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大像你,但是,这也是你。”

他拉过一张花梨木云石凳坐在我身旁,一手捻起几案上的朱砂小笔细细蘸了胭脂,板过我的身子来,一笔一笔在我眉心上画着。我和他是这般接近,彼此气息相闻,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相比之下我却显得局促紧张得多了,看着他清癯俊雅的五官,

黑眸里专注的神情我的心不禁漏跳了两拍,一种很甜很欢喜的感觉犹如春水漫溢,流入心田。

“一只兔子和一只跑的很快的乌龟赛跑,猜一猜谁赢?”他问。

“那自然是兔子。”

“错,是乌龟,适才我有说是一只跑的很快的乌龟,没听清楚?”他放下笔,一本正经地看着我,我“哦”了一声,他又说:“兔子不甘心,又和一只穿了木屐的乌龟比赛,这次谁会赢?”

“兔子吧……”

“错,那只乌龟把木屐一脱,又是刚才那只跑得快的乌龟了!”

我气恼,皱眉瞪着他,“你耍赖!”

“我没有,耍赖的是乌龟。”他依旧冷静,我却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他的手抚上我的嘴角,微笑着舒了口气,说:“笑了就好。我还担心自己的笑话冷到哄不到人呢……看来,也不尽然。”

我的心无端的酸软发痛,伸手绕上他的脖子抱着他,说:“慕程,你告诉我,要是我这辈子都记不起你,我这辈子都只能是息阳,你也会一直一直对我这般好吗?”

“只要我和你,能一直一直……”回抱我的手紧了紧,他的话如同呓语散落在我耳边。

是一个不像誓言的誓言。

第八十八章情人恨,伤心谋1

他在我额上,画上了一朵红艳如血的梅花。

他带我上了马车,我坐在他身旁,他替我系上一条纱巾遮住半张脸。

“好香,这是什么花的气息如此之浓?”他一边系,一边说,“你真是变了,以前你身上只有淡淡的梅花香。”

我的眼皮无端一跳,不自然地笑笑说:“只有这样赫连越才会不相信你把我偷出来了呀!”

他眸光深沉,带着探究一掠而过,转过头去轻轻靠着车上横栏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他忽如其来的沉默让我一时间很不适应,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摄了进来,我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目光扫过慕程,只见他依旧自顾自地垂下眼帘,清癯的脸上神色孤清而疏离。

我忽然有种被窥破心事的恐慌。

不是怕他猜到,而是怕他睁开双眼后再也不用我所熟悉的目光看我。

过了漫长的一个时辰后,他和我下了车?我才发现我身处于一户民房之中,黄褐色的泥墙,败落的蓑衣屋顶,一口硕大的水井还有被卸下的石磨,荒凉颓败之甚让人清楚地相信这个荒弃掉的院落已经失去主人多年,谁也没有想到这下面会是一个地牢,关着赫赫有名的元武国主。

秘道在厨房,走下长长的阶梯,经过一条黑暗的通道后豁然开朗,火把通明。

慕程让我在囚室的转角处等他。

他走到囚室前,说:“赫连越——”

一阵锁链的锵锵声响起,我一度无比熟悉的嗓音响起:“我不想看见你,滚!”像负伤的顽兽,空有缺乏力度的咆哮。

“我和你之间从来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也从没想过改变。但是赫连越,真可惜,你见了我原来还是会自卑啊……”

“可笑之极!我虽为阶下囚,但是一国之主对着你这闲散王爷,我何来自卑?!”赫连越冷笑,“你一日不杀我,终会后悔!”

“你的价值还在,我岂会让你如意死去?”慕程轻描淡写地说:“白芷已经到了沥城,以她对你的重视程度,我想要西戎三部之一海青部的岁贡还不容易?割地赔款以求争端停息,数十万西戎百姓过着贫苦的生活,甚至颠沛流离,你死了,不就不用内疚自责了?我岂会让你如愿!”

“慕程,你是个卑鄙小人,有种的话给我一刀痛快的!”

慕程笑了起来,笑声中尽是痛恨,“赫连越,我曾经这样想过,可是后来不想杀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赫连越沉默,慕程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她真的已经不在人间,我知道她绝不愿意在奈何桥畔遇见你。”

空气仿佛凝住了,静默得连人的呼吸声都那样的清晰。赫连越忽然大笑三声,道:“她眼里心里都是你,怎不见你这多情种自杀殉情?!口口声声说爱她,慕程,苟活下去就是你爱她的方式?”

慕程自嘲地轻笑,“是啊,你说对了,苟活下去,就是因为我爱她。她以命易命,我岂能让她死而不得其所?也幸好我苟活着,否则,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欲念,强行夺去了她的光明和记忆……”

“你说什么?!”赫连越大声喊道,带着些气急败坏。

我缓缓从转角处走出来,这才看到囚室里的赫连越被吊挂在铁架上,衣服上血迹斑斑,两根铁链,穿过了他肩上的琵琶骨……他见到我,双眼睁大满是震惊之色,慕程说:“子嫣,你要见的人就在这里。”

我望着赫连越,视线落到他的脸上身上,想不到,我第一次见他,竟然会是在他如此狼狈的情景下。他的脸一如我想象中的刀刻斧削般凌厉,眼眸狭长而幽深,鼻梁直挺微勾,有着西戎人特有的粗犷野性,黑发凌乱地束在脑后,脸上几处伤痕结出了

痂,可无损他那双眼睛的明亮有神。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看我的眼睛,忽然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对慕程说:

“慕程,你想嫣儿想疯了吧!居然找个冒牌货来……”

“她是子嫣,如假包换。”

“梅子嫣死了。”赫连越冷冷地说,喘了两口气,“因为你,慕程,她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她死了,你宫里的息阳又是怎么来的?”慕程冷笑,“别拿什么途中遇刺坠下山崖的老套故事来梦骗人!她除了失去光明和记忆之外,什么也没变。”

赫连越得意地大笑,带着一种报复的痛快,说:“是的,息阳就是梅子嫣!慕程。你死心吧,她忘了你,更忘了自己,她只能是我的,这辈子都是!她再爱你,哪怕连命都能给你,她也不会再知道有这样的过去。你带来的这个女人会是嫣儿?嫣儿从来不会浓妆艳抹熏香上粉,慕程,息阳的心在我这里,还有,她的人也是我的……”

我的心底升起一种浓浓的悲哀,这个答案在脑海中徘徊了上千次,如今终是在赫连越口中得到证实,没有多少惊喜,只有满满的无力感。

在赫连越口中,我终于印证了事实,找到了自己,可是不知为何仍然失落。

“他知道的,你不用再说下去。”我打断赫连越的话,他一听我的声音,脸上表情剧变,整个人怔住了。我走近他,伸手拉下面纱,对他说:“你喜欢我叫你做什么?是赫连越,还是……哑奴?”

他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回头对慕程说:“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慕程深深地看着我,脸色晦暗莫名,有一瞬间我几疑他眼中有风云翻涌墨海生波。可是只有短短的一瞬,随即恢复了沉寂淡漠,他走过来把我拉开两步,说:“我在上面等你,你要小心。”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叹了一口气,望着赫连越说:“还是不相信?难道我脖子上的伤痕你也不信吗?”

这是赫连越的双眼不可遏制地流落出一种莫大的悲怆,他死死地看着我,似乎想要把我的模样刻进心里而去,沙哑地开口道:“你的眼睛,还有你的记忆,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你不知道白芷在我脑中刺进了一枚金针?”我对他嘲讽一笑,“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甚至要让我变回原来的梅子嫣,只是为了换回你的自由。哑奴,你留了我两年,今日我要来告诉你,我要走了。”

“走?你走去哪?回到他的身边是不是?不要再提那个名字!哑奴死了。当初被你抛弃的那一夜就死了,梅子嫣,息阳,我对你不够好?我不够爱你?”他的双眼变得血红,用力摇晃着吊着他的锁链挣扎着,“你是被慕程逼迫的是不是?你告诉我,你还是我的息阳,不是别人!你是见我身处绝境迫于无奈才这样说对不对?你说呀!你没有心的吗?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你怎么能一而再地舍弃我?!”

“可是我不爱你。”我垂下眼帘,说:“在清心寺我就知道慕程会来找我,我故意让他落网,我故意游说白芷劝说你押送慕程去和屹罗谈和,我知道屹罗那边不会让慕程成为你谈和的筹码,必然会在路上拦截,果不其然慕程被救走,你陷入九龙潜渊阵中。你知道主阵者是谁吗?司马星南,宣阳王世子,我的弟弟。”

赫连越脸色变得灰白,我继续说:“你深陷阵中被擒,我等的就是这一刻,白芷会乖乖地拿我去交换你,我乘机要挟他还我光明和记忆。我受够了,你知道当一个瞎子,无论日夜她都只能拥有黑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但是慕程折回来把我带走,白芷还是来和谈了。你猜猜,没有了白芷她会用什么来交换你的自由?”

赫连越的双唇简直要要出血来了,他望着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愤怒和不甘,我笑了笑,说:“那自然是贵为一国皇后的她和她腹中的小皇子了。”

“你——梅子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用尽全力挣扎着,手腕处被勒得有鲜血淌下,我深深吸了口气,说:“放我走,赫连越。你所谓的爱,就是这样禁锢着我,让我失去了亲人、爱人,忘记了所有,然后一无所有?”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他喃喃道,不能自已地自嘲一笑,带着愤恨和忧伤,说:“是假的吗?息阳给赫连越的微笑,给赫连越的拥抱,还是夫妻间的那种亲密无间,全都是假的吗?”

我走近囚室的铁栅栏,轻轻抚过那厚重的铜锁,“那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那一夜风流,我就当作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就好了,你没必要拿这个来炫耀。是你的人又如何?心不在你处,何况我从不用三贞九烈的教条束缚自己,如果慕程要介意已经杀了你了。”

赫连越因着愤怒伤心而急促地喘着气,厉声道:“梅子嫣,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走!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让我听到你的消息看见你的身影!我赫连越这辈子从来没如此卑微地爱过一个人,我对你费尽心思沥尽心血,却只换来你的嘲弄和决绝……梅子嫣,但愿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哪怕,下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你……”

“很好,那么,”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请元武国主记得自己说过的这番话,你我今生再无纠葛……”

我缓缓走出了地牢。

慕程背对着我负手站在荒凉的庭院中。

我向他走去,经过干草堆时袖中那团已经凝固僵硬的陶土悄声地掉落在草上,被脚步声掩盖过去了。

第八十九章天亮以后说分手1

马车上我和他一路默默相对,他的眼神淡然飘忽,偶尔对上我的视线又像水碰到了岸一样涌了回去。我闻着自己身上恶俗的香粉气息,心头好像有只猫在挠着,极不舒服,就连自己也厌烦这样的自己。

你还能逃避吗?

他对你好因为你就是梅子嫣,可是没有了记忆的你还是梅子嫣吗?

一时间心绪烦乱,偷偷抬眼看他,只见他微抿着薄唇,一副漠然的表情,心下蓦地气恼起来。这时恰好马车停了,他先下车,我掀开车帘要下车时他向我伸出他的手掌,我看都不看就自己跳下车来,自动忽略了他的手,他的手一僵,脸色忽地有些发白,嘲弄地问我一句:“见了他,便不稀罕我了?”

那么浓的醋意,可是我听不出来,因为这时候我已经猛火烧心了。

“不敢,我只怕自己脏了绥德王爷您的手。”我冷冷地回了一句,眼神倔强地迎上他冷得足以结冰的视线。回想刚才去看赫连越的整个过程,大概能让他介意的也只有赫连越的那句话了。

他要不是嫌弃我,怎么会这样冷淡?

在囚室前对赫连越的那句话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这世上会有男人不介意戴了绿帽子的么?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径自越过他就要走回府衙后院的厢房,他一手扯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拉回来,怒道:“你给我说清楚!”

“你心里明白得很!”我毫不示弱地回道。

“梅子嫣!”他的黑眸中浮冰碎雪密密交织,怒气带着冷意似乎把空气都凝住了。

肯叫我梅子嫣了吗?不是一直都在生气,都在纠结于我是西戎皇室里的宠妃息阳吗?嘴上不说,态度上很温柔,以为这样就能掩饰心里的芥蒂吗?我用力地想挣开他的手,可是他抓得更紧了,手腕处痛的几疑是要骨裂。巡逻的士兵有几个悄悄地把视线投向我和他,我急了,说:“放开我,你不就是介意我跟他发生过那种关系吗?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不会让你心里不舒服……我是你什么人吗?就算你介意但你凭什么摆脸色给我看?”

月色下清清楚楚地看到慕程的脸色在这一瞬变得铁青,怒气排山倒海而来。

“梅子嫣,我告诉你,第一,你跟他还不是那种关系,宣舞已经告诉我了;第二,就算你跟他是那种关系……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了,我不会天真得一直以为你呆在狼的身边会没被咬上一口。我能去西戎找你,千方百计把你带回来,你觉得我会介意这件事?我在你心里,难道比赫连越更不堪?!”

“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吗?”我问。

他愣了下,我继续说:“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会介意。就算我跟他还没到那一步,但是一个女人被看光了摸遍了,你觉得就算没有那一步还能差多少?慕程,你要不介意你就不是个男人!”

“你是不是从来不会去听别人说话的重点,只顾着断章取义地去曲解?”他简直要被气疯了,咬牙切齿地说:“我再说一次我不介意,你是不是也不会相信?”

“一个人的言语是最会欺骗人的,只有他的行为不会撒谎。慕程,你觉得你蹩脚的演技骗得了谁?”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梅子嫣,你不要后悔!”说罢强行拉着我迈开步子向后院走去,我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我大声挣扎着问:“放手,你要带我去哪里?!”

“如你所愿,用你所说的行动证明我该死的是个不介意的正常男人!”

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拖进他的厢房,里面的两名仆人一见他盛怒的样子马上噤声退下,屋子中间是一扇极大的屏风,屏风后面摆放着一个热气蒸腾的大木桶。我一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慕程放开我,他的盛怒化作眼神中尖利的薄刃准确无虞地刺中我的心脏,两只捏起我的下巴寒声道:“刚刚还理直气壮地指责我,怎么这会儿就想退缩?可惜,太迟了!”

说罢一手握住我的纤腰,另一手一拉一抽便拉落我的衣带。我惊呼一声双手用力抱在胸前,而他适时地堵住我的半张的唇,五指插入我脑后的发中抵住,断了我退缩的后路。那是一个来势汹汹的吻,清洌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也根本不算是吻,基本上他像头饿狼一样把猎物的嘴咬开撞开牙关,然后攻城略地肆意搜掠。我被他咬痛了,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只知道舌根都被他咬得发麻,身子像被触到最敏感的神经又酥又软,双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后背……

该死的,亲就亲,吻就吻,犯得着如此暴力么?

胸腔里最后一口空气都被抽光的时候,他适时地松开我,我那一瞬还以为他的泄愤到此为止了。不料他趁着我气息不稳面带潮红双眼迷离尚在怔忡之中,迅速地剥下我的外衫只余里衣,我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他已经将我拦腰抱起整个扔进了浴桶之中!

“我讨厌你身上艳俗的脂粉味。”

浴桶水花四溅,随着这句话清晰地落入我的耳中的还有那浮着花瓣热水,我猝不及防地呛了两口水,眼耳口鼻一时间都难受起来,我不住地咳嗽,顾着在浴桶中坐好抹去脸上的水,没见他锁进了门,更没见他是何时赤裸了上身跨进浴桶的,只知道浴桶的水位忽然升高,他的男性气息蓦然逼近,我怔了怔,努力擦去睫毛上的水珠,瞪着他骂道:“你来真的?不过是吵个架而已,你犯得着吗?我……我……”本想说,我大不了道个歉相信你就是……可是目光落在他白皙而肌理紧致结实的胸膛上时想骂

人想解释的话半个字也吐出不来,静默得空气中,只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跳动。

淡黄的灯火映照下,他白皙的皮肤染上了朦胧的光芒显得有些不够真实,他的黑眸不知何时蒙上了层浅淡的雾气,神色幽深莫名,就是这样静静地,静静地锁着我的视线。黑发散落下来,沾着水珠,有几缕湿答答的垂下胸前,水珠自他的颈项缓缓滑落胸前,像情人的手指般抚过他紧绷的肌理,魅人而诱惑。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我对自己默默念叨着说,也许是因为水太热了,所以自己才会全身发热发烫;也许是刚才吵架吵得太激动,所以心跳才会加快……我不住地安慰自己平复自己的遐思乱想。但,当我躲避不了他越来越灼热的视线而低下头,那两朵小红莓倏地跃入眼中时,脑中“哄”的一声炸响,浑身血液上涌,整张脸涨得通红,连气息都变得不稳……

“慕程,你想干什么?!走开!”我胡乱地拍打着水面,水花乱溅终于扰乱了他的视线和遮掩了我的面红心跳。

他一把抓住我的双手,扬扬眉道:“你现在是想与我鸳鸯戏水?”

我大窘,挣扎着骂道:“谁跟你是鸳鸯?!”

他伸手抚上我的嘴角忽然用力一按,我痛得皱眉连忙避开,原来嘴角都被他咬破了。我恨恨不已,他却说道:“你也会痛吗?我以为,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是不知道痛的。”

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但却很准确地击中了我的心,我蓦地一痛,双手忘了挣扎,看着他努力隐藏着伤痛的双眸,说:“我再没心没肺,你也喜欢……这一副躯壳,只要曾经是那个叫梅子嫣的女人的,你也稀罕……

慕程,你不觉得你爱的只是一个幻影吗?你那样的执着不是自欺欺人?!”

“如果有一天,你深爱的人断了一条腿,你会因为他是残疾而离开他吗?”他冷静地看着我,不等我回答便说:“你不会。除非,你不曾真正爱过。”

淡淡的薄荷气息熏人欲醉,我怔怔然傻傻的流着泪,他叹息一声把我带入怀中,温热的水里我和他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我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和热度。

“这几天我在梦里常常梦到自己对你说:子嫣,不要嫌弃你自己,不要逼我离弃你,你只是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忘了我而已。”他揉着我被水打湿的头发,轻声说:“但是我一直忘了问你一句:子嫣,你忘了我,是不是心里再也没有我了?”

我心里一震,抬眸看他,不知为何只觉得他这句话挟着凄风苦雨而来,一寸一寸地肆虐着我的心。他终于把我逼到悬崖边上,一不小心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见我默然了一瞬,他放开我,起身拉过搭在桶沿的衣衫披在我肩上然后将我整个人抱出浴桶走到屏风后的檀木大床前把我放下。

“我去让宣舞来伺候你。”他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读不出想不透他,只有一种恐慌在心底蔓延,他转身背对我迈步要离开时,那种恐慌终于到了我能忍受的极点,我猛地坐起下床扑向他从他身后死死地抱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我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不要走,我……”

他深深吸了口气,问:“子嫣,或是息阳,现在的你,喜欢我吗?”

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我每天都想听到你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这些话我说不出口,只是越发抱得紧了,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我隐隐觉得,他这一回不是一般的生气,甚至他察觉了些什么,如果我放手,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是昨日对我温柔地言笑的慕程。

他一根根地剥开了我的手指,很用力。

我的骨节发痛,痛得几乎掉泪。

终于,我颓然无力了,想要放弃了,他却一个转身抱着我狠狠地吻了下来。

他把我抱到了床上,轻而易举地扯掉我身上的湿衣服,覆以一床轻薄的被子包裹着我。他的身体压上来,一手撑在我肩旁,细细碎碎的吻落在我的眉间眼角,我闭上眼睛,不着寸缕的冰凉双臂绕上了他的脖子,抬了抬下巴迎上他的吻。

他微微一僵。

我不满他顿住了动作,贝齿用力地咬上他的嘴角,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尚余一丝清明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尽是克制隐忍着的怜惜和柔情。

“我身上还有你所讨厌的脂粉味吗?”我问。说出口的话语沙哑和妩媚奇妙地混在一起,听起来就像妖媚的狐仙在引诱心志不坚的赶考书生。他的眼神在这一瞬幽深起来,我不知死活地伸出小舌往他唇上一舔一扫,生涩地说:“真不介意?你现在说清楚还来得及,不然我缠你下半辈子……”

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重,灯影摇曳,咫尺之间彼此气息相闻。

他一点点的靠近我,靠近我的唇。

“你确定你要留住我?”他问。沙哑的声音让我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了。

“如果太痛我可不可以喊停?”我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然而绕着他脖子的双臂还是稍稍收紧了些。

“你可以喊,但是,我想我不会停。”他冷了许久的面容终于冰消雪融,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唇吻落在我的耳垂上,话语缠绵犹若熬得浓腻的红豆汤,相思交缠。

银钩轻解,绡纱帐下,一室绮丽。鸳被之下,他温柔细腻如同温热的潮水一点一点地淹没了我,我浑身酥软,随他摆布,一种无力控制的炽热升腾起来顺着血液走遍全身,他的手抚过之处带起难以平复的战栗……

他进去的时候,没有预期中的那般疼痛难当,可是也痛得自己连吸了几口凉气,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狠狠一口咬住双唇辗转反侧、我在他身下呜咽着挣扎,却见他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又享受着极大的欢愉。

“子嫣,放松,别……咬我……那么紧……”

我迷糊中听到这句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时血气上涌恨不得把正与自己痴缠的他一掌打倒九霄云外,可是迟了,在他的进攻下我丢盔弃甲,那一瞬到来时我整个人蜷起以抵御那种白光一闪而过的无力失重感。

……

夜好像还很漫长,他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汗水濡湿了彼此。

朱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慕程的身子明显的僵了一僵,可是并没有放开我,只是摩挲着我的黑发,在我耳边说:“子嫣,我可以相信你吗?”

昏暗的灯影下,没人看见我嘴角的笑容一僵,我把头深深埋入他的胸膛,贪恋地呼吸着他的味道,喃喃说:“可以的,慕程,你相信我。”

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要走了。”

“不许走,”我任性地圈住他的脖子,笑着在他脖子上啄了一口,“要走,也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好。天亮以后……”

“天亮以后?”

“天亮以后,我和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嗯。”我闭上眼睛温顺地要睡去,他让我枕在他的臂上,另一只手环着我的腰,像抱着个婴孩一样抱着我睡。

我的眼角滑过一滴眼泪,不知道是幸福的还是心酸的。

慕程,天亮以后,你还会想要带我回家吗?

如果你知道,昨夜我身上极浓的脂粉味只是为了让雪狼循着那种气味跟踪找到赫连越的所在;如果你知道,昨夜我遗落在干草堆上的陶土其实塞进过锁着赫连越的囚室的那把铜锁中;如果你知道,昨夜我本来就是想办法把你留在身边让你分身无术,免得你和星南起冲突……你还会,还会想要带我回家吗?

但是,希望你能想到,留住你的方法不止一种,可我却选择了把自己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