静地瞧着,却是一口都没有喝。

整条街上都没有一个人行走,所有的人都知道镇子上发生了大事,谁都不敢贸然出来晃荡。几个侍卫正交头接耳地悄悄说着什么,突然见其中一个侍卫的脸色一变,目光直直的看着客栈里头。所有的人都回头,见靖儿独自从楼梯上下来。

靖儿仿佛是没有看见那些侍卫,她径直朝对街的薄奚漓走去。

等薄奚漓发现的时候,靖儿已经近前。薄奚漓吃惊的欲起身,却见她自顾坐下了,淡淡地开口:“坐。”

薄奚漓半起的动作收住了,他略一迟疑,到底还是坐了,顺道伸手给靖儿也倒了一杯茶。靖儿也不说什么,从容地喝了一口。

茶香扑鼻,茶水甘甜。

她舒心地笑了笑,开口道:“你可真是好心情。”

先前还吵得厉害的二人此刻像是全然忘了那时候的不快,薄奚漓也跟着轻呷了一口,低声道:“我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不必要去费太多的脑子,不必用太多的心思。

而那些身处高位的人,总有太多烦心的事要去打算。方才从客栈出来的时候,薄奚漓一个人坐在这里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他也似乎渐渐地有些明白为何父王选择不问世事,宁愿做个闲云野鹤的闲散王爷了。

靖儿竟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嫉妒。她又抿了口茶,低语着:“好一句听命行事,倒是我碍着你的手脚了。”

“公子…”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靖儿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烦心的很。”

薄奚漓不自觉地抬眸朝对面的客栈看了一眼,靖儿嗤笑着:“他睡得沉了,这几日都下不来床。”

虽是碍着那三百里疆土的事,可薄奚漓还是忍不住要问:“您为何这般护着他?”

低头转动着手中的茶杯,靖儿的认真地开口:“两年前我上天山寻找天山雪莲时不巧遇上了雪崩,是他救了我一命。是以这个人情,我无论如何都会还给他。”

薄奚漓吃了一惊,他细细地打量着面前之人,也不知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靖儿却是不以为然,搁下了手中的杯子就起身。

太阳已经西沉,此刻正好从茶楼的正门射进来,照得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薄奚漓跟着起身,面前之人也不知是起得太急太是如何,身体猛地一晃。见她本能地伸手撑住了桌沿,薄奚漓忙伸手扶住了她,皱眉问:“公子怎么了?来人,去找大夫来!”

“不必。”靖儿摇头道,“这几日都不曾睡好过,不过是累了,有些头晕罢了。”她说着,抬手揉着眉心。

薄奚漓松了口气,扶了她出去:“我送您回房休息。”

靖儿却又不走了,淡笑道:“等我睡下了好再对完颜宇下手么?”

薄奚漓的眼眸一撑,在她眼里他就是这种人?

不待他开口,靖儿又道:“我不信你。”

她的话语笃定,听得薄奚漓满腔不悦。他的脸色低沉,定定地开口:“在您睡醒之前,他一定会好好的。”

靖儿的眉梢微扬,凝视着他:“朕可不是你能骗的。”她笑了笑,又道,“六伯母生的四郡主也要出阁的年纪了吧?朕会视情况给她赐婚。”

扶着她的手不自觉地一紧,薄奚漓的眸光一沉,在王府就四妹对他的关系最好,皇上说是指婚,不过是给他的一个警钟罢了!回到正事上,她又坐回她高高在上的皇帝。

薄奚漓的音色冷峻:“您想用四妹的婚事压我?”

靖儿闲适的笑:“怎是这么说,那不该是天大的恩赐么?”

皇帝亲自赐婚,自然是恩赐。只是这个恩赐是否消受得起,那就另当别论了。

薄奚漓是听命行事,可是四妹的娘的心头肉,他是不得不在乎的。亲自送了靖儿回房休息,经过完颜宇房间的时候,薄奚漓不自觉地看了眼,他咬咬牙,只能抬步走过。

其实那房门一关上的时候,靖儿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丝毫瞧不出一点的不适。

侍卫不会来叫她,现在完颜宇也是安全的,靖儿伸手推开了后窗,提起一口气就轻盈地跳了下去。

没有马,只能暂时跑出镇子。

这里离开郢京还是有距离的,靖儿也知道一路跑着去不可能,但是眼下也只能出了镇子再想别的办法了。

一路过去,也没有遇见一个半个的人。靖儿有些心灰意冷,累得很,气喘着急促,靖儿一想着父皇做的事就一刻也停不下来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隐约地似乎有听见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靖儿心中一喜,忙站住了步子定定地瞧着。

近了,果然是一辆马车!

“请等一下!”朝那车夫大声叫着,靖儿沉了心想着若是对方不肯借车,这回她可是要硬来了!

马车在她面前停了,车内之人飞快地掀起了车帘,看清了外头之人后,慌忙从车上跳下来:“皇上怎的在此?”苏赢的眼底掩饰不住的惊讶,却也带着一抹释然。

靖儿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苏赢已经上前,一面谨慎地从衣袖中取出了令牌递给她:“是孟小姐给微臣的,说是要交给您。”城中传言说皇上病重,孟宁去找他的时候他就不信皇上会在外头的。苏赢心中疑团甚多,此刻却也知道一句都问不得。他以为皇上还是前头的镇子上,他还一路盘算着如何避过世子的耳目,倒是不想在半路上就遇见了皇上。

靖儿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孟长夜的那一块令牌,不必说也一定是孟宁偷出来的。这令牌整个西凉就只有三块,她和父皇各一块,还有一块就在孟长夜的手上。而她的那一块,现下给孙全带着。不管出什么事,这三块令牌在西凉永远都是畅通无阻的。

都能让苏赢走到这里,那也就说明令牌不见的事孟长夜还不知道。

靖儿朝苏赢凝视一眼,她飞快地跳上马车,沉声道:“回京。”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飞驰在大道上,靖儿摩挲着手中的令牌,低低地问:“你可知私带令牌出宫是死罪?”尤其还是在这种事的当口上。

车帘微掀,夕阳的余晖悄然落入车内,映衬着苏赢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难看。他不假思索地开口:“微臣是皇上的臣子,替皇上解决麻烦是微臣义不容辞的事。”

他的话听得靖儿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连紧张了好几日,却在这个处处官腔的苏赢面前失笑了。

靖儿就是觉得很好笑,愚蠢憨直的苏赢!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此事太上皇既然插手,那就是一个不慎会被满门抄斩的事情!

苏赢是个聪明人,靖儿觉得他未必不会真的不知道。

她一笑,苏赢的脸色不自觉地涨红了,别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靖儿突然又敛起了笑,此事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单是这不知好歹的苏赢就…

可她不想他真正被牵连,他肯带着令牌出城就是帮了她的大忙。靖儿掀起了车帘瞧了瞧,而后嘴角一勾,回身道:“把风氅解了。”

“皇上…”苏赢惊得撑圆了眸子看着她。

她的样子,她的语气,分明就像是对着一个姑娘说:把衣服脱了。

苏赢不自觉地又想起那些皇上好男风的话来,每回想,他的感觉就说不出的不适,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一地。

靖儿也不知为何苏赢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她伸手过去。苏赢吓得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急着道:“皇上…其实皇上不必和微臣互换衣服,您拿着令牌就能直接进城。”

靖儿一愣,失声笑道:“谁要和你换衣服?你稍稍解开一些,朕躲你风氅里去。”她若拿着令牌先进城,那苏赢怎么办?可她若是和苏赢一道回去,日后追究起来苏赢也逃脱不了关系。只有那样,别人没有证据,不能对丞相的嫡孙如何。帮她的忙不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马车顺利地通过了城门口,苏赢只觉得那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后背上,惹得他的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行得远了,苏赢忙往前几步,低声道:“皇上,已经入城了。”

靖儿见他的头低低的,她原本是想说感激的话,可是到喉咙口竟成了:“苏爱卿又记起说朕的那些流言蜚语了?啧啧,苏爱卿不会也染上了与朕一样的恶习吧?”

“皇…”苏赢愕然地开口,话未完,便感受到面前扇过一阵风,靖儿早已经跳下了马车,她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以最快的速度把令牌去给宁儿。”最好在孟长夜察觉到之前把令牌还回去,那就是人不知鬼不觉了。令牌从未失踪过,也不会有人想到去询问守城的侍卫。至于她是怎么进来的…

呵,她神通广大又有何不可的?

再是没有时间多想,靖儿疾步朝别院方向跑去。

城中已经**,不时就会看见有侍卫巡视而过,靖儿好不容易才到了别院门口。她伺机想要进去,却是找了好多地方都无法不被人发现。

她倚着墙苦笑着摇头,当初是她为了父皇的安危派人加强守卫,她还狠狠地说务必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去!

如今倒是好,把自己给关在了外头!

她正苦恼着,远远地瞧见有一个宫女从别院里头出来。靖儿浑身一震,目光不自觉地将那宫女紧紧地锁住。

第三十八章 薄奚靖瑶(修)

那是跟着姨娘的侍女嫣儿,靖儿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本纠结的眉头缓缓舒展,她松了口气,果真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嫣儿必是过御福寺而来,靖儿看着她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跟着那马车拐了弯,她才一跃上了马车。车夫大吃一惊,见着他就厉声喝:“你这小子,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

穆太妃如今虽然已独居御福寺多年,可是这些年太上皇和皇上对穆太妃可是不一般的,是以这车夫哪里容得下面前的轻狂小子来这里放肆?

靖儿没有理会他,径直掀起了车帘,笑着叫:“姨娘!”

嫣儿在此,那么坐在马车内之人必是穆太妃无疑。

嫣儿正是要伸手掀开车帘瞧那外头闹事者是谁,如此闻得靖儿叫了声“姨娘”,而后又看清了靖儿的脸,嫣儿讶然无比,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穆太妃亦是吃了一大惊,她的双眼红红的,似是哭过。此刻瞪着靖儿看,一时间忘了言语。京中传言说皇上病重,她心里着急才来别院想着求太上皇准她入宫去见见皇上,却是不想竟是在这里见了皇上!

靖儿已经一溜烟儿钻进了马车内,亲昵地挽住了穆太妃的手臂,小声道:“因为我的病担心的吧?呵呵,好了,都好了!”那中间的种种她此刻也不好在穆太妃面前说出来,她的这个姨娘单纯得很,靖儿也怕吓到了她。再说,她未曾见过父皇,这一切都还只是她的猜测。

穆太妃这才回过神来,颤抖地抬手抚上靖儿的脸颊,红着眼眶道:“怎的瘦了这么多?我方才去别院,你父皇还说不许我去探视。幸好…幸好是没事。”她安慰至极,目光落在靖儿的衣服上,又蹙眉问,“皇上怎的穿成这样?孙公公等人呢?”她说着,微掀了车帘超外头看了看,果真只来了靖儿一个人。

靖儿的脸上依旧存着笑,扯谎着说:“我惹父皇生气了,所以病好了他也不愿让我去见他,姨娘最好了,就帮靖儿这个忙可好?”

嫣儿“嗬”了一声,这么多年,她还真的从未听闻皇上会惹太上皇生气的事呢。不过想着眼下的事情,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穆太妃心中似还有不解:“可城中的禁卫军又是怎么回事?”

靖儿稍敛起了笑,压低了声音道:“东越的皇帝遇刺受伤了,父皇才借我病了调动禁卫军。”

穆太妃大惊失色:“那…”

“此事姨娘就不必管了,现在就让车夫回去,让我去见父皇。”半真半假的话才是最让人摸不透的,又何况姨娘素来相信她,也不会去过多的追究。是以在穆太妃面前撒谎,靖儿一点都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马车立马就掉了头回去。

没有直接停在别院门口,而是在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停了,穆太妃与嫣儿先下了马车,此刻的嫣儿身上只披着穆太妃的那件风氅。她像是很是局促,拼命地想要往大树后面躲去。

风氅虽然够大,完全就遮住了她娇小的身躯,可是她心里却依旧还想着自个的衣服脱了给皇上了呢。如今的她只着了一身亵衣亵裤,想想都觉得难为情。

不一会儿,车帘被人挑开。

靖儿换了宫女的服饰从车上跳下来,冲面前二人局促地笑。她虽是女儿身,却是素来只穿男装的,如今换了女装再在身,总觉得奇怪得很。

嫣儿小声地轻呼一声,她身侧的穆太妃竟是愣住了。

皇上素来就生得俊俏,可穆太妃如何也想不到皇上换上女装竟也会这般娇俏。那举手投足间的神韵像极了先皇后。

“姨娘?”靖儿见她不说话,上前低声道,“我们快些进去吧。”她一刻也等不及了!

仿佛是在那一瞬间,穆太妃有种恍惚皇上与当年的先皇后一样美的错觉。只是那又怎么可能,皇上不是女子啊。

被催着重新上了马车,在别院门口停下了,侍卫们见下来的是穆太妃,忙行了礼。穆太妃点了头道:“我有东西落下了,就来取一下。”

侍卫闻言,忙放了行。

行至里头,穆太妃低声道:“皇上先去,我过显宇王妃那坐坐即可。”

靖儿感激地谢她,娴熟地朝太上皇的住处跑去。

压在心头的那些事,靖儿是一刻也等不及就要问问父皇了!

幽雅的回廊上,靖儿跑得急,不曾想拐角处有人端着东西过来,两个人狠狠地撞了满怀。只听得“砰”的一声响,药碗碎了一地,汤药也四处流淌着。

太监惊着叫:“哎呀,哪里来的荒唐蹄子!竟敢撞翻太上皇的药!”太监一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怯怯地朝身后之人道,“夏大人,您看这…”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夏玉,恐他将此事怪罪在自个的头上。

靖儿只是右肩在廊柱上磕到了,起初的时候有些疼,太监一句“荒唐蹄子”差点引得她回骂过去,不过在抬眸瞧见那立于太监身后的男子时,她到底是愣住了。

若是她方才没有听错,太监称呼他“夏大人”?

简直荒唐可笑,西凉何时还出现这号人物了?还是父皇趁她不再匆匆提拔的某个她之前从未听说过的人物?

夏玉微蹙着眉头,面前的侍女明知道撞翻的是太上皇的药眸中却也不见惧色,还这般直直地瞧着他。夏玉也是定定瞧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这样的眉目似是隐约中有一抹熟悉夹杂在里头。

夏玉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太监见夏玉不说话,他心下害怕,忙喝斥着靖儿:“愣着作何,还不帮忙收拾!”这个侍女没有见过,但是别院这么大,也许就是显宇王妃带来的人吧?太监心想着,不管是谁,这别院最大的主子依然是太上皇!

长这么大可还从未有人使唤过她,靖儿天生就对这种不敏感,她开始好奇面前这个与父皇年纪相仿的男子的身份了。

太监见她不动,告状似的看着夏玉:“夏大人,您看她…”

夏玉这才回了神,低声吩咐着:“再回去熬一碗来,不得误了太上皇服药的时间。”

太监的面色一变,底下的东西也来不及收拾了,急着转身就去熬药。

靖儿的指甲轻轻扣入了掌心中,父皇又病了么?她又看了夏玉一眼,面前之人敌友不明,她也不想说太多的话。故而朝他福了身子就要退下,没想到她才走几步,就闻得那人开口问她:“你是谁?”

靖儿收住了步子,她心头觉得好笑,她还想问他是谁,他倒是先问了!不过她现在不适合穿着这身衣服待得太久,她必须快些去父皇的寝室将衣服换下来。这身衣服穿得太久,她怕会穿出事情来。

她不说话,反而是加快了步子,紧接着干脆跑了起来。

风从微开的窗户钻进来,吹得袅袅升起的烟熏摇曳非常。薄纱后,少煊轻卧在软榻之上背对着外头,苏贺定定地瞧着,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睡着。

风大了些,苏贺转身才将窗户关上就听见房门被人狠狠地推开。

他本能地回眸,瞧见急匆匆闯进来的侍女吃了一惊,他才要断喝,在对上来人的眉目时不觉僵在了原地,再是无法动弹了。

靖儿懒得去看他,直直地冲进里头去。

薄纱被撩动得拂动不止,苏贺终究是反应过来,急急唤了她一声“皇上”!

软榻上的少煊因为这一句“皇上”蓦然睁开了眼睛,身后的人影已经逼近,他猛地回身。目光落在靖儿的身上呆滞了片刻,只见他的脸色一沉,训斥道:“谁让你穿成这般!”

第一句话,不是问她为何会在这里,不是问薄奚漓去办的事,却是这样的一句话。

靖儿凝视着他,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握着双拳就道:“这不就是父皇希望的么!您不就希望我脱下那身龙袍做回女子么!”

她的胸口起伏着,少煊的神色一黯,他就该想到凭她的智慧早已经猜到他所做事情的缘由。正如她所说,他就是不想她再为那些本不该是她的义务去操心了。可是现下看见她穿回女装,少煊心里担忧,倘若被有心之人瞧见了,又不知会引出什么坏事来。

苏贺震惊地站在原地,在他的印象里,皇上和从不曾这般对太上皇说过话。纵然是他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

少煊坐起身来,不顾靖儿的脸色,他只吩咐着:“苏贺,去外头守着。”

靖儿没有回头,她听见苏贺出去,然后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她的双拳依旧紧握着,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的父皇说话,靖儿的心竟是有些慌,可话她还是要说:“先是病重,用不了多久外头就会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是么?因为完颜宇知道我并不是病重,所以您干脆顺理成章地借别人的手除掉他!”

少煊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短短几日的光景,她竟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理得那么顺。少煊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女儿心智之高连男子都自叹不如。只可惜,她终究是个女孩。

他勉强笑着道:“你还忘说了一件事。”

靖儿一阵吃惊,听他继续道:“皇帝驾崩必定会有时局动荡,除掉完颜宇也是要让东越的人暂时安分一些。”他是不会允许西凉的内事未定,就让东越趁火打劫了。正好有人要刺杀完颜宇,他且不管是谁,只要让薄奚漓放出完颜宇下落的消息,刺客必定追随而去。

靖儿的脸色苍白,父皇所考虑的自然周全,可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上前一步,跪在他的面前,她咬牙说道:“可我救了他。父皇——”凝眸瞧着面前之人,“他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靖儿…”

“朕是西凉的皇帝!”她一字一句说得坚定。

她的话说得少煊心头一窒,他的呼吸沉重,话里带着伤:“可你终究是女子!”

靖儿仰着头,眼底流淌着犀利的光,她启了唇道:“西凉历朝历代没有过女主天下的先例,那就自我薄奚靖始!”

女儿雄心壮志,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自叹不如。

可是,究竟是谁逼得她站在如今这样进退不得的位子上?

是他,是他啊!

少煊缓缓地起了身,怜惜地看着底下的女儿,低叹着:“你能昭告天下你乃女儿身么?文武百官可以接受女子为帝王么!皇位传男不传女,千古遗训,岂是你说了就能算的?”

女儿纵有过人的治国才华,可也终抵不过身份的掣肘!

“我…”靖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咬咬牙一句,“不管怎么样,父皇做的我不同意!”

少煊俯身扶了她起来,他伸手地拂过女儿美丽的脸庞,轻声道:“你和你母后一样的美,你该去过更好的日子。和爱你的男子成家,好好的被人爱一辈子。”他没有给璇儿一辈子的爱,他真的很希望他的女儿能够被好好地爱着。

“我不要!”

少煊仿佛并未听见她的话,自顾说着:“苏赢是个好孩子,可惜了,是丞相的孙子。”靖儿就算恢复女儿身,也不会和丞相家里扯上任何关系。西凉的皇帝是女子的消息,少煊是打算彻底隐瞒的。

听他提及苏赢,靖儿蓦地又想起每回苏赢与她在一起时那种窘迫的表情就觉得想笑。只是眼下不是该笑的时候,靖儿铁青着脸:“靖儿这辈子也不会嫁人的!父皇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我现在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对我来说,人生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和父皇在一起,将西凉打理得井井有条。世间女子难道生来就是要嫁人生子的么?什么破规矩!”她早就不满了,特别是女子的婚姻还不能自己做主!这一点,她其实同情清雅公主。

少煊眉宇见的殇却不见淡,他的大掌摩挲着女儿光洁的额角,低语着:“是父皇对不起你,你若是不满,就对父皇说。”

“父皇!”靖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直直地看着他,“我知道母后的事您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是,当年是你误会母后才造成了那个悲剧。可是父皇,并不是每一个您的决定都是错的!”就如她,她从心底里不怪他,从未怪过他。

少煊的笑容有些凄凉,他犯下那么多错,怎还能奢求女儿的原谅?

当年他一意孤行只为了给璇儿最好的爱,可到头来如何?现在他一心想放女儿出那个牢笼,难道他又错了么?

靖儿见他的脸色逐渐苍白,忙低声唤他。少煊回转了身子,软榻上置着一个锦盒,他俯身取了,递给靖儿道:“这本该早些给你的。”

“是什么?”靖儿有些吃惊地接过。

盒子给小心地打开,里头是一块色泽通透的玉佩。靖儿有些疑惑地取出来,见那块玉佩背后还刻着两个字——

靖瑶。

笔锋婉约中带着刚毅,靖儿一眼就瞧出来了,那是父皇的笔迹!

“父皇…”讶然地抬眸看着他,见他笑了笑,开口道:“那是你的名字。”

女儿就该有女儿的名字。

那是璇儿去了之后漫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亲自给女儿取的名字。很久之前他就想告诉女儿,可是一直没有勇气,而现在他明白了,放她出那个牢笼才是真的对她的疼爱啊。

靖儿呆呆地看着那“靖瑶”二字,“靖”字带着刚强,“瑶”字却是柔美无比,二字合在一起,刚毅中带着秀丽,却又不是大气。

靖儿满心欢喜,动了唇,却是问他:“为何取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