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总是要亮的,人总是要走的。

慕程走后,我拖着酸痛的身子勉强起身穿衣打扮。

宣舞不在。

我当然知道她不在。元武国主被劫走这么大的事发生了,只怕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我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走到府衙大门前的登闻鼓前执起鼓槌敲响了这鼓。

城守贾志刚见我跪在公堂之上吓了一跳。然而我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是震得他变了脸色,他决定将我收监待审,我淡淡然地说:“贾大人不必为民女操心,民女犯下滔天罪行,罪无可恕,绥德亲王毫不知情,此事必然会惹皇上震怒。贾大人不如把民

女押上囚车直接送到屹罗问罪,不必牵连无关人等,也算是为王爷分忧了。大人认为民女所说的有无道理?”

城守犹豫不决,这时忽然有一人闯进公堂,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整个提起,怒声骂道:“你这女人,这回要把我三哥害死了!”

第九十章天亮以后说分手2

我心里一震。他瞪着我,这面容似曾相识,我平静地问他:“你是谁?”

他愣了愣,“别给我装糊涂,我是慕渝!尽管受过你的恩惠,但也不等于你就可以对我三哥做这么过分的事!”

“你来的正好。”我松了一口气,“把我押上囚车,送到天都。你的三哥,他不会有事……”

于是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二次坐囚车的经验。

押送我的士兵,眼里看着我似乎有把火在熊熊燃烧着。慕渝骑着马走在我旁边,夕阳西下,我忍不住问他:“你说你认识我,那么你是否知道,当初为什么别人都说我死了?”

慕渝冷笑一声,“听说是在与西戎的一场战役中死的。这是三哥的痛,谁也不敢去提起去问。”

“慕程他现在究竟在哪里了?”

“你想知道?不是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梅子嫣,就你这装满算计的头脑,只有我三哥才蠢到相信你是真的失去了记忆!要不是他喜欢你,你真以为你能算计他些什么?!好,我告诉你,昨夜西戎烈火教虽然成功劫走了赫连越,却落入我们早有准备的埋伏里,本来眼看要一网成擒,不料中途杀出一群黑衣人救了他们。现在我三哥大概已经带人追过了乌兰大草原。如果我三哥有什么事……”

“乌鸦嘴!”我打断他,我最不想听到这句话。

“你——”慕渝气结。

“我想喝水。”我的嗓子难受极了,干涩得想要冒烟。一路上那些士兵爱理不理的,一天下来我没喝过一点水。人靠在囚车的木栏上,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头晕。

“张磊,给她水!”慕渝一挥马鞭赶马到了队伍前头,那个叫张磊的侍卫扔进来一个没封盖的水囊,我拿到的时候水囊的水都流走了。我水囊把放下,闭上眼睛靠在木栏上昏昏睡去。马车颠簸,我总是睡不安宁,一时梦见身在翠竹青青的山林,一时又变作刀光剑影马嘶声呐喊声滔天而来。

我的头又开始阵阵发痛。

大概是因为夜寒如雪,我只觉得浑身冷得像在冰水中泡着。囚车到了眉江畔改为乘船,顺着眉江而下直奔绵远,然后经由湖州再到天都。

夜色昏暗,眉江上停着一艘大船。

士兵正要打开囚车门时,地面微震,忽然听见隐隐传来急剧的马蹄声,密如鼓点,当先一骑青衫白马,在微茫的夜里如疾风般驰来。马嘶声响,被突然勒住缰绳的白马扬起前蹄,我微微睁开双眼看着跃下马来到我面前的一脸疲惫之色的慕程笑着说:“还是被你赶上了……”

他一手抽出身旁张磊的刀手起刀落劈开囚车的门,木屑飞溅有些直往我身上招呼过来,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扯下囚车,慕渝走过末吃惊地喊他一声:“三哥,你怎么赶过来了?”

慕渝根本没看她一眼,只股着把我向前拉着走,走到那艘船前,我站不稳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扔上夹板,沉声对慕渝说:“我有话对她说,青昭白铉还有宣舞跟我上船。人我会亲自押送,你先带人回去守住沥城失!”

我本来就瘦,冰冷的甲板硌得我全身骨头发痛,慕程不由分说扯住我的手将我拖至船头,我难受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船头有张小几,小几旁有两张竹椅。他放开我,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我喘着气,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我们谈一谈。”令人意外的冷静,他清癯俊秀的面容上蒙着一层坚固的薄冰,没有任何的表情,除了漠然还是漠然。

“我……”

“我问你答,可以吗?”他打断我的话,我着实辛苦,浑身冷得打颤,也没有余力跟他对峙,只好点点头。

“在西戎,白芷想要用你做诱饵捉拿我,当时你就已经算好,赫连越会亲自押送我到沥城来谈和,屹罗这边定然会半路将我劫走,赫连越中伏,白芷必然会拿你交换赫连越,你就可以乘机要挟白芷为你复明,对吗?”

“是的。我之所以……”我之所以选择复明而不是要回记忆,是因为我相信你说的一切,我需要去印证这个真相。

还有,想看你一眼……

“复明后,你本来就打算随着白芷到沥城来交换赫连越,可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你不愿跟我走而来到了沥城,是希望能够想办法不让西戎损失任何兵力或是物资就能救回赫连越。所以白芷的和谈根本就是个幌子,一路上西戎的追兵虽然不少,可真正跟着你的人藏在暗处,只等着你找到赫连越的所在,给他们提供方便与可乘之机,他们就能救走赫连越。什么割地赔款,都是空谈,元武国主此番归去定然卧薪尝胆以期待有东山再起之日。我说的可对?”

我叹了一口气,“的确如你所说。”

我想要回属于我自己的光明和自由,但是我不能眼看着赫连越身陷囹圄,我更不能看着本来已经民生凋敞连年战火不断的西戎雪上加霜。赫连越之于梅子嫣,是伤了她;然而息阳之于赫连越,是负了他。

“我本来就猜想到会有烈火教的大去劫走赫连越,所以在回西戎毕竟之处布下乌衣卫,不料阻拦烈火教和赫连越时,竟有十数名黑衣人将赫连越救走。为首的黑衣人,可是司马星南?你担心我赶去会对星南不利,于是,想尽办法留了我一宿直至天亮?”

是我以姐姐的身份求星南去救赫连越的,并且答应他随他回东庭,他才勉强应承。我不打算隐瞒慕程,于是说:“是的,那的确是星南……”话一出口,慕程一直望着前方江面的双眼淡淡然地扫过来,幽深冷漠,让人寒不自胜的却是眸中死寂一片晦暗无澜,我的心不安地跳了两跳,觉得有什么忽地从我们两人之间流走,快得抓也抓不住……

“你算无遗策,我甘拜下风。但是我想问你,要是在西戎我为你自伤的那一刀若是真的废了我一条手臂,在袱中青昭营救不得力我中了理乱散,又或是追击逃逸的赫连越和烈火教徒时被暗箭所伤一命呜呼……这些情况,你想过吗?你想过哪怕你只是算漏了一小步,我都会有性命之虞吗?”

他望着我,目光是如此的悲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曾是他爱的,他熟悉的,他为之生死相随的……清癯的面容月下蒙上了一层如玉的光辉,哀伤而自嘲地扬扬嘴角,说:“你不回答,其实我早有答案,只是一直不愿相信,不愿死心而已。”

他说,息阳,我说过我猜到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自由;但我又只猜对了一半,他说,我以为得到自由的你,对未来的设想中有我。

所以我错了,我咎由自取,折了乌衣卫的多名好手,损失了屹罗的兵力,兴兵几年如今无功而返——你是不是也已经算好了,我断不会忍心让你到天都领罪,而不得不放你自由游走天涯?

息阳,我不怪你,是我的错。我把你错认作了她,原来并不是只要还是那个人,就会还是那颗心……

息阳,为什么你不直接向我提出要求无条件释放赫连越,我会答应的,我连放你走,也会答应。因为她死去的那一天,在我心里留了一个影子,即使她永远不回来了,我也不会觉得孤独……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浑身僵直如坠冰窟不能动弹,只觉得一颗心揪着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掐过,几乎连呼吸都不能自己,喉间处塞了一团乱麻让我哽咽而不能出声,他的话一字一句敲打着我,不留余地,不遗余力。

“你……不爱我了么?”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是我心头仅存的侥幸。

夜风中他稍稍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爱?很美好的一个字,可惜你和我,都不配……”

我双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心脏处的压迫感越来越甚,他这句话就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这不堪重负的心。我不配……去爱?那我们的一夜缠绵算什么?我主动上了囚车也变成了是一种预谋?很好,慕程,你真的很好……

泪水夺眶而出,却难以洗去心底压抑已久的酸楚伤痛。

慕程,这算是……丢弃我了,是吗?

你终究,没有相信我……

我站起来,头昏昏沉沉的,蓦地一晃神,险些摔倒。

快步走过来的宣舞眼急手快地一把扶着我,我再也支持不住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只听得她吃惊地叫着我的名字:“息阳姑娘你怎么了,王爷,青昭,你们快来……”

“没什么,宣舞,我只是累了。”

是的,我累了。

本来,我该在二八年华出嫁,相夫教子,夏日在阴凉的庭院里吃着冰镇西瓜,冬天在厅堂里与家人围炉而坐喝着温好的热酒,我本该明眸善睐快乐无忧,得天独厚地受父母兄弟疼爱……谁愿意去费尽心思总算计别人,谁愿意自己独自一个人筹谋忧心?慕程焉知我就不害怕不心痛?我不愿坐以待毙尘束手被擒,我是忘了过去,为了自己把他推向未知的危险,可是我可以选择吗?

我不带他入局,白芷一样会借我诱他中伏;我不要挟白芷,她一样有办法拿我去交换赫连越。而我想彻底摆脱赫连越,难于登天,他个性那样极端的人,若不是死了心,还不知道会出怎样的事来。

而白芷尚且欠我的,我还没拿到……

慕程,你怎么就不信我?

第九十一章青林旧梦1

我浑身冰冷,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

身子像散了架一样,直到冰凉的巾布搁在我额上,滚烫的额头得以舒缓,我的意识才渐渐回归,睁开眼睛,看见床头坐着一脸焦虑的宣舞,她一看我醒了,马上叫道:“王爷铉,姑娘醒了!”

青昭在船舱门口没有进来,他问宣舞:“姑娘还好么?热度退了没有?”

“还是烧得很,你把煮好的白粥舀—碗进来。”宣舞说。

青昭应了—声,“白铉已经下船去请大夫了,你陪姑娘说说话,不要让她睡过去了。”

大夫上船后给我把了脉开了方子,叮嘱了几句说是不要让病人郁结于心之娄的话就走了。我迷糊地喝了点粥,再喝了一碗药,又重新睡过去。

他没有来看过我一眼。

第二天中午时,我的烧退了。然而身上的酸痛还没褪去,于是又蒙着被子睡了一觉,睁开双眼一看我已经身处在一处客栈,而坐着我身旁的人竟是身穿白色常服姿态潇洒妖娆的星南。

“他呢?”我的心荒凉一片,像被寒风吹彻。

“走了。”星南把手搁我额上,皱着眉说道。

我凄凉而自嘲地一笑,“司南,你说,我是不是活该?”

星南握着我的手,桃花眼滤去浮光只余暖暖的微笑,坚定而温和地说:“你是我姐,你怎么做都不过分,都没有错。”

“可是,”我哽咽着,红了眼眶,“他不要我了。”

星南缓缓把我带入怀中,沉着地拍着我的背,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肩头放声大哭。

“白芷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我渐渐收起哭声,抹去眼泪问:“她说什么?”

“她说她错了,该被下蛊的人是他,不是你。”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取出一个手学掌般大小有许多细孔的银质盒子,啪的一声打开精细的小锁,里面是一只浑身青黑发亮的蛊虫。

吕思清说对了,在我大脑里的不是什么金针,而是西戎传说中消失已久的无心蛊。

星南带着天机密卫助烈火教和赫连越突破慕程的包围,他直接挟持着昏迷的赫连越逼迫白芷交出母蛊,白芷虽然惊讶于星南的出现以及一直欺骗我的谎言被识破,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交出了母蛊。她对星南说:“你知道么?这两年最不好受的人是我,不是她!”为了能留在赫连越的身边,她不得不每天见着自己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极尽宠爱,她总觉得危机四伏而夜不能寐,每一天都是折磨而不是快乐。

“还有一样东西呢?”我问星南,他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事给我,说:“赫连越已经平安到了安城,这是白芷让人昨日送回的,你要对赫连越说的那句话,我也一并转达了。”他着我一脸神伤,揽过我的肩安慰道:“没事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揉揉红肿的眼睛,点点头。

是的,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的心事都了结了,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寒梅玉雪匕首,上面的白玉晶莹透润。

司马家这把匕首从来只会插在所爱之上的心上,第一刀,已剌入了慕程的心。

而梅子嫣的哑奴,再也回不来了。

星南把我带回青林山那天,天气骤寒,但此时尚未冬至,寒气尚不算彻骨。一路上山,看着那些将坠未坠的黄叶飘摇欲坠,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凄凉。偶见枝头上晶莹的积雪,便会想起他幽暗眸光浮起的点点冰雪,想起他凉薄的目光陌生地扣扫过我的脸庞……

青砖绿瓦,屋宇延绵,栽站在扶风书院高高挂起的匾额下,心里忐忑不安。星南伸手去拍铜环,我一手拦住他,小声道:“我来。”说着用力拍打了几下铜环,很快,门略吱地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一双鬼灵精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拖长着声音故作老成地问:“谁呀——”

星南不满地咳嗽一声,“墨疑你这个小鬼,瞪大你的牛眼睛看看谁回来了?!”

“少爷你回来了,”认出他的声音,墨疑笑着把门打开,“夫子昨天才在念叼你究竟到哪里放羊去了,这位——”

他的笑容在见到我的那一瞬完全僵住了,我摸摸自己的脸,很干净啊……

忽然他一个转身向着里面奔去,大喊:“姑姑没有死,姑姑回来了——”那声音在书院里回荡开去,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和淡淡的悲伤,我立在门口,满心感触,鼻子酸酸的。

“姐,回家了。”星南牵着我的手往里面走。

“梅宝——”迎面扑来一个绿衣女子喊了我一声就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始料不及被动地被她抱着,她激动得连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没有死,真的没死,我就知道,你这祸害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我们大家想你都要想疯了……”

虽然不记得她是谁了,可她的拥抱让我的心暖暖的,她是我的朋友,我想。

因为是朋友,所以心里才有那种熨贴愉悦的幸福感。

“孟窈窈,你哭湿我姐的衣服啦!”星南拉开孟窈窈,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我身边站了好几重人都是陌生的脸孔,那些目光都是惊喜的压抑住激动地望着我。我不由得无助地望向星南,这时候那几重上纷纷让开一条道,一对中年夫妇缓缓走到我面前。

妇人穿着白色暗缎衣群,外罩貂毛领夹袄,紫色的水晶发窜束着一头乌丝盘成发髻,容貌很美,柳眉杏眼,眼波清澈,黑瞳有如两丸水银,此时蒙上一层雾气,眼眶微红,看着我泫然欲泣。她的手被身旁男子握住,他身形挺拔,长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光影迷离,薄唇徽抿,跟星南如出一辙,但是那沉稳的气度远非星南可比。360安……

他着着我,微皱起眉忽然伸手给了我一个栗凿,力度之大让我痛得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然而他眉宇间一掠而过的欣喜和激动让我一怔,倒是司南反应较大,不满地把我拉到身边,瞪着他说:“爹,不许打姐的头,她……”

爹?他是我爹?

这时美妇人终是忍不住拉过我的手一把抱住我,低泣着说:“嫣儿,嫣儿……”

不知怎的,我被她抱着的时候心里一颤,尽是满满的酸楚涌至鼻腔。她是我娘?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我看见她鬓边的几丝白发,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下来,咬着唇看着星南。

“这两年,你娘不知道为你掉了多少回眼泪!”中年男子轻轻拉开妻子,忍住眼里的酸楚,“让人操心的坏丫头,两年来,让父母想白了头……”

我望望星南,他红着眼睛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拉起他们的手,流着眼泪微笑着说:“爹,娘,嫣儿回家了。”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我坐在风荷院自己厢房的朱窗前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现在是清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浅眠,半夜里稍稍有点声音就会惊醒,然后就会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事。

星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爹娘说了一遍,包括我脑中的无心蛊。娘帮我把过脉,沉吟半晌才说要取出子蛊还须等一个人的到来。而爹爹在一旁冷冷地说:“慕程敢丢下你自己一个人回了天都?他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看我怎样收拾他!”

一听到他的名宇,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痛了痛。

娘陪我谈了两个晚上,她没有提到慕程,只是跟我说一些我小时候的趣事。

“你从小就调皮,带着窈窈他们一天到晚往后山的黄杨树林钻,学人家搞什么钻燧取火,后来还把焰火拆开来玩火药,终有天一不小心把头发眉毛给烧了,随生黑着一张脸把你提回风荷院。你爹不在,他干脆就把你按在长凳上拿板子打你屁股了,你鬼哭狼嚎了一宿……从那天起,你和窈窈他们疯玩到哪儿,随生就跟到哪儿……”

“是吗?”我把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更贴近她温暖关爱的笑容,伸手抱着她,鼻子酸酸地说:“娘,可是我都忘记了,我该怎么办?我把那些很美好很珍贵的过往都丢了,我还是你的嫣儿吗?”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她拣拣我的头发,慈爱地望着我,说:“对于爱你的人来说,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我们在一起……”

“娘,你真好……”我迷迷糊糊地慢慢睡着了。

思念就像颗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萌芽疯长。

所以这天经过书房时听到那个名字时,我还是心头一跳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被下狱了?”爹淡淡然地问。

“宣成帝震怒之下耙他打入天牢。的确,不这样做的话难以向朝中不同势力交待。况且,东方太后那边对他当初布局猎杀东方恒清犹怀恨在心,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天牢,也许是个更为安全一些的地方。”星南说道。

“随生送来的消息?”

“是的。”

“这小子,到底心疼的是谁?希望我出面摆平这件事,我还巴不得那臭小子在牢里多受点苦,让他敢丢下我的宝贝女儿!”

“爹——”星南拉长声音不满道:“这事不能全怪他,哪个男人被女人骗成这样还受得了的?他这两年来生不如死又是为了谁?”

“谁逼他这样了?”爹气道:“是你,还是我?有始无终,难成大事!”

星南一时无话,只得轻叹一声走出书房。

我连忙退到一丛竹子后面,不让星南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星南走远后,我斜倚着竹子低低地叹了一声,忽然继尧爹爹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出来吧,躲什么呢?没用的丫头……”

声音既懊恼又无奈,我走出来上前去,站在他面前,喊了声“爹”就没再说话了。他一双凤目淡淡然地扫过我略微苍白的脸,问:“不是说你根本已经忘了他吗?梅宝,你的心里……”

“还有他。”我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走了,可影子还在。”

他抿着唇,线条冷凝,似是生气了。

而梅子嫣的哑奴,再也回不来了。

星南把我带回青林山那天,天气骤寒,但此时尚未冬至,寒气尚不算彻骨。一路上山,看着那些将坠未坠的黄叶飘摇欲坠,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凄凉。偶见枝头上晶莹的积雪,便会想起他幽暗眸光浮起的点点冰雪,想起他凉薄的目光陌生地扣扫过我的脸庞……

青砖绿瓦,屋宇延绵,栽站在扶风书院高高挂起的匾额下,心里忐忑不安。星南伸手去拍铜环,我一手拦住他,小声道:“我来。”说着用力拍打了几下铜环,很快,门略吱地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一双鬼灵精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拖长着声音故作老成地问:“谁呀——”

星南不满地咳嗽一声,“墨疑你这个小鬼,瞪大你的牛眼睛看看谁回来了?!”

“少爷你回来了,”认出他的声音,墨疑笑着把门打开,“夫子昨天才在念叼你究竟到哪里放羊去了,这位——”

他的笑容在见到我的那一瞬完全僵住了,我摸摸自己的脸,很干净啊……

忽然他一个转身向着里面奔去,大喊:“姑姑没有死,姑姑回来了——”那声音在书院里回荡开去,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和淡淡的悲伤,我立在门口,满心感触,鼻子酸酸的。

“姐,回家了。”星南牵着我的手往里面走。

“梅宝——”迎面扑来一个绿衣女子喊了我一声就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始料不及被动地被她抱着,她激动得连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没有死,真的没死,我就知道,你这祸害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我们大家想你都要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