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那哑奴并没有买那弯刀。”

“哦?”东方恒清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真是有意思了。我们的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发现这位名叫桑格里的老人曾与拢月阁的素问有过接触。哑奴为什么不买那弯刀?”

“这个属下不知,因为离得远,无法读懂他的唇语;再加上他对梅子嫣打的手势很奇怪,那意思好像只有梅子嫣才懂。”保焕道:“可是从那老人说的话听来,似乎他是认识哑奴的。属下甚至觉得他的意思是说哑奴就是那把刀的主人。”

“如果那把弯刀真的是破军,哑巴是弯刀的主人——这不就是说,哑巴是元武国主赫连越?真是可笑的结论,赫连越身亡时已经二十有六,过了这么一年多两年的时间,都是二十八的成年男子了,可是哑巴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八九岁。那老头莫不是眼花认错了人,还是哑奴与赫连越另有渊源?”东方恒清手指一下下敲着桌上的杯盏,思索无果,于是对保焕说:

“素问不简单,你可得给我看好了;还有那桑格里老人,他的来历你尽快给我查清楚,包括他身上的弯刀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破军。”

来到枕碧楼楼下,朱雀早就在那里侯着了,一见到梅子嫣便迎上前去,说:

“嫣儿,你让我到这儿来是——”

“朱雀,听说枕碧楼是慕氏的产业,属听风楼管理?”

朱雀点点头,梅子嫣笑笑说:“那就麻烦你,替我把枕碧楼所有的客人送走,分文不取。”

朱雀表情有些意外,不过当下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照吩咐去安排了。东方恒清被请出雅间时心里着实气恼,离开枕碧楼大门时回头往上一望,只见楼顶最高处的亭台之上,有个白衣素裳的女子懒洋洋地斜倚在雕花栏杆上,一手抚额,另一手杂无章法地拨动着身前的瑶琴,几声琴音乱鸣不成韵调,女子反而无奈地笑了。

还是学不会啊。自己的手指,只要拨几下弦,便会又红又痛。

那笑意落入东方恒清的眼里,他的心忽然莫名地漏跳两拍。她怎么来了?他望向守在枕碧楼大门前的朱雀,见她沉静肃然,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带着保焕离开。

“梅子嫣,你搞的什么鬼?”慕程走上楼来,身后跟着书童明书。大白天的整座枕碧楼死水沉沉半点声响全无,大有故弄玄虚的意味,他来到梅子嫣对面坐下,她对他笑笑,说:

“听琴的环境清净幽美更能衬托琴声的清越动人,不是吗?”说着把面前的瑶琴推到慕程面前。

慕程轻笑一声,带着些微嘲讽,“这琴你是在市集上随便买来的?”捉过她的右手果不其然见到几根手指被刮得通红充血。“你果然不是风雅之人,不会弹琴?”手指用力一摁,梅子嫣痛呼一声抽回手,怒视慕程道:

“不会就不会,那又如何?!”

“不如何,”他笑道,“你吃痛的样子让我心情大好而已。”

他一笑,眉目开朗有如远山空阔,暖意融融如春水横溢,唇角微扬牵出一丝愉悦。从未见他对她如此不设心防地笑过,梅子嫣怔了怔,一旁的明书已捧过一具古色古香的瑶琴,换走梅子嫣那具从内到外皆是粗制滥造的所谓乐器。

慕程扬手一抚,便是一连串的滑音,他清隽的面容平静如水,道:“这琴,名为太一。”

他凝神片刻,开始低头专注的奏琴。

有梅湖者,昔人以梅为筏,沉于湖中,有时浮出。至春则开花流满湖面,是为浮梅。

琴声幽幽,古韵悠扬之中,仿佛见山水交叠,湖水清广,湖光潋滟,沉于湖中的梅树悄然开放,灿烂胜于一岸弱柳夭桃,绿水之上暗香缭绕。

清幽的琴声有如流水般淙淙流过耳边,指烟霞以问乡,窥林屿而放泊,美景之外更多的是隐逸之思,梅子嫣渐渐听得入神。

整首曲子一气呵成堪称演绎完美,慕程轻轻一勾手以一颤音收曲,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不再看慕程,身子向后斜倚阑干侧身向外探去,果不其然见到枕碧楼下黑压压密麻麻的人群屏声静气地抬头仰望着,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是在见到梅子嫣时眼神中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让我猜一猜,”慕程眼神清澈,望着眼中再无一丝痴迷的梅子嫣,“你约我来此,让我破例抚琴,就是为了让天都人都以为绥德世子慕程对远道而来的妙手神医梅子嫣倾心以待?”

“那我也猜一猜,”梅子嫣身子前倾,清丽动人的脸庞逼近慕程,“柿子答应我的要求,还有刚才对我心无城府的真心一笑,是为了诱我掉进自己一手设下的陷阱,让我不可自拔地泥足深陷情根错种?”

“予取予求,难道还不好?”他冷笑,半分不退让。

“当然好,”梅子嫣笑得烂漫,“只是柿子,你就不怕弄巧反拙,到最后丢了心的是你?”

那软糯的声音带着丝丝迷情挑逗,慕程倒吸一口凉气,惊艳之余更觉得头痛,眼前的女子明明有着清纯无匹的笑容,却偏偏下一瞬变得魅惑众生。而且从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无从下手。

她说她喜欢他,可是他知道,这不过是她骗人的鬼话;

“梅子嫣,我和你如今两不相欠。”这便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时隔七年绥德世子在枕碧楼上重开古琴“太一”为一名叫梅子嫣的女子破誓弹了一曲《浮梅》,一夜之间传遍天都,大大小小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更是将此事渲染点饰成才女沈碧俦含恨入宫世子慕程移情别恋的传奇话本。

这一夜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三十一章夜

慕程回府才知道,前日沈碧俦托人送来让他代为照顾的一只金丝小犬竟然被梅子嫣的狸猫横加欺凌,一番猫狗大战后金丝小犬负伤奔逃而去,不知所踪。一众家仆遍寻不果,战战兢兢地站在花厅垂首等候发落。

而那即将被审讯判刑的始作俑者,正闲适恬静地窝在某笑得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女人怀里。

“找不到?”慕程冷冷的看着庄连,字字千钧,目光扫过那些面带畏惧之色的仆人,“一条狗都看不住,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禀世子,实在是府里府外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这……”总不成让府卫大张旗鼓地满城搜索吧。庄连不由得把目光偷偷地投向坐在一旁的梅子嫣和她身后站着的哑奴。

梅子嫣置若罔闻,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对慕程说:“柿子,我累了,就不掺和你的家事了啊。哑奴,我们走吧。”

“梅子嫣,看好你的狸猫!”慕程一肚子气无处发作。

“柿子找到你那条宝贝金丝犬后不妨带来给我看看,全程不收诊金,肢体伤残者除外。”她一边走一边摸摸小狸的头,心疼的说:

“你看你,脸上的毛都不见了一撮,笨死了!打架要快准狠,怎么能差些就毁容了呢?”

那些仆人想笑却不敢笑,只得死死的憋着。慕程此时也冷静下来,看着梅子嫣和哑奴走出了花厅的大门,头痛不已。

那金丝小犬是沈碧俦的爱物,养了多年。他知道她被封作御前女官后曾经两次去见她可是她都回避了,他曾那么急迫的想要去解释的一切最终还是隐忍埋藏在自己的心里。她对自己的心大概已经淡了吧,可是前日她让人送来自己的金丝小犬并留话说希望他替她好生养着的时候,他的心底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谁知不到一日,那隐隐带着寓意的金丝小犬竟然因着一场猫狗大战落败而落荒而逃不知所踪。他该如何向她交待?

没有人见到梅子嫣嘴角的那抹诡异的笑容,她走出东苑后自言自语的说:

“随园的茶花,早该开了吧。”

慕程闭上眼睛,静静地思索着这连日来发生的事,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对明书说:“让听风楼的白铉来一趟。”

书房中,慕程对白铉道:“听说今日东方恒清到过枕碧楼?”

“禀世子,东方恒清与他的护卫保焕的确到过枕碧楼。”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一直在派人跟踪盯梢拢月阁的素问和一名西戎老人。”白铉把东方恒清与保焕之间的对话只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慕程的眉头越皱越深,白铉说完后问道:

“世子,我们是否需要暗中派人去调查拢月阁和那位身上带着据说是破军神兵的老人?”

慕程笑了笑,“白铉,你以为东方恒清为什么明知道枕碧楼是我们的地方还要在那里毫不避讳地谈到他的人的跟踪发现?他不过是想让我们替他们去查证,好坐收渔人之利罢了。西戎赫连森登上国主之位不到两年,正忙于四出剿灭烈火教余孽,军需武器缺乏,而我们的提供有限,恐怕他早已向东方家递出了橄榄枝。一月前东方恒清府内不是多了两名西戎美女?东方恒清盯上梅子嫣,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看中了她手上的两座药山罢了。”

“那世子的意思是——”

“白铉,你调查求证过梅子嫣的身份,你觉得有什么疑问没有?”

白铉摇头,“东庭宣阳王府的确有这样的一个人,来去查了多遍,并无存疑;如果是有人在替她掩饰身份,那么只能说那人办事滴水不漏。”

“一点存疑都没有,那就是最大的疑问。那个西戎少年殊不简单,虽无内力可是刀法凌厉,而且他的气势只是平时掩饰的太好而没有显山露水,白铉,我要你去查探西戎已故国主赫连越生前的一切资料甚至是生活习惯,至于拢月阁和卖刀的老人,你只需要让人留意他们的动静,不要让他们轻易离开天都。”

“还有,断了与西戎那边的兵器交易,就说矿已采尽。”

“属下知道。那么至于那位大夫——”

“无需再查探了,”慕程摆摆手,“我倒是要看看,她到我身边来,图的究竟是什么。”

单单就是为了给他医治心疾?

翌日清晨,一顶轿子悄然来到了绥德王府,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的老太监方德海颤巍巍传了皇帝口谕,说是要宣大夫梅子嫣进宫面圣。

慕程让人奉上茶点招待方德海,不料方德海连连摆手说是皇帝在宫里等着不能耽搁,当下就把睡意仍未全褪一脸迷糊样的梅子嫣塞进了轿子。

梅子嫣临走前对哑奴说,让他在府里等她就好,不用担心,大概两三天的时间就会回来。哑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让她自己要小心点。

这一夜,梅子嫣果然没有回来,哑奴躺在床上双目微闭似已入寐。其实他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能见到桑格里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忧伤痛惜。桑格里应该已经认出他了吧,他从他八岁开始便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他的模样无论变成如何桑格里也绝不会认不出来。

窗边忽然有黑影闪身而过,他一弹而起跳出窗外追着那黑影而去,黑影越过了王府的墙垣显然轻功极好根本没惊动府中侍卫,哑奴翻墙而出也朝着西边一直追过去。

他拦在那人面前出手如电抓住他的肩头一手撕下他蒙面的黑布,随即不由一愣,唇语无声道:“是你?”

“是我。”素问干脆把头上的黑布巾摘下,长发坠落,黑夜中有佳人如玉。“你不来,自然我要去寻你。”

“是你让桑格里来见我的?”

“是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连破军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

“那三日里,我对你说过,元武国主已死,西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西戎不需要一个废人国主,而我,也不再需要那种顶尖的权力。我是一个哑巴,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你为什么脖子上还系着玉雪狼牙?为什么还要去回春谷见狼王?烈火教的内功心法虽不能完全恢复你的内力,可是治疗你的内伤是完全可以的;更何况教中的长老已经在想尽办法寻找《归元秘录》的真本,你又何必一意孤行要与过去划清界限?”素问双手紧握成拳,“难道你就不想杀了赫连森那个老贼报仇吗?”

“我最后说一次,我只是一个哑巴,今年十八岁,仅此而已。”他转身前轻叹一声,幽深的黑眸直视着素问泫然欲泣的眼眸,“我和你之间的盟约是父辈定下的,幸好前半生痴迷武学,并未误你终身……如今,那个约定就作罢了吧……”

“赫连越!”素问盯着他的背影,一直苦苦忍住的泪水终于落下,“我等你多年,寻你多年,从未放弃;而如今你一句作罢便将往事一笔勾销,是因为那个女人吗?一定是的……你从来,就不是那种轻易退缩忘却仇恨的人……”

“与她无关。”背对着她的哑奴在空气中打了个手语,一个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手势,“我只是,找到了一种可能更加适合自己的生活。”

留在她身边,看她顽皮的笑,看她挖苦别人,看她朝自己发脾气,看她绕着圈子煞费苦心成人之美,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他居然也觉得很快乐。

而西戎,他的故乡仍在魂牵梦绕之中,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如今的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哑巴,一个于国于家无用无望的人。

第三十二章计算

天都皇宫天极殿内

紫檀木小几上摆着一局围棋残局,梅子嫣揉揉眼睛看看面前一身明黄龙袍犹自精神爽利的天子慕遥,眼皮几乎要打架了,疲倦地说:

“皇上,这一夜下来我们破了三局残局,已经是我的最高纪录了。您看现在日上三竿,一群老臣子还在金殿上等着您上朝……”

“叫遥哥哥。”言简意赅的一句,正值英年长相俊美无俦的九五之尊神思犹在棋盘之上,“这一局难道真无破解之法?”

梅子嫣打个哈欠,“遥哥哥你慢慢破局,嫣儿我先打个盹儿。”

“梅子嫣!”慕遥忽然提高音量喊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潜意识的想到那句伴君如伴虎的名言,精神马上就集中了。

“累吗?你刚刚不是趁我打个盹儿的时候去做了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我怎么敢?”梅子嫣偷偷伸个舌头,皇帝真是顶顶厉害的角儿,连她转身干了些什么小动作都知道。

她不过是明知道每日清晨沈碧俦都会去御花园摘上一些鲜花插到御书房的花瓶里,便带着小狸大摇大摆地去了御花园一趟装偶然遇见,果然不出所料那条丧家之犬真的跑回了自己旧主人的身边寻求庇护,正滴溜溜地围着沈碧俦脚下转。身上掉了好几处毛,脖子和右耳被绑上了白色的纱布,一看见小狸条件反射般转身便窜出了御花园。

“阿荼,你怎么了?”沈碧俦皱眉,正想转身追回金丝小犬时梅子嫣笑嘻嘻地开口道:

“没什么,仇人相见分外眼明而已,畜生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它叫阿荼吗?还算是条聪明的小狗呢,很是识时务。”

“你是谁?”沈碧俦分明听出面前这女子话里的嘲讽,视线慢慢落到她怀中的小狸身上,“你的意思是,是你的猫抓伤我家阿荼的?”

“是狸猫。”她纠正道,“我家小狸在世子府住了好一段日子,不大喜欢别人侵占它的地盘。”

“你就是梅子嫣?”沈碧俦心里极不舒服,强行压着心底的那根刺问道。

“你认识我?”梅子嫣讶然道。

“日前绥德世子为姑娘破誓弹奏一曲《浮梅》,天下皆知。”沈碧俦苦涩而艰难地说道,面前这个黑发如瀑素裳雪肤衣饰简单随意笑得漫不经心的女子如传闻中那般会是慕程倾心之人?

皇帝慕遥与她在天极殿独对一夜促膝谈心之事她刚才已经听被勒令不得进天极殿的宫娥说起,如今看来,这女子素面朝天,容颜清丽,眉目之间有着自然流露的矜傲之气,浅笑时褐色眸子一如让人易醉的酒酿……

“他本就不该如此高调行事,倒让天下人见笑了。”梅子嫣抚着小狸的逆毛,“都是他,把小狸宠坏了,才让它这般无法无天的。抓伤你的狗,实在不好意思啊……”

她的羞涩笑容里还带着丝丝甜蜜,沈碧俦心里更是抽紧了一般疼痛。

他难道不晓得自己把阿荼送给他代养是什么意思么?难道说他已经根本不再去想与她有关的事情了?既然如此,为何他还要两次三番地想要约见自己?

“哦,我得回去了,皇上还等着我。”她恍如惊醒般向沈碧俦告辞。

怀着的小狸挣脱着跳了下来,随之掉落的还有巴掌大的一朵白中透着紫纹状如牡丹,层层花瓣边上蜿蜒着一条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金线。

花再好,也被蹂躏得凋零颓败,只有暗香犹在。

是茶花的香味,不是牡丹。天都没有那样的牡丹。

沈碧俦脚步死死的钉住在原地,银牙几乎把下唇咬破了。

“这个棋局是困局,难破。”慕遥笑道,“嫣儿,你把人逼得太死了,就不怕来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嫣儿还得求遥哥哥一句话。”她伸手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慕遥没有问是什么话,也没有继续这话题,反而说:“你爹爹可以说是我下棋的半个老师。当时我和他打了一个赌,结果他一口气连赢我五十局,我虽然输了棋,可是学到的东西一生受用。你爹曾说他的女儿此生不入帝王家,可是你想要成人之美,那么谁又来成我之美?”

“遥哥哥,我是梅子嫣,不是司马嫣然。”她的神色冷淡下来,她知道慕遥的意思,司马嫣然嫁与慕程本就是一段政治联姻,如果她成全了沈碧俦和慕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慕遥并不介意三宫六院中为她多辟一扇红门高户。

可是她介意,很介意。

今日算不算自投罗网?

“嫣儿不高兴了?”慕遥看了她一眼,笑道:“朕已经宣了慕程进宫。朕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你适才做的那些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用。”

“皇上,如果慕程选了沈碧俦那也不要紧,我还是一样的可以嫁他。”到时候来个金蝉脱壳也不是难事。

“哦,三宫六院接受不了,三妻四妾就能接受?”慕遥嘴角扯过一丝笑意,“放松些,朕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爹爹当年的师恩,朕还是十分感念的。”

“皇上,绥德世子到了。”方德海在殿外禀报。

慕遥指指一旁的屏风,示意梅子嫣回避一下。慕遥宣了慕程还有沈碧俦进殿,慕程和沈碧俦分别行礼后,慕遥挥退一众宫人,对他们两个说:

“这里并无旁人,允之是朕的族弟,碧俦本是甄选上来的秀女,朕今日只想和你们说几句体己话。”

“允之,当初你主动求娶东庭宣阳郡主,可是朕知道你跟碧俦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朕如今问你一句,你是否仍专情于碧俦?如果是的话,朕自当下旨赐婚成人之美,而你与宣阳郡主的婚约就作罢了吧……”

慕程心神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惊讶、喜悦,更多的是矛盾。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啊。从那么小的一个小女孩到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青春芳华都耗费在他身上了。她为了能与他相配,那些属于少女天真烂漫的时光她都用来学习书画学习乐音学习宫廷礼仪,疏离冷淡她的那两年,他知道她为他不知掉了多少眼泪顶撞了父亲多少回,甚至连进宫也抗争了许久……

可是,自己又忍心让她嫁给一个不知尚有半年还是一载的人使她后半生孤独无依郁郁终老么?

“臣弟……”

“皇上,”沈碧俦脸色沉静,“碧俦不愿。”

此语一出,慕遥极是意外,而慕程更是愕然,身子无声的摇晃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说,她不愿。

“碧俦入宫前与世子大人确是旧识,然而两人之间有的只是兄妹情谊。世子气度高华清俊儒雅,不乏钟情于他的女子,碧俦蒲柳之姿何堪入世子之眼?碧俦与世子本就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自幼受诗书教诲入得宫来便知自己应当侍奉君王,碧俦的良人,除皇上之外自是不作他想。皇上若仍要拒碧俦于千里之外的话干脆赐碧俦到宫外的栊翠庵落发为尼,终身不嫁。”

慕程僵直了身子,只听得皇帝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想当朕的妃子?”

沈碧俦咬咬牙,“皇上大可笑话碧俦的自荐枕席。”

慕遥沉吟不语,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慕程。慕程苦笑,掀开青色外袍下跪叩禀道:“皇上好意允之心领了。允之不打扰皇上处理家务事,允之告退。”

慕遥看着慕程离去的身影,对沈碧俦说:“朕自当如你所愿。但是要提醒你,你对今日所为是会后悔的。”

“碧俦不会。”她行礼告退,转身之时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

沈碧俦一走,梅子嫣急忙从屏风后出来就要去追慕程,慕遥在她身后说:

“嫣儿,你的心真狠。”

“遥哥哥,你该不会今夜就要纳沈碧俦为妃吧?”梅子嫣神情凝重地望着他。

“君无戏言,难道你觉得此事有转圜的余地?”

“遥哥哥,你的心更狠!”

“慕氏不需要一个情种当家主。允之筹谋应变的能力出类拔萃,然而输在心不够狠,要成大事,他还需要历练!”

“然后变成一个绝情忘爱的人?”梅子嫣望着慕遥,摇头道:“原来,今日不是救人,而是成了帮凶。”说罢她不顾他脸色骤变,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然后转身大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