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意识到面前的男子不良,又羞又气地低声说:“喂,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之上!”

“我不管,谁叫你亲它不亲我!”他咬着她的耳垂低笑着说道。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吃一根糖人的醋!

早春三月,是她的生辰。

一大早她就缠着他要他为自己酿一埕青梅酒,厨房外的她两手趴在窗口看着厨房里慕程在小小的瓮里放青梅和酒糟,她还是不放心地唠叼着:“柿子,记得把盖子封好,不能走气了,还有,要埋在后山的梅树下,明年我生辰时味道就刚刚好了……”

他绷着一张脸回头对她恨恨地说:“梅子嫣,你再啰嗦我就让青儿今晚陪你睡!”

她登时变了脸色,随即哀叹一声举白旗投降了。第二天买了好几斤硫磺回来,撒的到处都是,慕程捏着鼻子恨不得把这个草木皆兵的女人一把掐死。当青儿爬到梅子嫣的手臂上时,冰凉而惊悚的触感险些让她大叫起来。

“快让它走开!”她的声音颤抖着。

“它喜欢你。”他好整以暇地继续揉着手中的面团,今天她说要吃饺子。“把它送给你做宠物可好?”

“不好。”她哀怨地望着他,“我已经有小狸了。”

第九十四章青林旧梦4

“我讨厌硫磺味。”他说,“青儿也不喜欢,但貌似不怎么害怕。”

她看着那青丝小蛇蜿蜒盘旋在自己手臂上抬起细小的三角蛇头,心里不由一阵发麻,闭上眼睛求饶道:“大侠,英雄,求你仗义把青儿拿开,顶多我以后不买硫磺便是。”

他笑着在她额上轻弹一指,她睁开眼睛嗔怒地看着他,他笑起来温和而不失优雅,明亮的眼睛里黑眸煜煜生辉。她低头一看,青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松了—口气,然后恨恨地对慕程说:“我记住了!你拿蛇来要拉我!!”说罢一脸勃然大怒地就要往外走,慕程一把拉住她,胜上笑意不改,说:“饺子不吃了?”

“被蛇骚扰过你还有心思吃吗?”

“长寿面呢?”他看看锅里马上要煮开的水,说:“一碗面里只有一根,绵绵不断,我断了又驳驳了又断……来来回回好多次了,汤底是牛肉汤,然后在面条上放一些胡椒、辣椒、牛肉片、鸡蛋、果脯、香油等调科。即清凉馥郁,又甜美新鲜。墨疑吵着要吃好久了,你不吃,就替我把墨疑喊进来吧。这小鬼有机会就要贿赂贿赂,省得什么时候又给我下绊子……

梅子嫣乖乖地推开他拉开花梨木凳子坐在桌旁,“你哪里来的食谱?”

他不作声,只是转过身去默默地煮好了长寿面。

她喝了—口汤,顿时眉眼都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残余的汤汁,褐色的眸子满写惊叹。

“好吃吗?”坐在身旁的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正经儿八百地看着她,她拼命地点头,那种味道称不上是最好的,可就是有种浓的化不开的情意在里头,幸福感悄然蔓延开去,她连鼻子都感动得有些发酸了。

“面要一口气吃完,不能断。”他的笑容暖暖的,像极了屋外和煦的阳光,顿了顿,他又说:“小时候我娘千叮万瞩的,你不要不信。”

她点点头,低头吃面,不让他见到她的眼睛里悄然蒙上的水影。

“你小时候生辰都吃这样的面?”

他点点头,“凭记忆做出来的,味道可能跟小时候我娘做给我吃的不一样。”

她咬着嘴里的一口面,拿筷子找出另一端的面头,笑着说:“不如我们试一种新的吃面方法?”

于是,一根面,两个人吃,最终竟然没有断,险险地他和她的脸面相距只有咫尺之遥。他垂下眼帘,嘴角带笑,将两上之间那段短的不能再短的面一寸一寸蚕食,最后,准确无虞地轻轻咬上她的唇,把兀自发怔如在幻梦中的她咬醒了。

抵着她光洁的额,他说,子嫣,以后每一年,我都为你做一碗寿面可好?

她眼角终是忍不住微微湿润,点头说声“好”,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喃喃地说道:“柿子,你许的承诺要兑现才好。”

“梅子嫣,难道你不如道,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逃不掉了。”他抚着她的一头青丝,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

他带她到玄碧湖泛舟,送了她一柄金泥薄纱团扇,,黑得发紫的扇柄一看就是上好的南海紫竹做成的。薄纱上画的是一个对着药篓穿着月白长衫身形纤瘦的背影趴在圆觉寺的矮墙前往寺中翠竹幽深之处望去,而身旁的男子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皱着眉好奇地看着她。

寥寥数笔,轻勾浅描,然二人身姿神韵跃然扇上,竟让人浮想到那日初见的情景。扇边还用行书写了一句:如何能共凉风约,不惹相思不肯休。

“生辰礼物?”她问。

“嫌轻?”他捏捏她的脸。“女人不可太贪心。真嫌礼轻,把我自己送与你可好?”

她笑嘻嘻地回道:“不好,养你要给吃的给喝的,你又不怎么长肉,投入大于产出,亏本货!”

“我春日陪你踏青,夏天给你摇扇,秋天带你登高,冬天帮你暖床,这样风流倜傥儒雅翩然的美男子你去哪里找?梅子嫣,你不识货!”他佯装生气,抓过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一放,“不长肉?你摸摸看这是什么?”

她羞红了脸,挣扎着害得船几乎要翻了。

两人打打闹阔就过了半年。七月流火,授琴的孟老夫子生病了,于是梅子嫣情急之下便拉了慕程去替他上课,书院的学生看着慕程虽年轻俊朗但身上穿着的衣衫残旧甚至有好几处都沾了黑黑的灰,不由侧目,私下低声议论;尤其是有人发现他就是最近躲在厨房给厨子帮忙打下手的人时,那种嗤笑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到他身上。

慕程笑了笑给了梅子嫣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信步走到首座的瑶琴前坐下,手指按弦,轻轻拨出一个音,“铮”的一声清越悠远,他缓缓开口道:“思于内,缘于琴,达于外。”

修长白暂的指在琴弦间轻按慢捻,一曲《潇湘水云》流泻而出。乐音时而奔放浑厚,时而感慨横生。直让人眼前仿佛见云水掩映,烟波浩瀚,又见山河残缺,时势飘零。一时间听得荡气回肠,心潮翻涌。

“运指要静,虽急而不乱,多而不繁。盖静由中出,声自心生……”他朗声说道,回音堂内寂静一片,只余慕程沉静有力带着磁性的话音和信手而弹的一节节琴音……

那些学子眼中的嘲弄变成了惊叹、佩服,甚至渐趋热烈……

梅子嫣退出到回音堂外,不期然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梅继尧。他就站在回音堂外的老柳树下,负手而立,凝神静听,狭长的凤目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爹,你——”她惊讶道,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对回音堂内的慕程有这样的愉悦的神色。

“最近那几局棋你破得很快,他的功劳”梅继尧敛起笑意,手中纸扇“啪”的一声落在她头上,“没用的丫头!”

她还没回过神来,梅继尧已经走远,抛下一句话说:“明天让那小子到棋社来一趟。”

在棋社,梅继尧和慕程下了三盘棋。

从清晨到黄昏,两人如老僧入定。

梅继尧先胜一局,他的白子下得如风如雪,转眼百多手棋便下完了,慕程的黑子被白子张狂地倾压,慕程好不容易扳出数子留口活气,偏被对方强行封锁,于是左下方尽是死棋一片。梅继尧面无表情地捻子复盘,看似漫不经心地分析几句,慕程神色一动黑眸中闪过一丝恍然;第二局慕程还是输,梅继尧卖了个破绽乘他扑进来抢那二是目空地时率部屠了他的主力。

慕程终于知道梅子嫣那刁钻伶俐狡黠多变的性格是从哪里来的了,面前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中年大叔棋风刁钻而不失大气,设局通常都是连环而下,招招见狠。

两局终了,梅继尧起身离座之际慕程忽然叫住他:“再下一局,我应该能够赢你。”

围观的人无不哗然,梅继尧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赢了我又如何?”

“不如何。输赢只是棋盘上的事,不涉及及其他。”

“好,”梅继尧回身坐下,目光中含着点点笑意。

这一局慕程一改适才谨慎保守的棋风,一开局便大肆杀伐,不让梅继尧的白子形成气候,但白子还是棋形连贯,缠绕攻击之下黑子步履沉重,慕程稍稍思索了片刻,毅然放弃了自己大部分的黑子,转而攻击蜿蜒了半个棋盘的拖得冗长而单薄的白子弃棋奔杀敌方白龙,用了八十一手棋,而梅继尧封杀他的黑子需要八十二手棋,他只是险胜了一目。

置之见地而后生,谁都不知道,慕程已经汗湿夹背。

众人一片肃静,梅继尧反而笑了,对他说:“白棋虽然连贯,但拖得长便有薄弱之处可以攻击,这局你看得很准,适才犯的错误也斜正得很快。不管是下棋还是为人,酣畅淋漓实不可少,若只是一味谨慎保守,便少却很多乐趣略嫌不够锐意进取了。”

梅继尧走后,慕程呆坐半晌,心里的情绪莫名的复杂烦扰。

这一役轰动了整个扶风书院。

很快的,中元节来了。

中秋这天本来很热闹,每年书院都会购进大量的烟火让青林山的天空盛放出缤纷绚烂的花朵,夏大夫的各式元宵应有尽有,还有灯谜、回音堂的赏乐大会,这是书院学子的一个盛大节日。

然而今年的中秋却是梅子嫣最难过的一个中秋。

她推开演武堂的大门,眼前的一幕叫她心魂俱碎,她的父亲倒在她母亲的怀里,肩窝处一处深深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流出,跌坐在不远处手我曜日枪的慕程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怔愣着,仿佛不相信自己就这样把曜日枪剌进了仇人的身体。

夏晴深咬着唇死死地不让眼泪掉下,一边颤着双手给他止血包扎,哽咽着说:“梅继尧,你是个混蛋,哪个日子不好偏偏挑今天……你是想让我也话不下去了是不是?你要是敢死了,我就追到地府去再缠你下辈子,罚你给我当牛做马……”

梅继尧努力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意,梅子嫣快步扑倒自己父亲身前跪下,流着眼泪说道:“爹,是不是很痛?你忍着……娘,爹他没事吧,你说话啊,他不会有事的……”

夏晴深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向不远处的慕程。

第九十五章青林旧梦5

梅子嫣的心一下子绞痛起来,她看了一眼慕程,他眼中复杂痛苦的神色让她不由自主地恻动。梅继尧捂着伤口坐起来,气息不稳地对慕程说:“为什么中途撤枪?前些时日不是教过你,杀伐要果断,做人要酣畅淋漓快意恩仇?”

“你想让我看到的,我刚刚已经看到了,只是为什么要挑今天?”慕程一步步向他走来,眼中通红一片然而杀气全无,只余悲怆愤恨。

“我毁了他人团圆之福,中秋之夜,自是该偿命之时。”

“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我不知道。”梅继尧声音弱下去,“我不知道你下不下得了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陷入了一个怪圈,你留下来不杀,你痛苦;你杀了我,报了仇,但是不知道谁会因此快乐。我心疼我的女儿,她离我离得再远也是我女儿,你心里有刺她如何能过得快活?我也不要她带着赎罪的心态去爱人,”他抬眼望着自己的泣不成声的妻子,强笑道:“晴儿,别哭,明明是我的错,不是吗?……不要怪别人……明天,就让他下山去吧,梅宝要跟他走,也由她去……”

演开展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司马随生带着两人冲进来,一见此情此景马上上前把梅继尧扶走,梅子嫣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慕程一眼,那蓄满泪水的眼眸中尽是深深的不舍……

慕程依是全身力气突然被抽空了般颓然而立,他知道是梅继尧故意让他,他的曜日枪才可以轻而易举地刺进他的肩窝;他也知道梅继尧是想让他知道,这一幕迟早会发生,杀了他,是所有人痛苦的开始,子嫣再爱他也不可能再和他一起……梅继尧是想告诉他,杀了他,报了仇,但是,请放开他女儿的手……

他不是没想过今日这样的情景,只是他叫是有心逃避;在扶风书院多月,撇开梅继尧是他的仇人不说,他的气度他的武功还有棋艺上的造诣都是他所真心佩服的,他的心悄悄地动摇过,但他又告诉自己,中秋这天尽力即可,因为他从不相信宣阳王司马继尧的武功会敌不过他这后生小辈。

刚进扶风书院时那两竹竿,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提前了,一切都在逼他做一个非离开她不可的选择。

衣领忽然被人揪起,司马随生二话不说当脸就是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嘴角有血渗出,第二拳打在左胸肋骨下,痛得他身子不由自主地蜷起来。

第三拳,他等着第三拳落下,不料司马随生只是抓住他的双肩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手肘落下压着他的胸腔厉声骂道:“姓慕的,你口口声声要报仇,我问你,你父亲领兵多年,难道他就没有杀过人?你该如何偿还你父亲当年亦曾犯下的血债?!”

“我娘当年受的苦从何而来你可问过你那寿王叔?要不是你们慕氏一再相逼,我师父怎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挥师杀向屹罗?!你父亲无辜死去,但是他双手就没有沾过东庭人的血?!如果要算,我师父这许多年来救的人远远比他杀的人要多!他为当年的事一直在内疚、偿还,你要杀了他,是报仇还是作孽?!”

“我以为你变成熟了,原来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想杀我师父,又想得到梅宝,我告诉你,我师父这次要是过不了这一关,梅宝不杀你,我也会杀了你!”

“你就是为了让梅宝伤心一辈子而来的是吗?慕程,你想过没有,死本来是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功也好过也好,总有撒手西归的一天。你把过去看得这么重要,就算你报了仇,你能回到过去吗?!你父母能复活吗?”

“你把梅宝害惨了,”司马随生咬牙切齿地说:“慕程,这就是你爱她的结果。要是你还是放不下仇恨,那么,麻烦你,给我滚!”

梅子嫣得知慕程下山已是第二日清晨时候的事了,她一路跑出扶风书院往山下追去,一直跑到青林山下。

山路弯弯望不见尽头,梅子嫣站在山脚的小路上,曾被马蹄扬起过的烟尘此时都已经平息下来,如何还有他的身影?

她回到山上时已经过了正午,烧了一夜的梅继尧终于清醒过来,她走进厢房,晴儿娘正坐在床沿把药碗递到他唇边,而他一贯的拗脾气不愿喝下,看着自己父亲苍白无半点血色的一张脸,她拿过桌子上的果脯递给父亲,说:“爹,很苦是不是?吃了这个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走了?”

“嗯。”

梅继尧不说话了,顺从地喝下药,然后看着她说:“那你怎么还在这?”

梅子嫣愕然,梅继尧又对她说:“把雪骥骑上,让随生的人打听一下他是否回了天都,现在赶去,两天内估计便能找到他。”

梅子嫣终于哭出来了,抱着她的父亲,一迭声地问:“爹,你不要梅宝了吗?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错了,当年不该瞒着随生哥哥,嫂嫂死了后不该一个人离家出走,后来更不该去天都……我喜欢他,可是我不要在你们当中作选择择了……”

他已经选择了不告而别,选择了放弃她。

梅继尧轻轻拍着女儿的肩,夏晴深在旁边轻声说:“也许,他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冷静一番……”

慕程的确是需要冷静,当他骑马离开了豫南城后,心里那种割舍不下的痛楚就更加明显。

司马随生说的话,他无一字能够反驳。

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司马继尧,恨他不能,杀他不得,此记得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忤逆的愧对父母的不孝子,又是个忘情薄义的负心人。

他回了天都绥德王府,整整一月都告病不去上朝。

一个月后,他去了一趟绵远,在那里置了一处别院,一住就是三个月。

正月一过,他便带同青昭白铉往东庭豫南青林山而去。

一路上,他想起去年与她守岁的情形,想起她极是怕冷的,总爱带着个手炉在身边,不知今年有没有冷到。分别了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这几个月,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他很想告诉她当时他不告而别是不想她继续为难,也想告诉她这几个月以来他在绵远看见了互市的繁荣,两国交好之下反而当年战争留下的阴影随着民生的改善几乎荡然无存了。

他还想告诉她,离开绵远时,他对他的父亲说,原来再多的恨也是敌不过对一个人的爱的,因为她,他想要抛开一直紧紧抱在身上用以支撑自己坚强活下去的那个包袱,他的恨敌不过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憧憬。

第一次,他那么想要救赎自己;子嫣,你等我,只要你还在等我,是打是骂是怒是恨我都认了……

事态本来是很圆满的发展着的,可是平地里风云骤起,慕程还是没上成青林山。

一封加急文书在他刚进豫南城便硬生生截留住他的脚步。

于是,那一天梅子嫣在扶风书院内只等到了表昭为的一只箱子和一句口信。

箱子里全都是小玩意,有风筝,空竹,太平鼓,香囊,还有两根风干了的面人……

青昭说,这些都是世子大人回天都到绵远这几个月来买的。

“你们世子人呢?”

“世子有急事半路折返屹罗,来不及见姑娘一面,请见谅。”

箱子里还有一枚新折的墨梅,花叶仍精神抖擞着,暗香扑人。梅子嫣拿起那枝墨梅,淡淡然地问道:“这个呢?”

“世子说,这是送与梅姑娘的聘礼。”

闻言,梅子嫣不由得怔愣在当场。

“聘礼?”

“世子大人说三月的他自当到青林山上向院士提亲迎娶梅姑娘至绥穗王府。”

他,想通了吗?

新折的墨梅枝上,套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绿玉指环。

慕程究竟去哪里了,青昭没有说。但是天机传来的信息是,屹罗与西戎在边境上发生冲突,慕程率兵镇守边关,在沥城外集结十万军队,一方面备战另一方面积极的与西戎方面交涉谈判。

当她知道西戎元武国主重新登位并下令处死玄德国主,屠戮其九代亲族时,眉头顿时没由来地一跳。

也就是说,如今挑起事端的人,就是赫连越?

梅子嫣等了三个月后,始终等不到慕程。

于是在她生辰那天,她用一根红绳子把绿玉指环系好带在脖子上,牵过雪骥,下山。走出扶风书院大门,随生站在书院前那株老柳树下,一身浅蓝常服衣袂猎猎迎风。

“要走了?”他走到她面前,笑容平静而温和,只是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嗯,”她对他淡淡一笑,“随生哥哥,我不等了,我要去找他。”

“我陪你去?那里兵荒马乱的……”他说。

梅子嫣摇摇头,“你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眸光明亮,中有隐隐光华堪比绚烂初阳。

曾几何时那个追在他身后流着两行鼻涕要人照顾要人疼的小女孩早已不见……

他伸手揉揉她脑后有如黑瀑的长发,“我们梅宝长大了,变得勇敢了。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拉过雪骥便往山下走。走了两步后她回过头来对司马随生说:“随生哥哥,其实我从来就很勇敢,只是你太怕我受伤,太想保护我,才会看不到。你不喜欢我,不希望我喜欢你,不想让世俗那些宗亲礼法流言蜚语伤了我,我懂的……但是随生哥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喜欢过你……我要去找柿子了,我不希望自己再犯同一个错误,与其在等待中失去,不如在追寻中得到。我走了,你保重……”

说罢翻身上马,雪骥扬开四蹄绝尘而去。

原来,她是懂的。

司马随生怔忡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他以前常觉得她就算是很聪明但也不过是小孩子,眼中对他流露出来的深情和倾慕也只是少女无知的枉热。他不知道她何时会失却热情,不知道宗亲伦理的束缚会伤她多少,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不让彼此逾矩。

不料最终还是错了,避开了自己对她朦胧而暧昧得无法定义的情感,却在勃然大怒之下给了她一个耳光,也把她彻底地推到了自己的羽翼之外。

回过头来发现那份感情如此珍贵之时,那人,已然走远。

原来,一直没有勇气的人,是自己。

梅子嫣到了离沥城十里路的小镇春河镇时,通往沥城唯一的道路已经被戒严了。春河镇于是有许多外地客商在此逗留,有些盘桓数日见仍是无法进入沥城只能原路折返屹罗或是经水路到绵远回东庭去。

梅子嫣仍是一身白色长衫头发乱蓬蓬地扎了男子的发誓,掰断半根筷子插在发誓上;脸上倒是没有易容,只拿草木灰胡乱地抹了几下,基本上和讨饭的无异,只是一双狭长的凤目依然明亮粲然。

神骏的雪骥被她往身上浇了两桶黄泥浆,登时成了一匹高大的“病马”。梅子嫣牵着自己的病马,背上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竹篓穿街过巷,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吃完面填肚子,忽然见到大街正中开阔的空地上摆了张小方桌,有个穿着红绿道袍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耍完几招后桃木剑一戳桌上黄色符纸在红烛上点燃,灰烬落在桌上装有举有清水的碗中。

许多人在围观,而桌子旁边一妇人哭得双目红肿,怀中抱有一四五岁孩童,孩童两颊通红双目紧闭,那道士把符水递给妇人道:“让他喝下去,保管天明前就好了!施主答应布施的十两银子……”

妇人点点头,“自当奉上。”一边伸手就去接过符水。

“这符水有问题。”梅子嫣笑眯眯地说道,挤开人群牵着雪骥走过来。

“无知小儿胡言乱语亵渎老君灵药!”那道士气结,涨红了脸指着她骂道。